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药微微一愣,道:“他不是我什么人。”

穆人清满脸不信:“小丫头,你骗我老头子啊?他不是你什么人,你辛辛苦苦把他弄上山,又巴巴地求我救他,是为了什么,啊?吃饱了撑着?”

何红药不知该怎么说,便转而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穆人清笑道:“今天我给那小子喝的药呢,药力有点猛,他晚上可能会发热,所以…”

“所以需要一个守夜的人,您老觉得我这么闲,该给我弄点事情做,于是打算把守夜的活派给我。”何红药一语中的。

穆人清连连点头,毫不脸红,笑眯眯道:“所以我才问你,你跟那小子有什么关系。总不好坏了你黄花大闺女的名声啊!”

她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何红药垂眸,道:“今晚我来守夜。”

穆人清见她神色不对,连忙问:“丫头不高兴?怎么啦?不守就不守,我来守就是,别强迫自己,啊?”

何红药笑了笑:“我与他是故人,为他守次夜而已,有何难。”

穆人清看着她,意味深长道:“丫头,你喜欢里头那个小子?”

何红药淡淡道:“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

穆人清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猜就是这样,难怪你要打他耳光。丫头,你别伤心啊,江湖上的青年才俊有的是,别死心眼只挂记他一人,这样难受的是你自己,听爷爷的,好不?”

这个老头,真是…何红药有些无奈,但还是笑着颌首,答应道:“好。”

她没有同穆人清说,其实她没有多伤心,也没有多难过。

这一次回来,见着夏雪宜,就像上辈子见过的人,那些爱恨交织的情感,好像一杯曾经很浓的茶,却被漫长的时光冲淡,淡得连香味都无,淡得成了一杯水。

明明也没有过去多长时间,为什么会这样?

何红药弄不明白。

是夜。

何红药拨了拨灯芯,瞧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夏雪宜,淡淡道:“我在这里守着,有事叫我。”语罢便坐在桌前,就着灯前的光,自顾自做起手上的活计来。

夏雪宜见桌上零零散落着几块木头,何红药手执刻刀,另一手握着一块木头,正专心致志刻着什么,那木头已初步成形,似乎是个小人。

夏雪宜不由奇怪:“你在刻什么?”

何红药道:“没什么,随便刻着玩儿,打发时间。”长夜漫漫,闲极无聊,穆人清这里没什么玩乐之物,她便打算随手刻些东西玩,自己也没想好到底要刻些什么。

夏雪宜淡淡道:“我倒不知,你几时竟学会了雕刻?”

何红药一愣,往夏雪宜的方向瞧去,便见摇曳的烛火,照耀着夏雪宜的脸,明明灭灭。她曾经最爱的这张脸,如今的表情冷漠而疏离,他正盯着她,那双她曾经最喜欢的眼睛,目光中流露出探究猜疑的神色,防备之意甚重。

何红药垂眸,没有答他的话,只径自做着手工活。

夏雪宜的眼睛紧紧盯着她,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但药效的作用使得他渐渐疲惫,不知何时,他缓缓闭上了眼,终于沉沉睡去。

屋里除了偶尔爆出“噼里啪啦”的灯花,只有轻微的“沙沙”声响起,那是刀刮在木头上的声音。

何红药坐在灯下,一点点雕刻着手中的木块,有时候,她会停下来,看一眼床上睡着的夏雪宜。

他即便是睡着,也紧紧皱着眉,不知抱着何种沉重的心思。只是,他的睡颜,比起醒着时候的他,毕竟是少了几分猜忌多疑,多了几分干净纯真,因此也顺眼了许多。

何红药怔怔地看他一会,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浮上心头,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总觉得…如今的一切,全都像是一个梦,一个睡不醒的梦。

为什么会这样?曾经,她无比渴望回到这个时空,可为何真的回来了,竟并不觉得开心?

何红药不由叹息一声,回头,继续手中的活计。

“沙沙,沙沙沙…”刀刮木头的声音继续着。

长夜漫漫,在昏暗又安静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枯坐总是容易疲倦。

不知过了多久,何红药渐渐觉得眼皮越来越重,她强打精神。

“沙沙,沙沙…”刀刮木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她的眼前渐渐黑暗,意识渐渐模糊,迷迷糊糊做起梦来。

梦中,依稀有人在叫她:“何红药,何红药…”

声音忽远忽近。

她有些不耐烦,睡得正香,谁在这时候来吵她?

“何红药,何红药…”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是谁在吵?真讨厌。

何红药不耐之际,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推了推她。

她猛地睁开眼睛,一拍桌子,脱口怒道:“王怜花你烦不烦!”

