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在镜子里看到殷晴的倒影,发现她……全身是血……而且她的身子总是冰冷的,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

胡亦枫,男性,三十七岁,丧偶。

悲剧发生在半年前,胡亦枫驾车带妻子出外游玩,结果在高速公路上发生意外,导致妻子当场死亡,而胡亦枫则在昏迷长达数月之后醒来。

奇怪的是,面对妻子的死亡,胡亦枫在经历了拒绝、悲伤、接受现实的过程之后,却又表现出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

比如他无论去哪里依旧把妻子挂在嘴边,上班午休时总是拿着手机通话……感觉就像是他的妻子并没有死!

胡亦枫的种种反常令周围的人感到恐怖,于是纷纷疏远他,最终导致胡亦枫变成了孤家寡人。

因此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而喝酒的地方,正是“放纵吧”。

用陆大川的话说,这货是个酒鬼,但也是个可怜人,整天来酒吧装神弄鬼,害得生意受了影响。所以昨晚他给谈心介绍了这位特殊的“病患”,并说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俩在酒吧闹出的事情就算扯平。

谈心原本还想谈一下价钱,结果又险些挨了一记巴掌,只好作罢,就当“吃亏是福”。

当我真正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发现他的确是一位特殊的“病患”。胡亦枫走进诊所时,右手呈现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就像是有人正牵着他的手。而且他面带微笑,并时不时地冲着空气点头。

由于是谈心惹的事,所以这次由他主治,我负责在一旁记录。

谈心看到胡亦枫,第一句话就是:“幸好你来得早,否则……哼!”

原本一脸云淡风轻的胡亦枫一听这句话顿时慌了,赶紧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我的妻子有什么问题?”

我在暗中仔细打量着胡亦枫,发现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好像妻子就在身边。这让我感到难过,一个男人究竟要爱另一方到何种程度,才会变成这样?

其实胡亦枫的问题显而易见,他无法接受妻子的死亡,于是欺骗自己,让自己生活在妻子仍然活着的意识世界里。

谈心不说话,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

这让胡亦枫更加坐立不安,不停地询问说:“到底怎么了……您倒是说啊,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一定能够接受的!”

我心想,如果心理承受能力真的很强,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之后,谈心看了一眼手机,撇着嘴说:“你要是再晚来两分钟……”

胡亦枫:“怎么了!”

谈心:“我就下班了。”

我:“……”

胡亦枫:“……”

谈心:“那边的助理,麻烦给胡先生的妻子拿把椅子。”

我愣了一下,然后依言在胡亦枫身边加了一把椅子。

他很有礼貌地对我说:“我妻子说谢谢你。”

我:“不客气。”

谈心翻看着手里的资料,说:“陆大川跟我说,你最近……嗯,怎么说呢,有点问题?”

胡亦枫表情淡定,回答说:“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发现身边的所有人都有了问题。”

谈心:“什么问题?”

胡亦枫:“他们全都装作看不见我的妻子,甚至当着我妻子的面说一些不好听的话,真是有病!”

谈心:“在人背后说三道四的确不好,更何况是当着面说,我能理解你。”

胡亦枫:“你果然是个有水平的心理医生,不瞒你说,在你之前我的家人请了很多医生,其中就有心理医生,他们甚至还找了道士尼姑,结果一个个全都是狗屁。”

谈心:“是啊,那些人只是想骗你的钱而已。说实话,据我观察,你是个相当健康的人,没有任何问题!”

我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谈心这是演的哪出。

胡亦枫笑道:“就是,我有没有毛病自己还能不清楚嘛!明明是他们看不到我妻子,就非要说我是精神病!”

谈心:“没错,是他们有病。”

胡亦枫:“既然没病,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我惊讶地站了起来,准备把他拦下。

谈心:“你是没病,可是你妻子有病。陆大川给我的情报有误,真正出了问题的,是你的妻子——殷晴。”

胡亦枫忽然皱起眉头,不再说话。

谈心冲着胡亦枫身边的空气说:“殷小姐,我需要和您丈夫去另一个房间谈谈,能否请您在这里稍候?”

胡亦枫迟疑了一下,说:“她说可以。”

谈心:“好,那我们去另一个房间吧。”

说完这货给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给“殷晴”倒了一杯水,随后便跟着谈心和胡亦枫去了催眠室。

胡亦枫一脸狐疑地问:“我妻子得病了?”

