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泛出一阵又一阵的苦涩,苦得她几欲想吐,突然觉得好累,就连刚刚积聚的那些少有的任性举动,都没了气力了。

长长的啥了口气,却是一眨不眨的看向他的眼底,一字一句的道:“衍歧,我从不欠你什么?我天音就算负尽了世间所有对我好的人,唯独没有欠过你。”

衍歧一愣,似是被她那悲切绝望的眼神惊到,禁开不了口。心底不由来的就生出一种慌乱,一种从来没有过,却揪着人喘不过气来的慌乱。想要解释什么,却听得她下一句,直直的砸在他的胸口。

“所以…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她,他做了什么需要她这么求她吗?无论以前嚣张拔扈的公主,还是现在这个冷淡的她,她这么卑微的求过他。他无数次的想过,若是她再次回到天界,他会让她对以前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当她真正这么求他的时候,他却突然觉得…有些慌。

他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因为她是为了灵乐而求她吗?为了她喜欢的人?

脚下不自觉的退了一步,他却突然找不到回她的话语,甚至有种转身而去,避开这种情景的冲动。

“大师姐。”一声惊喜的呼声突然响起,灵乐已经奔了过,身边还有凤鸣。

天音脸色一喜,看向那边的,想要站起来,却脚下一痛,眼看又要摔了下去。衍歧伸手扶了一下,这才免于她再次摔倒。

“你…”刚想要告戒几句,却见她一把抓过急奔而来的灵乐。

“灵乐,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语气里都是担忧,急急的拉着他打量起来。

灵乐摇了摇头,“我没事,师姐说过不动用法术就会没…师姐,你脚怎么了?”

他话到一半,突然惊呼,想要扶她坐下。却发见她正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微微的颤抖着,似是紧张到了极致。

“师…姐?”

“没事…没事…就好。”天音这才松了口气,似是全身的气力一瞬间都用光了,头不自觉的靠在他的胸前,半晌没了声息。他还在就好,只要他还在身边就好,她什么都没有了,只要他在她身边,那她就什么都满足。

衍歧分明在嘴角寻到了一丝满足的笑容,张口想说点什么。却突然觉得眼前相拥的两人,似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任何事物都插不进去。

眉头越发的紧皱,手不由的就掐进了手心。

“衍哥哥,你没事吧?”

旁边传来关心的声音,他这才发觉旁边的凤鸣。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凤鸣看了看旁边的两人,含笑道:“这个迷阵把我们分散了,幸好我跟灵乐距离出口很近,就在出口等。结果久不见你们出来,就进来寻了。”

“师姐,我看看你的伤。”灵乐扶着天音坐下,不自分说的便察看起她脚上的伤起来。越看脸上的神色就越严肃,眉头像是打了个死结一般。“这么严重的伤,怎么也不处理一下?”

“没事,只是流了点血而已。”天音不在意的笑笑。

灵乐却难得的发起了脾气:“流了点血,你这也叫流了点血。你是有多少血来让你流的?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子?哪能经得起这般的流。”

天音叹了一声,想反驳又没有理由,的确,她肉体凡胎,流血也是会死人的。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却见他却在结印,脸色都变了。

“灵乐”开口的却是旁边的凤鸣:“这里不能用仙法。”

“一个愈合的仙法而已。就算是反噬,能反噬到哪里去?”他却不在意的罢罢手,抬头看向天音不赞同的神色,突然咧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师姐,这回你可别打我哦。”

天音一愣,到嘴的阻止,被他这么一说又不出口了,轻笑一声也就不再阻止了。

“走吧。”衍歧突然开口,转身往凤鸣他们来的方向而去,再不看背后的两人一眼。

“可是他们…”凤鸣看了看地上的两人。

“他们自会跟上。”他需要时间理清心里的情绪。步伐不停,而且还有越来越快之势,背后却仍是不时的传来两人的话语。

“师姐,我背你吧。”

“我脚已经不流血了,你不用…”

“没关系,我力气大,保管你不会掉下来。”

“可是…”

“我背着你,师姐会打我吗?”

