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哥快步送他门前轻声道:“平安。”

张仪正点点头,想摸摸她尖了的下颌,却始终是没能伸手,便转过身大步而去,刀鞘撞击着铠甲,发出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人已走出老远许樱哥还能听见,也就跟着觉得踏实了许多。许樱哥目送着张仪正的身影再看不见才转过身,坚强地稳步走入房中,微笑着问康王妃:“母妃这两日操劳过甚,可要进碗燕窝粥?”

康王妃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满是血丝的眼里有着十分复杂的情绪,许樱哥没有锐气和力量与她对视,便温顺地半垂了眼,勉力保持着唇角的淡淡笑意。

灯芯轻轻爆了一下,康王妃叹息一声,道:“我才吃过,你也累了,去歇着吧。该吃的吃,该睡的睡,事情且多着呢。”

许樱哥抬眼看向康王妃,康王妃却已经把脸转开,似乎是在同她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这样挺好的。”

许樱哥怔了片刻,默默行礼退下。

暮色四合,天边的火光已经淡了,浓烟却还未曾尽数散去,看不见星星。许樱哥停住脚步,闭着眼默默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向着随园走去。行不多时,青玉突然喝了一声:“谁?”

许樱哥吓了一跳,放眼瞧去,但见草木森森,道旁的垂柳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并看不见人影,便捏了捏青玉的手。青玉低声道:“奶奶,婢子适才瞧见有个人影从这里闪过。”秋蓉蹙眉道:“婢子倒是没瞧见。”

许樱哥扬声道:“前头不是有巡查的?让他们过来查探一番,省得混进奸细和贼人来。当此非常时候,还是小心谨慎为上。”话音刚落,就见树木阴影深处鬼鬼祟祟地走出个婆子来,忙忙地往她跟前一跪,颤着声音道:“老奴该死,惊着了三奶奶。”

仲夏警觉地上前挡在许樱哥跟前喝问道:“你是谁?怎地在这园子里乱走?”

那婆子忙抬起头来往灯笼边凑,赔笑道:“老奴是倒夜香的,夫家姓宋,人称宋婆子。”

仲夏便往后头退了一步,仔细盯着看了两眼,回头看着许樱哥道:“奶奶,果然是的。”

铃铛皱眉道:“你个倒夜香的粗使婆子,谁给你的胆子到处乱蹿?可是不晓得规矩?快走,别挡了奶奶的道。”

宋婆子“嘿、嘿”干笑了两声,轻声道:“老奴有事要禀三奶奶,不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过来。怕去了随园不得进,只好在这里守着奶奶了,还请奶奶恕罪。”

既是有事要寻许樱哥,便是心中有疑问,铃铛等人也不能替许樱哥做主,便都齐齐看向许樱哥,等她示下。许樱哥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却只能耐着性子道:“什么事?”

宋婆子欲言又止,只贼兮兮地偷瞟向许樱哥身边簇拥着的几个丫头,许樱哥不耐烦,抬脚便走。宋婆子忙往前一扑,道:“是四奶奶想求见三奶奶一面,说是有要事要同奶奶说。”

许樱哥顿住脚,冷笑了一声:“我竟不知道四奶奶要使人同我说话,居然会用上你了。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宋婆子不敢抬头,只嗫嚅道:“四奶奶说,万望奶奶去见她一见,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说完也不等许樱哥回话,爬起身来一趟跑得老远。

铃铛气道:“这个没规矩的老东西!这就禀了管家将她打出去罢!”转头瞧见许樱哥双眉紧皱,声音便低了下来:“奶奶?”

“不用搭理。”许樱哥照旧往前走。什么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她想也想得到冯宝儿是狗急跳墙,想要用私生子那件事来威胁她。

青玉紧走几步,低声道:“奶奶,要不还是去看看?”

许樱哥冷笑:“我不需要她给我方便。她也给不了我方便。”该来的总会来,又岂止是与一个冯宝儿做交易就能阻挡得了的?一次勒索便有第二次勒索,她若真是犯傻去见冯宝儿,那才是自己折腾自己,要如何便如何,她等着。

虽在国丧期间,但凡是有颜色、华贵些的装饰都被收拾起来了,但房里照旧被绿翡和紫霭二人精心拾掇得整齐温馨,许樱哥喝了半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后彻底放松下来,叫了青玉进来研墨铺纸,一连写了两封信封好,将其中一封信交给青玉道:“这封信送侯府,再拿上钱去同双子讲,让他高价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玉蹙眉道:“侯府那边已是派了人去寻的……”

