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永?!”

我终于忍不住“嗯”了一声,我想我要是再不出声,他恐怕要穿过电波来抓我了。

“说话啊!干嘛不接我电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那天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之后,我就把手机调成了振动模式。反正基本上要只有贺央会找我,所以我干脆把它丢在一边。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问:“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我鼻子很酸,却强迫自己不要掉眼泪。

“骗人。你是不是在哭?”

“没有…”我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贺央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不肯告诉我也没办法,但是西永…你快回来吧。小祖宗,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嗯…”我说,“我很快会回来的。”

“真的?!”贺央欣喜地说。好像我是不是肯回去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

“你干嘛这么想要我回去,”我有点怀疑,“难道我走之前买的那张彩票中奖了?”

电话那头的他似乎在深呼吸以抑制破口大骂的冲动:“中你个头!你再不回来我立刻就买张去巴黎的机票来抓你!”

“你去巴黎干什么,”我被他逗笑了,“我又不在巴黎,我在马德里。”

“…马德里?!”

话音刚落,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因为怕他担心,也因为怕会挨骂,所以我一直没告诉贺央我离开了南法小镇,随二哥来了西班牙。结果终于还是纸包不住火,不小心说了出来。

我只觉得脑袋里一阵阵地疼,真想立刻挂电话。

“你去马德里干什么?”贺央果然又恢复了咄咄逼人的本性。

“我…我跟二哥一起来的…”

一想起二哥…我的脑袋简直头疼欲裂。

我不知道我后来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总是二哥带我回来的,我本就有点贫血,但以前从没晕倒过,多半是昨晚发生太多事的缘故…

脑海里闪现出几个片段,惊得我手心冒汗。

二哥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耳边传来贺央的吼叫声,我这才回过神来,只听到他问我为什么不说话。

“我没事,”我说,“你别大惊小怪。”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我过两天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打电话。”此时此刻,我只想快点结束这段通话。

“过两天是什么时候?”别看贺央平常对人和和气气的,真要逼起人来,简直不给你喘息的机会。

我只迟疑了一秒钟,就下定决心似地说:“我明天就去买机票。”

“那好,”他终于满意了,“买好机票打给我。”

“嗯。”

“别敷衍我,我会天天打电话来盯你的。”他又威胁道。

“哦…”

挂上电话,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星空,又不自觉地发起愣来。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面对爸爸、子安、魏梦…还有二哥?

就这样怔怔地想了很久,发现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又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也许二哥也喝醉了,明天一早醒来他根本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再说那也只是一个吻,只是个吻而已…

可是,我竟越想心越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着似的,怎么逃也逃脱不了。

在这沉重的思虑中,我又睡了过去。

这一次,依旧是噩梦连连。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点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到中午了。我坐起身,觉得头还是昏昏沉沉的,浑身都没有力气。

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刺眼,我勉强站起身,走到阳台上,想看看外面,结果刚走到落地窗前,腿一软,就跌坐了下去。

没有二哥在旁边救我,这一跤着实疼得我龇牙咧嘴。然后,二哥忽然就打开门冲了进来,一把把我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上。

“没事吧?”他的眼里有一种让我心惊的关切。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在阳台上…喝咖啡。”他的眼神有些闪烁,像是不想被别人看到破绽的样子。

我点点头,他的房间就在我隔壁,他在阳台上能看到我倒在落地窗前的情景,所以…他才能立刻出现吧?

我下意识地扯了扯薄被,盖在身上,几乎要我整个人埋在里面。

二哥坐在床边,似乎想说什么,但我立刻打断了他:

“我头有点晕,还想再睡一会儿。”

“…”他沉默地看了看我,眼里闪过一种稍纵即逝的落寞。

他点点头,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吧,饿的话就跟我说。”

我躺下来,用被子蒙住自己。我听到他向房门走去的脚步声,然后,那脚步声又停了。我听到他说:

“Marie早上打过电话来,说爸爸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我倏地扯下盖在头顶的薄被,看着他,“爸爸?”

他点头。

“爸爸来这里?”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来…干什么?”

“我也不清楚,Marie没有说。”

我垂下眼睛,点了点头,重又蒙上被子。

他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终又消失在房门口。

我没有睡着,我只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想心事。我忽然好想冲出去买机票,恨不得立刻带着所有行李奔向机场。可我知道,现实是,我不能这么做。

到了下午,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变得阴沉起来,没过多久,竟下起丝丝小雨来。

我的眼皮一直不停地在跳,心也跟着惴惴不安起来,我又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似乎一场始料未及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傍晚时分,我起床洗了个澡,在热水的冲刷之下,我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换了衣服下楼去,我已经饥肠辘辘了。可是楼下一个人也没有,我在厨房转了一圈,找到一些面包圈和乳酪蛋糕,随便塞了一些进肚子里,终于不再饿得让人心慌。

