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萱萱“啊”了一声,“那我们去哪儿?”

“我们为什么而来,自然要为什么而去。”秦晅用她之前的法子做了雪橇,融了雪水帮她穿好:“你需得跟紧一些,若是跟不上,我便不要你了。”

邵萱萱在喉咙里“哼哼”了两声,说得人很想跟着你似的,切!

秦晅上了雪橇,箭一般滑了出去。

邵萱萱连忙跟上,没滑出多远,就摔了个狗吃屎。她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正看到秦晅一个漂亮地转弯,又兜了回来。

“废成你这样,也是难得。”他讥讽着一把将人拎了起了,嫌恶地上下打量,“哪里摔伤了?伤了你就自己留在这里吧。”

邵萱萱赶紧摇头,还真怕他说到做到。

两人再次上路,秦晅不得不因为她而放慢了速度——因为这个,每次目光落到她身上都不耐烦得要命,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怒火过来揍人了。

那处墓地,到底还是在他心里留下很深的阴影吧。

邵萱萱在心里感叹,童年教育真的很重要啊!

入夜之前,他们居然找到了之前的那条冰河。

看秦晅那胸有成竹的样子,邵萱萱都怀疑他其实早就探查清楚了——这样看来,跟着鄢流于回去,恐怕也只是为了打探雪山民的现状吧。

邵萱萱忍不住替鄢流于念了一声佛,多谢谢你们家长辈的不杀之恩吧!

找到了河,也就有了食物。

秦晅一副老子是技术型人才不稀罕做家务的做派,早早进了雪洞里面。邵萱萱无奈地想要学刘简的办法捕鱼,却只溅了一脸的冰渣。最后还是靠着那手投掷飞蝗石的本事,用碎冰充当飞石,打了两条鱼上来。

料理完生鱼爬进雪洞的时候,秦晅居然在跟那条藤虫玩!

那确实是名副其实的玩,他手里掂着根阳焰草,藤虫扭着那身肥肉在雪地上打滚,左扭右扭,身上沾满了雪沫,像是…一坨巨大的年糕。

听过纨绔子弟斗鸡走狗的,还真没有见过溜虫子的。

邵萱萱于是又想起了墓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涂鸦,怪不得他画画本事那么高呢,原来从小就自动自发在了练习了。

按他现在的年龄,要是搁在现代社会,报个高考速成班,考个美院什么的应该也有希望吧。

毕竟,这具身体也才十七岁呢。

想想这两位少年男女的人生经历,也是挺丰富多彩的。

十五岁的少女邵萱萱一边苦哈哈地把鱼架到火堆上,一边感慨。秦晅自她进来后,就没怎么逗那条虫子了,懒洋洋靠在那,眯着眼睛看她忙活。

那露骨的探究眼神,让邵萱萱觉得毛毛的。

要不是有这张漂亮的脸和年龄撑着,活脱脱就是个色狼模样啊!

雪洞里除了“哔啵”的柴火燃烧声,就只有藤虫扭来扭去的沙沙声了,邵萱萱僵硬地往边上坐了坐,打破沉默:“它跟你认识啊?”

“嗯。”

邵萱萱吃了一惊,那墓地在雪山腹地,温度那么低,尸体也都全部白骨化得厉害…

“它…多大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拿阳焰草在它脑袋上搔了搔:“我认识它适便有九十多岁了,如今…该有七百多岁了吧。”

邵萱萱一口气噎在那里,七百多岁啊,那说起来,你…也该有六百岁了?!

邵萱萱瞬间就觉得自己弱爆了,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才不到四十岁,要是按时空差来算,那可就是负数了。

“那、那有没有名字啊?”邵萱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这里还有条快成精的虫子!

秦晅“唔”了一声,慢慢道:“有的。”

然后,便又没了下文。

不说,就是不想告诉你,懒得告诉你,问了也白问!

邵萱萱对他的习惯算是深有感触,只得再一次没话找话,“呵呵,你小时候…”她斟酌了下,把“很可爱”几个字吞回去,“还挺多才多艺的,喜欢画画哦。”

秦晅果然便了神色,看不出喜怒,不爽是一定的,盯了她半晌,然后说:“鱼该翻个面了。”

“啊?哦!!”

不知不觉,鱼皮都已经被烧掉了!

邵萱萱赶紧把鱼翻过来,然后就听秦晅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一个瞎子,有什么好多才多艺的。”

邵萱萱顿住手,惊悚地抬头看向他,在墓道里的那些困惑突然就有了答案,大量没有被使用过的蜡烛和油灯、画得乱七八糟的人像和物品…

秦晅不耐烦地爬起身,推开她,将还没完全烤熟的鱼拿了起了,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地上的藤虫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悦,冲着邵萱萱“呼哧呼哧”喘了两声,往秦晅脚边爬了爬。

秦晅抬脚将它踢远了一点,把鱼摔到地上,窝回自己刚才靠的地方:“没熟,再烤!”