谈心微笑道:“你是怎么把殷晴的魂魄招回来的?巫术?”

胡亦枫脸色剧变。

谈心:“毕竟是招回来的魂魄,所以相当不稳定,甚至可能丢失了部分记忆,所以你身边总是发生一些古怪的事情,对吗?”

胡亦枫:“你怎么知道!”

谈心故作高深地说:“不瞒你说,我虽然只是个心理医生,但是对于鬼神之事还是略懂一些的。”

胡亦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听到这里,我一脸狐疑地看向谈心,心想这货怎么又变成神棍了;后者则向我轻轻挤了一下眼睛。

谈心:“说说你的发现,殷晴一定有些古怪的地方吧?”

胡亦枫抿了抿嘴唇,然后说道:“的确……有时候,我在镜子里看到殷晴的倒影,发现她……全身是血……而且她的身子总是冰冷的,无论怎么捂都捂不热。”

谈心:“还有吗?”

胡亦枫:“她回来之后不愿意和我做……那些事,只肯让我抱着她,其他的一概不许。”

谈心:“你有孩子吗?”

胡亦枫:“没有……这一直是我俩的心愿。”

谈心摸了摸下巴,说:“殷晴的情况我大致知道了,她应该是魂魄不全,也就是你招魂的时候出了点问题。所以现在她和正常人有些不同,而且其他人也很难看见她。”

胡亦枫焦急地问:“还有救吗?”

谈心嘴角微微上扬,“当然有救。”

我看着他的表情,心想这货又要坑人了。

对胡亦枫的第一次治疗到此结束。

在他离开时,谈心和他谈好了治疗“殷晴”的诊金,并且要求他下次过来的时候不要带着妻子。

谈心说,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或许还要回老家找师傅帮忙。

这让胡亦枫一脸感激。

而我则是一脸鄙夷。

我说:“你还算是个心理医生吗?做这种没有道德的事情!”

谈心:“你懂什么,他现在完全沉浸在妻子还活着的谎言里面,我只能先附和他,让他信任我,然后才能继续进行治疗。”

我:“可你一口要一万块是什么意思!”

谈心:“诊金啊。”

我:“值那么多?”

谈心:“要少了他反而还不舒服呢。我问你,如果你得了感冒,五块钱的感冒药和十块钱的你买哪个?”

我:“五块的!”

谈心:“那假如你得了癌症,一千块钱的药和一万块钱的药你买哪个?”

我犹豫了一下。

谈心:“这叫凡勃伦效应。”

我无奈地说:“我知道,多数人有时认为越贵的东西代表越好。”

抛开谈心有没有道德这件事情,我转而问道:“既然你收了诊金,那你打算怎么治他?”

谈心:“让他接受现实,就这么简单。”

我:“会不会有些残忍……”

谈心:“现实就是现实,他所臆想出来的妻子迟早会如同泡沫般消失,到时候他只会更加痛苦!而且,其实他现在已经隐隐有了察觉,否则不会动不动就去酒吧大喝一顿。”

我:“这的确是个问题,他既然欺骗自己妻子还活着,为什么还要酗酒呢?”

谈心:“因为他发现每当自己酗酒后,妻子就会和自己做爱,这很简单。”

我顿时无话可说。

谈心:“对于你这个不抽烟不喝酒的人,有件事情必须知道,抽烟给男人的感觉就像是接吻,而喝酒时那种沁人心脾的感觉更像是……”

我赶紧做了个停的手势,“够了,下一话题!”

谈心:“当然,胡亦枫身上还有很多疑点。”

我若有所思地说:“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死了,但是却用某种手段把殷晴的魂魄招了回来……可他完全可以自己认为这件事情是真的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让别人也相信?”

谈心:“一个人制造的谎言终究不够牢固,如果有人帮他一起欺骗自己那就不一样了。所以当我说我能看到殷晴的时候,胡亦枫相当高兴。”

我:“不对,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谈心:“你有这种感觉是正常的,我刚才看了一下,胡亦枫的资料还太少,我需要更多关于他的资料。”

我:“这可怎么办?”