许樱哥怒道:“他们做的是他们的事,我做的是我做的事!”说完这话,嘴唇便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声音便又低了:“各尽各的心意。我很累,想不到的事都交给你善后了。”

“是。”青玉便不敢再多话,默默行了一礼,自去取了金银往外去寻双子不提。

许樱哥起身在屋里转了几个来回,机械的洗漱,上床睡觉。即便闭上眼就是许扶,她还是努力地去睡,尚不能高枕无忧,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她都要做足准备才是。

青玉见了双子归来,同紫霭商量后同绿翡道:“现下虽则是平稳了些,但偌大的府邸,也难保会出点杂事。三爷不在家,奶奶一个人住在里头不好,我们寻思着在里屋打个地铺陪着奶奶,等三爷回来又搬出去。”

她二人是打小儿跟着许樱哥的,又经历过许多事情,情分不一样,绿翡虽是姚氏给的,平日也极得脸,但在这种关键时刻也没什么话可说,便道:“行,今夜两位妹妹,明日让我和铃铛来!”到底是要老成些:“我去同三娘子说,让她们那边也如此安置。”

“院子里的事情这些天都要多多烦劳姐姐了。”青玉错眼瞧见一旁安静立着的秋蓉,便笑道:“也要多多辛苦姐姐,奶奶的样子似是累着了,事情也多,这院子里的人还要姐姐帮着管起来才是。”

秋蓉微微一笑:“应当的。我这里便去安排人手巡夜。”言罢转身走了出去,并不往许樱哥的卧房内多看一眼。

青玉与紫霭对视一眼,沉沉叹了口气,入内立在许樱哥床前轻声道:“奶奶,婢子们还和小时候一样给您值夜,就在这窗边打个地铺陪着您,您想要什么吱一声就行。”

许樱哥没回答,只往床铺深处缩了缩。

青玉知她甚深,晓得是默许了,便轻手轻脚地收拾了被褥与紫霭在窗边安置下来。

更鼓三声刚过,便听有人轻轻拍了拍门,青玉惊起,将手按住紫霭侧耳细听,但听得床帐内许樱哥并无声息,似是已经熟睡,心里略略放平了些,便小心起身披衣,低声叮嘱紫霭道:“你好生守着,我去瞧瞧。”

出得房门,但见院门已开,张平家的带着个小丫头挑着盏灯笼匆匆进来,看见她便疾步上前低声道:“把奶奶叫醒罢,王妃有急事要见她。”

青玉忙赔笑道:“平嫂子这边喝茶,待我这就去请奶奶起身。”压低了声音央求道:“嫂子,这深更半夜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张平家的有些为难,犹豫了又犹豫,要走到许樱哥门前才轻声道:“世子爷适才回来了。”

青玉感激地道:“多谢嫂子。”随手叫了人过来招呼张平家的,自己快步入内,却见许樱哥已经起身着装,便上前轻声把事情说了,许樱哥默然无语,因见紫霭去取寻常穿的软底布鞋,便道:“取厚底的来。”

紫霭抿了抿唇,低着头提了鞋子过来跪在地上给许樱哥穿上,许樱哥喝了半杯凉白开,抬眼看着青玉同紫霭轻声道:“这些年,承蒙你们照顾,很是感谢。这里有几件我平日戴的首饰,赏给你们做体己。”将手推过剩余的另一封信:“若情况紧急,便将这信送去给大奶奶,我房里的金银尽数可动用。”

紫霭眼眶微红,抬起头来看着许樱哥轻声道:“奶奶可否告知婢子一二?”

许樱哥缓缓摇头:“不能。”言罢起身,道:“打上灯笼,送我去宣乐堂。”

第314章 不容

宣乐堂内,世子张仪承将一杯温热的参茶双手递给康王妃,温言道:“这些天母妃辛苦了。这深更半夜的,本不想扰了母妃安眠,怎奈着实不便。”

康王妃接了茶,看着自己年长沉稳,和自己都有些客气过分了的长子轻声道:“我是你母亲。你小时候牵着我的裙子要抱,和你二弟为一把弓箭吵得鬼哭狼嚎的时候你也不曾想过给我添了麻烦。大了,果然是懂事了。”

张仪承的脸微微一红,默了默,轻声道:“不是我要为难三弟妹,而是那密道只有她一个人走过……安六拿着那东西,遍寻不着,想来想去也只能是借了密道,三弟妹帮着去看一看总比我们摸瞎的好。这是父王的意思。”

