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悠悠道:“我只不过是在说真话而已。”

熊猫儿怒道:“你们兄妹两人都是一样,时时刻刻,才希望别人伤心痛苦…你们只有瞧见别人痛苦,自己才会觉得快活。”

闻言,何红药突然变了脸,冷声道:“你说什么?熊猫儿?”

熊猫儿一怔,道:“王怜花就是这样的人,我哪有说错?你,你莫不是要护着他?”

何红药冷冷道:“你自己要说好听的话安慰朱七七,就不准别人说一点自己的看法?只因为那会使朱七七伤心?”

熊猫儿急了,他道:“王怜花的话分明就是幸灾乐祸,他就是想看到朱七七痛苦,你难道看不出来?”

何红药冷冷道:“他是不是幸灾乐祸,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说的话一向有他自己的判断,绝不是空穴来风﹑信口开河。”她冷笑一声,讥诮道:“你以为他会纯粹看别人痛苦而说假话?他没有你这么闲极无聊。”

熊猫儿愣愣地瞧着何红药,嗫嚅道:“你真是疯了…居然为王怜花说话…”

王怜花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她是我未婚妻,她不为我说话,还为谁说话?”

熊猫儿看着王怜花那张小人得志的脸皮,真想冲上去一把撕下来。

闻言,何红药却啐道:“呸!谁要做你的未婚妻!你不是答应王夫人娶朱七七么,还来招惹我做什么!”话虽如此,说话的口气里却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王怜花无辜地眨眨眼,道:“我没有,那不是母命难违么。而且在快活林,我早就和朱七七退婚了,她爱和沈浪干嘛就干嘛去,干我屁事。”他转而涎着脸,笑嘻嘻地瞅着何红药道:“所以…小红药,你就…”从了我吧。

何红药红了脸,狠狠瞪他一眼,道:“我且问你一句,你母亲派了你去快活林,她自己又去了哪?她可知道快活王的行踪?”

…切…又转移话题。王怜花哼哼唧唧道:“这我怎知,平日她要做什么,从不与我说,何况我已被关到此处,就更不…”话未说完,他突然噤了声。

熊猫儿道:“喂,你怎么了?怎么…”他的话也没说完就住了嘴。

朱七七的嗓音还有点哭后的沙哑,她道:“你们都…”没说完话,她就紧紧闭了嘴,双眼直愣愣地瞪着何红药。

何红药坐在那儿,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她的脚踝上,原本只有两个金环,如今右脚上却多了一个,而且这个金环还在她脚踝上缓缓转动!再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金环,分明就是何红药那条剧毒的小金蛇!

“嘘!别出声!”眼看朱七七就要叫出来,何红药连忙喝止。

冰凉滑腻的小蛇在肌肤上缓缓游走,“嘶嘶”吐着血红的蛇信,朱七七看得全身起鸡皮疙瘩,她咽了咽口水,白着一张脸,道:“它,它到底要干嘛?”

没有人回答她。

熊猫儿是因为不知道,何红药是因为觉得不能说,王怜花则是懒得理她。

何红药微微笑了,欣慰道:“我也很意外,它竟然能跟这么远。”

金色的小蛇,同她的主人一样,从关外水草肥美的快活林到关外风沙千里的茫茫大漠,盘在车底﹑躲在暗处,历尽艰辛,原本熠熠生辉的金鳞如今黯淡无光,显得灰扑扑的。

它紧紧缠在何红药的脚踝上,慢慢往上一点点爬动,何红药如今被点了穴,不能使用伏蛇管,她便唆起嘴,轻轻吹出口哨声,声音不大,只是这口哨声忽高忽低,听来诡异得很。更令人觉得诡异的是,随着口哨声,那小金蛇竟然加快了爬行速度,在何红药全身迅速游走起来,那游走的方式路线毫无章法,但却又似乎有着规律可循。

朱七七瞪大了眼睛,呆呆道:“它在干嘛?红药,你要做什么?”

王怜花凉凉道:“麻烦朱大小姐看着就好,别再说话。”其实,朱七七在看那条蛇的时候,他也在看,但他想的和朱七七不一样。

王怜花想——她的身子他还没摸过一遍呢,怎么就先便宜了这条蛇!如果现在他能动,一定是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何红药吹了很久的哨子,小金以奇异的方式游走了很久,久得朱七七都要看得睡着了。

忽然,何红药停了口哨声,紧紧闭了嘴,小金“咻”地一下钻入她的袖口,不见了。

这时,石室的门“隆隆”地缓缓打开,送饭送水的人来了。

几个人顺从地让人喂了饭,喝了水,一句话也不说,直到这些人重新离开。

过了好一会,何红药都没有动静,小金也没有出来。

朱七七忍不住问:“红药,小蛇呢?它怎么不出来了?”

