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宁与马昱出得闻香居,并没有去取马匹,而是步行去寻方书生的住宅。

整个金华县县城就那么大,即便没有询问旁人方书生的住处,又有方书生身上气息为引,并不难找。很快,英宁两人寻着了方书生住处,离着刚刚方书生与柳夫人争执的地方不远。

方家宅院不大,仅仅是一个一进一出的小院子,布置得清清爽爽,不算富贵,度日却可无忧。英宁马昱用隐身符隐去身形进去的时候,方书生正席地坐在门槛上,低垂着脑袋,瞧着手中一支雕琢精致,磨得圆润光滑的桃木簪子,眸中隐现痴迷之色。

“娘子…娘子…我知道你在,出来看看我,好不好?”方书生喃喃自语,指腹摩挲着桃木簪子,神情温柔,就像那便是他的妻子柳小姐一般,“娘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怎么还不来看我?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只不信,你明明还在,昨儿我还见过你呢…”

方书生还在自言自语,英宁看了一眼,却不再看,转而打量起院子中的格局来。

普普通通的青石板路,两边种着丛丛好养活的花木,角落里摆着两只大水缸,缸中有水。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左边那株粗壮的老桃树,只一眼扫过,英宁便瞧出来了,这株老桃树,至少已有百年树龄了,大约是在这座院子起建的时候,便已在了。

英宁注意老桃树的同时,马昱视线亦转了过去,“这是…不会错了,这就是那个妖魂的栖身之地。”

马昱一指弹出,方书生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支桃木簪子。

英宁马昱两人站在老桃树前。

“出来吧,不要让我动手。”

马昱话音刚落,一缕若有若无的白雾自老桃树里飘了出来,化成一个窈窕婀娜,年约双十,身着桃粉色长裙的年轻少妇,对着英宁马昱盈盈下拜。

“方氏柳莹,见过两位公子。”

“你是方书生已故的夫人?”马昱淡淡扫了她一眼,“怎么未有遵循冥府接引,而成了这副模样?你难道不知道,因着你的缘故,方书生的生气正在日渐减少,不日便要生气殆尽,一命归西么?”

“我…我知道!”柳莹一脸悲色,眸中却没有眼泪流下,她已再不会流泪了,“可是我阻止不了——我又舍不得离开!其实我知道,我是已死之人,本不该留在这世上,尤其是还用这样一种方式。那日我不知怎么回事,耳边一直听到夫君的呼唤,我就想着,要是能留下来就好了,哪怕只能再留一日也好。忽然之间,我被吸进了这一株老桃树。”

“我一直听着夫君对着我的灵位说话,他的悲痛绝望,他的思念深情,我都感觉得到。我想回应他,想跟他说句话,却做不到,我被牢牢地禁锢在树中,想动也动不了。我日日想,夜夜想,有一日我发现我能动了,虽然不能离开离开这个院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英宁看了柳莹一眼,忽然道,“你曾经在方书生面前现过身,对么?”不然的话,方书生怎么会执拗地认为柳莹并未死。

“我…”柳莹心虚地看了英宁一眼,“我、我曾经给他托过梦。我实在不忍心看他那个样子——”

“所以你给了他一个莫须有的希望?”

“我、我没有!我没有想那么多!”柳莹连连摇头,“我只想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英宁摇摇头,“你知道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么?你本是生病至死,不存在任何冤屈,只是一个普通的鬼魂,原该去往冥府转世轮回,却因着方书生与你自己的执念的暂留人世,但总不能长久。院子中的这株老桃树,因年长日久,已渐渐产生了一丝灵性,内中孕育了一团精华,再过得百多年,说不定能开了灵智,化为一只桃树精。”

“之后机缘巧合,被你的鬼魂占据,得了那团精华,这才成了你这不鬼不妖的模样。虽然你内心里并不想害方书生,但他因你受害却是事实,你若真是为了他好,便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我知道。”柳莹垂下了头,“即便两位公子不来,我也不会再多停留——最多明日,我便会散去形体。夫君是我最爱最重要的人,便是我飞灰湮灭,我也不想让他受到丝毫伤害。哪怕再舍不得,我亦会强迫自己离开。”

“两位公子此来,倒是替我做了决断,让我再不能拖延下去。也罢也罢,本是向天偷来的这些时日,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柳莹说着,深深地看了方书生半晌,忽然一个旋身,在空中化为星星点点。大部分星点消逝无踪,一小部分悠悠地注入方书生体内,那是方书生被柳莹无意识吸取的生气。

最后一点最为微弱,最为微小的一点,却是慢慢地投入方书生手中紧握的桃木簪子。有风微微吹过,似是带起了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若有若无的轻吟。

“连就连,你我相约到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鬼妻

“公子!公子!不好了!”吟心急匆匆地闯进屋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英台放下手中的书册,抬起头来,“发生了什么事?”

