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腾帝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他转过头盯着坐在龙椅上的女人。肖折釉坐在龙椅上的样子,让他觉得无限扎眼和窝囊。

“陛下不要等了,何驸马救不了你。”

景腾帝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紧了拳,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妇人究竟想做什么?有本事杀了朕!”

“那我就成全你。”肖折釉笑得妩媚。

景腾帝瞳仁猛地放大,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匕首刺下去,动作干净利落地隔断他的咽喉。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他睁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肖折釉,死不瞑目。

景腾帝的身体一头栽下去,倒在大殿上,鲜血在他身下逐渐蔓延开来。

“景腾帝身为一国之君未能将百姓安危国家权益放在第一位,不配称帝,不配为人,我只好替盛氏祖先杀之!”

死寂一样的大殿中,是肖折釉冷冷的威严之音。

除了事先知情的几位朝臣面带微笑,大殿中其他的朝臣谁都没吭声,可是每个人都在心里飞快地思考。今日之事发生的太快,快到不给他们一点反应的机会。景腾帝就这么死了?这简直是最快最决绝的逼宫。眼下他们心中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大盛的皇位真的要给一个女人?

肖折釉怎么会不知道这群男子的想法?

她在心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目光随意一扫,点出一员她知道名讳的老臣:“秦大人。”

被点名的秦大人一惊,从班列里走出两步,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高台龙椅上的肖折釉,斟酌了言语,问:“不知沈夫人喊老臣所为何事?”

“如今景腾帝已死,太子远在边境不可立刻继位。而景腾帝的所作所为,想必太子殿下也是知情的。既然如此,我以为这太子之位该废除。”

秦大人皱着眉,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尚不清楚肖折釉最后会如此,倒也不想贸然发言。

肖折釉又问:“那么依秦大人之见,这帝位该由谁来继承?”

“老臣愚昧,这帝位之事不敢揣摩,不敢参与……”秦大人深深弯腰。

肖折釉对他的回答不意外,她的目光逐渐打量在大殿中的每一个人脸上,问:“你们是大盛的臣子,盛国的国泰平安离不开你们每一日的操劳。明哲保身是为臣立命之道,然而如今我大盛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诸位难道还要置身事外?”

“实不相瞒,我身为女子今日带兵逼宫实在是看不得景腾帝的所作所为,不得已而为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一个弱女子都知道的道理,想必诸位大人也都有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但是……”肖折釉顿了一下,声音略放柔了些,“可我身为女子也有女子的身不由已。我虽坐在这龙椅之上,是为了逼迫景腾帝不打自招。可这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我却是万万担不起的。”

在肖折釉的这一番说辞里,清晰明了地说了两件事。第一,她是带兵来的。第二,她不想当这个皇帝。

大殿中的这些朝臣心中的想法又发生了略微变化。

右相上前一步,肃然道:“臣以为盛国今时不同往日,军权在谁手中,这帝位就应该归谁。若是再发生皇城中的帝王因忌惮,握兵不发导致远在边境的将士无援,终会将我大盛推向灭亡!”

一赵姓文臣站出来,声援:“臣赞同右相大人所言。如今这乱世皇权和兵权同时凝在一起,才能将我盛国的力量汇聚到最大,齐心将辽人驱出国境!”

又一武将站出来,道:“末将以为此责除沈将军无人可当!”

“臣也赞同!”

“老臣也赞同!”

那些原本不知情的朝臣看了看坐在龙椅上的肖折釉,又看了看站出来的几个人。这……唱双簧呢?

不过又能怎么样呢?自从昌隆帝驾崩,盛氏后人一个不如一个,如今能站出来争夺皇位的基本没有。只剩一个远在天边的太子,可景腾帝担下如此骂名。他这太子被废也是理所应当。亲王式微,藩王权势更小,又远离明定城。这皇位总不能落在他们这些没兵马的朝臣手中。如今既是兵荒马乱的年头,民心和兵马才是一切。而这两样东西偏偏都在沈不覆手中。

合着……这个女人是给自己男人抢皇位呢?

朝臣们想了一下自己家的女人,再看向肖折釉的目光就变了。

有一位古板的文臣看着肖折釉一直坐在龙椅上实在觉得有些碍眼,他从班列里走出来,硬着头皮说:“沈夫人,拥护沈将军称帝乃民心所向。我等无不服。可如今沈将军下落不明,这……代理朝政之人应该交给谁?再言……说句不吉利的,若沈将军遭遇不测,又当如何?”

