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瑾泓抬眼看了说话的她两眼,便又合拢了眼,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记,等到两人呼吸渐平,他下床披了衣,拿衣包了她,抱着她去温泉。

夏天太热,他便令翠柏在温泉那边开了一个池子,引了冷水进来,温冷交替,倒也是不冷不热。

赖氏是个惯常爱享受的,做得好了得她欣喜,回头再与他俯小做低她也是愿意的,只可惜前世他不明白,这世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摸清她的性子,又花了很多年才得了她的放下,允他靠近。

过不了几天,族里那边又来了信,这次的信中,皇帝死了,死在了征伐岑南王的帐中。

魏瑾泓看过信,出了门,对着东边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赖云烟去换了素衣,嘱下人这七日茹素。

魏瑾泓是皇帝的臣子,但赖云烟自觉不是,便也没去跟着跪,只是还是叫下人替魏瑾泓设了案拜皇帝。

这日半夜魏瑾泓回了屋,赖云烟被他叫醒,就着皎白的月光,赖云烟看到魏瑾泓苦笑着朝她道,“是我先弃他而去。”

赖云烟慢慢地清醒了过来,“何出此言?”

“当年我答应了他,助他迁国。”

“那他答应了你,不取我赖任两家性命,他可有做到?”

她问得甚是冷静,魏瑾泓闻言闭了双目。

“他出尔反尔,你也心知就算你让还魏家跟着他,终有一天也会被杀尽,现下,你还有命感慨你是臣,他是君,已是你们最好的关系了。”赖云烟本想刺他几句,但转念一想,皇帝,国师,他们三人之间的情谊岂是这恩恩怨怨能说得透的,便止了严苛的口气,声音也换上了几许无可奈何,“这天下是你们男人的天下,这话我本不该说,但魏大人,你觉得你对不起皇上,皇上又何曾对得起你,百姓不乏出众之人,这些人本该由皇上带着过来的,可他只带来了他的兵,他的粮,你与江大人,一个为他打前,一个为他铺后,没有谁对不起他,只有他对不起这天下百姓,对不起宣朝先帝,是他毁了这个国家,让国人四分五裂,战乱不休,这是他的无能,这是他…”

“云烟。”魏瑾泓突然喝止了一声。

赖云烟便住了嘴。

“别说了。”

赖云烟伸出手去抱住了他,魏瑾泓伸手掩了眼睛,赖云烟瞧着他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偎过去靠着他脸,“瑾泓,你要是有余力伤悲,何不多想想那些在外头活不下去的人,还有那些往这处来的那些还在路中的人…”

“你做不到,你还要陪我,你还想多活几年,和我多活几年。”赖云烟替他说了他想说的话,换得了魏瑾泓的静默无声。

“去吧,跟世宇说说,跟你救下来的流民说说,让他们自己选择,魏家供干粮,回去帮帮他们的同伴,这于魏家也是好事,救回来了,是友,不是敌,总比要多些敌人强。”赖云烟总算把一直藏于脑海中的事说了出来。

“这事你想了多久?”

这次换赖云烟沉默不语,好一会她才道,“许久,但如果不知你救了那三千民众,我不会开这个口。”

她抬起头,对上魏瑾泓定定看着她的眼,她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睑,淡淡地说,“与镇远,这世没有任何私情,但我欠他的,我还不起,你是我的丈夫,我的夫君,我两世唯一嫁的男人,你能还得起,便要替我去还,可好?”

她话音一落,魏瑾泓已点了头。

赖云烟头一倒,脸贴着了他的脸,手抱着他的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两世啊,魏大人,不是两时辰,不是两天,而是两世,我们竟然还在一起,我没有把你捅死,你也捺住了没泄恨而去,你说,是不是月老把我们的红线绑得太死?”

“嗯,”魏瑾泓拿过从她身下掉下去的被子盖住了她,与她淡淡道,“不是绑得太死,而是你太狡猾。”

“哪有?”