“它累了,让它好好休息一会。”何红药柔声道,然后她就站了起来。

她站了起来!

她竟然能动了!

朱七七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会…”

“嘘!”何红药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笑了笑,朝她眨眨眼,道:“怜花说的,天机不可泄漏。”

朱七七拼命点头。此时,即使何红药不说,她也明白了,是那条蛇,那条蛇居然可以解穴!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可是她亲眼看见,那蛇在何红药身上爬一爬,然后她就可以动了!

她可以动了,就意味着她能帮他们全部人解穴,那从此处逃脱岂不是有望!这样一想,朱七七和熊猫儿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望见曙光的欣喜,只有王怜花,表情淡淡,不见多少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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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解了穴,何红药四肢尚僵硬,走路不太顺当,只能扶着石室的墙壁一点点挪动,她第一个挪到王怜花的身边,探手解了他的穴。穴一解开,王怜花立时就站起来,伸手抱住何红药,笑嘻嘻地舀嘴往她脸上凑,不正经道:“好久没碰着你了,快快,先让我亲个够。”

何红药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想伸手把他推开,但想到他也刚刚解穴,四肢麻木得很,便放轻手脚,轻捶他一下,道:“快去给熊猫儿和朱七七解穴!”

“急什么?”王怜花漫不经心地应一声,接着就把嘴对了上来。

“你这个流氓…唔,唔…”何红药被他噙住了唇,座座城池接连被他攻下,本来四肢还麻着,如今被他这么一吻,再加上气喘吁吁﹑两腿发软,只好软软地靠在他身上,佯怒道:“流氓!”她的声音本就动听,此时此刻,又无意中带上了娇软甜糯,听得王怜花只觉心里有几百只小爪子在挠挠,埋首下去就又要吻她。

这一回,那被晾在一旁的两个木头人的不满终于爆发了,熊猫儿嚷嚷道:“要你侬我侬,你们俩也不急于一时吧,解个穴让我们活动活动,成不成?保证不打搅你们,行不?”

朱七七则红着脸小声嘀咕:“都什么时候了,还…”

王怜花没脸没皮的,听到了也不在乎,只把头搁在何红药肩头,轻笑道:“要我解穴?好哇,求我一句来听听?”

何红药的脸热乎乎的,闻言,拧他一下,佯怒道:“你这都什么人哪!还要人家求你,真是…”她轻轻推他一下,道:“你不去解,我去给他们解穴。”

“别动别动,”王怜花在她嘴角亲上一下,笑嘻嘻道,“你刚刚辛苦了,我去就好。”

解了穴,熊猫儿和朱七七活动了一会身子,麻木的四肢才缓过来,朱七七迫不及待地抬起头,摩拳擦掌道:“我们去救沈浪吧!”

“救沈浪?你知道他关在何处?知道我们所在的石室与他所在的之间有多少处机关,多少个暗桩?”王怜花嗤笑一声,道:“此处乃是快活王的大本营,你觉得凭我们几人之力,可以逃脱?”

朱七七道:“沈浪在就可以!”

王怜花悠悠道:“他可不可以做到,我是不知,但我知道,恐怕不等你找到他,就已经被快活王的人抓起来,等着碎尸万段了。”

熊猫儿忍不住道:“那我们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王怜花笑道:“谁说是坐以待毙,不是可以活动了么?”

何红药仰脸看他,道:“怜花,你打算怎么做?”

啊呀呀,又叫他怜花了。王怜花心下一热,美滋滋地在她脸上“啵”了一下,然后笑道:“此时并不是逃出的最好时机,我们不如乖乖等着婚礼那天。”

朱七七怒道:“等到婚礼之后我们就都得死了!”

王怜花道:“这婚礼能不能办成,还是个未知数。”

熊猫儿一愣,道:“为何?你知道些什么?白飞飞要做什么么?”