“你们要寻的东西紧要,我自是知道。”康王妃淡淡地道:“我只要你记得,这些天她对你妻儿照料良多。”

张仪端垂手听了,轻声道:“儿子都记得。”

康王妃认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的兄弟还在外头拼命。”

张仪承忙道:“母妃放心,儿子一定让三弟妹毫发无损。”

曲嬷嬷轻手轻脚地立在帘外低声道:“王妃,三奶奶来了。”

母子二人便停止了交谈,抬眸看向门外。许樱哥稳稳当当地走进来,目不斜视,神态平静地福了下去:“儿媳见过母妃。”转过身,又对着张仪承福了福:“见过大伯。”

康王妃打量了她片刻,温和道:“有件事,非要你去做……安六盗了玉玺逃逸无踪,想是借密道匿了。事关重大,要你亲自去指认一下,看他们寻的密道与你当初走过的是否为同一条。”

许樱哥此时什么打算都做好了,并无意外之色,安安静静地道:“是。”

康王妃见她既无害怕之色,又无推脱之意,不过是一派沉静,反倒有些不忍,便示意张仪承退下,独留了许樱哥在内,执了她的手轻声道:“若能探寻到便是大功一件。你放心,我交代过了,断不会有危险,定会护得你周全。”

许樱哥抬头看着康王妃露齿一笑:“母妃放心,若当初走过密道的是其他人,也照旧需要亲自走上一遭的。这是大事。”

康王妃不期她如此爽直,面上便也带出了几分笑意,允诺道:“待你回来,回娘家去看看!”

“母妃保重。”许樱哥盈盈一拜,起身退出房门,随了张仪承而去。出门看见面露惊色的青玉,低声吩咐道:“回去吧,记得我说的话。”

青玉惊觉,忙悄声退下。

康王妃揉了揉眉心,低低叹了口气。曲嬷嬷劝道:“王妃,还得两个时辰可睡,歇一歇,这身子骨可不是铁打的哟。”

却见秋实快步进来,轻声禀道:“王妃,立园那边来了人,说是四奶奶有要事非得求见王妃,簪子刺进喉咙见了血。”

曲嬷嬷不由冷笑道:“钱婆子两个竟然是吃白饭的,让她二人守着,偏闹腾到这个地步!”又劝康王妃:“王妃,不如让老奴去瞧瞧,您歇歇?”

康王妃眼里闪过一丝浓重的厌恶,实在恨不得冯宝儿就此死干净了才称心,想起墙头草冯家此刻正积极效命,却又不得不叹息一声:“我去看看。”

一行人踏着夜色到得立园,早有婆子在门外候着,见着了康王妃,忙不迭地领着康王妃入内,低声道:“老奴该死……四奶奶血流得厉害,因恐出事,便寻药煎上,送药的时候突然就闹上了,措手不及……”

她虽下令将冯宝儿关押起来,却不曾吩咐过说要了冯宝儿的命,非常时期,底下人心浮动,出点岔子也是有的。康王妃淡淡地摆了摆手,那婆子便不敢再多语,快步往前去开了门,轻声道:“四奶奶,王妃来瞧您啦。”

冯宝儿披头散发地跪坐在榻上,白色的裙子被下体渗出的血所洇湿,血迹斑斑,十分狼狈,她却恍若未见,照旧仰着头,紧紧抓着手里的簪子抵住咽喉,冷冷地看着康王妃道:“母妃,想要见您一面真是难。”

早有人给康王妃搬来了椅子,康王妃坐稳了,平静地道:“我所惊讶的,是你竟然还有脸见我。”

“母妃错了,我如何没脸?我不过是被魑魅魍魉趁机陷害而已。是你们欠我的,不是我欠你们的!”冯宝儿松了一大口气,既然她以死相逼还能让康王妃现身,那便说明冯家在此次事件中并未倒下,相反的,康王府此时定然还需要冯家,那就不敢让她死!

曲嬷嬷大喝一声:“四奶奶!谨言慎行!”