烛光下是夏雪宜苍白而诧异的脸。

“谁是王怜花?”夏雪宜问。

何红药自己也怔了怔。她轻轻摇头,有些疲惫地低头,揉揉眉心,余光突然瞥见桌上那个还未雕刻完成的木头,不由一呆。

上挑的凤眼,高挺的鼻梁,勾起一抹邪笑的唇,满脸算计人的表情,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她刻的竟然是王怜花。

何红药愣神之间,那没刻完工的木头小人已被夏雪宜拿在手上,他端详着这一脸坏笑的小人片刻,有些不解地抬头问:“你刻的是谁?”

虽然何红药的刻工粗糙,但木头上所刻之人,眉目风流,神情潇洒,意态自若,大有谈笑间灰飞烟灭的气度,此等人物,怎会默默无名,连见都没见过?

何红药没有答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夏雪宜手上那个小人,呆若木鸡,如遭雷劈。

怎么会是王怜花,她刻的怎么会是王怜花?

隐隐有什么意念要从心底冒出来,何红药无端觉得心慌意乱,她“嚯”地一下站起,一把夺过夏雪宜手中的小人,匆匆忙忙塞进怀中,急急道:“你找我做什么?”

她的表情,慌乱又惶恐,似乎被人撞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弄得她惶然无措。这两日他所见的她脸上那种淡定平静的表情皆被粉碎,而这仅仅是因为他手中这一个木头小人。

夏雪宜的脸上缓缓现出一个冷冷的笑,他道:“今夜,你不是为我守夜么?那此时,你又在做什么?”

何红药深吸一口气,尽量恢复平静,“我不过是睡着了而已,你说,你找我做什么?可有发热,要我叫穆大侠来么?”

夏雪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道:“我要一杯水。”

“我去给你倒。”何红药说着就奔出了门。

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很快,她将那杯水递给夏雪宜时,发现夏雪宜的脸由苍白渐渐转向潮红,伸手一探,竟然有些烫,不由失声道:“你发热了!”

夏雪宜淡淡道:“一点点,不碍事。”

何红药直接奔出门去,打了一盆水来,拧湿毛巾,覆上他的额头,手往床上一指,不容分说道:“回床上躺着。”

夏雪宜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床那边走去,**,盖被,闭眼,由着何红药给他换毛巾。

一条毛巾热了,何红药就拧干另外一条,然后替换上,周而复始,如此往复。动作机械而重复,夏雪宜冷眼瞧她,见她表情木然,眼神空洞,明显心不在焉,不知究竟到底在想什么。

过了一段时间,夏雪宜感觉身体的热度渐渐降下来,便道:“可以了。”

何红药还在拧毛巾,又替他换上一条。

“何红药!”夏雪宜提高音量,他的伤没好,因此高声说话有些费力,说了三个字,已开始喘气。

何红药一个激灵跳起,茫然道:“什么事?”

夏雪宜冷冷道:“我已退热。”

何红药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道:“是么?”说着就往夏雪宜额头上探去。

夏雪宜拨开她的手,偏头道:“不必。”

何红药一怔,慢慢起身,由上而下地俯视他,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很想碰你?”语罢,她端着盆转身往外头走去。

将水泼掉,放下盆子,何红药轻呼一口气,拢拢被山风吹乱的发丝,习惯性抬头望了望夜空,在山顶,总感觉跟天空更接近一些,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看得也更加分明。

何红药忍不住从怀里掏出那个小人来。

小人的手足等细节还没完全刻好,看得出刻工的粗糙,但若单单只看小人那张脸,真是像极了他。

坏得要死,又偏偏让人恨不起来。

就着月光,看着手中的小人,看着看着,不知怎的,何红药想哭。

怔怔地望着手中那个一脸坏笑的小人,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泪水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何红药轻轻抚摸着手中那个小人的脸,刚才隐隐浮现的那个意念渐渐清晰,有种情绪在心中慢慢破土而出,发芽,生根,长大。

她似乎终于明白,为什么回到这个时空,她会觉得不开心。

因为他不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怀中紧紧抱着那个木头小人,何红药坐在石屋檐下,将头埋在膝上,语调哽咽,痴痴地盯着虚空的某一处,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

怎么竟然是他?

