于私,在定王身边有很多忠心耿耿的属下,这些人若是得知是沈不覆害死了定王,定要为定王报仇。然而报仇之事何其危险?让他们投靠沈不覆,不仅为免其凶险,又许大好前程。

师延煜相信以他父王的性格,恐怕临终前是怀疑沈不覆的,然而他还是选择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师延煜看着面前的三个人,不由苦笑。

“小王爷,沈不覆并没有去姚光谷,而是朝着裳莱山去了!”

师延煜点点头,道:“你们先下去休养。”

“多谢小王爷。”

师延煜又吩咐属下好好照看这三人。他独自走出去,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他不能离开这里,这里是台昌州,是盛国的正门。

他一边吩咐属下加紧巡逻警惕守卫,另一方面让城中百姓迅速向后方撤出台昌州。

三日后,百姓尚未完结撤离,辽兵追至城外,围而不攻,抓住城中百姓和巡逻小兵,每隔一个时辰杀一人,逼问沈不覆下落。更扬言,若再不将从定王身边逃走的那几个人送来,屠城。

“小王爷,要不然咱们就把沈不覆的下落说出去吧!反正沈不覆也不是自己人!”城中几员副将苦口婆心地劝。

师延煜合着眼,整个人窝在藤椅里,双腿交叠搭在身前的长案上,一言不发。

他怎么能毁了他父亲的心血和遗愿。

师延煜睁开眼,他身子前倾,端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厉声道:“死守台昌州。”

从他决定回城时,已做了必死的准备。

冰凉的茶水入喉,顿时一股冷意灌入。

师延煜想起很多年以前,她母妃最后一次跟定王一起出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尚且五岁,舍不得母妃离开,抱着定王妃身上的铠甲不肯松手。

“延煜听话,母妃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真的?”

“真的,延煜自己留在明定城要听话,听你姑姑的话,听你皇帝舅舅的话,知道了吗?”

“延煜自然是听话的,可是母妃一定要走吗?为什么别人的娘亲都可以留在家里,而母妃却要穿上不好看的硬衣服去打仗?”

“因为……”定王妃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因为总要有人上阵杀敌将敌人赶走,才能有更多的母亲留在家里陪伴儿女。”

师延煜还是不懂,为什么这个人一定要是自己的母妃?

行兵打仗之时,定王妃身为女子却从不畏惧。每一次出征,都做好了回不来的准备。以前没有儿子时,倒也无惦念,如今有了师延煜才觉舍不得。她轻轻抱了一下师延煜,温声细语地说:“母妃很快就会回来的。在母妃不在的时候,延煜答应母妃三件事情好吗?”

师延煜使劲儿点头:“只要是母妃说的事情,别说是三件,就算是一百件一千件都答应!”

定王妃好似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自己的儿子,然而此时她收起笑容,略严肃地说:“第一件事,永不准忘记你是盛国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要永远将我们的国家放在第一位。咱们大盛虽然战火不断,可总有一天会像国姓那样繁荣昌盛。”

“第二件事,不准做那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言而无信之人。”

“好,延煜都答应母妃。可是第三件事情呢?”

定王妃摸了摸师延煜的脸,重新温柔笑起来,“这第三件事……咱们延煜是男孩子,男孩子永远不准欺负女孩子,咱们延煜如果把女孩子惹哭了,就一定要把她哄好。”

师延煜松了口气,说:“哎呀,这件事情比前两件简单多了!我离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远远的就成啦!”

定王妃失笑,也不再和他多说。不舍地抱了抱他,终于跨上离开的骏马。她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只是可惜她并非像她梦想的那样死于保家卫国,而是死在了盛国皇帝的猜忌忌惮之手。

台昌州这边的情况传到了宝江城。

肖折釉一连几日眉心紧锁。她不知道沈不覆究竟在哪里,又担心台昌州失守。台昌州如今已被辽兵包围,只许进不许出,这是要等得到沈不覆下落后,一举攻下台昌州。

台昌州于盛国而言,实在太重要,更何况如今还是师延煜守在那里。

“不覆究竟在哪……”肖折釉望着摊开在桌子上的地图喃喃自语。

越想越头疼,她闭着眼睛养养神,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急忙问坐在一旁的绿果儿:“漆漆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

“没有呀,”绿果儿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和往常一样吃好睡好,今天还跑去寺庙祈愿呢。”

“去寺庙?你是说她现在不在府中?”肖折釉惊了。

“是呀,二姑娘说要给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一早就让表少爷陪着她去寺庙了。”

肖折釉怔了怔,心里忽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漆漆可不是个信佛的人!