经过了十几日的修养,英台已完全康复,因着某些原因,她一直没有去王世玉与陈子俊那里销假,回去学舍上课。

吟心有些为难地瞧着英台,欲言又止。

英台等了片刻之后,未等来吟心的下文,便转过头,复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书册。

吟心原地转了两圈,跺了跺脚,上前拉住英台衣袖,急声道,“公子,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我都快急死了!”

英台再看不进书,无奈地将书册放下,抬头看吟心,“到底何事?”

“是梁公子——不,是梁山伯,他要回来了!”吟心是英台的贴身丫鬟,自小与英台一道长大,两人情分非同一般。英台与梁山伯的事儿,她看在眼里,心里自是向着英台的,如今英台不待见梁山伯,她自然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客气。

英台一怔,面色微微一变,终是坐直了身子,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吟心却未发现英台的情绪变化,兀自愤愤道,“谁知道王大人怎么想的!听说是王兰小姐帮了忙,打听到王大人欢喜之物,收罗了以梁山伯的名义送了过去,再有王山长从中说情,王大人一高兴,便没有再为难梁山伯了。说不定过会儿,梁山伯的铺盖便会搬回来,公子,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英台沉默半晌,“他回来便回来了,与我何干?”

此时的英台,早已想清楚了当日梁山伯那些狠话,乃是不欲连累她所致,并非真的另有所图,才与她相交。只当时那番锥心刺骨,被人背叛的痛不欲生,却是依然留在她心底,不曾忘却。明白了是误会又如何?他要回来了又如何?总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有些伤害既已造成,便不是说释怀就能释怀的。

“公子!”吟心见英台将视线转回书册,不禁又是气恼又是不忿,“公子,你难道没有听清我的话么?梁山伯他要搬回来了!哼!原先见他斯文有礼,对公子你也颇多照顾,那便罢了。如今公子既不想再见他,为何还要让他回来?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的找不自在!不如公子去寻了王山长,好生求求他,请他通融一二,给梁山伯另外安排住处,岂不更好?”

相较于吟心的气急败坏,英台的神色就平静多了,“理由呢?”

“公子与他有矛盾,这还不是理由么?”吟心眼珠儿转了一转,忽然道,“或者,公子应该跟十公子商量一下。”

“这跟小十又有何关系?”

“公子!公子原先便与十公子说好了,如若不是开头出了意外,该是公子与十公子住一间房。过了这么许久,王山长与陈学监应不会再说什么——公子何不与十公子商量商量,让十公子过来与你同住,不仅阻了梁山伯,日后亦更方便些,岂不一举两得?”

英台沉默半晌,轻叹道,“你是嫌还不够乱?”

“公子…”吟心呐呐的,半晌才道,“我这也是担心公子,毕竟…”

后面的话吟心没有说完,但英台仍是知晓她的意思,无非是她身为女儿身的问题。只事已至此,再说什么恐怕已为时已晚。到了此时,回忆起当时心心念念想着三大书院,满怀着期待与憧憬,却是早没了心情,甚至于还有了隐隐的悔意。

“我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英台撇下吟心,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吟心在英台身后跺了跺脚,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如今已是深秋了,许多树上的叶子枯黄落尽,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天气很好,阳光落在身上,驱走了空气中的寒意,倒不会让人觉得冷,反而有些舒适的暖意。

呆在房间里久了,普一出门,英台便觉得心底的烦闷少了一些。沿着无人的长廊慢慢踱步,出了院子,是一片小树林,再过去是大片大片的空地,建有蹴鞠场、跑马场、演武场,之后才是一座座学舍。

正是下学休息的时候,蹴鞠场里人声沸腾,起哄笑闹声不绝于耳。英台微微踟蹰了一下,不知该驻足回返,还是走过去瞧瞧,却听得身后传来含笑的招呼声。

“祝兄,祝兄,请留步,留步!”

英台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来人,却是欧阳远与秦京生两人,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快步赶了上来,在她身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欧阳兄,秦兄,两位有什么事么?”英台语声淡淡。

英台的冷淡并未让两人望而却步,反而更靠近了一些。欧阳远对着英台拱了拱手,笑得一脸真诚,“多日不见,祝兄可好?先前听着祝兄受了伤,如今可无碍了?”