谈心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打开电脑说:“亏你还是个心理医生,我真是羞与你为伍。”

我愤怒地反驳:“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

谈心打开聊天软件,熟练地打开了某个人的对话框,说:“帮我查个人。”

那边立刻回复道:“一口价五千。”

谈心:“不打折?”

那边回复说:“滚!”

谈心:“成交。”

我难以置信地说:“你竟然雇人调查胡亦枫?”

谈心:“我就当自己少赚五千,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吼道:“这特么不是重点!”

谈心淡定地说:“重点在于,病人总是有很多秘密,他们甚至不认为自己是病人。齐宣,如果你想要猎杀他们潜意识中的鲨鱼,就必须先要找到鲨鱼,也就是那些秘密!”

他说的没错。

秘密,每一个人都有秘密,甚至还有一些本人都无法接受的秘密。

可是秘密不能抛弃,不能遗忘……每一个抛弃、每一个遗忘的举动,其实质上只是把秘密换了一个地方放置。

这一过程就好像把秘密从意识的冰山上转移到了水中,看似只是激不起半点涟漪的轻微举动,实则却是导致暗潮汹涌的蝴蝶振翅。

胡亦枫的情况就是这样,他隐瞒了许多事情,可谁也不知道那些隐藏起来的秘密到最后会发酵成什么模样。

我没法认同谈心的行为,但我必须承认,调查胡亦枫对于他的治疗很有益处。

谈心在谈完“生意”之后迅速关掉了对话框,噘着嘴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我好奇地问道:“你确定他们能调查出有用的信息吗?”

谈心:“千万不要怀疑那帮年轻人,只要他们愿意,能查出你爸爱穿什么颜色的裤衩。”

我:“这么厉害?”

谈心故作高深地说:“只要是个活人,就总会留下痕迹。”

我追问:“那你是怎么认识那些人的?”

谈心轻咳了两声,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说:“倒水。”

我想要拒绝,可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

只能倒水……

谈心说,那帮年轻人属于一个组织,叫“零壹”,听起来像是“灵异”,是研究超自然现象的。但恰恰相反,他们是一帮沉浸在0和1二进制世界中的狂热分子,简单来说就是黑客。

在谈心仍拥有属于自己的心理诊所时,“零壹”里面的一个小头目得了心理疾病,被父母拉到了谈心那里看病。

我说:“被父母拉着?你口中的年轻人到底有多年轻?”

谈心:“十五六岁吧,大多数都是卓维那么大。”

我感慨道:“啧啧,厉害。对了,他得了什么病?”

谈心:“被害妄想症。明明自己只是个宅男,一星期只出门一次的那种死宅,却偏偏说自己惹上了大人物,而且被人盯上了。”

我:“结果呢?”

谈心忽然噗嗤笑了一下,说:“他的这种心理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总有刁民想害朕’,典型的自我中心倾向,被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听到这里,我心头生出一团疑惑,这样的一群人真的能够调查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

谈心话锋一转:“齐宣,有件事儿我要提醒你一下。”

我:“什么事?”

谈心:“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共情能力有点过强了吗?”

我神色一冷。“嗯?”

谈心:“比如黄文芷,你身为她的心理医生竟然自掏腰包支付诊金,我当时之所以说十万就是希望她能够知难而退,结果你反倒帮她出头,害得自己吃亏。比如卓维,你太过同情他,所以非要调查事情的真相,结果害得自己一头雾水。还有刚才的胡亦枫,你简直都快被他对妻子的思念之情感动哭了……这样的你,怎么能心平气和地帮助别人?”

我:“我以为共情越强,治疗效果就会越好。”

谈心:“我和你说的不是治疗效果,而是你。共情能力太强,受暗示性也就会越强,迟早有一天你会栽跟头的。”

我:“不至于吧?”

谈心点了根烟,突然说:“其实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殷晴也的确回来了,只是人们一直以来都认为‘眼见为实’,所以盲目地否认自己所看不见的东西。”

伴随着谈心的话语,我忽然觉得有些紧张。

他继续说道:“就像是科学研究中的那些分子、原子、细胞,以前的人们也看不到它们,所以认为这些也是迷信,可是现在却成了科学。鬼魂同样如此,看不到鬼魂的人永远无法理解能够看到鬼魂的人,因为他们无论如何就是看不到。”

谈心:“我能看到鬼魂,也能看到殷晴,我之所以说她有问题,是因为她真的有问题。

“她已经不是人形了,头部变成了一只兔子,看起来有些可爱,可是越是仔细去看,越觉得不对劲。她的眼睛很大,当我仔细去看她的眼睛时,甚至能够看清她眼睛中的视神经,它们就像是万花镜一般,每一朵花瓣里又有一只兔子,无穷无尽。”

我深深呼吸,不知不觉手心已经全是汗水。

谈心问我说:“你想到了什么?是肌肉兔子吗?”