“走!立刻去寺庙!”

绿果儿一愣,这才发现了肖折釉的脸色和声音都很不对劲。她不敢马虎,急忙丢下手里的针线活,陪肖折釉跑出去。

此时漆漆正跪在蒲团上。刚拜完佛祖,陶陶立刻将她扶了起来。漆漆如今已经有八个半月的身孕了,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陶陶将漆漆扶到一旁,忍不住说:“二姐,我听说女人做了母亲以后性子都会变得柔和。我以前还不信,现在倒觉得是真的。你看你,以前对神佛之事最是嗤之以鼻。现在当了母亲,也能过来虔诚地拜佛祖了。”

漆漆没接话,反而说:“我听说这寺庙里的斋饭不错,你给我讨点好。怀了孩子以后胃口都变大了,折腾了半天饿死我了!”

“好,我这就去!”

陶陶将漆漆扶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转身进了后头去讨斋饭。然而等他出来的时候,长凳上空无一人。陶陶四处张望,也没看见漆漆的身影,他急忙拦住一个扫地的小和尚询问:“你有没有看见刚刚坐在那里的妇人去哪儿了?”

“她已经走了。”

陶陶站在原地愣了很久,手中荷叶包着的斋饭摔到地上。他冲到门口,望着下山的路,愤怒地大喊:“二姐,你又骗我!”

台昌州前有一道河,然而这条河如今已经被鲜血染红。这几日,辽兵已经杀了很多盛国人。

漆漆经过这条河的时候,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她抬头望了一眼,前面城墙上的盛国士兵警惕地看着她,而在她身后是辽兵几十万的兵马。

守城的士兵看着她的肚子,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妇人是不是傻?现在这个城里的人都盼着逃出去,你倒是自己进来?”

漆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少废话,你们王爷的孩子来找他了。”

士兵惊讶地看着她。

漆漆被领到师延煜那里的时候,师延煜已经提前知道她来的消息。师延煜坐在首座,他面如铁色,怒不可遏。

他抬眼盯着走到门口的漆漆,在看见她肚子的时候目光一凝。他的目光重新上移,死死盯着漆漆的脸,咬牙切齿地问:“你来干嘛?”

漆漆笑得开心,“来陪你一起死。”

师延煜抬手,身前桌面上的茶器被他拂到地上,碎成碎片。

厅中的几员将军和下人都小心翼翼地去看师延煜的脸色。

漆漆脸上笑意更甚:“你这人这么讨厌,要是和你一起生活简直就是煎熬。那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勉强和你一起死啦!”

师延煜一下子站起来,冲到漆漆面前,愤怒地掐着她的脖子,再次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问:“你来干嘛?”

漆漆望着师延煜近在咫尺愤怒的眼,她抿了下唇,用唇形无声地说:“来睡你。”

师延煜一愣,愣的忘了发怒。他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后面几个人的反应。似忘了漆漆是用唇形,别人根本听不见。

略冷静了些,师延煜转过头来,漆漆在对他笑,笑得像个耀武扬威的胜利者。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任性的人?师延煜看着漆漆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第148章

好像有一种深埋土下的情感蠢蠢欲动, 如初春的嫩芽, 在雪后初晴时, 终于勇敢地破土而出。

师延煜满心的愤怒逐渐熄了。他望着眼前大着肚子的女人, 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漆漆努力伸手去捶了一下自己的腿, 然后问师延煜:“能不能给点吃的?又饿又累!”