魏瑾泓笑了笑,没有出声,在看得她脸上的笑后,他摸了摸她的脸,语气柔和,“你虽然狡猾,但太过小心,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魏瑾泓加重了这句话的口气,“你一直能独挡一切,你知道怎么保全自己,你厉害到让我们刮目相看,皇上忌讳你,而我想依靠你,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勉强你太多。”

他需要她,才能走到西地,才能让她帮他撑起魏家。

“好,都是你的错。”他要承认错误,赖云烟也顽笑般地点了头。

“嗯。”魏瑾泓也点头。

“什么错不错,”赖云烟止了笑,摇头平静道,“错也好,对也好,也走到了这遭,你为我做的又何尝少了,我心里知道,这世上没什么是黑白分明的界限,错的能成好,看似好的也能成坏,我都知道。”

他利用她,何尝不是在逼着她往前走,逼着她想方设法保全家人。

说起来,都没什么对错,只是世事如此。

“你说的事,我明天会写信给世宇。”魏瑾泓转了话。

“仗还是有得打。”

“现在不是打仗的事,怕瘟疫,也怕…”

“你怕太子报复?”

魏瑾泓想了一下,转脸看她,“你是怎么想的?”

“防患于未然。”赖云烟只说了五字。

过了几天,外面来信,外面果然打成了一锅粥,太子打岑南王,又说岑南王身出巫师之地,瘟疫是他放的,这让叛军群情激愤,已向岑南王开战。

这时本与岑南王结盟的宁国迅速弃了岑南王,也派军攻打岑南王军,打算分一杯羹,还有几个国家正在隔岸观火,打算趁火打劫。

一夕之间,岑南王成众矢之的,这是魏瑾泓与赖云烟始料不及的。

“不行!”魏瑾泓看过信后就站了起来,“岑南王过后怕就是魏家了。”

赖云烟拿过信匆匆一看,问魏瑾泓,“子伯侯那有什么消息?”

“没有消息。”

赖云烟想了一下,抬头问他,“你什么打算?”

“助岑南王。”

魏瑾泓做了决定就开始写信,但在刚把信写完,招信使进来的时候,突然,山崩地裂,只一下,天地就好像要倒个头,屋子顷刻打转。

妻子的榻椅这时抛在了空中,魏瑾泓奋力一振,把她接往按在了怀里,这时头上的悬梁屋盖往下扑,打在了他往下掉身体上。

213、

魏瑾泓一个急速翻身,往门边滚去,在房屋倒塌之际,把怀中的人送出了门,用最后一丝力气也相继翻了个身。

一阵地动山摇停歇之后,赖云烟扶着被磕破的额头颤颤危危起来,四处望去,那看不清东西的眼睛一片茫然。

待视线清晰了一点点,才模糊觉得脚边躺着的人应是是魏大人,那男人趴伏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她倒跪在地,地底还阵晃动,远处传来了下人叫他们的声音,她看不清,不为所动把人翻过了身,沾血的手指往那人脸上一摸就知是谁,她把指往魏大人鼻前一探,探得呼吸是热的,她一把跌到了地上,这才记得头疼,在一片地动中呵呵轻笑了两声,夸奖那眼前看不清的人,“魏大人你可真是好身手…”

把她那么重力一送,差点磕碎她的头,让她晕得现在眼前都还在冒星星,强撑着才没昏死过去。

“小姐,小姐…”耳边秋虹那支离破碎的声音,赖云烟看不清东西,但循着声音望去,不忘端着小姐架子,平静温和地笑着,朝出声的那处挥挥手,“这里,这里…”

待到身边有人扶了她,赖云烟这才安心地真正晕了过去。

待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温泉山洞的一角,身上包着厚披,她抬了头,看那抱着她的男人,甚是诧异,“你没事?”

