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温柔的语调,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出现的。

邵萱萱突然明白对面那个人是谁,不但停止了挣扎,连呼吸也屏住了。

要是可以就这样长睡不起就好了。

秦晅显然没有这么放过她的打算,一边说着“醒了就起来,别赖我身上”这样暧昧的话,一边就将人扶了起来。

晨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吹拂到脸上,冷飕飕的直往领口里灌。邵萱萱涨红了脸,推开秦晅坐起来,视线在雪地上胡乱盯了半天,才终于落到半跪着的人身上——从明显和叛军装束一样的银色护膝一路往上,循着银色的盔甲和白色的披风一路往上…

应该是瘦了?

但他好像也从来没有胖过,他们认识和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甚至没有和秦晅一起的时间长。

很可能,只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邵萱萱看得仔细,方砚却始终低着头,塑像一般镇定。

秦晅的声音突然响起,阴测测的:“我问你的话呢?”

方砚把头低得更低:“回禀殿下,属下看到点火的暗号,便急着赶来了,还不曾见过刘统领他们。”

秦晅“哼”了一声,随即又问:“这些冰块,都是要运到哪里去的?”

“齐王殿下为世子和齐王妃在天寂峰上造了临时的寝陵,寝殿里建了冰室…”

“行了,啰啰嗦嗦的,你近来可有什么发现?”

方砚终于抬起头,迟疑地瞥了邵萱萱一眼,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邵萱萱这时才发现,方砚也是易了容的,只是方法巧妙,只在眉眼关键部位修改,一眼望去只觉得神情样貌迥然不同。

秦晅于是也跟着去看邵萱萱,邵萱萱被他们俩盯得尴尬:“…我、我走远一些…”说着便要起身,秦晅却又拉住她:“不妨事,这些事本来也不打算瞒着你。”

邵萱萱真的真的不能适应他这样的说话方式,语气软的简直能掐出水来。

这个人要是搁娱乐圈,绝壁是个有实力的演技派!

特别适合那种表面白莲花内心藏满龌龊、阴暗的小人!

两人拉扯了半天,邵萱萱敌不过他力气大,还是被拉了下来,搂进怀里。方砚垂着头,声音低沉道:“属下似乎在齐王帐中见到了聂如壁的原部下朱迁,他们拘禁了一些雪山上的山民,打算寻向导上山去探查一处古墓。”

邵萱萱迅速转头看向秦晅,秦晅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仿佛那些跟他毫无瓜葛一般:“这怕是朱迁从聂如壁处得来的消息吧。”

方砚摇头:“属下不知,但朱迁投到他麾下后,确实连升数级。”

“比你升得快?”

“属下无能!”

秦晅说这话倒没有指责的意思,语调轻飘飘的,带着点不满,又带着点看好戏的调侃。

“他卖主求荣得富贵,当然不是你能比的——起来吧。”

方砚应了一声,就地坐了下来:“殿下离京之后,齐王这边数日便得了消息,怕是有内应在宫里,幸而殿下早有准备,没有同刘小将军他们一道。”

秦晅“嗯”了一声,道:“宫人耳目众多,这也是没办法的——刘三他们中了埋伏?”

方砚点头,“是属下带人去的。”

秦晅“哈”了一声,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那倒是要谢谢你手下留情了。”

方砚有些尴尬:“那日…属下身不由己,伤了刘小将军的胳臂。”

“他自己学艺不精,怪得了谁,吃些教训也好——他没认出你吧?”

“刘小将军不认得属下,倒是…”方砚停顿了下,“行动前,齐王专门叮嘱了属下,若是见到聂姑娘…务必要活捉回去。”

邵萱萱:“…”多大仇啊出轨男!这么迫不及待,不会是要找填房吧!

秦晅这回却比她冷静得多:“那时,朱迁来了吗?”

方砚摇头,随即醒悟:“殿下的意思,他找聂姑娘,为的是上雪山。”

“或许吧,”秦晅似笑非笑地看了邵萱萱一眼,“谁知她爹爹同她说过多少,她又到底知道多少。”

邵萱萱被他冤枉得都没脾气了,老子不是原装的,老子知道的还没你多好吧!

这个心机*!