“多谢欧阳兄关心。”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英台只得扯出一抹笑来,“若是欧阳兄,秦兄无事,小弟便先走一步。”

“等等!”欧阳远与秦京生一左一右,挡住了英台的去路,“祝兄这是要去蹴鞠场?正巧我与秦兄也是,不如结伴同行?秦兄你说呢?”

欧阳远说着看向秦京生,秦京生笑着点头,“正是。大家身为同窗,合该友好相处,多在一处交流交流感情,祝兄养伤多日,既已痊愈,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不如趁此机会,大伙儿下场玩一局,祝兄意下如何?”

英台心头一悸,总觉得欧阳远与秦京生的眸光发亮,似是能将她所有的秘密全部看穿。她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小步,微垂下眼帘,避开欧阳、秦两人的视线,生硬地道,“多谢两位好意,奈何小弟病体初愈,腿上伤处尚不能用力,恐怕要辜负两位盛情了。小弟还有事,失陪。”

“祝兄分明已痊愈,却还诓骗我二人,对我二人的邀约推三阻四,莫不是看不起我二人?”秦京生伸手拦住英台,面上笑容全数敛起,浓密双眉紧紧皱起,瞧着英台的目光很是不善,“还是说,祝兄身上存着什么秘密,不能与我等蹴鞠,否则便会秘密不保,身败名裂?”

笑话,祝英台受伤告假,躲在房里养伤,吟心和浅墨两个书童防的跟什么似的,他们没有办法,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要还能放过了才怪。

秦京生目光如电,紧紧盯着英台,不放过她面上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英台一时心乱如麻,面上一白,却是强迫自己与秦京生对视。蹴鞠场上,与队友、与对手推搡,肢体接触乃是常事,英台自家人知自家事,不说不会蹴鞠,就算会,她也绝对不能上去。

“秦兄这话说得好笑,我已说过了,并非不愿与你二人蹴鞠,而是大夫嘱托,不敢有丝毫懈怠。待得哪日大夫解了我的足禁,我自会与秦兄大战三百回合,秦兄何必急着这一时?”英台粉唇一张一合,越说越快,越说越顺溜,“若是我不愿,秦兄今日难道还想强逼不成?要真是如此,还请秦兄划下道来,我祝英台虽则不济,也不见得怕了你!”

秦京生一个眼神过去,欧阳远立马会意,打着哈哈打圆场,“祝兄息怒息怒!祝兄误会了,秦兄哪里是这个意思?他是多日不见祝兄,想要与祝兄多亲近亲近。祝兄平日里深居简出,与我等同窗不甚来往,这可不太好——既然秦兄相邀,咱们倒不好推脱,不如下场玩儿两球,祝兄若是觉得不适,大可提前退场。”

“祝兄娇贵,我可请不起她!”秦京生轻哼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英台,忽然压低声音道,“祝兄这身子骨,瞧着可是单薄得很,确实得好好养着。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万万不能忍着,更不能为了不让人担心,将药渣胡乱埋在院子里,院子里的花木虽说好养活,却也经不起这般折腾,祝兄日后可要注意。”

“你…”英台心中一颤,竟是有些怕了,眸中闪过惊惶之色,“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欧阳远轻咦了一声,状似无意地开口,“祝兄不知道么?这可奇怪了,难道是我与秦兄眼花看错了?我虽然未曾学过岐黄之术,却也认识那其中的一味药,祝兄可知,那一味药是什么?”

“欧阳兄说笑了,我怎会知晓那是什么药。”

“原来祝兄也不知,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寻了懂得医理的同窗,或者直接寻了王小姐来询问一二,不知祝兄意下如何?”

英台心底忐忑,心撞如擂鼓,竟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却是知道此时绝不能承认,“废弃的药渣有何好看?竟不知欧阳兄与秦兄还有这等爱好,两位有兴趣,自去便是。”

“祝兄难道不好奇?”欧阳远此时倒是有些不确定了,只能指着一时空闲下来的蹴鞠场,“总算有空位了,祝兄、秦兄,咱们过去玩儿两球?”

