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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夫人吩咐丫鬟婆子上菜,祝老爷深深看了英宁一眼,打量了低眉顺眼的英台半晌,忽然道,“九丫头,你可真心想去尼山书院?”

峰回路转,英台猛地抬起头来,杏眸闪闪发亮,连连点头,“我怎么会拿这个开玩笑,自然是真心想去。”

“还想让小十与你一道去?”

英台迟疑了片刻,瞧了英宁一眼,“我想小十一起去,但最要紧的还是看小十自己的意思。”

祝夫人急了,“老爷,这事儿方才不是已定了么?你——”

“我自有分寸。”祝老爷抬手打断了祝夫人,转向英台,“此事我记下了,我会好好考虑。”

“谢谢爹爹!”英台一声欢呼,“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祝夫人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轻哼了一声,“敢情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娘亲、娘亲,娘亲与爹爹一样好!”英台抱着祝夫人的胳膊,信誓旦旦。

“行了,先用饭。”

英台答应了一声,便扶着祝老爷祝夫人入座,也没有落下英宁英齐。席上,英台殷勤地为祝老爷祝夫人布菜盛汤,将两老哄得高高兴兴。

用完了饭,英宁三人回了各自的院子,留下祝老爷祝夫人两人。

“老爷,小九怎么能去尼山书院?明明她都放弃了,你为何还答应她?”眼看着三小离开,祝夫人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你还不了解九丫头?”祝老爷端起新沏上的极品龙井轻抿了一口,神色淡定无比,哪里有方才的着急上火?他扫了祝夫人一眼,慢悠悠地道,“我要是不先应着,以她固执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性子,说不定明日便拐带着小十,包袱款款离家出走,自个儿寻到那尼山书院去。”

祝夫人面色急变,迟疑了好半晌,“这个——小九她应该不会吧?”

“知女莫若母,你看她敢不敢?”祝老爷老神在在。

祝夫人轻叹一声,不得不承认祝老爷说得完全对。

“那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拖着,老八成婚之前,我瞧着她不会动——日后,日后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便让她们去吧。”

“这怎么行!”祝夫人立刻反驳,“大不了我天天带着她们,我就不信,她们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看得住一时,你看得住一世么?”顿了顿,祝老爷定定看着祝夫人,“小十的事儿,你不会忘了吧?”

“小十…”

祝夫人沉默了,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可是我舍不得…”

“我又何尝舍得…”

英宁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祝老爷祝夫人为了她与英台之事纠结至此。此时的她,正在静静等着深夜来临。

夜渐渐深了,烛火纷纷灭去,月光显得愈加明亮,清晰的虫鸣之声不息。打更人的梆子声隐隐传来,已是夜半三更。

英宁缓缓站起身来,步子迈得又轻又稳,落地无声。行至门前,却并不抬手推门,而是指尖在虚空轻点,点点肉眼几不可见的银芒微闪,连成细丝,化作一个玄奥的符印,一闪之后俯在了英宁身上。

英宁的手指修长白皙,灵活非常,左右两手十指指尖仿若跳舞一般,只看见淡淡的指影。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接连几个不同图形的符印出现在英宁指下,附在她身上。

轻身符,隐身符,穿墙符,风行符。

这些符咒是英宁用自身灵力勾连,凭空所画,因着没有承载之物,只能存在短短一刻,便会逐渐化去散入空中,重新变为天地元气。

尽管如此,用来赶去王家宅院,却是够用了。

今晚是月圆之夜,英宁总有一种感觉——小梅会动手。

身影一闪,英宁便已站在了院子里,之前挡在她眼前的木门像是不存在一般。身影再一闪,英宁出了院子,很快又出了祝家大宅,站在了大街上,辨清方向,朝着王家大宅疾速靠近。

若是此时有人在,便只能瞧见月光下空荡荡的街,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偶尔,会有带着沁骨凉意的风,微微吹过。

☆、画皮

深夜下的王家大宅,似一只静静趴卧的巨兽,随时都能苏醒过来,将人吞入血盆大口。

英宁娇小的身影仿佛没有重量,轻飘飘地穿过王家大宅的围墙,一路畅行无阻,最终停在了一株粗壮的老桃树下。

此时桃花早落尽了,结上了一颗颗青涩的果实。

周围树丛花枝层层叠叠,随着夜风婆娑起舞,“哗啦啦”作响,原还能时时听到的虫鸣之声,不知何时已全然不见,愈显得整座宅院寂静无声。明明是有人常住的宅院,竟是连半点人气都没有,充满了阴沉的死气。

英宁心中波澜不惊,寻准了方向,足下不停。

顺着一段鹅卵石小路,穿过一个月亮门,出现在英宁眼前的是一个精巧别致的小院。院内竹影映着月光,错落有致地栽种着各色品种的梅花。深处房间里,隐隐透出来晕黄色烛光,房门大开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甜味道。

这是血腥味!