冯宝儿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恶形恶状的老奴!狗仗人势的贼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王妃……”曲嬷嬷何曾被人当面这样骂过,当时便气得涨红了脸,颤抖着嘴唇委屈地看向康王妃,康王妃朝她摆摆手,有些厌烦地道:“冯氏,说吧,你有何要事?我只有一炷香的空闲。把你手中的簪子收起来,你若真是不想活了,我成全你。你是聪明人,想也猜着你娘家了得,但也莫急,我记得你妹妹还未曾许配人家,性子也着实比你温柔贤惠许多。”

冯宝儿听得这一句,那刚燃起的期望顿时灰飞烟灭,即便她死了,冯家也不会因此就和康王府决裂,她还有许多许多的妹妹,而她……她不会忘记张仪端先前见着她时的厌恶模样,自己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冯宝儿连问了自己几声,都是因为张仪正始乱终弃,都是因为许樱哥。悔不当初,她突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狂流。

曲嬷嬷忙给钱婆子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一拥而上,将冯宝儿手中的簪子抢夺下来,把她按翻在榻上。冯宝儿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双臂被扭得变了形,她也顾不上疼,极力将头往上仰,大声道:“许樱哥,许樱哥,她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前朝余孽!你们容得她,怎就容不得我?”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康王妃惊得一颗心险些从胸腔里跳将出来,失声道:“让她闭嘴!”

冯宝儿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她本是前朝礼部尚书萧慎之女,原名萧纹!许扶是她亲兄……”话未说完,便被人死死捂住了口鼻,一口气上不来,便只顾“呜呜……”挣扎,再不能发音。

康王妃稳了稳神,厉声道:“她是疯魔了,把她给我绑起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上前,曲嬷嬷深恨之,指使人绑了个四马攒蹄的造型,又寻了块上面沾着不知什么血的帕子用力塞入冯宝儿口中。冯宝儿一双眼睛都充了血,恶狠狠地瞪着曲嬷嬷,硬将曲嬷嬷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不甘心地回头看着康王妃道:“王妃,四奶奶着实病得不轻。”顶好一碗药灌死了事。

康王妃已经冷静下来,轻轻挥了挥手,曲嬷嬷得令,蔫巴巴地领着众人退了出去,将四周把守得密不透风。房内只剩了康王妃与冯宝儿二人相对,冯宝儿倒在榻上,哭得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康王妃淡淡地道:“冯氏,你听清楚了,若是想活,机会只有一次,我问你,你答,若敢大声喧哗咆哮或是有一句假话,我便不想再听你的话。你要知道,这妇人小产血崩而死也不是没有的事情。你做下这许多的蠢事,着实伤了两府的和气,不如早去。”

冯宝儿睁大眼睛死死瞪着康王妃,不敢相信一贯和蔼可亲的康王妃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康王妃淡定地低下头,喝了一口热茶,看也不看她,只道:“同意就点头。不同意我便走。”

便是活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再回不去了,悔不当初。冯宝儿悲从中来,用力点头。行了,她死了,那便让许樱哥也跟着去死,她就想看看张仪正会如何?

康王妃起身轻轻抽出冯宝儿口中的帕子,又往后退了两步站定了,道:“你把你适才的话再说一遍。”

冯宝儿长长吸了一口气,正想高声说出来,把这事儿嚷嚷给所有人都知道,便见康王妃从旁拿起一只花瓶,冷冷地道:“我不喜欢喧嚣。你悠着点儿。”

冯宝儿叹息一声,沉声道:“我说许樱哥并不是许家的亲生女儿,而是前朝吏部尚书萧慎幺女,名萧纹,许扶是她亲兄,萧家因谋逆被诛,兄妹二人逃脱……因许侯夫人姚氏为其母姨表姐妹,且早年萧家对许家有恩,故而李代桃僵收留了这兄妹二人……”

康王妃越听越心冷,难怪许樱哥能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许扶不是许家死去的姑夫人的私生子,果然不是,系出名门,血统高贵,可惜的是,不是他们想要的人。如若真的,许樱哥这样的身份,便是人再好也做不了张仪正的正妻。

冯宝儿见康王妃的眼神越来越冷,心中极是快意,越说越快,恨不得把许樱哥打下十八层地狱。却听康王妃淡淡地道:“够了,说说你是如何得知的?”

冯宝儿沉默片刻,轻声将自己早前在宫中的经历说了出来,不忘恶狠狠地添了一句:“小心他们兄妹跟着那些余孽倒转过来反咬一口呢!许家暗藏祸心,欺上瞒下,怕也是信不得的!”