欧阳远与秦京生两个,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好说歹说,什么招儿都用上了,就是不肯放英台离去,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一时,两人带着深究的视线锁定了英台。

☆、鬼妻

欧阳远与秦京生两人,一左一右挡住了英台所有的退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不远处的蹴鞠场上,学子们的欢呼声喝彩声,以及喧哗声近在咫尺,英台却丝毫都听不见了,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秦京生与欧阳远仿若洞悉了一切的眼神,足以将她整个烧穿。

这边对峙的情景,即便有人见着了,也会以为不过是同窗相遇,凑在一起说话罢了,绝对不会想到其他,更不会想到双方实在已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境地。

英台,陷入了自进入尼山书院后最大的一次危机。

“祝英台,你怎么还在此处?”

王蓝田笑咪咪地走近,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让英台瞬间从窒息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像一尾长久失水的鱼儿,在奄奄一息之际忽然被人重新放归江河。

她倏然转身望去。王蓝田熟悉的身影正沐浴着阳光,唇角带着一丝懒散的笑意,似是不曾看到欧阳远与秦京生一般,径直在英台身前站定。

“刚我看到英宁回来了,此时正寻你,不定有什么事,你怎么还在此处耽搁?”英宁马昱回来是真,英宁寻英台过去却是王蓝田为了帮英台解围,而信口说出的理由。

英台愣愣地看着王蓝田,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竟忘记了动作。

欧阳远与秦京生却不干了。两人好不容易寻得机会,如今被人破坏了,要是别人倒还罢了,偏偏这人还是两人赌约的见证人,这不是蓄意破坏是什么?

“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欧阳远两人的脸色很不好看了,“分明是我二人先邀请的祝兄,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王兄这半途截胡,可有些不厚道了。”

秦京生点头,“欧阳兄说得不错,王兄想见祝兄,不如等下一回。”

王蓝田不在意地摆摆手,“按说,我不该打扰了两位的雅兴,但人家兄弟有事商谈,咱们总不能拉着人不放不是?蹴鞠游戏什么的,日后有的是机会,两位说呢?”又转向英台,“你怎么还不走?不要让人等急了。”

英台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深深瞧了王蓝田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

欧阳远与秦京生想要阻拦,却被王蓝田一左一右拉住,“欧阳兄,秦兄,许久不曾与两位切磋了,咱们下场玩儿两球?”

欧阳远与秦京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甩开王蓝田的手,“我们可不是王兄的对手,还是不去献丑了。”

顿了顿,又觉得不甘心,欧阳远紧盯着王蓝田道,“王兄,你确定祝家那两人是货真价实的兄弟?咱们认识这么久了,彼此知根知底的,实在没有必要整那些个虚的,你就给咱们个准话,省得咱们还在这边忙活。”

王蓝田打了个哈哈,“我能有什么准话给你们?别胡思乱想了,大伙儿都是同窗,闹僵了对谁都不好,给我个面子,这事儿便到此为止,都不要提了。回头找个日子,我做东请你们喝酒,保证让你们满意,如何?”

祝英台的事肯定瞒不了多久了,欧阳远与秦京生又不是笨蛋,他能拦住一回两回,总有失手的时候,还不如趁早与他们达成协议,将事情整个揽下来,才能一劳永逸。便是王蓝田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要这般做,他只要想到英台会因此事名声受损,受到伤害,心里就不爽得很,根本没有多想。

欧阳远与秦京生沉默了。王蓝田这是要出手解决这事了,可是为什么?之前不是还一副看祝英台不顺眼的样子么?

当然,这跟他们两人都没有关系,他们关心的是他们的赌约,以及赌约所涉及到的两样赌注。既然王蓝田开口打算负责,这点面子他们当然是给的,只到时候谈不谈得拢,就看王蓝田到时候的诚意了。

至于祝英台,他们之间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王蓝田愿意作保,他们自然不会多嘴。

“王兄的酒可不容易喝到,这回咱们可有口福了。”欧阳远神色缓和,慢慢地道。

“欧阳兄说得不错,到时候咱们定要多喝几杯。早听说王兄千杯不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得便要趁着这次机会验证一番,哈哈!”

“你们两个小子,难道我还会少了你们酒喝?”王蓝田松了一口气,心知欧阳远与秦京生两人是答应了,笑道,“待定了日子,我会通知你们。”

另一边,英宁与马昱两人已回到书院,先去王山长那里交代了宁采臣之事,之后便回到了宿舍。两人刚坐下来,浅墨七弦便一前一后进来。

“浅墨,可是有事?”