“无事。”魏瑾泓低下头,眼睛是忧虑的,“只是腰伤了一点。”

“冬雨她们?”

“无事。”

赖云烟吁了一口气,她头是疼的,还感觉地还在晃,她忍不住道,“这地还在震?”

“我的天。”半晌,赖云烟就憋出了这三字。

冬雨秋虹这时从外面抬了捡回来的粮,看到她醒,两个丫环忙跪了过来,一人去拿水,一人过来忙问她的身体。

“我无事,”赖云烟道,“小宝儿没事?”

“没事。”秋虹忙答。

“你们也没?”

“没。”

“这地还动着,别到处走。”

“不太动了,下着雨,一些东西要趁早拿回来才用得上,淋湿了就没用了。”秋虹答。

这时冬雨端了热水过来,吹凉了两口,放到她嘴边,“还热得喝,您慢点喝。”

赖云烟不声不响地喝完一碗热水,朝她们罢罢手,“有老爷在。”

丫环们自知她的意思,就且退了下去。

背后,魏瑾泓躺在墙壁上抱着她一言不发,赖云烟想了许久才开口道,“族里那边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云谷风水好。”

“我们要不要回去?”

“不回,接下来可能更乱了,”魏瑾泓低头,抵着她的脑袋淡淡地说,“云谷地势好,西地十余股势力里,只有我们能保全的粮草最多,我们就要成箭耙子了。”

赖云烟闻言心里也是一惊。

如果西地势力里只是单对单,谁也不可能是魏赖任三家对手,可若是这十几家齐手,他们魏家再有通天的本领,也守不住云谷。

“那…”

“世宇怕是要动手了。”他那个侄子,是不会让这些人回过神聚成一股神对付他们。

这几天,外面就怕是要血流成河了,魏家要动手了。

“唉。”赖云烟稍转了下脑子,也明白魏世宇会做的决定。

这世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永要比前浪更会在所属的时期恰当谋生。

“我头还晕…”赖云烟不再去想外边的事,只是抱怨魏瑾泓,“你刚把我往那一扔,差点没把我头砸碎。”

“对不起。”魏瑾泓用嘴轻轻地碰了碰她额上的伤口。

“不知世朝和他那小媳妇如何了?”嘴巴不听使唤,明明想让自己想开点,赖云烟又把话转到了这上面。

“过几天会有消息。”魏瑾泓说到这看了看没有了什么光线的洞口,眼中忧虑更深,“这天变得太快了,这气温也降到了初冬。”

“呵,”赖云烟闭眼轻笑了起来,“别怕了,魏大人,就算明天就是末日,除非是人都死绝了,要不咱们人要打的仗,一仗都少不了。”

她说得甚是嘲弄,魏瑾泓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好久一会,在察觉到她又睡过去后,嘴里还是喃喃道,“我怕你有事。”

她身体损耗太多,如若不能静养,她身子好不了。

他僻了一块静土让她养病,可不到一年就没了…

这天地若是不平静,他也难以心甘。

人总是有贪欲的。

余震了三天,这动地才歇停下来,赖云烟这三天也是昏昏睡睡,余震止了之后又歇了两天才站了起来。

站起来后不止身边的人松了口气,她也是松了一大口气,身体没她以为的差,恢复得还算好,在她这年纪真算是侥幸了。

再过了五天,魏家那边也送来了信,这次动地云谷没有大动,伤亡者不多,魏世朝小夫妻也无事。

不过,魏世宇来的信中说,那日司笑与族中一嫂夫人正在屋内说事,地动时那嫂夫人为救司笑身亡。

而除了云谷,外面现在尸野遍地,那瘟疾比之前更严重,所蔓延之地,染病之人不到三四天就会高烧而亡,比之前的死亡速度快了许多。

与此同时,魏家死卫陆续出动焚烧周遭百里尸体,但饶是如此,依然有许多人说魏家所在的云谷有仙药,他们从四面八方前往魏家所在的地方而来。

“云谷会被包围。”