我默不作声。

谈心:“你看看,就像我说的那样,你受暗示性太强了!我只是描述了一个简单的场景,稍加引导,就能对你起到类似催眠的作用。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齐宣,你的秘密又是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双手轻轻摩擦,从谈心所描述的场景中脱离出来。

我说:“我自然有我的故事,有我变成现在这样的理由。”

谈心:“是什么?”

我抬头,笑着说道:“倒水!”

谈心自然不可能“屈尊”伺候我,他只是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骆语冰果然没有骗我。”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心想骆师姐到底说了什么,又为什么要把谈心请到诊所里来。

“零壹”组织的年轻人展现了他们高超的信息搜集能力,很快就整理了一份关于胡亦枫的资料。

胡亦枫和殷晴是大学同学,毕业之后没多久就结了婚。

两人感情一直不错,而且都是驴友,几乎每年都要去几个地方旅行游玩。

据说殷晴没有生育能力,这是两人没有孩子的根本原因。

胡亦枫早年曾和朋友联手做生意赚了第一桶金,主要是往台湾出售一些货物。从那之后,他一年中约有十个月都是在台湾生活,还有了一个隐秘爱人,根据信息来看很有可能已经有了孩子。

在台湾生活的这段时间,胡亦枫开始信奉台湾道教,为此花费了很多钱财。

胡亦枫遭到合作伙伴背叛,生意破产,变得一穷二白,只能灰头土脸地回了江城。幸运的是,妻子殷晴一直在等他回家,而且对他忠贞不贰。

殷晴怀孕。

殷晴流产。

我的阅读速度显然不如谈心,在我刚刚读到“殷晴流产”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完了所有内容,然后迅速关闭了文档。

我颇为不满地说:“我还没看完。”

谈心说:“这不重要,我已经有对付他的办法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回到沙发上,问道:“什么办法?”

谈心:“先别急着问这个,你先说说你对胡亦枫的看法吧……当你知道他的一生之后。”

我:“我感觉他的一生相当丰富,而且经历了大起大落。”

谈心:“说得专业一点,从心理学的角度!”

我:“那就从性格的角度来说吧,胡亦枫应该是个多疑的人。”

谈心:“凭什么这样说?”

我:“胡亦枫有了情人,而且有了孩子,这说明他是个喜欢孩子,或者说非常看重传宗接代的男人。可是这样看来,殷晴的怀孕以及流产就变得值得推敲了。”

谈心挑起眉毛:“继续。”

我:“说实话,我虽然非常不愿意这样想,但我还是觉得殷晴的流产和胡亦枫有着脱不开的关系。首先他已经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可是妻子在自己背叛的时间里却莫名其妙地怀孕了,这会让胡亦枫觉得非常可疑,认为妻子是不是也背叛了自己。”

谈心:“说白了就是胡亦枫亲手导致了妻子的流产。”

我犹豫了一下,挣扎着说:“其实心理医生是不应该调查,甚至干涉患者的私生活的。”

谈心:“可你不知道他的私生活,又怎么知道他其实是这样一个人?”

我:“抱歉,我感觉思绪很乱。”

谈心:“你感觉混乱,是因为你现在看到的消息,和你接触过的那个思念成疾的胡亦枫完全不同。我来梳理一下吧,我的任务是让胡亦枫认清妻子死亡的事实。对于胡亦枫来说,我的任务则是让他的妻子恢复正常。无论哪个任务,关键都在于妻子身上,也就是殷晴。”

他用力吸了口烟,继续说:“殷晴原本没有生育能力,不过后来却怀了孕,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也是导致胡亦枫对殷晴的情感产生改变的重点。得知妻子怀孕之后,胡亦枫一方面在怀疑妻子是否背叛了自己,另一方面却不愿意相信这一点,因为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始终只有妻子殷晴。”

我说:“正是这种矛盾纠结的心情,使他一直在内疚,并且前所未有地思念妻子。甚至在殷晴去世之后,他仍在着魔般地想念她,所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谈心赞叹说:“你还算有点脑子。”

我:“可是,仅仅通过一些信息,就把一位痴情的丈夫一下子变成了犯过错的浪子,靠谱吗?”

