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了一眼大约到自己膝盖高的一小块有些模糊掉的涂鸦——那甚至不能算涂鸦,不过是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条而已。

走廊这么长,成年人不至于弯这么低去画这种东西。秦晅说这里贴合“活死人墓”的名字,难道他是在墓地里长大的?

骨骼敲击、破碎的声音蓦然停止,周围的烛火似乎也黯淡了不少。

石门那侧有人影晃动了一下,再一下,秦晅就拎着一大包东西,并那盏金丝缕灯里的夜明珠,慢慢走了出来。

见到邵萱萱,秦晅也并不吃惊,只淡淡说了句:“走吧。”

邵萱萱口干舌燥地看着他手上的东西,“你…呵呵…你带他…带着他走啊?”

秦晅蹙紧了眉头凝视着她,“不行吗?”

“行的,行的啊——”

邵萱萱率先转头,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同手同脚了。秦晅的影子从后方投映过来,正落在她脚下,那一大包袱东西像一团形状不明的阴影,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侧。

石壁上的少女笑靥依旧,邵萱萱却没空担心了。

这是画出来的,跟在她身后进来的秦晅正特么拎着自己(的骨头)没事人似的呢!

这个世界实在太疯狂了!

把自己拎在手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好想采访一下!

邵萱萱看着他继续在屋子里搜刮,大部分东西都是不能用了的,唯有一些金属制品还完美保存了下来。

邵萱萱有幸分到了几颗生锈的铁莲子,一把手柄已经完全烂掉的匕首刀刃。

然后,便又到了要出发的时候。

邵萱萱看着他淡定地把装藤虫的锦盒也装进包袱里,终于没能忍住疑问:“你从小就住在这里?”

秦晅塞东西的手顿住了,眼睛仍旧垂着,邵萱萱却觉得他全身的刺都竖立了起来。

她到底还是不够老辣,一下子就问出来了!

秦晅用沉默回应着她,头也不回地拧开另外的机关,眼前出现了离开石室的通道。

这算不算默认呢?

邵萱萱跟在他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脑海中却回忆起秦晅看风景时的模样——不是单纯的欣赏,就像是,要证实一下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感觉。

难道他一直都生活在这里,从来都没有出去过?

话问出口之后,邵萱萱才发现自己居然把心里想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在她前面的秦晅已经直接停住了,背脊紧绷,像一只受到冒犯的野兽。

“我、我就随便问问,”邵萱萱往后退了一步,“没别的意思,你不想说,就不用说…”

“是,”秦晅终于出声,手里那只包袱也被他“砰”的扔在地上,“我自生下来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活死人,”他转头盯着她,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那又怎么样?现在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你说你以前在家里过得如何好,千好万好又如何?我叫你往东,你敢往西?”

邵萱萱讪笑着看着他,翻译一下,这话的意思就是,这里现在是老子的地盘了,老子说了算,你们这些傻逼都该跪安了…

可是,这样辉煌的时刻,完全没有必要一边说,一边还把自己的骨头扔在地上啊。

秦晅说完,往前走了半步,犹豫片刻,还是弯腰把“自己”重新拎了起来。

邵萱萱囧囧地跟在他身后,满肚子的吐槽——这一瞬间,他才真正有点像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模样。

这条走廊并不算很长,尽头居然是封死的。

秦晅这回也不摸索什么机关了,让邵萱萱拿着夜明珠照明,就着昏暗的光线用那把没手柄的匕首撬严丝合缝的巨石。

邵萱萱站在那堆骨头边上,脚忍不住就在那抖。

之前是不敢看,现在就后悔了——不知小变态以前长什么样,虽然就剩下骨头了,高矮老少总能看出点吧。

她微微弯下腰,手指勾住包袱上的活结,将夜明珠凑近了些,眯着眼往里看去。

第七十六回 墓室

邵萱萱高三的时候,妈妈辈们特别流行买一些芝麻、核桃、黑豆之类的东西磨成粉给备考生补充营养。

如此吃了几个月,搞得她一连好几年看到这些灰扑扑的粉末状东西都有股莫名的饱胀感。

看到包袱里那些碎掉的骨骼和类似黑白芝麻粉末的东西,邵萱萱强烈的饥饿感一下子就蒸发了。

真是看都看饱了!