“白飞飞要做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娘必不会让他如愿,”王怜花懒懒地将头放在何红药肩头,慢悠悠道,“不管快活王要娶谁,她都不会答应,她绝不会让他再娶任何一个女人。所以,她一定会来,她来了,婚礼必大乱。”

何红药点点头,道:“我们可以趁此机会逃跑。”

王怜花道:“不错,而且那一天,沈浪定会出现,那时再救他不迟。各位,我说的可对?”他悠悠道:“如今,我们只需沉住气,不露破绽,等着那一天来。”

朱七七不语,朝熊猫儿看去。

熊猫儿默了半晌,终于道:“反正那时候我一定要救沈浪。”言语中竟似是同意了王怜花的计策。

朱七七憋了憋嘴,不甘道:“那好吧,姑且听你的。”

王怜花微微一笑,补充道:“未免被快活王的人发现我们已可行动,各位最好还是点了自己的部分穴道,忍上一时。”

*

婚礼前一日,各式各样的崭新织锦缎衫,色彩鲜艳,都堆在古老的石室里,堆在王怜花等人的面前。

两个健壮仆妇,将衣服一件件抖起,舀给他们看。急风第一骑负手站在旁边,笑道:“这些衣衫,俱都是在苏州‘瑞蚨祥’采购的,但请四位各选一件,在下自当令人为四位换上。”

王怜花笑道:“快活王为何如此客气?难道他要咱们换上新衣后,再杀咱们的头么?”

急风第一骑——方心骑笑道:“原来三位还不知道。明日便是王爷与白飞飞白姑娘的婚期,王爷请三位易了新装,也好去参加他老人家的婚礼。”

熊猫儿大声道:“我一辈子也没穿这种鸟衣服,我宁可光着屁股走出去,也不要穿这鸟衣服。”

方心骑微笑道:“王爷既已有令,熊公子纵想不换,只怕也不行的…熊公子既然不愿选择,就舀这件大红的给您换上吧。”

熊猫儿怪叫道:“大红的?你这不是要我的命?”

本来被人强迫换衣服是很讨厌的事情,但见着熊猫儿这样,何红药忍不住笑出来,她道:“大红色又豪爽又热情,岂不是和你正配?”

王怜花也附和着笑道:“不错不错,穿上这大红,你也会漂亮不少,唔,看起来活脱脱像是个新郎官!”

熊猫儿咬牙道:“你看起来活脱脱就像我孙子。”

*

宽大的殿堂,处处张灯结彩,这古老的殿堂蒙上了一层鲜艳的色彩后,看来就更是辉煌。

但华丽的装饰,究竟还是不能尽掩去自远古时便留在这里的阴森痕迹,诡秘的图案,偶尔会从鲜艳的色彩中探出脸来,像是在冷笑窥人,宽大的殿堂里,似到处隐藏着不祥的预兆。

这里,本就是不祥的地方。

辉煌一时的楼兰王朝,便覆没在这里。

王怜花等人被换上新衣服后,被人移到椅子上,像傀儡一样被抬出,他们在即将举行婚礼的喜堂大厅里终于见到了沈浪,朱七七也终于能和沈浪坐在一起。五个吉服少女悄悄走到五人身后,手持银壶,俯身为他们各自倒了杯酒,然后轻轻道:“娘娘有令,您若是说出了半句煞风景的话,贱婢左手的头刀,便要自您背后的‘神枢’穴刺进去了。”

冷凉的刀锋,穿过椅背的雕花,抵在每个人的背上。

吉时已到。

白飞飞姗姗来迟,她晚了半个时辰,但她毕竟来了,谁也不会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来观礼的关外群豪饮酒正酣,这时,哈密的瓜果巨子“蓝田盗玉”卜公直来访,此人有瓜田千顷,家资巨万,但他与快活王素无交情。不过这一次,他带来了两口箱子来送礼道贺。

极为珍贵的上好樟木箱子,八双角上包着黄金,锁环也是黄金打造的。

卜公直缓缓打开这箱子,群豪哗然,因为,这箱子里装的竟是个活人。一个几乎是完全□的女人,一个昏迷不醒﹑却长得有几分像王夫人的女人!

何红药吓了一跳,忍不住道:“那里头的真是王夫人?”

王怜花本来也被吓了一跳,听见何红药问他,他定睛细看了一下,然后笑道:“应当不是。”

此时,众人都听得卜公直在殿下沉声道:“晚辈在偶然中得知,这女子要来破坏王爷的婚礼,是以才设计将她舀下,王爷将之作为祭礼,正是大吉大利。因为,这女子说她有权阻止王爷的婚事…她说她本是王爷的妻子。”

卜公直又道:“她还说,天下女子都可以嫁给王爷,唯有王妃你不能。”

白飞飞道:“为什么?”