谈心:“我告诉你,感情这个东西就像是白开水一样,你无法离开,但它却没有滋味。如果一个人真的爱另一个人到了犯病发疯的地步,那绝对不是他本性如此,而是因为他有许多秘密,这些秘密让白开水有了滋味,或许是甜,或许是苦。总而言之,胡亦枫的过度思念,源于遗憾,遗憾在于没能在妻子活着的时候告诉她……自己那些难以见人的秘密。”

为了迎接胡亦枫的第二次来访,我在谈心的指示下对心理诊所进行了一番布置,比如取代电灯的蜡烛,暗红色与土黄色交织的新窗帘,不得不说这的确给人一种道教法坛的感觉。

我难以置信地说:“你该不会真的要做一番法事吧?”

谈心:“当然不是法事,这样布置只是为了更好地对他进行催眠。”

我:“催眠?可你打算如何让他同意催眠?通常来讲,有信仰的人都对催眠比较抗拒,因为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冥想、祈祷或者忏悔等活动。”

谈心不屑地笑了下,“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这些活动都是催眠,自欺欺人,仅此而已。”

我问:“你认为催眠是自欺欺人?”

谈心:“不然呢?只有无法掌控现实的人才会寄托希望在催眠上,以为借此可以让自己活得好一些。”

我:“那你为什么还要对胡亦枫进行催眠?”

谈心:“因为……人活下去总是需要一些谎言。”

我顿时无言以对。

谈心又说:“我负责忽悠,但是催眠还是要靠你了。”

我:“你自己怎么不上?”

谈心:“你不是共情能力很强嘛,这种活当然要交给你啦!”

事实证明,我和谈心所做的前期工作起到了相当不错的效果,当胡亦枫再度来到心理诊所的时候,对催眠室的布置相当赞叹。

他说:“这里布置得很好,和我在台湾见到的法坛很像。”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谈心到底为什么要把诊所布置成法坛。那是因为胡亦枫在台湾期间曾经信奉道教,所以谈心想要借助道教的名头探索胡亦枫的内心。

谈心开门见山地说:“殷晴是不是表现得更加反常了?”

胡亦枫神色黯然:“是的,她变得很虚弱,有时候甚至会吐血……我觉得她就快要离开我了,请您一定要治好她!无论让我出多少钱都可以,就算要我的命和她交换那也可以!”

谈心:“虽然你把殷晴招了回来,不过至今为止你们都没有好好地说过一次话吧?”

胡亦枫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

我暗中想到,看来谈心的推测是正确的,胡亦枫的心愿就是向妻子诉说那些不能说的秘密。他之所以和妻子沟通很少,是因为他仍在纠结,没有勇气诉说。

谈心严肃地说:“你现在的行为,会让她难以超生。”

胡亦枫激动地抬起头,“真的吗?”

谈心:“尘归尘,土归土,你说呢?”

胡亦枫:“那我该怎么做,我真的放不下。”

谈心:“放不下什么?”

胡亦枫:“我……”

谈心:“这样吧,我来给你进行一次观落阴,如何?”

胡亦枫眼前一亮:“您会做法事?”

关于观落阴我有所耳闻,这是流传在台湾民间的一种法事。据说通过观落阴,可以让活人与已故的人的灵魂相见。

谈心点头:“会一些,但是能否成功还是要看你了。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心诚则灵。”

胡亦枫一个劲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全力配合!”

谈心:“在那里你会见到殷晴那一缕未能被你招回的魂魄,我希望你能抓住机会,做一些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胡亦枫:“我知道了!”