邵萱萱瞪着被他咬了一口的鱼,又瞥了一眼努力卖萌却完全让人萌不起来的丑虫子,抽搐般扯了扯嘴角。

从头到尾,不都是他自己在找不痛快吗?!

关、我、屁、事!

第七十八回 冬夜

邵萱萱牢记着鄢流于所说的大雪封山,人是走不出去的。跟着秦晅沿着冰河往下游走了两日之后,却发现江面薄了很多。

她有些诧异:“鄢流于是在骗我们吗?”

秦晅弯腰轻敲了一下冰面:“不是,有人在附近取过冰。”

邵萱萱“啊”了一声,会在这里取冰的,不外乎异族军队和北地人,哪一路都不能算朋友。

能来取冰,那就说明道路是通的。

两人不敢继续在冰面上走,循着河流继续走下去,果然发现了越来越多冰面被人开凿过的痕迹。

要这么多冰块,做什么用呢?

秦晅皱眉看着,然后道:“或许是用来…”他猛然拉了邵萱萱一把,双双滚入一个矮坡之内。

邵萱萱尖叫的声音才出口,就被他捂了回去。

“嘘,来人了!”

邵萱萱趴着没敢动,半晌才听到含糊的人语声。

似乎…听得懂!

秦晅按着她,专注地竖着耳朵,声音细若蚊吶“都有功夫底子,也不是行伍出身…”然后,他“嘿”笑了一声,“怕是遇到老熟人了。”

邵萱萱不解,随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们动作快些。”

卫延?!

邵萱萱就要抬头看,再一次被秦晅阻止。

他没再说话,邵萱萱却觉得他连手指尖都散发着寒意。

这个人睚眦必报,早在跳下青水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他必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卫延领着那队人,在那热火朝天地忙碌了半天,终于想起来狼嚎一样的犬吠声。看来,他们也是利用狗和雪橇来运输的。

又过了片刻,似乎有人离去了,脚步声、说话声,也都变得稀疏了起来。

秦晅便是在这一刻猱身而上,等邵萱萱从积雪里把脑袋探出来,雪地上已然血迹斑斑,横尸数具。

秦晅一脸遗憾地将匕首伸入水中清洗,末了从他们身上扒了衣服下来,又将冰洞弄大,把这些尸体都推了下去。

邵萱萱捂住嘴巴,狠狠地掐了手心好几下才没叫出来。

应该要习惯了,弱肉强食,野兽的生存法则。

秦晅应该是冲着卫延去的,偏偏卫延不在留守的这些人里。

杀过了人,秦晅的心情却并没有多好,处理完尸体,又让邵萱萱帮着清扫了下打斗留下的痕迹,同她一道换上衣服,便沿着冰河的另一侧河岸继续往下游行去。

邵萱萱没敢拒绝,却总觉得身上的衣服还残留着尸体的体温。

这些转瞬逝去的生命,知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丧生呢?

秦晅走得飞快,黑发在雪中飞扬,看起来是不会纠结这样的问题的。

不过,他自己也曾是黄泥下的一堆白骨,说他不知死人的心情,又太“看轻”他了。

这样行了半路,终于看到了一些属于边防岗哨的建筑物。

她记得他们上雪山的时候,这附近还是夷人的地盘,不过数日,往来的竟都换了北地的驻军。

秦晅纠正她:“这些是叛军。”

邵萱萱无奈地耸肩:“那咱们还过得去吗?”

秦晅道:“刘简他们必然早已经知道,咱们先去和他们汇合。”邵萱萱望着茫茫的冰雪世界,轻轻“嗯”了一声。

在这种地方找人,她没有这样的自信。

好吧,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信这种东西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秦晅观察了片刻,悄悄同她耳语,邵萱萱听着听着,汗毛就竖了起来,拼命摇头道:“会被发现的!”

秦晅瞪她:“发现了又如何,全杀了不就好了。”

邵萱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不想做奸细,更不想送到齐王那群人手底下去当什么内应。

“他上次就想杀我了,我现在在这里出现,他肯定知道不正常。”

秦晅冷笑:“你去不去?”

邵萱萱摇头,摇完头又紧攥住他胳膊:“咱们再走走,肯定就能出去了,干嘛非得这样呢?”

再说,她就是装晕倒真被驻军救起来了,能不能见着齐王也未知呢。

秦晅被她拽着胳膊晃了好几下,眉头蹙起又落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这里的一部分守军,原是暨州旧部,是聂如壁带出来的,他们稍微有点良心,必不会为难你的。”

“那要没有呢?”

秦晅沉默,似乎想要动手强拽她出去,忍了片刻之后道:“罢了。”

说毕,将藤虫从锦盒里放了出来。

那虫子哼哼唧唧地在秦晅脚边撒娇打滚,好半天才不大甘愿地钻进积雪里。

看吧,连虫子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活。

邵萱萱和秦晅屏息等待着,岗哨附近的士兵果然被雪地下粗重的呼吸声吸引,纷纷下来查看。

那藤虫活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还是杠杠的,任凭逃命拿刀拿矛在雪地上捅刺,就是不冒头。

领头的那位终于忍不住,吩咐道:“多生些篝火,将这附近的雪都融了!”