第315章 火光

康王妃不置可否,转身往外走:“你且安歇着吧。”

冯宝儿忙道:“王妃,你答应我过的……”

康王妃回头看着她静静地道:“是,我答应过的。”

康王妃的眼神平静而冷漠,还带有几分嘲弄,这种眼神,冯宝儿不止一次地从自己的祖母眼里看到过,那位在冯家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冯老夫人每当要下狠手收拾人时便是这样默然平静的眼神,冯宝儿惊觉不妙,挣扎着拼命从床榻上滚落下来,大声哭求道:“母妃,王妃,您饶了我,看在我……”

“看在你什么上?你是精心伺奉过我?还是真心为这府里打算过?又或是友爱妯娌疼爱手足侄儿?自你入门,家中便无宁日,大事小事不断,真是可惜了小四,他算是个好孩子,此番立下大功,他的心愿我怎么都该替他圆了才是。”康王妃冷酷地转身走出去。

冯宝儿绝望至极,正想不管不顾地喊将出来,早作了准备的曲嬷嬷便领着几个婆子凶神恶煞地拥进来,拉头发的拉头发,捏下颌的捏下颌,不等冯宝儿反应过来,两大碗浓黑粘稠的药汁便已入了喉。药入喉中,刀割一般疼痛,冯宝儿很快便失了声,只能徒劳地张着口,绝望地看着黑洞洞的屋顶。没有多少时候,下体热流狂涌而出,她听见有人在旁大喊了一声:“不得了啦,四奶奶崩漏了!”

身上的绳子被解开,她被擦洗干净并换上了干净柔软的衣裳,梳好了头,安置在了柔软的床上,但冯宝儿知道,这不过是她这一生最后的享受。她突然很后悔,如果她按着之前和母亲商量的,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最少还能活着见到父母亲?但她转眼又咬牙切齿起来,他们不要她了,见他们做什么?鱼死网破就鱼死网破好了!

曲嬷嬷轻手轻脚地掀起帘子,悄悄看向独坐在屋里的康王妃。康王妃靠在凭几上,将手撑着额头遮去了半张脸,她并看不清康王妃的神色,却能凭经验猜着康王妃的心情十分糟糕,便对着秋实等人比了比手势。秋实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曲嬷嬷捧起一杯热茶,走进去,小心翼翼地放在康王妃身边轻声道:“那是个不知事的,王妃休要伤神。”

康王妃并不答话。

曲嬷嬷便不敢说话,只垂手立在一旁静静陪着。良久,康王妃才道:“去,把随园封了,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人出入。再去外头瞧一瞧,把许家陪嫁的人都请去喝杯茶。”

曲嬷嬷微微一怔,随即欠身应道:“是。”

待得曲嬷嬷领了人出去,康王妃扬声道:“秋实,笔墨伺候。”

随园,青玉立在廊下焦急地看着院门,眼看着紫霭快步进来,便迎上去道:“如何?”

紫霭喘了口粗气,道:“进去说。”才进屋里便拉着青玉轻声道:“见着了大奶奶,信是亲手交给大奶奶了,大奶奶也看了,说,她知晓了。”

青玉有些傻眼:“就这样?”

紫霭道:“就这样。我本想再留一会儿,但想着奶奶之前的吩咐,不敢久留,便告辞回来。”

青玉叹息一声,沉重地坐了下去:“适才我花了二十两银子,打听着王妃往四奶奶那里去了,怕是有些不好。那个人,是个心狠手辣,自己不好便也不要别人好的……”

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即便她二人并不知道详情,却一直都知道对于许樱哥来说,这是一个轻易跨不过去的关卡。紫霭沉默片刻,斩钉截铁地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青玉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对,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到许家之时便已有了许樱哥,许樱哥从不曾明白告诉过她们任何秘密,也没有安排过她们做什么隐秘的事,所以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有可能活下去,且青玉相信,早前许樱哥派她安排双子送信并组织人手去寻许扶之时,许樱哥就已经有了准备,许家定然已有了应对,世子妃说知晓了也当是一种态度,保证她们这些人能活到许家出面之时,那么只要安心等待着,许家总会将她们接出去。

这就是许樱哥的安排。这般乱世,她便放了她们出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不如留下来还有一线生机。

青玉便铺开了被褥:“睡吧,夜还长。”

紫霭吹灭其他灯火,只留了一盏夜灯等待许樱哥归来。二人肩并肩地躺下去,才闭上眼睛就听外头一阵喧哗,隐隐听见曲嬷嬷道:“都叫起来!”