英宁身形一闪,下一刻已站在了门口。

木门上窗棂上还残留着破损的符咒,屋内乱成一团,桌椅翻倒,纸张颜料画笔散落一地,带着烧焦的痕迹,浓重的血腥味和着烟火气扑鼻而来。

王安旭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胸口处被挖了个大洞,血水染红了他身上雪白的长衫。他双目圆睁,瞳孔中满是恐惧惊悚,面容扭曲变形,嘴巴大张,似乎还在惊恐地大声吼叫。

王安旭身旁跌坐着一名身怀六甲的美艳少妇,面上带着惊恐,呆呆望着王安旭的尸身,默默流泪,想来是王安旭的夫人楚慧了。紧紧挨着楚慧的,还有一个瘫倒在地的陌生女子,英宁猜测,应是那位明霞公主。

再往里面看,青松道长双手结印,咒印接连在他指下化出,指向地上已受制的女鬼小梅。

这时候的小梅,早没有了原先的绝色姿容,火红纱衣多处破损,披头散发,双目凸出,嘴唇苍白,左脸儿莹白如玉,还是小梅的模样,右脸儿肤色青黑,皮肉翻起,像是生生烧焦之像。

“孽畜!一时不查竟让你伤了人命,还不速速就擒!”

青松道长手上咒印变幻,罩在小梅上方的金色铃铛“铃铃”作响,金光大盛,缠绕在小梅身上的丝丝金线越勒越紧,让她神色愈发萎靡。

“哈哈哈…”小梅忽然抬起头来,狠狠瞪向王安旭,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夫君啊夫君,你曾答应了妾身,这一生一世与妾身不离不弃,生同寝死同穴,你忘记了昔日海誓山盟,妾身却从来没有忘记!你将妾身弄成这副模样,妾身怕到了阴曹地府,你寻不着妾身,特意来接你。这一回,妾身将你的心藏在身体里,咱们再也不分开!”

小梅原还实质的身体渐渐虚化,仿佛在铃铛的金光下融化了一般,变为一团黑色的暗影,被吸进了铃铛里面。

一张肉色的薄膜状物体,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破破烂烂。

金色铃铛收了小梅,敛了光芒,被青松道长收回。

一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掌伸了过来,缓缓地捡起小梅留下的薄膜状物体,却是方才一直跌坐在小梅不远处的史逸明。他用指腹细细抚摸着手中的东西,眼神呆滞无光,喃喃自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小梅分明是画中仙子,怎么会是王安旭的原配妻子…我不信…我不信!”

“痴儿!”青松道长轻喝一声,一指点在史逸明的眉心,“小梅早已身死,心怀怨恨而滞留人间,不愿入阴司静待轮回,借了这一方人皮掩藏原形,得以暂时出现在阳光之下。你受了她的迷惑,失了心智还不自知!”

“道长,您是高人,求您救救小女的夫君。”

楚慧跪倒在青松道长身前,挺着个大肚子,艰难地对着他磕头乞求。

青松道长弃了史逸明,转向楚慧,“楚居士,如今你已知道了。王安旭贪慕王家富贵,不惜纵火烧死原配妻子,那小梅便是他妻子的化身,你确定你要救他?”

楚慧神情悲戚,连连磕头不止,“求道长救命,小女多谢道长大恩大德!不管他如何,总还是小女夫君,是小女腹中孩儿的父亲,小女不能眼看着他身死,让孩子未出生便失了父亲。”

青松道长一挥袍袖,一道气劲托住楚慧,不让再下拜,摇头叹道,“也罢也罢,也是这王安旭命不该绝!不过,有一不可有二,好自为之。”

说着,青松道长不理会楚慧再三道谢,取出收起来的金色铃铛,右手食指一点,浅浅红芒一闪,一颗完整的心脏悬浮而出,缓缓落在青松道长掌心,“扑腾扑腾”有节奏地跳动。

“去!”