秦晅回过头,就见她脸白白的拎着包袱,眼神迷离,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你在那干什么,过来帮忙!”

他往边上让了让,空出足够一个人站立的位置。

邵萱萱脚步发虚地走过去,小变态你把自己磨成粉了啊,磨成粉是要泡茶喝还是要做钻石?这里好像没有这个设备啊…

秦晅专心致志地对付石头,示意邵萱萱拿好夜明珠给他照明。距离怎么紧,邵萱萱才发现,巨石与墙壁之间是有缝隙的,只是里是填充了什么东西,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这层东西去掉之后,巨石就可以自动挪开了。

巨石之后的风格明显跟之前的石室不一样了——或者说,这才是普通墓道应该有的样子。

粗糙的地面,狭窄逼仄的空间。

秦晅道:“这里原本是工匠们打算逃跑的地方,他们也没想到,她会在修完墓地之后要求他们在这附近再开墓室,功亏一篑。”

“那他们人呢?”

秦晅瞥了她一眼:“在雪山上你不都看到摸到了?”

血池!

邵萱萱忍不住嘀咕:“真的太残忍了。”

秦晅没有接话,只是拿夜明珠往狭窄的过道里照了照,示意邵萱萱先爬进去。邵萱萱苦逼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们比较熟悉,还是你先去吧。”

秦晅没强求,果然自己先上——先把那一大包骨头给扔了进去,自己再往里爬。

等他整个人都爬进去,邵萱萱才不情不愿地抱着珠子跟上。

这条通道足有数十米长,想来那些工匠也颇费心计,没想到这竟成了他们走向黄泉的最后一段路。

秦晅丝毫不受黑暗干扰,快速地在地道里移动,包袱里的骨头撞击在石壁上,发出寂寥的声响。

通道的尽头果然是被封死的,但这显然难不住他,也不见他费什么劲,就将那一面砖墙弄出了一人宽的大洞。

洞破开的瞬间,秦晅就贴着石壁壁虎一样游了下去。

邵萱萱往下扬了扬夜明珠,黑洞洞的什么都瞧不清。秦晅说了句下来,她也蹲着不敢动。

等了好一会儿,底下的才终于有火光亮起。

邵萱萱深吸了口气,学着秦晅刚才的样子想要从侧边爬下去,才挪过半个身体,脚下一滑,整个就跌了下去。

落地的瞬间,邵萱萱觉得整个地面的尘土都被她震了起来。

好几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并不是什么尘土震起来,而是自己在往下陷——这里居然有传说中的流沙层!

秦晅使劲抹了把脸,将包袱什么的放下,足尖蜻蜓点水似的在沙面上一点,将她拎了出来,抖掉沙子,放到地上。

那一瞬间邵萱萱觉得自己跟那只包袱也没什么两样了。

“这里距离主墓室近,小心一些。”

邵萱萱“哦”了一声,拍了拍后背,立时又有细小的沙子从衣摆处漏了出来。秦晅皱眉,走了两步,停下来翻出随身带着的一只小瓶子,吩咐道:“把碰到沙子的地方抹一抹。

邵萱萱“啊”了一声,接过来——被他这么一提醒,果然身上就痒了起来。

女孩子毕竟还是注意脸的,邵萱萱掏出镜子来检查了一下聂襄宁那张漂亮的少女面孔,认认真真在脸、胳膊、脖子上都抹了不少。

胸口和后背其实也有沙子漏进去,可一来秦晅完全没有停下来等她的意思,二来在这种时候脱衣服擦药也实在有些太“矫情”。

邵萱萱胡乱地把手伸进去搓了两下,就算搞定了。

邵萱萱感觉得出来他们是在逐步往上走的,但这地方的空气却远不如巨石之后的那几个石室和长廊好,想来这里才是真正安葬人的地方。

这墓地造的诡异至极,到处可见诡异的异族风情,居然还有不少类似贝壳啊珊瑚的装饰,不过都已经被损坏了。雪山民的艺术细胞显然没有他们血腥的祭祀方式震慑人,地上少量的一些陪葬器皿甚至还有破碎的。

秦晅在经过一盏石制的破碎烛台时轻踢了一脚,笑道:“大约是有小贼来过了。”邵萱萱四下张望:“什么贼,盗墓贼?”