“…”

很是平常的对话,却让人觉得分外的闹心。他找不到发火的理由,治愈仙法,所用的仙力微乎极微,所以就算是反噬,也的确不会严重到哪去?她没说,他也未曾细想。所以任由她拖着伤腿,走这一路。但灵乐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于天音,他是不是真的太过了些。

直到走出这一片魔气笼罩的黑暗,他也未再开口说一句话。与凤鸣在迷连外等了半会,才见两人从里面出来。

灵乐没有停留,虽然天音的伤已经好了,却执意要让她去司药那看上一看。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她的嘴角竟带着笑。虽然很浅很浅,却像是流入心底的暖流一般的笑。与之前求他时,那绝望的神情全然不同。顿时一堆的酸辣苦辣的味儿全泛了出来,心中突然却是一阵刺痛。

他是讨厌她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讨厌。要说起这原由,他却又完全找不出来了,要说怕她缠着他,她现在已经不缠了。要说她差点害自己仙骨尽毁,可最后毁的是她。要说她害了凤鸣差点香消玉损,轮回转世,死了一回又一回的也是她?

那她到底欠他什么?

“凤鸣?我是不是该对她好点?”

语落,旁边含笑的人,瞬时脸色刹白。

魔族现世,于天界来说确实不算是个好消息。自万年前那一场大战后,仙妖两界虽然看上去平静,但谁都可以看出来其中的波涛暗涌,而魔族往来随心所欲,自古以来,也只有九天之上的神才可与之抗恒,若是跟妖界联合起来,天界怕是毫无胜算。

安逸了几百年的天界,看来要开始动荡了,这几日处处透着几分紧张的气息。必竟这世上,再也没有一招百花杀,便可逼退上万妖兵的缘德天君了。

只有青云山却是意外的清静,许是知道天音只是名义上的山主,所以天界到是没人来打扰。

“师姐,师姐。”

“什么?”回过神,灵乐已经一脸担忧的站的看着她。

“你怎么了?”

天音摇了摇头,心里总是有些隐隐的不安,说不上来什么原因,总是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这种心情,就如她下凡的前一晚一样,莫明的心慌。

“刚刚那一招,我做的对不对?”见她没有细说的意思,灵乐适时的转开话题。

天音抬起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底那股担忧,莫明的就没了踪迹。总是这样,看似不拘小节,大而化之,却总能发现她心底的小情绪。这样的小幸福,是以前从来不敢想的。

“你不用这么着急,学仙法又岂是一朝一夕之事。”其实以他现在的修为,虽然不及师傅,却也是难得的了。他却仍不松懈,每日苦练。

“不够的。”他突然沉下声,握紧手里的笛子。

天音疑惑的看向他。

“你如今已经很是不错了。”

灵乐却难得固执的转过头:“就…就是不够,我只是想让师姐要明白…我…”

“灵乐?”他这样的态度反到令她更加不解了。

“我是说…”他开口欲解释什么,看了看她的神情:“那天…在暮仙山,你跟大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听到?天音一愣,呆了半会才想了起来。他是说…她动了心思的那句吗?

心顿时一抖,手脚顿时僵硬得有些过头,就连呼吸都有些受阻了起来。他居然都听到了,那么他也会跟其它人一样厌恶吗?必竟的声名是那样的不堪。就算是跟她站在一处,也会被别人所歉弃吧。

死死的抓住拳头,她不断的告诉自己,就算一会他要说什么让她难受的话,她也要对他微笑,因为这不怪他。做为她的师弟,他已经做得太多太多了,她满足了。

他抓了抓头,靠近一脚,压低声音道:“我…也一样。”说完,他脸不在觉的就烧了个红,更加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所以我要把无忧曲学得更了,比师傅还好。这样你才…反正…你…你知道的。”

说完,也不管天音听没听懂,身形一转,已经站在了十几步之遥的平地上,认真反复的练习起来。

徒留天音一人,站在原地。

他说…也一样。

一样动了心思吗?

顿时满腔的感动,似是要把她淹没。却听得他在那边高喊。

“天音。”

“嗯?”

“你说,我一定会比师傅更强的,是不是?”