何红药忽然恨起自己来,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掐出血来。突然,她开始拼命用力捶打起自己的腿,压抑着嗓音,恨恨道:“王怜花,王怜花,你这个混蛋,混蛋!混蛋…”一边打,一边落泪,到了最后,竟已泣不成声,抱着那个小人,压抑着,颤抖着,终于失声痛哭。

月光清冷——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喜欢这一章

说真的,夏雪宜没有公子那么好虐,因为他不把何红药放心上,再怎样也只能虐身,原著中红药已经证明过了,虐身什么的夏渣渣根本不怕

晋江独家

57、晋江独家

晨光之中,夏雪宜缓缓睁开眼睛。

他一醒,就看见了坐在他床边的何红药,夏雪宜心下一惊,下意识握紧拳头,却见何红药根本没有看他,她呆呆地看着手中握着昨天的那个木头小人,一动不动,也不知已经在那儿坐了多久。

夏雪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那小人可以算雕刻完成了,小人长发束冠,双手抱胸站着,神气十足,嘴角勾起一抹邪笑,同何红药眼对眼地瞅着。以夏雪宜的眼光来看,何红药的刻工不算好,小人身上的很多细节都处理得很粗糙,但神韵却雕刻得极到位。

就好像,那人的样子已深深刻印在她的心底一样。

夏雪宜皱了眉。他在思虑,此人是谁?何红药前些日子还对他爱得要死要活,这几天却反常得厉害,如今更是抱着这个男人的刻像呆看。

这人…莫非就是治好何红药的脸的人?何红药那张脸,夏雪宜印象深得很,万蛇噬咬之灾所留下的后果,岂是短短几日就可治愈的?但何红药的脸确实光洁如初,这骗不了人。

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醒了?身子已无碍?”

夏雪宜一愣,听得何红药问他,缓缓道:“不错,穆大侠的药极有效,我的内伤已好多了。”

何红药点了点头,自顾自看着手中的木头小人,并不回头看夏雪宜,只是继续道:“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问。”

“你到万妙山庄,只是为了取蛇毒?”

夏雪宜没想到何红药会追问他关于两人过去的事,便淡淡道:“同你的那些事,我已都记不清了。”

何红药抚摸木头小人的动作一顿,令夏雪宜没有料到的是,她居然并不发怒,依然没有看他,只道:“很好。”

很好?什么意思?

夏雪宜心中的狐疑更甚。

何红药道:“你与温家有仇,一心想要杀了温家全家,报得大仇,可你有没有想过其他方法?”

夏雪宜皱眉:“你什么意思?”

何红药根本不理他,一面凝视着手中那小人,一面继续道:“救你之时,我不过下个毒而已,那温家兄弟就自己内讧,可见本就不团结,这种人,何必亲自动手,只要挑起他们之间的猜疑,自相残杀是早晚的事。”

夏雪宜一怔。

何红药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缓缓道:“如果是他,哪里用得上去偷什么金蛇剑。复仇复仇,何必一定要亲手杀人?让他们兄弟反目成仇p家破人亡p落魄潦倒p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岂不比杀了他们要更痛快?”

毒计,却也是好计。何红药一席话,仿佛为夏雪宜指出一条明路,一条即便他是废人也可以到达目地的明路,一条不动声色p不露痕迹p甚至不会让温仪怀疑是他所为的明路。

夏雪宜笑了,他越笑越大声,最终大笑道:“此计是谁所出?夏某佩服!佩服至极!”

在夏雪宜的笑声中,何红药忽然站起身,冷冷地俯视他,表情倨傲而冷漠,就像在看一个死物。

在这样的目光下,夏雪宜居然还笑得出,他大笑道:“好极好极,此计我定要试上一试!”

何红药盯着夏雪宜的脸,忽然笑了,她轻声道:你根本比不上他。”

她低头摸着手中木头小人的脸,轻轻道:“你不如他,他比你要坏多了,坏得让人牙痒痒,却又让人忍不住…”想他。

夏雪宜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何红药俯视着夏雪宜的脸,忽然露出一个微笑,但这笑容却让夏雪宜心底瞧了直冒寒气。

何红药轻笑一声,开口道:“听说你的仇人很多,不止温家五老?”

夏雪宜警觉:“你想干什么?”

何红药笑道:“我不想干什么。只是,你握有我教的藏宝图,还有很多仇人,处境实在很危险呢!我听你们汉人说,夫妻要‘同甘苦,共患难’,你的那位未婚妻也该同你共患难吧?”

夏雪宜心里一跳,看向何红药的目光立时变得怨毒:“你要对她做什么?”

何红药道:“我虽不知她的名字,但我只要将你在华山养伤的消息放出去,再补充一句你有藏宝图,你的仇人和你的未婚妻都会赶来,当然,有穆大侠护着,你不会有事,但等众人到了,我放风声出去,说你的未婚妻也到了华山,你说他们会怎么样?”

何红药冷冷道:“根本不用我自己动手,那群人就能帮我找到她,还能替我好好款待她。”她勾唇一笑,娇声道:“夏郎,你说我的计策好不好?”

夏雪宜闭着嘴不说话,垂下脑袋,不知他在思虑什么。

何红药道:“不说话?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着怎么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