诸人也都有这个顾虑。沈不覆在最容易夺位登基的时候放弃了,如今他下落不明,虽有着战无不胜的美名。可一旦……

肖折釉早就料到有人会提出此事,她并不意外。

“林大人所言甚是。”肖折釉点头,表达赞同。

站出来的林大人松了口气。他冒死站出来说出众人顾虑何尝不担心被一刀割了脖子?毕竟那个侍女手里还握着匕首呢……

“诸位大人以为我今□□宫是为了什么?□□篡位?”肖折釉笑了一下,“想必诸位都清楚当年定元帝对沈将军不义,沈将军斩杀定元帝之时是他最佳的登帝时机。然而他以假死之名逃遁。”

想起沈不覆,肖折釉不由停了一下。

她很快收起思绪,继续说:“而如今他再次归来,是为了将辽人驱之,还大盛国泰平安。正如右相大人和赵大人所言,如今国不国家不家,唯有将皇权和兵权汇于一人之手,倾全国之力才能护我国土!至于林大人顾虑,我昨夜连夜拟了一份名单。在沈将军未归来之时,朝中诸事暂且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相商而定。当然,这份名单是由我草拟的,若诸位大人觉得有何不可,可再相商如何删减或添加。”

“唯愿沈将军带兵不畏凶险冲锋陷阵之时,后方再不发生推迟支援、安插奸细等之事。”肖折釉起身,站在龙椅前,向满朝文武深深一拜,“恳请诸位大人了!”

一员年轻的武将走出来,一掀衣摆跪下,朗声道:“臣,严世恩一切听皇后娘娘差遣!”

“臣,贾冠翔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章英骐愿誓死效忠皇后娘娘!”

一个又一个臣子跪了下来。

肖折釉悄然松了口气。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这朝堂之中不乏景腾帝的忠心属下。

“我不服!你们这群人居然被一个女人三言两语哄骗!你们谁爱追随她谁追随!老子宁可告老还乡!”他摘了官帽,大步朝外走去。

然而还没有走出两步,他的脚步便顿住。

一把匕首带着森然的光射中他的后脑,竟是立刻毙命。他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严世恩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射出匕首的侍女。这侍女先前杀了景腾帝,只能看出来是练过的。如今这么远的距离甩出飞刀,才知道何止是练过。这身手可了不得……

“入茶姑娘,辛苦了。”肖折釉有礼地道谢。

入茶淡淡地点了下头,道:“既是小公子交代的事情,奴婢自会完成。夫人不必客气。”

她走向大殿门口,明明手中什么武器都没有,立在那里却好像一道过不去的门。

原本跟在肖折釉身后一起进来的另外一个侍女名入酒,入酒笑了笑,倒也没去入茶那里,而是走上高台,抱着胳膊站在肖折釉身边,应对任何突然的状况。

这架势……

这就是真正的先礼后兵吧?诸人这才想起肖折釉先前暗示过她是带兵进宫的……

正在这时桂以介冲进大殿里,他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不由地愣了一下。等他再次抬头,发现肖折釉坐在龙椅上的时候,更惊讶了。

“那、那个……”桂以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肖折釉好笑地说:“桂大人有话直说就好。”

桂以介搓了搓手,邀功似地说:“何驸马被属下给弄死了,嘿嘿!”

“很好,很好。”肖折釉赞赏地点头。

肖折釉环视众人,道:“将何驸马手中握着的十万兵马交给桂将军手中,由桂将军领军,即刻出兵支援台昌州。嗯……诸位大人应该没有意见吧?”

“皇后娘娘高见!”

桂以介张大了嘴,他就杀了个人的功夫,肖折釉怎么成皇后了?

而此时远在台昌州的师延煜急得团团转——漆漆摔了一跤,早产了。

他站在门外听着产婆一声一声催着漆漆用力,却怎么也听不见漆漆的声音,他心里不由慌了。他忍了又忍,终于推门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并一章啦。

第151章

师延煜别别扭扭地走到床边, 看着一脸痛苦的漆漆。

“王爷,您怎么进来了!您哪能来产房啊?这地儿不是您来的地方,您快出去, 快出去……”产婆急忙想把他请出去。

师延煜摆摆手,不耐烦地说:“忙你的去!少啰嗦!”