浅墨上前一步,面带隐隐忧虑,“公子,九公子那里有些不好。自公子走后,九公子便一直呆在屋内,足不出户,也不肯见人,我去瞧了几次,发现九公子总是怏怏不乐,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前两日,我还听说王大人已被王小姐与王山长说服,同意让梁山伯留下。说不定梁山伯便要搬回去住了,公子要不要去看看,劝劝九公子?”

“我知道了。”英宁点点头,抬手揉了揉额角,“还有其他事么?”

浅墨张了张口,瞧着英宁略带疲惫的脸,终是摇了摇头,“没有了。”

七弦在浅墨说话的时候,已乖觉地退出屋外,此时端着茶水去而复返,将茶壶茶杯放在桌上,正想为马昱英宁斟茶。马昱一摆手,让七弦退到一边,亲自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英宁面前。

英宁对着马昱浅浅一笑,将杯子捧在手里。

马昱回以一笑,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浅啜了一口,看向七弦,“七弦,这几天可有事?”

七弦束手而立,恭声道,“一共两件事,公子。”

“你说。”

“前日刘管家来了书院寻公子,公子不在,便留下口信,说是让公子得空回家一趟。”七弦说着抬眼瞧了马昱一眼,垂眸道,“老爷有一位姓姜的旧友,本已多年失去联系,不知怎的又联系上了,老爷兴致很高,留姜老爷在府中小住了两日。”

马昱微眯着眼,指节轻轻扣在楠木桌面上,“这姜老爷可有什么特别?”

平日都无事,这姓姜的一来,便让他回去,要说跟这姓姜的无关,换谁都不信。七弦是个机灵的,既然特意提了,多半会有下文。

七弦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听说这姜老爷,家中有一位年方二八的独生女儿。”

“哦!”马昱淡淡应了一声,“还有什么事?”

七弦心道果然,公子对那什么姜小姐没有丝毫兴趣,却不知是该担忧还是该感慨——公子的年岁已不算小了,再这样下去,怕是老爷该采取强制措施了。

“还有…还有便是公子的一位同窗,唤作陶望三陶公子的,给公子送了一张请柬,邀请公子参加他的婚礼。”七弦自怀中掏出一张大红的请柬,双手递给马昱。

马昱接过来也不看,直接放在了手边,仍是看着七弦,“你看着准备一份贺礼。”

“是,公子。”七弦退后了一步,“公子,除此之外,没有事了。”

马昱点点头,收回视线。

浅墨这时上前道,“公子,陶公子也邀请了你,这是请柬。”

英宁接过浅墨递过来的请柬,回想起那位并未深交的陶望三,只记得是个清爽温和的年轻男子,其他再深入的印象便没有了。

浅墨见着英宁兴致缺缺的样子,自也不再提其他,“公子刚从外面回来,想是有些累了,不如公子先歇息些时候,我去给公子煲点汤,晚些送过来。”

浅墨与七弦跟来时一般,一前一后离开。马昱看向英宁,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忧色,“阿宁,你觉得如何?”

自回程开始,英宁便莫名地觉得全身疲累,整日里想要睡觉,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照理来说,修为到了英宁这层次,对于睡眠的要求早已少之又少,根本不可能出现瞌睡的情况,这让马昱很是担心。

英宁摇摇头,“无事。”

马昱站起身来,“我扶你去里面躺一会儿,等天晚了再叫你。”

英宁动了动嘴唇,刚想说她可以自己进去,用不着人相扶,待对上马昱乌黑的双眸,又将话咽了回去,任由马昱扶着她进了内室,除去外衫,脱了鞋子,躺到了床榻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马昱坐在床边,帮英宁掖了掖被角,深深看着她沉睡的容颜,不由地轻轻抚上她细若白瓷的脸颊。淡淡的温热染上指腹,直直烫入心底,马昱忽然像是触电一般,猛地收回了手,却又一直不舍得离开。

不能再耽搁了,他必须得尽快将消息传回去,想来他们会有办法。

“小十,小十你在么?”门外传来“扣扣”的敲门声。

马昱面色一沉,起身大步走向外室。

床榻上,英宁依旧静静睡着,仿佛一点儿动静都未听到,兀自陷在自己的睡梦里。

☆、鬼妻

“你有何事?”马昱打开门,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英台。对于英宁这个双生姐姐,马昱看在英宁的面子上,一向都还温和以对,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心思应付她。

忽然打开的门,让心里存着事的英台吓了一跳,待见着马昱神色不善,下意识地缩回手,低声道,“我来寻小十,她在么?”

“她正在休息。你若寻她有事,可晚些再来。”马昱挡着门,丝毫没有让开放英台进门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