随后,谈心用一根红色的布条遮住了胡亦枫的双眼,然后又用打火机点燃了屋子里早已准备好的檀香。

他向我轻轻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按照谈心事先交代好的,我开始对胡亦枫进行催眠。

我说:“深呼吸,感受檀香味道充斥着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会让你感觉整个人被洗涤得干干净净,由浑浊不堪的后天重返无暇无垢的先天,如同回到了母亲的腹中。

“深呼吸,感受你的四肢、身体、五官,乃至身体里的细胞,全都变得轻盈、干净。”

催眠的第一个步骤就是放松疗法,需要让来访者完全放松。这一次我将指导语和道教的些许知识进行了联结,目的是让信奉道教的胡亦枫能够更容易接受。

不出所料,胡亦枫很快陷入了深度放松的状态。

与此同时,谈心开始播放经文。

我轻声说:“接下来你会看到一些东西,但请你不要惊慌,因为你是绝对安全的。”

胡亦枫虚弱地“嗯”了一声。

我说:“不要刻意去想任何东西,你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就够了。你所能看到的,即是心中想见的。

“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胡亦枫:“女人,一个女人。”

我:“她是谁?”

胡亦枫:“我不知道……她……背对着我……”

我:“你想要看清她的脸吗?”

胡亦枫:“我想。”

我:“既然你想,那就可以看到。”

突然,胡亦枫攥紧了双拳,神情恐慌。

他说:“她的身子没有动,但是头部却转过来了!我……我不敢看!”

我:“不要害怕,你是绝对安全的。”

胡亦枫又放松下来:“那……那我看了。”

我:“看或不看,一切由你。”

在房间的角落,谈心一直盯着烛火,皱着眉头,眼神飘忽,似乎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胡亦枫的身躯忽然开始颤抖。

我知道,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在意识世界里睁开眼睛。

蹲在墙角的谈心忽然开口说话了,他压低了声音,富有磁性。

谈心:“人鬼殊途,相见一面已实属不易。胡亦枫,无论殷晴到底是死是活,是否在你身边,你那些想要说的话,到底要隐瞒到什么时候?”

胡亦枫的身体仍是放松的,只有双手轻攥,不知不觉,他已经留下了两行热泪。

他说:“小晴,对不起,我背叛过你。”

他还说:“我甚至和另一个女人有了孩子,但是在我失败之后,她就带着孩子离开了我。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你才是真心爱我的人!

“对不起小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害死的,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我背叛了你,于是也认为你会背叛我,全都是我混蛋!全都是我的错!”

我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而谈心也陷入了沉思,眸中有烛影闪烁。

胡亦枫说了很多话,有一些是“零壹”调查出来的事情,还有很多则没有。一个人活了那么多年,难免会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而在今天,他把所有秘密都说了出来。

十分钟后,他眼角的泪水已经干涸。

我说:“当我数到三,你就会醒来。”

“一。”胡亦枫的意识世界里,殷晴轻轻向他挥手道别。

“二。”胡亦枫的身体开始战栗,他抗拒着不愿意醒来。

“三。”

胡亦枫睁开了双眼。

谈心说:“心愿已了,该放手了。”

这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一直板着脸故作坚强的男人,忽然放声大哭。

那哭声让人觉得心疼。

我说:“希望你能时刻记得殷晴的心愿,她希望你能够快乐地活下去,而不是陷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

胡亦枫一边哭一边哽咽着说:“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案例圆满完成。

目送胡亦枫离开之后,我开始收拾乱七八糟的催眠室,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他应该能够放下妻子了吧?”

谈心倚着墙,点燃了一根烟,说:“是啊,放下了,但是我们也为他创造了一个更大的谎言。”

我疑惑地问:“更大的谎言?你什么意思!”

谈心:“我让他在催眠中坦露心声,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向妻子说了所有事情,可是让我感到难过的是,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他从头到尾只字未提。”

我:“你有事情瞒着我。”

谈心:“‘零壹’发来的资料,我故意没有让你看最后一部分,是害怕擅长共情的你,会因此胡思乱想。”

我变得有些紧张。

谈心:“资料的最后,说胡亦枫因为妻子的意外死亡获得了一份数额不小的保金。”

我一不小心打翻了香炉,炉灰顿时撒了一地。

谈心:“我以为如果他真的是在忏悔,那么一定会说这件事。可我等了很久很久,他始终只字未提。”

我:“或许是情报出了错,或许他只字未提是因为……”

谈心打断了我:“不说了,不说了,他愿意放弃殷晴的‘魂魄’恢复正常,就已经足够了。

“或者说,就当咱俩帮他圆了一个更大的谎吧,自欺欺人……真是,呵呵。”

我的心里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如果资料没错,那么殷晴的死亡很有可能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预谋的……

那胡亦枫到底是不是真的爱着殷晴呢?