产婆讪讪, 也不敢再多话别的话,劝阻之后哪能真的敢把王爷往外赶走。更何况, 也不是没有身为丈夫心疼妻子,在妻子生产的时候留在产房陪伴的。产婆也是习惯了。

漆漆睁开眼,看向师延煜, 皱着眉说:“不想看见你,赶紧走!”

她挥舞着手,想要把站在床边的师延煜推走。师延煜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不仅没走, 反而在床边坐了下来。

漆漆愣了一下,师延煜的手比她的还凉。

她一边疼得要命, 一边故意气他:“师延煜, 你手怎么这么凉?该不会吓着了吧?这胆子也太小了。”

漆漆用了太多的力气,往外流血的身子还在一阵阵抽痛,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明明是嚣张的样子,可是却被她说得断断续续,毫无气势。

师延煜颇为无语地看着漆漆满头大汗却故意做出气焰高涨的样子,他叹了口气, 说:“肖折漆你能不能不要整天都当斗鸡?生个孩子好好生行不行?”

不是一直都不关心这个孩子?如今她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他倒是只惦记着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漆漆恼怒地瞪着他,没好气地说:“师延煜,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这孩子不是你的,生不出来才好!呵,要是生出来了,你也是帮别人养孩子!”

师延煜“哈”了一声,被她气笑了,说:“肖折漆,我管这个孩子是谁的。你给我好好生!要是这孩子活下来你却死了,我不管这孩子是谁的,一并掐死了跟你一道死!”

若说漆漆刚刚只是有些生气,现在才是真的暴怒。她气得胸口起伏,恨不得将师延煜给撕了!她咬牙切齿地瞪着师延煜,大声说:“师延煜,你敢动我的孩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又抓起一旁的枕头朝师延煜砸了过去。

“师延煜!你以为你能活下去不成?我们娘俩要是死了,外头的辽兵马上冲进来,一刀一刀把你砍死!”

产婆愣愣地看着这两口子吵架。她接生了半辈子,什么场景没看见过?丈夫不管妻子死活根本不着家的;孩子生出来,丈夫只管看孩子对虚弱妻子不闻不问的;丈夫心疼妻子一直在旁边陪伴鼓励的……

可她真的是头一遭看见在生孩子的关头,两口子吵架的……

师延煜目光一扫,看见产婆站在那发呆,他怒视着她,吼:“看什么看!好好生!”

“哦哦哦……”产婆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扶着漆漆的大腿,教着她怎么用力。

漆漆很快就没有力气和师延煜吵架了,身下一阵又一阵催命一样的疼痛,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何况吵架?

她抽出被师延煜握着的手,双手紧紧攥着盖在身上的被子。

“喂,喂!”师延煜喊了她两声。

漆漆双眼紧闭,根本没力气理他。

师延煜眼中慢慢聚出焦灼,笨拙地劝:“你可不能死啊。不是说好了陪我一起死?我还活着呢,你不能先死啊,我可不想你死了以后自杀啊……”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小下去。撑起的气势也不再了。他将漆漆攥着被子的手重新握到手里,漆漆没力气再将手抽.出来,胡乱反手握着他的手,用尽全力地攥住。

“肖折漆?”师延煜不停喊她。

漆漆睁开眼,偏过头望着师延煜,欲言又止。此时的她只剩下虚弱,再也没有嚣张。

“有话就说!”师延煜瞪她。

漆漆吸了口气,小声说了句什么。她声音很低,低到师延煜听不清。漆漆说话从来不会这样,如今这般反倒是让师延煜心中钝痛。

师延煜凑过去,仔细听。

“如、如果我死了,你要活下去,去告诉我姐,我是被你气死的,喝药自杀的……别告诉我姐是因为小产。她怕……”

师延煜听着漆漆几乎交代遗言的语气,脑中忽然一片空白。他盯着漆漆的眼睛,努力压下情绪,说:“如果你死了,我不会陪你死,我要好好活下去,娶十个八个美娇妻,再生百八十个孩子。然后还要告诉你姐,你是难产死的,把你死的情景一五一十告诉她,一个细节都不放过!还要画成图画送给她看!”

“师延煜!”

明明虚弱到话都说不完整的漆漆,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突然抓起师延煜的手,一口咬下去。倾尽全力地撕咬。

师延煜倒吸了一口凉气。

“肖折漆,你能不能换只手咬!上面的疤还没消!”