秦晅“嗯”了一声,果然越往上就越能感觉到被破坏的痕迹,有些砖墙都被拆掉了。如此一来,两人走得就快了很多。

主墓室也因为这些大胆的盗墓贼的光顾而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沿途甚至还看到好几副枯骨。

秦晅小心地避开他们,目不斜视地往主墓室行去。邵萱萱猜测那个华室主人是他,下意识就脑补了一出狗血的异族人伦大剧,觉得主墓室里住的一定就是跟他关联很大的人。

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不至于掉队。

越往深处走,死人的尸骨就越多,那些骨头上甚至还残留着箭矢的痕迹,估计是不慎触动了机关丧命在这里的人。

一直在前面领路的秦晅突然就停了下来,邵萱萱踮脚从他的肩膀往里看去,只见主墓室洞门打开,石门已经被破坏掉,里面的石棺也被掀翻,地上一堆凌乱的人骨和杂物。

他呆了呆,慢慢往前走去,在石棺的不远处站定。

想不到,竟然有今天!

他盯着被石棺压住的那截腿骨,想起那个柔软又带着不容置疑语气的声音,无端地哆嗦了一下。

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部都已经化为黄土下一堆枯骨了。

他抱怨自己从出生后就因为“不健全”而被长埋地下,那些“健全”的、聪明的,最后原来也是一样的下场。

秦晅想要嘲笑,动了动嘴唇才发现整张脸都僵住了。

他无奈地去看邵萱萱,对方正小心翼翼地偷瞄她,一脸的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又怕撞到枪口的样子。

秦晅扯了下嘴角,“想不到有人比我们捷足先登了,想来宝物都已经被搜*净了。”

“是、是啊,”邵萱萱言不由衷地瞄了那石棺一眼,心想你刚刚那眼神怎么也不像来盗墓的,这地上的骨头真的不用收一收吗?

你刚刚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了呀!

秦晅到底还是踏了进去,主墓室里原本的装修风格肯定是十分奢华的,无奈墙上大量值钱的东西都被盗墓贼搜刮完了,只剩下东秃一块,西缺一角的普通石壁。

邵萱萱干笑:“这些先、先民还挺有钱的嘛,不过有钱也不好,死了还被人惦记。”

秦晅默然,半晌道:“他们的东西,也都是抢来的。”

邵萱萱“咦”了一声。

“抢得多了,被各族追杀,才收敛起来。”秦晅道,“鄢流于恐怕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祖先,虽然确实自海上漂来,却不是什么为雪山神所救的山民。他们是来陆上销赃的海盗,无奈海上势力纷争更加血腥,这才想要定居陆上。可惜恶名远播,四处被围堵,所以才龟缩到雪山上圈地为王。”

邵萱萱听得目瞪口呆,“你、你果然是鄢流于的…长辈啊?”

“你才…”秦晅把话吞了回去,冷冷道,“我又没有子嗣,他跟我有什么瓜葛?”

邵萱萱讪笑:“那也算旁支吧?不过,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你们那时候全住在地下?看起来地方不大呀。”

也没见到大量储存食物和水的地方,通风系统倒是做的不错。她之前也蹭学着那些电影里拿火苗飘动的方向寻找出口,折腾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她这话显然又抚到秦晅逆鳞了,他不但不理她,还把石壁上残余的一点儿金子给抠挖下来,打发叫花子一样扔到她身上。

邵萱萱:“…”

被钱砸死,她倒是愿意的啦。

不过,最好是在钱能花得出去的地方!