邵萱萱听着都觉得牙酸,然后就见士兵们三三两两开始砍树。

真是简单粗暴的办法。

一堆堆的篝火终于升起来之后,这片岗哨所在地在一片雪原之中霎时就显眼起来。

藤虫早爬回秦晅的锦盒里了,那些士兵搜的再仔细,自然是找不到的。

倒是她和秦晅的藏身之处差点被发现,亏得秦晅机灵,早早地换了地方。邵萱萱觉得他们只要再往下行,便能离开雪山了,实在不懂秦晅为什么非得要跟这些士兵纠缠。

秦晅也懒得解释,入夜之后,才带着她继续往下游去。

她往黑暗中的冰面看了两眼,无端想起那几具被秦晅踢进河里的尸体。不知卫延是不是回去看过了,是不是发现了…是不是,好好安葬了他们。

邵萱萱还是将一切想得太美好了,积雪终于薄到膝盖附近时,守卫蓦然森严了起来。

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高高的哨楼与烽火台遥相呼应,一有状况发生,必然要惊动整个漠北的“叛军”。

这些士兵,虽然没有全身缟素,却统一都是银甲白袍,连旌旗都是白色底纹的,一股子肃穆的哀伤。

邵萱萱想起了齐王妃与世子在乱军中丧命地传闻,再联想到由卫延带队的取冰队伍,蓦然颤抖了一下:“那些冰块…是用来…用来…”

“还不算笨,总算猜到了。”秦晅肯定了她的猜测,“看不出小皇叔还是个痴情种子。”

邵萱萱咽了下口水,没敢接腔,她不知这地方保存尸体的本事到底有多高,但人都死了,难道不应该早日入土为安吗?

这么把尸体冰冻着,又有什么用呢?

“也或许,只是做给别人看呢?”秦晅突然又道。

邵萱萱“啊”了一声,秦晅接着道:“齐王妃的母族,可不是一般人家,女儿死了,外孙死了,做丈夫的若没有点表示,难保不被迁怒。”

邵萱萱怔住,一股反胃的感觉油然而生。居然连“痴情”都是作假的?她越想越觉得秦晅说得有理,像齐王这样转眼就会对聂襄宁举箭的男人,怎么可能专门耗费这样大的人力物力,只为取些冰块保存尸体呢?

齐王妃在世时,也没见他在京城有多少思念,一朝天人永隔,倒是害起了相思。

夜色越来越深,秦晅不打算继续前进了,找了个背风的缓坡眯着。两人穿得虽然多,在雪中这样行了一路,都觉得有雪沫渗进去,又不敢生火,竟然觉得这一晚比在雪山顶上时更加难熬。

秦晅有内力傍身,倒还勉强能忍受,邵萱萱则冻得禁不住地哆嗦。

秦晅打趣道:“若是方才按着我的办法,你如今怕已经泡上热水澡,舒舒服服躺在军帐里了。”

邵萱萱不确定他是在试探、讥讽,还是单纯的开个玩笑。

秦晅这样的人,总觉得跟玩笑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抖着嗓子道:“也、也没准尸体都、都凉、凉透了…”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直觉寒冷沿着嗓子一路往腹腔里侵袭。

好冷啊!

邵萱萱用力抱紧自己,胳膊不自觉地往秦晅那边蹭,总怀疑自己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秦晅瞥了她一眼,慢慢地抬起手,搭在她肩膀上,收拢,将人拉进自己怀里。

邵萱萱受宠若惊地抬头看向他,秦晅沉着脸盯着她,见她丝毫没有闭眼睡觉的意思,干脆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少女冻得发红的脸按进怀里。

“别流口水啊。”

邵萱萱僵硬了片刻,身体倒是却暖和了一点,脸颊贴在他有些粗糙的大氅上,想到的是:真流口水的话,一定直接就结冰了黏在上面了吧?

随即用力摇头,流鬼个口水,我什么时候流过口水了!然后,她又想到,这件大氅,似乎已经换给鄢流于了…鄢流于先生,你的先祖,可真的一点儿信誉都不讲,一点儿尊老爱幼的想法都没有啊。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动来动去,秦晅终于忍耐不住,抬手拍在她后脑勺上:“到底睡不睡?不睡就起来去找吃的!”

这么冷的天,在这些齐军的眼皮底下找吃的…邵萱萱果断闭上了眼睛,回抱住他的腰。

真的,很暖啊——

第七十九回 重逢

天蒙蒙亮的时候,邵萱萱觉得自己隐约听到了人声。

熟悉的、轻缓的,像是蜻蜓掠过夏夜水面一般柔软的声音。

“殿下,您没有受伤吧?”

刘简?萧谨容?

邵萱萱在心里将他们一个个否认了,一张脸突兀地跳进了她的脑海里,惊得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只有秦晅那件黑色大氅的布料,随着秦晅的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刘简他们呢?”随即又因为感觉到她轻微挣扎的动作,放轻了声音问,“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