在师延煜的吼叫声中,一道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忽然响了起来。

师延煜愣住,而漆漆也无力地松开嘴,用尽气力一般合着眼躺在床榻上。

“恭喜王爷,恭喜夫人,是位漂亮的小千金!”

师延煜很快反应过来,握住肖折漆的肩膀,一声声地喊:“肖折漆!肖折漆!肖折漆?”

一阵轻晃后,漆漆皱了下眉,沙哑着嗓子,低声说:“师延煜,我还没死。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师延煜“哈哈”笑了两声,他俯下身将漆漆抱在怀里,大笑着说:“肖折漆,你休想先走,本王不会让你得逞的!”

然而在漆漆看不见的时候,师延煜眼中忽有泪落下,落在漆漆的枕上。

因是早产,女婴娇娇小小的十分虚弱,漆漆也没有奶水。而如今城中人心惶惶,连奶娘都不易找,师延煜派了很多人才找回来一个。

师延煜站在小床边,看着床上酣睡的女儿眉头紧皱。

“她怎么长得不像本王?”他问奶娘。

奶娘急忙赔着笑脸,说:“回王爷的话,刚出生的婴儿五官都没长开呢。更何况小主子是早产,这五官更是看不出来什么。这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哪能看出来模样呢!”

师延煜伸出手想碰一下女儿娇娇嫩嫩的脸颊,可是手指头还没碰到她的小脸蛋儿,就又把手收了回来。

他对奶娘丢下一句“好好照顾着”,转身走了出去。

他经过回廊,城中几位官员立刻迎了上来,知道师延煜刚有了女儿,急忙道喜。可如今城中形势,这喜讯也没能给众人带来多少喜悦。

“王爷,辽人放话只给最后三天时间。您看……”

师延煜摆摆手,道:“再说吧。”

“是……”等着的几位官员也不敢再多说。而且大家也都明白,如今不过是在无限推迟死期,若真想脱险,唯有救兵支援。然而怎么会来救兵呢?大家对于救兵早就没了什么希望。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王爷比咱们悲惨。这才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要一家人一起……”

“哎,什么都别说了,回去准备一百个鸡蛋送过去庆贺一下吧!”

“本来我夫人之前还打了一副平安锁准备再生个女儿,看来是没有女儿命了,我回去让夫人把那平安锁送过去!”

“夫人也是糊涂,既然身怀六甲何必跑过来送死,不如在外头将孩子养大,也算是为王爷保留点血脉了。”

“你知道什么。你当人和人的想法都一样?我告诉你,王爷的那个女人性子可烈着呢。这种性子烈的女人眼里,才没有含辛茹苦养孩子的概念。说不定啊,她还觉得带着孩子一起死,才是一家人团聚咧……”

几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

师延煜推门进屋的时候,漆漆正坐在床上,在她面前摆了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上摆着饭菜。她正在吃东西。

她刚生产三日,身子虚得很,一日要吃六七顿。虽说每次吃的不多,可因为频繁,倒也挺折腾的。

漆漆看了师延煜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喝汤。

师延煜在她身边坐下,问:“有没有别的什么想吃的?”

漆漆头也不抬,说:“你的肉。”

师延煜忽然拔.出腰间的匕首,撸起袖子,在小臂上割了一块肉下来,丢进漆漆的汤碗里。汤汁溅出来几滴,溅到漆漆的脸上。

漆漆愣愣地盯着面前的汤碗,看着碗当中的肉一点点沁出鲜血,鲜红的血逐渐染红碗中的清汤。

她这才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瞪着师延煜,不可思议地说:“师延煜,你疯啦!”

“还有什么想吃的?”师延煜认真问。

漆漆仔细看着师延煜脸上的表情,被他脸上的认真弄懵了。她伸出手来,摸了摸师延煜的额头,问:“师延煜,你发烧了?被鬼附身了?还是重生了?多年后的你回到现在了?”

师延煜所答非所问:“还有三天。”

“什么啊?”漆漆疑惑地望着师延煜。很快,漆漆自己想明白了。眼中的疑惑散去,不由变得目光复杂起来。

师延煜丢了手里的匕首,翘起二郎腿,随意说:“反正只有三天了,你想要什么,有什么遗憾,我尽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