秦晅幽魂似的在墓室里晃荡了半天,终于领着邵萱萱望外走,临去前,到底还是多看了地上的白骨一眼。

但,也只是那么一眼而已。

邵萱萱这次走在了前面,听到身后脚步声止住,诧异地转头,就见他偏着头回望着来路。

没有烛火照明,那些地方已经完全被黑暗笼罩,像是黑夜像他们张开的狰狞大嘴。

邵萱萱回想起来也有些不寒而栗,这么走一凿就已经够受罪的了,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能够只变态而没有发神经,意志力已经足够强大了。

她说了一声“走吧”,秦晅似乎没有听到。邵萱萱干咳一声,主动攥住了一角包袱皮,拉着他就走。

还是早点离开吧,他的性格本来就够曲扭的了,再待下去,恐怕连自己都要受影响了。

秦晅轻呼了一声,邵萱萱正在肚子里腹诽“大惊小怪”干什么呢,手上一空,包袱皮的活结被她拉开了。

她心知不妙,紧接着哗啦啦几声巨响,锦盒连同秦晅的骨殖就纷纷扬扬落到了地上。

还没有完全磨碎的大骨头和锦盒先落地,紧接着是一些碎片,最后就是“尘土”一样飞扬的骨灰了。

第七十七回 葬礼

邵萱萱不断地打着哈欠,悬崖边的风实在太大了,哪怕她缩在这么远的角落,还是有雪沫会被风卷着拍到脸上。

秦晅坐在距离崖壁很近的地方,正将包袱里剩余的骨灰掏出来撒掉。

灰白色的粉末遇风消散,很快和纷纷扬扬的飞雪混在一起。

墓室的出口在望子崖的顶峰,托那些盗墓贼的福,他们直接从山脊的一处盗洞出来了——现在回想起骨灰洒掉时,秦晅那杀人的眼神,她还是有点哆嗦。

让她意外的是,小变态居然没动手打人。

大约是她一发现形势不对,就蹲下去,念着“阿弥陀佛”把洒出来骨灰都收集回来了。

收集回来也不见他珍惜,一出来就直接东一把西一把地撒掉了。男人就是这样啊,得不到的最好,得到的就不珍惜了。

居然连对“自己”都这样不留情面。

眼看骨灰没有了,秦晅又去掏那些碎掉的骨节,握在手里微一使劲,骨节便再一次化作细如草芥的粉末。

邵萱萱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人体碾碎机”,有点不大耐烦地探头出去,却又没有勇气问还需要多久。

这要是搁现在是在做“安葬仪式”呢,催什么,也不好催这个。

太阳已经快升起来了,东面的雪山顶绯红一片,秦晅面无表情的脸也被衬得红艳艳的。雪花又大又稀疏,气温低的缘故,落在身上要隔好一会儿才能彻底化开。

这样生动艳丽的早晨,秦晅麻木的脸真的突兀极了。

邵萱萱揉了揉鼻子,把脑袋缩了回去,雪山上实在太冷了,鼻子都冻得酸酸的。他在这里安葬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尸体会有谁来收殓、埋葬…灵魂都不在了,应该就算尸体了吧?

父母的笑脸在眼前一晃而过,邵萱萱把脸埋进膝盖里。

这一回,不仅鼻子发胀,而且真的控制不住眼泪了。

“好了,走吧。”

“啊?哦!”邵萱萱抬起头,秦晅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侧,无声无息,简直跟猫一样。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拍拍身上的积雪站起来。

秦晅意外地怔了怔,随即将目光从她红肿的眼睛上转开。

邵萱萱干咳了一声,跟着他一起涉雪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秦晅突然道:“与其那样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邵萱萱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跟自己说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附和了一声。秦晅伸手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揉了一把:“没什么好哭的。”

哭?!!

邵萱萱彻底凌乱了,我没为你哭啊!

做人要不要这么自恋啊!

不顾她心里的惊涛骇浪,秦晅已经往前走去了,一只手还牢牢握着她的。邵萱萱几次想要辩解,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放眼望去,眼前均是一色的白,连松树的褐色枝桠都被白雪埋得严严实实的。小变态要是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了,会不会就地就把自己解决了杀人灭口啊?

邵萱萱埋头苦走,蒙眼睛的灰布也重新绑了上去。

秦晅辨别方位的能力确实不错,就这样看似漫无目的地走,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鄢流于雪橇驶过的痕迹。

看起来,他确实是在这一带为保护那处墓地巡逻——当然了,看他行走的痕迹,对血池和盗洞的位置,显然是不知情的。

邵萱萱以为还要沿着鄢流于的痕迹往回走,秦晅不屑道:“回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