果然来了。二人互相理了理身上的衣装,心平气定地迎了出去。

许樱哥立在延寿宫的宫门前静静地打量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宫殿。与上次相比,这座宫殿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的安静沉默死寂,唯一不同的便是四下里多了许多人。他们隐藏在各处的阴影下,并看不清被兜帽遮了大半张面孔的她,她也看不清他们,但她很清楚,这应当是康王府最精锐最值得信任的一支暗卫。

早有人打了灯笼前头开路,张仪承立在离许樱哥不远的地方轻声道:“三弟妹,仔细脚下。稍后入内紧紧跟着我,若是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便提醒一声。”

许樱哥道:“我记得了。”

她心里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安六那是什么人?既然知道这条暗道她走过,又怎会躲在暗道里任由他们来堵截?便是有其他密道在里头,她如何又能得知?但想来不过是一群人发现那般重要的玉玺不见了,病急乱投医而已。

于是她想起了那个带她脱困、举着康王府令牌,据说是康王府人的中年太监。便有些好笑起来,想必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康王府的人,而是另有身份,不然凭着那人对密道的熟悉度,怎么也不会轮到她来这里。又或是康王不信她,并想要给儿子顺理成章地换一个身份不会惹麻烦的老婆,再替倚重的许衡清除些潜在的麻烦,所以想要她亲自来跑这一趟,然后顺便灭了她?

正殿大门四开,熊熊燃烧的火把将殿内照得有如白昼,那些蝙蝠和鸟儿早就不见影踪,黑幽幽的密道口就像一张嘴,将人吞进去便不会再吐出来。张仪端看了眼许樱哥,示意副将先入内,他自己紧随其后,许樱哥正要抬步往里,就听身后脚步声响,刀鞘撞击着铠甲发出清脆熟悉的声音,她飞速回头,看到张仪正大踏步朝她走来。

火把的光照在犹如明镜一般的青砖之上,反射出明亮的光芒,张仪正就那样踏着莲华一样绽放的火光朝她快步行来。许樱哥有些无奈,却极其欣慰地朝他微微一笑。

张仪正看了她一眼,错身朝着张仪承行了个礼:“大哥。”

张仪承隐隐有些不悦:“三弟怎么来了?”

张仪正若无其事地道:“我那边的事情做完了,父王担心大哥的安危,命我前来帮把手。”抢功也好,提防也好,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许樱哥可能陷入险地而什么都不做。

张仪承一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欢快地道:“安六狡诈凶猛,是要三弟才能与之匹敌!”

张仪正抱了抱拳:“我打前锋!”言罢大步往前,从许樱哥身边走过时,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道:“我来时在父王那里遇着了岳父,岳父一切安好。”

许樱哥轻轻翘了翘唇角。

待入了密道,许樱哥才是大开眼界,只见之前幽暗却整齐的密道早被人破坏得面目全非,基本上可以怀疑为另有岔道的地方都被挖了一遍。一如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张仪承的眉间涌出一层黑气,沉声道:“三弟妹,当时你有没有发现其他蹊跷的地方?”因见张仪正回过头来看着自己,便又放软了语气道:“你也知道,事关重大……”

许樱哥认真道:“我知道事关重大,但我当初就只走过这一条道。大伯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当时引我行路的那个人,他拿着王府的令牌,大抵有三十多岁,是个内监……”

张仪承默了默,敷衍道:“他已死了。不然也不会劳烦三弟妹来这险恶之地。”

许樱哥便叹息了一声:“实在可惜了。我还想着机会对的时候和他道声谢。”

张仪承无奈,只得道:“三弟,你领着三弟妹再四处找找,我也在这边找找。”

许樱哥紧跟了张仪正往另一边行去,低声道:“你如何会来?”

张仪正淡淡地道:“我听说你同大哥来了此处,母妃去见了冯宝儿,随后封了随园,又追查许家随你陪嫁入府的人。而双子则早就出了王府,许家四舅哥急吼吼地连夜跑去寻岳父,不放心,所以就来了。”

他语气虽淡,却什么都知道,若不是一直使人关心着,看着她的,又如何会知道得这样清楚?来得这样及时?许樱哥的一颗心又酸又痛,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低声道:“我有事要同你说。”事到如今,她再瞒着他便是昧了良心。

张仪正不顾四周众人的目光,旁若无人地替她理了理兜帽:“不急。安六是必须要找到的,好好想一想,那日你都和他去过些什么地方,那人又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你的?”

第316章 态度

天将明,安六毫无影踪,但在地毯式的搜索与疯狂的破坏行动下也不是毫无斩获。有人又发现了几个隐秘的密道并一些有人在其中生活过的痕迹,但对于安六和玉玺来说没有任何帮助。精疲力竭的张仪承不得不鸣锣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