青松道长右掌一推,手指连动,结了好几个咒印。只见那跳动的心脏迅速朝着王安旭飞去,正正穿进他胸口那个大洞,瞬间隐没,破开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看不出痕迹。若非他身上血迹仍在,整个人全无声息,怕是谁来都瞧不出他曾经受过伤。

“道长,这…”楚慧等了半晌,见着王安旭虽伤势痊愈,却没有呼吸,忍不住开口。

“稍安勿躁。”

青松道长不急不缓地掐动咒印,口中念念有词,之后又取出一张黄符引燃,喝道,“还不醒来!”

王安旭本不该死,被小梅掏出了心脏,属于枉死,魂魄一时半刻还不会离开肉身。此时青松道长施法,自然能将他重新救活,之前说他命不该绝亦非虚言。

“咳!”

随着一声轻咳,王安旭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夫君!夫君!你醒了,你没事了,太好了!”楚慧顾不得身子笨重,扑了过去。

青松道长转过身,对着英宁隐身的方位打了个稽首,不待英宁还礼,便即隐去身形离开了。

英宁瞧了瞧屋内喜极而泣的楚慧,惊魂未定的王安旭,逐渐恢复清明的史逸明,以及依然昏迷不醒的明霞公主,在自己身上补上几道符咒,悄无声息地离去。

按着原路返回,行至花园之时,英宁忽然停住了脚步。

“何方妖物在此窥探?还不显出身来!”

英宁低喝一声,丝丝银芒在指间显出,化作一张细密的银网,向着不远处的古井罩去。

“上仙饶命!”

带着惊惶的女声响起,古井之中浮起一团黑影,渐渐凝聚成一名梳着双髻,做丫鬟装扮的美貌女子,怀中抱着一个襁褓,怯生生地站在远处,忌惮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银网。

“原来是个水鬼。”英宁轻皱了皱眉,却没有立刻动手将之除去,“你为何滞留此地,不入阴司投胎转世?”

“小婢名唤画眉,原是夫人身边侍婢,却与老爷有了情,很快被夫人发觉,夫人容不下小婢,逼得小婢投了井。”

“这孩子?”

“是老爷的孩子。”画眉眸中闪过一丝恨意,“当时小婢已有两个月身孕。”

英宁悚然而惊——这是鬼母产子?

☆、画皮

画眉对着英宁盈盈下拜,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上仙容禀,小婢一直藏于古井之中,从未害过人,迟迟不愿入阴司,也是心有不甘,想要亲眼看着恶人遭到报应。小婢相信善恶有报,今日不报,不过是时辰未到。小婢还想日后投胎转世,绝不会伤人性命,沾上血气变成厉鬼。”

一个人如若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人害死、或者冤死,往往心有不甘,怨气冲天,不愿接受阴司引渡,滞留人间徘徊不去。有像小梅那样复仇,也有像画眉这般,因着某种执念留在身死之地。

当然,这种滞留并不是完全没有限制。人间有人间的规则,阴司有阴司的法度,鬼魂无法长时间生活在人间。这个期限,一般以七七四十九天为最,超过了四十九天,便会迷失在人世间,再不能自由进入阴司,即成孤魂野鬼,没有依托。

鬼魂伤了人命,便会沾上血气变为厉鬼,渐渐失去生前灵智,最终化成以血肉为食的魔物。

比如小梅,她剜出了王安旭心脏,虽然王安旭没有死成,总归是沾了活人血气,再没有了投胎转世的机会。被青松道长收走,等待她的,必然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结局。

眼前的画眉,周身鬼气森森,纯粹如墨,倒确实如她所言,未曾伤过人命。只英宁非是好糊弄之人,如若换了前世的她在这里,怕听不得画眉半句解释,便随手一剑灭了。

“我该如何信你?”英宁乌沉沉的眼定定看着画眉,“我看你鬼体凝实,想是心中执念甚重。这古井恰在一处阴地,正适合养魂之用,如若你选在阴时阴刻,将这王宅上下百多人杀尽,取了血肉吞噬,怕不修成鬼煞为祸世间?你在这古井之中,早超过了四十九日之数。”

“小婢不敢!”

画眉浑身一抖,跪倒在地,“小婢只想为自己与孩儿讨个公道,求个心安,绝不敢有其他念头。小婢还有父母兄长在世,到时只需托梦相求,必能为小婢寻来引渡名牌。”

所谓引渡名牌,简单来讲便是佛家所言的超度,能够为迷失的鬼魂指出一条去往阴司的路径。

“你倒是乖觉。”英宁低低呢喃一句,沉默了下来,面上变幻不定地瞧着画眉,几次想祭出却邪剑,最终却没有动手。

画眉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慑于英宁的实力,不敢有丝毫逃跑或者反抗的动作。

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四周围一片让人窒息的沉寂。

突兀地传出来一声轻笑,一个低沉醇厚的陌生男声响起。

“我却是信她的。你既已决定暂时放过她,为何还要这般吓唬她?”