天音一愣,思索了半会。才缓缓的点头:“会的。”

语落,他瞬时就神彩飞扬了起来,嘴角大大的裂开,就连阳光也不及他脸上的灿烂。

“当真?”只是一晃,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身前一人。就连额角滑下汗珠,也来不及拭去。

天音点头,莫明就觉得心底暖烘烘的,突然就想为他做点什么,伸手用帕子拭去他额间的汗珠。“我何曾骗过你。”

他突然睁大眼睛,眼神更加火热,似是跳动着的火光,要把人燃烧待烬。

她被那眼睛盯着心里发慌,顿时就心跳如鼓起来,似是有什么正要奔蹦出来。

“灵乐…”慢慢的收回擦汗的手。却觉得手间一紧,已经被他抓在了手里。那似是点着星光的眼,压了下来,缓缓靠近。

暖热的唇就这么压上了她的。

灵乐的吻,温柔得令人心疼。小心翼翼,似是怕触疼她一般,在她的唇瓣留连缠绵。那是她所能想象世间最温柔最甜蜜的味道,那是她一直盼望,却永远都不曾得到过的幸福。一时间她就连呼吸都已经忘了,感激,幸福的泪水随之滑落。

“师姐?”他突然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她的泪水:“怎么哭了?我…对不起,我只是忍不住。”

刚刚还神彩飞扬的脸色,此时满是愧疚:“你别哭,是我不对,我浑账,就算早就喜欢师姐…也不该,弄痛你了吗?”

他一边拭着她的泪,一边道歉。她越发,心里却越加酸痛得难受,怎么止不住天音眼里的泪水,终于似是支持不住,她蹲下身去,撕心袭肺的痛哭起来。

仿佛要把这生生世世的眼泪都流尽一般。自上界以来的各种委屈,在凡间的遭遇的各种悲惨的境遇,还有师傅逝去的避愧疚。她突然就想全都向这个人哭出来。

直到声音沙哑,日落西沉,她才堪堪止住那斜巢而出的悲切。甚至最后她自己都分不出,到底是感动,还是纯粹的发泄了。

但是扶着她背后的那只手,却仍缓慢而轻柔着拍打着,无声的安抚,一直没有停下。

天宫向来是明亮庄严的地方,但对于天音来说,卯日星君今日撒的日光,着实是有些热了。她低着头跪在宫殿外,候着等待天后的招见。陆续有宫娥路过,不免对她指指点点,认出她的更是不加鄙夷的神色。

就连引她进来的那人,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天后正在休憩,侯着吧!这一侯就侯了三个时辰。

若往日,整天宫中,又有谁敢拦她?

但必竟不是往日了,她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特别是心中有了别的念想,愈加慎谨小心,就连额边渗出的血珠,也不敢随意去擦。

直到日头晒得她实在有些玄晕了,宫娥才从里头出来,引她进去。天后妈妈,仪态端庄的坐在正位上。

“音儿,来了。”

天音曲膝行礼,跪久的膝盖有些酸涨,以至于行得有些僵硬。她压住想揉的冲动,尽量保持着平衡。

“这孩子,还是这么多礼。起来起来,不是说姨母面前,不必这么拘谨吗?”天后从上面走下来,拉起地上的天音,眉宇间有些淡淡的责备。

天音这才立起身子,却仍是紧扣着脑袋,礼数周全的静侯着。

“前些日子的伤,可好完全了?”她拍了拍天音的手,语气柔和的问。

“已经好了,谢天后救命之恩。”做势她又要曲膝。

“你这孩子,怎么又来了。”天后忙忙阻止,拉住她又要下跪的身子:“这往生莲虽然是我族的至宝,只此一颗。但姨母自小看你长大,况且,当日我与你娘结拜为姐妹的时候,就答应过她,会照顾好你的,怎能见死不救。莫说是往生莲,纵使再珍贵的物品,姨母也舍得。”

天音心中一动,心下是真心的感激,抬头看向眼前慈爱的人:“姨母…”

“终于肯叫我姨母了。”天后取笑的看了她一眼,“今日找你来,就是想看看你好些了没有。你跟我来。”

说着,拉着她往大殿的后方而去,还不忘再三叮嘱她多注意自己的身子。天音亦是认真的回应着。

良久,才在一站园林前停下,却是天宫的仙果园。

“可还认得这里?”