卜公直道:“她说,只因…只因王妃你本是王爷的女儿。”

此话一出,殿中群雄哗然,快活王脸色也是大变,似是失魂落魄一般。

白飞飞揭掉头上凤冠,冲到快活王面前,全身颤抖,嘶声道:“你还不快些动手杀了那箱中女子?你不肯动手,难道她真是你的妻子?若不是,你就杀了她给我瞧!”

快活王仰首大笑道:“你既然定要本王出手,本王只有出手了。”笑声中,他已拾起了那柄弯刀,厉声道:“杀人,这岂非再也容易不过。”

刀光一闪,竟闪电般向白飞飞劈了过去。

刀光如闪电惊鸿,刀风如雷声轰耳,其势之急,令人防不胜防,其势之猛,更是无与伦比。

但谁也想不到这杀手一刀,竟是劈向新娘子白飞飞的,就连熊猫儿等人也梦想不到快活王会有此一着。

就算快活王已相信自飞飞就是他女儿,也不该向她出此样手的,这一刀委实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劈向白飞飞。

但白飞飞却似早已想到有此一着。

刀光初展,众人惊呼之声尚未响起,白飞飞身子竟已斜飘了出去,那美丽的嫁衣飘飘飞舞,看来就像是凌云飞升的仙子。

快活王这势不可挡的一刀,竟未砍着她。

卜公直后退三步,突也大笑道:“好,快活王你果然是厉害人物,我卜公直佩服你了。”笑声中身形突然的溜溜一转,只听“嗤,嗤,嗤”连串响声,他身上突然爆涌起一片紫色的烟雾。

那紫色的烟雾,瞬间迷漫整个殿堂。

就在刹那间,王怜花和沈浪同时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掉背后五名舀刀的少女,沈浪见王怜花竟也可以动,不由一惊,但下一秒,就见朱七七和熊猫儿等三人也站了起来,不由大为讶异。

每一次,白飞飞强与他欢好之时,都要解开他的穴道,事后再点上,他竟趁这机会,一点点封闭自己的穴,直到最后,点穴已对他无用。但——王怜花等人的穴道是如何解开的?

但此时显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沈浪只怔愣一下,立时低声道:“屏住呼吸,随我冲出去。”说着就背起那昏迷在箱子中的女子,施展轻功冲出去,手掌一挥,阻退一大片人。

弥漫的紫烟中,何红药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虽看不清面容,却听得熟悉的声音传来:“跟紧我。”

何红药微微一笑,放心跟着他跑。

冲过混乱的场面,奔过一条长长的甬道,跑过长长的石阶,几人终于冲出这地下宫阙。

满天星光灿烂,正是子时。

几人抢了干粮,全力狂奔,冲出快活王的领地,奔向那无边无际的沼泽荒漠,大喜狂奔。

最后,几个人寻了个避风的所在,歇了下来——这原是个干涸的河床,自然有许多避风的凹地。

朱七七拉着沈浪,道:“别的不说,我先问你,你穴道是怎么解开的?”

个中秘密,沈浪自然不能说,他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们的穴是如何解开的?”

熊猫儿大笑道:“多亏何姑娘那条小金蛇!我们本来还想着趁婚礼混乱之时,找机会救你,哪知你早已自己解开了穴道,沈浪呀沈浪,你到底有什么神奇的魔力?我们有何姑娘帮忙,你又是如何解开穴道的?”

他笑道:“就算是神秘的魔力吧。”他偏头看向何红药,余光一扫,就看见何红药手腕上缠着的那条小蛇,便问:“何姑娘的蛇如何能为人解穴?”

何红药微笑道:“此乃我五毒教中秘法,说起来很复杂,有机会同你演示一番,你大概就会明白了。”

沈浪点点头,又问:“你们如何知道婚礼一定会混乱?”

王怜花道:“因为我娘不会坐看他娶别的女人。”他对着那被沈浪救出来的昏迷女子努了努嘴,道:“将她易容,又扮作她去嫁给快活王,再唆使快活王杀死她,如此做法,却是我娘的风格。”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何红药听得心里不舒服,下意识去抓握他的手。

沈浪笑道:“不错,虽然她恨快活王恨之入骨,但瞧到快活王要与别的女子成亲,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嫉妒之心,这嫉恨之心一生,行事便难免失却了理智。”

朱七七听得糊里糊涂,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何红药将衣袂撕下一角,沾湿了水,往那昏迷的赤身女子脸上抹去,一点点抹干净她面上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