魏瑾泓看过信后咳嗽不止,赖云烟拍拍他的背,去了洞口,探了探头问了下易文在煎的药,看还不到时候便又回来,接着先前的话跟魏瑾泓淡淡地说,“我们这次好像有点在劫难逃了。”

魏赖任三家在一起,岑南王想来这时也是自顾不暇,他们没有任何外援。

头一批的来者之人全是染病之人,魏家人再厉害也是施展不开,哪怕他们的死士抱着一去不回之心,但来者这么多人,他们哪有这么多死士可牺牲?

来的人没一个身上是干净的,云谷里只要有人染上瘟病,三族之人更是危上之危。

眼下,形势无一可利之处。

魏瑾泓听后又咳嗽了几声。

这几天他高烧不止,先头一天硬是隔开赖云烟,可她不走,这两天也一直呆在身边,她只是隔开了下人的靠近,一手伺候他进药用膳,想来他若是染了瘟染,她也是逃不了了,饶是如此,他也是要捂着咳嗽完才出口跟她说话。

连咳了数声止了喉咙里的痒意,魏瑾泓微哑着开口道,“世宇会动手,你忘了,还有三千岛上流民。”

“他们会帮魏家?”赖云烟很是怀疑。

魏瑾泓听着笑了笑,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着,甚是柔和,“听天由命罢。”

“呵,”赖云烟轻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也有听天由命的一天。”

外面细雨连锦,天色阴暗,全然的末世之相,魏瑾泓也是想不到真到了这么一天,他会如此平静。

许是她生死都相随罢。

他看了看放在石桌上刚来的信,“别慌,既然世宇还有余力派人来送信,想来他有对策。”

“他送信来,怕也是想着你帮着想想对策罢?”赖云烟也有些疲累,躺坐在了他的身边,靠上了他的肩膀,懒懒地道。

“我让他跟那些岛民说,待事成之后,我与你会归隐他们所居之处。”魏瑾泓摸了摸她无束发的长发,偏头看着她道,“你可愿意去?”

“你说都说了。”赖云烟笑了起来。

她嘴角翘着,样子很美,有点像她极了她前世还年轻时对他笑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们远没有以后的复杂,她笑的每一次都带着真心的样子是后来他想起她时最多的时候。

后来她从不这样笑了,便是现在笑得有点像,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可只是有那么一丁点真心的样子,还是很美。

他知道她会去。

“你还跟他们承诺了什么?”赖云烟笑着问跟那些平民们信口开河的魏大人,她可不以为他仅只说了这么一个让人谈不上多心动的条件。

谁都不是傻的,这些费心千辛万苦才过来的人更是没一个好打发的。

“我说,我们过去之后,会帮后来的人来到西地,收留他们。”魏瑾泓淡淡道。

赖云烟哈哈大笑起来,魏大人真不愧是为官之人,糊弄收买百姓的说辞手段在义占义,在利占利。

他若是死了,或者这西地也还是会临到末日的一天,这些个以后都是虚空…

不过,人争斗就是为着要活,哪怕以后是个虚空,也还是会拼上一拼的。

所以,他们还算是有处外援。

她笑得甚是大声,洞口得了她吩咐不许进来的翠柏往门口瞄了一眼,不知这个时候夫人在高兴什么,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见主子看着她的脸也有着微笑,他莫名地也笑了起来,回头看向那灰暗的天,也不觉得有多压抑了。

有主子们在,这难关总会度过去的。

214、

天上连绵不断地下着雨,天气潮湿闷热,外面的信不再像以往那样隔四五天就会送来一封,这次等了十天,等到魏瑾泓的咳嗽都好了,他们也没等到魏家来的信。

魏瑾泓差了翠柏去打听。

等到翠柏带回来信,他们才知,流民起了内哄,他们相互屠杀,撕咬,吃对方入肚——流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