“谁?”英宁轻喝一声,猛地转身。

枝繁叶茂的桂树下,一人长身玉立,正好对着月光,英宁将他的模样瞧了个清楚。

“是你?”

这个年轻的男人,英宁竟是见过的。那日却邪剑鸣动,气机感应之下,一眼对上的便是他。

那人抬步走了过来,瞧着英宁淡淡而笑,显然还记得英宁,“是我。”

英宁微微皱眉,“你为何在这里?”

“闻风看戏而来,不想竟遇着姑娘。”

男人抬起右掌,修长的食指凌空点出,英宁原先勾画的银网轻轻一颤,消失无踪。

“你去吧。”

画眉直起身,看了男人一眼,又瞧了瞧英宁面色,见她没有出声反对,对着两人盈盈一拜,一个转身便隐去身形,重新回了古井之中。

“戏看完了,还不打算走?”男人转过身来,笑看向英宁,语气间的熟稔让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英宁回过神,紧抿着唇,“阁下是否管得太宽了!”

“原来姑娘是想除了那小鬼。”男人微一挑眉,“让在下助姑娘一臂之力,将她从古井中逼迫出来可好?”

“你——”英宁一窒,凉凉瞥了男人一眼,转身便走。

男人没有跟着,眼看着英宁身影一闪,穿墙而出,不觉唇角勾起,笑得异常愉悦。

分明早信了那女鬼的话,却还死不承认,啧!

一路上无惊无险,英宁回到祝家大宅,没有惊动任何人。

接连十几日平静而过,英宁渐渐将小梅之事抛诸脑后,只留了一分心在那古井中女鬼身上,至于那个两面之缘的陌生男人,从来不在她关注之内。

明霞公主的到来,加上之前祝老爷关于英台会偷偷跑路的猜测,让祝夫人下定了决心,严加看管英宁英台姐妹。英宁还好些,本不是个喜欢外出的跳脱性子,却是苦了英台这个不喜静的,直引得她日日怨声载道。

祝夫人统统不理会,英台将撒娇撒泼,寻祝老爷、英齐曲线救国,什么招儿都使上了,祝夫人自岿然不动,半点都不松口。

英齐瞧着她可怜,在跟随祝老爷管理生意之余,常常陪着英台英宁说话,讲些外边儿发生的大事小事新鲜事,让姐妹两个解解闷。

“八哥,你确定你说的是王家主母,王安旭的夫人楚慧?”

“这还有假?”英齐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将温热的茶水灌下去大半杯,“我刚从王家回来,因着安旭的关系,上了三柱清香,聊表心意。”

英宁提起茶壶,为英齐倒上茶水,轻声道,“王夫人的年纪,还不大吧?”

“红颜薄命。”英齐感慨道,“说是难产,只救活了孩子。”

“女人生孩子,本就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英台本看不上楚慧为人,乍听得她这般死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日后,我再不与娘亲置气了…”

英齐怪异地看了英台一眼,似是对她的话有所怀疑,最后叹道,“娘亲听了这话,定是高兴坏了。”

“难道我平日里很是顽劣,经常与娘亲置气么?”英台不依了,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没有,没有,小九自然是孝顺娘亲的。”英齐连连摆手,撇清干系。这些日子,英台被祝夫人禁足在家,火气大着呢,他可不敢真的惹急了她。

英台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英齐这么一服软,她的面色马上缓和下来,眼珠儿一转,想起了另一件事。

“王家发生了这样的事,明霞公主该回宫去了吧?”

英台与楚慧并无太多交集,真个较真起来,不过是个听过名字的陌生人罢了。她去世的消息,除了让英台心生几丝同情之外,再兴不起任何波澜。

英台真正关心的,是明霞公主会不会因此离开临江城,让祝夫人解了她的禁足令。

顶着英台充满希冀的目光,英齐忽然觉得压力很大。轻轻摇头,他给了英台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我今日听着消息,王夫人临去之前,将表妹明霞公主托付给了安旭照顾。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我瞧着,这事儿八|九不离十。”

“这怎么可能?”英台一脸惊愕,差点跳起来,“明霞公主的驸马战死还不过百日吧?王安旭的夫人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