我回到客厅,魏梦和Emilio从屋外走进来,雨似乎停了。两人都皱紧眉头,在用西班牙语交谈。魏梦看到我,一下子就停止了对话,对我微笑。可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像是硬挤出来的。

“没事了吧?昨天魏明把你抱回来,我们都吓了一跳。他说你应该只是情绪激动晕过去,不然Emilio要请医生来看你呢。”

“我没事了…”我不自在地苦笑。

“饿了吗?”她又说,“我马上开始准备晚饭。”

说完,她就往厨房走,Emilio则对我挥挥手,转身回到院子里去。

“对了西永,”魏梦转过头看着我说,“你能不能帮我把魏明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哦。”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我缓缓走上楼去,敲了敲二哥的房门,发现他并不在房里。我又去敲子安的房门,也没有人。

他们会去哪儿?

魏梦既然让我找他来,那他应该没有出去。我下楼去,发现他的车还停在车库,于是我又折回来,穿过客厅,往另一边的起居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子安的声音,我从没听到他如此压低声音说话,所以迟疑着没有进去。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子安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只字片语。

我犹豫片刻,还是走进去,喊了一声:“子安,你看到二哥吗?”

我转过屏风,然后就停下了脚步,因为我发现跟子安一起站在窗前的,就是二哥。

子安回过头,不安地看着我,我诧异地发现,他的眼眶有点红,眉头也紧紧地锁着。二哥的脸色则是苍白的,一种无力的苍白。他伸手拍了拍子安的肩膀,似是安慰他。

“姐姐…”大个子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我有点事,先上楼去。你跟二哥聊。”

说完,他大步向我走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有一丝怜悯。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消失的背影,又转过头看向二哥。他就靠在窗台前,日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的脸色看上去愈发沉郁。

我其实并不想跟他讲话,可是既然答应了魏梦来找他,我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你妈妈…找你。她在厨房。”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西永…”二哥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听上去有一种异样的困顿。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他。

“你相信命运吗?”

“…”我仍然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可是徒劳无功。

如果我不了解男人,那么也许,我最不了解的就是站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

“你相信有一个造物主,为我们每一个人安排了他(她)该做的事、该去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真的不知道。因为我没有信仰。

就在我们沉默地看着彼此的时候,忽然听到魏梦在大门口喊叫:“魏明!”

二哥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低下头看着我,认真地说:“你最好相信,不要怀疑。”

说完,他几乎是飞奔出去的。

我心底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冥冥中,我似乎知道将有什么可怕的事就要发生了。我跟着他走出去,院子里停着一部车…然后,我看到了爸爸。

他跟之前几乎已是判若两人!

他那卷曲乌黑却又整齐的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银黄色的发丝。他被人从车上扶下来,坐在轮椅上,他仍然穿着儒雅的衬衫西裤,可是他瘦了好大一圈,双颊和眼眶深深地凹陷着,手背上插着一根输液管,旁边吊着一大袋透明的液体。

“爸…”二哥走过去,低□,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猜他们两父子平时很少如此亲近,因为做父亲的眼中竟有满满的惊喜和安慰。

子安走到他们身后,扶着轮椅的手柄,默默地看着他们。

魏梦放开Emilio的手,似是跟他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也走过去,站在他们身旁。

唯独我,浑身僵硬地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二哥放开爸爸,子安推着轮椅往我这里走来,二哥和魏梦一人握着他的一只手,我却依旧怔怔地站着。

子安推着爸爸,来到我面前。他憔悴的脸上,仍带着一抹和蔼从容的微笑。

“西永。”他喊我的名字。

我张了张嘴,又立刻紧紧地抿起来,我真怕我一旦发出声音,那便是厉声的尖叫。

二哥伸手搂住我的肩膀,转身对子安点了点头,后者立刻推着爸爸进去了。

我看着爸爸消瘦而憔悴的背影,几乎要追过去。

“西永,西永…”二哥拉住我,“他累了,先让他进去。”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二哥,我想此时我的脸色一定也跟他刚才一样苍白。

“跟我来。”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刚才的那间起居室。

“你坐下。”

我摇摇头:“他怎么了…”

二哥见我不肯坐,只得耐心地又劝了我一次。

我抓着他的手,低声问:“你告诉我,他怎么了…”

二哥看着我,眉头微锁,眼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他病了。很严重。”

“什么病?”

二哥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我,像是鼓足了勇气似地说:“肺癌。”

“…”我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于是不停地眨眼睛。

“下午Marie打给我,我才知道…原来他查出来很久了。但他谁也没说。”

“…”

“他

没有去奥斯陆办什么画展,而是去了医院治疗。”说到这里,二哥流下眼泪。

但他很快用手抹掉泪水,看着我,说:“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来这里,是想…死在我们身边。”

我捂住嘴,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哭喊出来。

二哥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悲痛和怜悯。

“西永…”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伸手抓住我的肩,“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

“你——”他张了张嘴。

“魏明!”

“二哥!”

楼上同时响起了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