师延煜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闷声往外走。

“你慢点成不成, 我走了好久都快累死了!”漆漆想要挣脱自己的手腕。

师延煜回头看她一眼,没吭声,放慢了步子。

师延煜一路将漆漆牵回住处,这一路惹得侍卫频频注目。一进了屋,漆漆就甩开了师延煜的手, 径自坐在长榻上,踢了鞋子, 费力地将脚抬到长榻上,伸手去揉。

她走了太久的路, 双脚已经浮肿了。雪白的绫袜上还染着一丝血迹。

师延煜看了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下人打水和准备吃的。不是饭点, 要现做膳食。

饭菜还没做好, 侍女先端着热水进来。

漆漆脱了袜子,将脚泡在热水里。水有点烫, 她试了几次, 才将一双肿了的脚完全放在热水里泡着。她甚至伸手去拔发间的簪子,让拘着的长发放下来。漆漆双手撑着身下的长榻,上半身向后仰着, 这才舒舒服服地松了口气。

师延煜一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着她,看着这个让他头疼的女人。

“你就这么大着肚子跑过来?”师延煜声音有些古怪地问。

漆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说:“我姐说了,生出来了我得对他负责。可他没生出来之前就是一团肉,什么都不是。一切以我高兴着来!我想生就生,想让他陪着我死就让他陪着我死!”

师延煜走过去,无奈地俯视着她,问:“值吗?”

漆漆愣了一下,紧接着别开眼,暴躁地拍了拍身下的长凳,嘟囔:“吃的怎么还没来,我真的要饿死了!”

师延煜转身走到一旁的方桌前,倒了一杯水给她。

“不想喝!”漆漆没接。

师延煜也不勉强她,自己把杯子里的水一口灌进肚。他沉默地坐在一旁的椅子里,目光盯着漆漆,陪着她一起等饭菜。

厨房得了消息急着要吃的,下人们加紧了时间做,本来很快就将东西送了上来。可是对于一言不发的两个人来说,等待的时间显得那么漫长。

师延煜甚至发火训斥厨房动作太慢。

两个送饭菜的小丫鬟不敢多说话,匆匆将先做好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又匆匆下去等着厨房还没烧好的菜快点做好。

先送来的有一碗鸡蛋羹,一碟不是现做的桂花糕,还有一道青菜和一碟切好的水果。

漆漆吃了好大一口鸡蛋羹,鸡蛋羹有些烫,把她烫得不停咳嗦。可即使烫,她还是把鸡蛋羹咽了下去。

看得师延煜直皱眉。

孕妇食量大,漆漆又饿了很久,胃口大好,厨房送过来的东西没多久就被她吃了个干净。漆漆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看向师延煜,说:“我还以为你被困在这里会很惨,没想到有吃有喝啊。不错,不错。就这么死了,也成。”

漆漆拍了拍手,扶着后腰站起来,说:“吃饱了,想睡。”

“大着肚子呢睡什么睡!满脑子睡睡睡!”

漆漆愣了一下,才说:“我是说我想睡觉,不是睡你。”

师延煜微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闷闷走上前去拉漆漆,牵着她往寝屋走去。进了屋,漆漆径自往床榻走,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躺下来。

师延煜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师延煜。”

师延煜脚步顿住。

“你真的不陪我睡一会儿?”躺在床上的漆漆偏着头望着他。

师延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床榻。

漆漆笑了,开心地向床里侧挪了挪身子。

师延煜叹了口气,他将床幔放下来,上了床,在漆漆身边躺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谁也没挨着谁,就那样静静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漆漆实在是累得倦了,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她迷糊中感觉到躺在她身边的师延煜动了动,她迷茫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师延煜的眼睛,他离得那么近。

漆漆愣了一下。

“折腾不动了?大肚婆。”师延煜没想到漆漆会睁开眼睛,最初的意外之后,用一种颇为嫌弃的目光看着她。

漆漆望着师延煜,说:“我的孩子七个半月了。”

师延煜没反应过来。

漆漆嬉皮笑脸地说:“你该不会以为这孩子是你的吧?才不是呢。啊……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毕竟被本姑奶奶吃过香的帅小伙儿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你不要以为……唔……”