天音点头,“以往来过几次。”

这是天界所有仙果圣药的园林,里面的仙草都是经过千年万年成长成,有着奇效的圣药。她虽是天界公主,却自小跟着白羽住在天明山,到是天宫里这些偏远的地方,很少步及。

“你那哥哥,对花草很是熟识,但向来只偏爱种桃树。想必是很少来这里吧!”见她点头,她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还未向你道喜,白羽神尊飞升成神。只不过…这样你们再见面,可就难了。”

天音低下头不语,心底泛下淡淡的惆怅。

“你们兄妹之情,他总是会记得的。近日来,你可曾有接到他的神谕。”

天音抬起头,看向天后认真的眼神,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天后言重了,飞升成神,必断情绝爱,抛弃世俗一切念想。神尊又怎会再念着我这个凡人。”

“你也莫想太多,能飞升成神,必晚是千万年来的好事。”天后拍拍她的手安慰,适时的转开话题:“来,我们进园吧。”

天音紧了紧在侧的手,脚下却突然有些犹豫了起来。最后还是跟了进去,又走了一段,停在了一树,结着零星几个红色果子的树下。

天后伸手摘下一个:“这果子叫无愁果,我照顾了它上千年,也就结了这几颗果子。对仙人来说是疗伤的圣药,对凡人来说,却有添寿伐脉的功效。”

她把果子塞入天音的手里,天音一愣,顿时有些惊慌:“姨母…”

“拿着!”她却不让她松手:“我听司命说过,人世的这五百年,你历的是苦劫,今生是无忘成仙了。姨母只是想留你久些。”

天音心间一暖,不由就抓紧了手中的果子,心底都是感动。她又何偿不知道,凡人命数只不过百年,总有一天她就会离开这里,再次落入轮回之中。

“况且,你如今仍是看不见不是,这果子,亦能治好你的眼疾。”她继续说道:“这样,我也算不失灵乐那孩子所拖了。”

“灵乐?”天音疑惑的抬起头。

说到自己的孩子,天后的神情顿时又柔了几分:“可不是,若不是他天天闹腾得,如何才能治好你的眼疾,我又怎会想起这棵养了千年的树来。”

原来又是灵乐,心底不禁又泛着丝丝的甜意,抚着手里红通通的果子,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肺。她以为他当然,说要治好她的眼睛,只是随口一说,却原来他一直都放在了心上。

“灵乐这孩子,自小就与别不同。”

“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天音抬起头,突然也很想了解他的一切。

“还能什么样,胡闹的样呗。”天后却突然想到什么,掩嘴笑出了声:“你可知他未化形的时候,就拣了一堆的山精灵怪回来。他父君指责他。他却义正词严的说,那些都是他的同类,亏能置之不理。他本体是龙,便以为所有的跟他长得像的都是同族。蛇、蛟、就连蜈蚣也往家里拣。”

天音,也不禁笑了起来,这确实胡闹了一些。

“若不是因为受不了仙气,估计他现在都还养着。所以…”天后细细的看了她一眼,语调却沉了几分:“那孩子就是见不得柔弱的,似是天生就比旁人,多了几分善心。”

天音一愣,惊于他突然转换的语气。

她却笑得更发的柔和:“你是他师姐,他对你自然是多了几份关心的。为你做这些也算是应当。你…明白吗?”

她不自觉手间就有些抖,脸色顿时就泛起了白色。突然有些明白了,天后突然传招她来天宫的用意。

“音儿,我这个儿子,自生下来起,就多灾多难。一直不能破壳而出,我忧心了几百年。见他从壳里出来,才算是放下了心,所以自是分外的疼他。我不希望…他走太多的弯路。你知道吗?”

她顿时觉得通体冰凉,殿前的跪的那三个时辰也找着了理由。弯路,原来她就是那条弯路。

“他昨日来求我,在殿前跑了整整三个时辰。他说他喜欢上一个姑娘,想要娶她为妻。自他出生后,我对他没有过任何要求。我只希望他娶的人,可以伴他一生。”

伴他一生,只这一句,却是狠狠的刺中她的死穴。手间一抖,终是握不住,红果掉落在地。眼里酸涩的难受,抑制不住的冒出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家父母不希望给儿子最好的。区区百年的时光,又怎能敌过仙人轻易便是数万载的长生。她突然就觉得前些日子,那些心动和雀跃都可笑至极。在人间这的生生世世,她本应比谁都了解的人情事故,却错以为这一切都只是两个人的事。

天后却拾起地上的果子,重新放入她的手里:“音儿,姨母知道你一向是个乖巧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仙果园,脚下虚虚实实,一时似是踩在高高的云端,下一刻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一时又像是走在刀山火海,每踏一步都剐心的痛。

可她却停不下脚步,一步步加快,最后变成了飞奔。脑口压抑的痛苦,令她无法呼吸。她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