方砚却不知她这个底细,只道秦晅在怀疑邵萱萱,沉默着没有吱声。

秦晅又道:“你看看,在这里对你好的,哪个没带点别的心思。”

这点,邵萱萱倒是很赞同的。

相比较起来,小变态这点倒是还算坦荡,早早地就言明了“合作”的意图。坦白说,她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给他提供的。

聂襄宁的身份?

还是…自己身为现代人的智商?

这话说了连他自己都不信,智商,在他们面前自己这点智商完完全全够用!哪里有多可以分给他啊——

想起皇宫里的几次刺激经历,再想到曾经抱着自己哭的俞嫣初和温柔地看着自己的齐王,邵萱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这样小的姑娘,那么温暖的拥抱,不知有多少是真冲着聂襄宁来的。

邵萱萱想起在这个身体里醒来的那天早晨,满身伤痕,满目腥血…真心喜欢,又怎么舍得呢?

.

有了方砚的帮助,隔天下午他们就下了雪山,回到了市集。秦晅仍易容成中年商贾打扮,邵萱萱身量小,换了男装再扎了丫髻,看着便跟十二三岁的少年似的。

唯一叫她有点接受不能的是,人前得喊秦晅一声“爹爹”。

就算“外貌”看着有年龄差吧,叫“师父”、“大伯”、“叔叔”,什么都可以啊,为什么就非得喊“爹”?

刘简等人得了讯息,赶到约定的酒肆时,邵萱萱正老老实实地给“亲爹”斟酒,嘴里乱七八糟说着:“爹您少喝点,喝伤了胃就不好了!”

饶是刘简见多识广,也被这一声“爹”吓得一个趔趄。

萧谨容就镇定得多了,告了声“得罪”,拉开凳子坐下来,顺便把一脸震撼的刘简也按到了凳子上。

秦晅悠然地把酒喝完,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了不远处的随行人身上。那人同方砚年纪差不多,手上的胳膊却明显少了一截。

刘简面有愧色,压低声音道:“遇到了流匪,一时不察…”

秦晅又斟了一杯,打断他道:“没有遇上我小叔叔?”

刘简皱了皱眉,摇头。萧谨容干咳了一声:“刘三倒是遇上了。”

邵萱萱想起方砚的话,扯了扯嘴角,抑制住笑意。

秦晅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向萧谨容道:“这事我倒是知道了。”萧谨容吃了一惊,还待再问,秦晅道:“都是自家人,见一见也无妨。”

刘简毕竟是统管秦晅手上暗卫的,方砚的去向却是知道的,听秦晅这么一说,登时就明白了,在喉咙里嘀咕了句:“臭小子,跟刘小将军也这么没轻没重的。”

萧谨容多聪明的人,迅速琢磨出意思来,再想到刘献屿在信中的抱怨,也笑了出声:“让他成天吹牛,栽个跟头也好的。”

一行人均是客商打扮,这么凑一桌倒不扎眼。刘简等人宿在附近的客栈,事先在这附近购了一些马匹和货物,按原来的安排,此时就该装作满载而归,顺路回去寻刘献屿了。

刘献屿跟方砚单打独斗不是对手,行军剿匪还是有些成效的,只是太子每每稍一露面便又回缩回去,多少叫随同的禁卫和当地驻军有些失望。

按萧谨容的意思,哪怕是做做样子,秦晅也是该回去瞧一瞧的。

秦晅沉吟片刻,点头道:“明日启程吧,不差这一晚上。”

邵萱萱心思也活络起来,明天就要走,方砚肯定是不走的,那…

她瞥了秦晅一眼,夹了颗花生米塞在嘴里格拉格拉嚼碎。

这点牵挂不算长,但也不短,随着冬日的寒风一起,吹得她心头有些微颤。又或许,秦晅执意要再留一晚,便是要再见一次方砚。

到了客栈,邵萱萱又觉得希望大了点——这地方一看就很适合密谋啊!地方偏,人烟少,秦晅和她住的这间还在最东头,打开窗户就是一片落满积雪的小松树林。

不错,依照秦晅的安排,邵萱萱还是得贴身小厮一样跟在他身边伺候着的。

一进房间,刘简和萧谨容就紧跟着进去了,秦晅给邵萱萱递了个嫌弃的眼神。

邵萱萱识趣地走了出去,这人就是这样恶劣啊,自己没人爱,就特别见不得别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