师延煜狠狠吻上漆漆,在她的唇舌之上狠狠咬了一口,把漆漆咬得疼得皱了眉,伸手使劲儿去推他。

可是师延煜就像个是发泄怒火一样,钳制住漆漆的双手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漆漆睁大了眼睛瞪着他,惊讶之后,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不再挣扎,闭上眼睛,有些动作僵硬地去回应。师延煜感受到她的回应,松开钳制她的手,他将手探入她背后,将她轻轻拥在怀里。与他热烈的吻相比,他抱着她的动作显得那么轻柔,小心翼翼的,似怕压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漆漆慢慢抱着他的腰背,加深这个吻。

当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漆漆将脸埋在他怀里,笑着说:“他好像踢我了。”

师延煜低着头看着她眼底的青色,他伸出手来,手指沿着她眼底的青色抹了一圈。

漆漆有些不太高兴地看着他,似不满意他一点都不关心这个孩子。越想越不高兴,漆漆开始变得烦躁,又去推师延煜。

“别再闹脾气了。”师延煜叹了口气,“不是累了?好好睡一会儿。”

漆漆怀疑地看着他。

师延煜松开她,重新在她身边躺下来,在身侧摸索了一下抓住漆漆的手,将漆漆的手攥在掌心里。他慢慢闭上眼睛,也不再多说别的话。比起那个孩子,他更焦虑漆漆的安慰。

漆漆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忽然说:“师延煜,其实我可以用手。”

师延煜猛地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有话憋在师延煜的胸口,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跟一个孕妇吵架,努力压制自己把话咽下去,愤愤然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又使劲儿一扬,将漆漆也一并盖在被子里。他咬着牙根说:“睡觉!”

漆漆也实在是累了,好像的确没力气再跟师延煜拌嘴了。她打着哈欠闭上眼睛,又往师延煜怀里靠。师延煜默不作声地将她搂在怀里,小心翼翼避开她的肚子。

等漆漆呼吸绵长终于睡着了,师延煜睁开眼,复杂地望着怀里熟睡的漆漆。

如果,如果这次真的能活下来。他以后一定让着她点。

漆漆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她醒过来的时候,师延煜已经不在她身边了。她穿上鞋子走出去,漫无目的地闲走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师延煜的声音,她不多想循声走了过去。

师延煜正和台昌州守城的几个将军在花厅里议事。

“消息早就送到了明定城,可是景腾帝那边一直没回复。依属下看,景腾帝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这是要活活看咱们一州之人活活困死!”

“不说其他,台昌州对于大盛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想景腾帝心里明白!可是他居然因为私怨不肯出兵!简直就不配做大盛的皇帝。”

“呵,大盛的皇帝?他这个皇帝分明是自己封的!当时无论是咱们定王还是沈将军都忙着领兵征战以驱逐辽兵为第一要事。可是他倒好,趁着定王和沈将军无暇顾及,自己霸占了皇宫称帝。哼,满朝文武几个服他?文官不好说,武将就没一个看得起他!”

“可如今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困死在这里?”

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声音里掺着愤怒和焦急。师延煜一直没说话,默默听着他们几个人说,他一抬头,就看见漆漆站在花厅门外朝这边张望。

花厅里的几个武将顺着师延煜的目光看向门口。一个女人大着肚子走进台昌州要陪师延煜一起死的事儿早就传开了。这几个武将即使之前没见过漆漆,也在看见她的一瞬间就明白她的身份。

漆漆脸色有些尴尬地说:“那个……我打扰到你们说话了?我不是有意乱闯了,我……”

“睡醒了?饿不饿?”师延煜问。

漆漆很诚实地点头,说:“睡了那么久,当然饿了。”

师延煜无奈地摆摆手,说:“今日就到这里,各自回去以后加强防御。”

师延煜尚未说完,已经起身朝门口走去,动作自然地牵着漆漆的手往回走。他动作太过熟稔自然,自然到让漆漆都觉得不习惯起来。

另一边。

绿果儿给肖折釉细细禀告如今景腾王按兵不发的事情。

肖折釉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简直丢我盛氏祖先的脸面!”

她略压下心中怒火,让自己冷静一下,说:“立刻收拾东西,启程回明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