他对殷晴的忏悔,又有几分是真的?

不知怎么的,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情节。

一对夫妇在多年前就购买了意外伤害的保险,后来丈夫破产,家里一穷二白。

夫妻两人相约一同自杀,妻子说,如果一起死了,那是最好。可是如果只有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还活着,那么另一个人就要用死去的人的保金幸福地活下去。

后来,丈夫真的活了下来。他用妻子生命换来的巨额保金重整旗鼓,可是从那之后,妻子的“鬼魂”就开始时时刻刻缠绕着他。

可是,到底是殷晴用某种方法让丈夫幸免于难,重获新生,还是胡亦枫用某种方法让自己“侥幸逃脱”?

牺牲,还是背叛,除了这对夫妇,再没人知道答案。

谈心冷冰冰地对我说道:“其实你没必要纠结这些。”

我:“为什么?”

谈心:“如果殷晴爱着胡亦枫,那么只要胡亦枫以后能好好活着,她就算是死得其所。反之如果她并不爱胡亦枫,两人之间是一种钩心斗角的关系,那也就不值得纠结了。”

今天我的耳根相当清净。

主要原因在于,噪音的主要贡献者——谈心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他甚至没有跟我打招呼,就拿着刚到手的诊金匆匆离去。

我懒得给他打电话,在我看来,他如果不把手里的钱花光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我送走最后一位来访者,准备关门下班,不过就在我撅着屁股收拾东西的时候,忽然有人再度推开了诊所大门。

这个人我既陌生,又熟悉。

是她,黄文芷。

我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尘,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不过她的举止反而落落大方,直接往桌子上拍了一张银行卡和两万块钱。

我暗中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发现她面带微笑,而且带着一丝戏谑。在我第一次为她做咨询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种眼神。

我问:“黄芪?”

她毫不客气地坐在我面前,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我:“嗯……好久不见。”

其实我很想说,前不久我刚见过你,只不过是另一个你。

黄芪:“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没能控制住自己,不过我把卡和钱都给你拿回来了。”

我:“那件事你还记得吗?或者说,另一个人格的所作所为,你是否清楚?”

黄芪:“怎么说呢,我有时候会出现那种情况,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了。我就好像是看了一场电影,自己演的一场电影。”

我严肃地说:“这是人格分裂的症状,说实话,很严重。”

黄芪:“我知道,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我很清楚‘她’不会做出伤害我的事情。话说回来,上一次之所以会失控,完全是因为你找的那个医生不靠谱,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

我尴尬地说:“嗯。”

黄芪:“齐医生,如你所说,我的确是个性成瘾的人,但我选择性伴侣也是有底线的。像是那种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男人,真的不是我的菜。”

说到这里,她故技重施解开衣扣,对我笑道:“我还是喜欢你这种白白嫩嫩的。”

这一次我没有面红耳赤,也没有手足无措。我站起身来,先是反锁上了诊所的门,然后拉上了窗帘,房间顿时陷入昏暗之中。

黄芪:“这就等不及了?”

我回到座位上。“我们需要好好谈谈,这一次,我不会把你交给其他心理医生。”

黄芪:“这有什么好谈的,满足彼此而已,就这么简单。”

我:“你每天清醒的时间大约有几个小时?”

黄芪收起笑容,表情变得狰狞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五个?三个?还是更少?”

她恶狠狠地瞪着我,没有回答。

我继续问:“那两万块钱你到底拿去做什么了?”

黄芪:“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我:“因为我发现金钱是导致你人格出问题的主要原因,而且,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钱吧?你并不是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男人,你只是觉得照片上的我很善良,很好骗,或许也很好色,所以你才会来诊所逗弄我,甚至在过来之前还对我进行了调查。如果我真的把持不住和你发生了关系,那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要挟我,得到你最想要的钱财。除此之外,你所透露给我的资料也都是假的,你的出身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也没有什么童年戳瞎同学眼睛的经历。”

黄芪冷哼了一声。

我:“可惜你的计划失败了,而且我还把你转介给了谈心。那是根老油条,你知道在谈心手里只能吃亏,所以出现了另一个小太妹的人格,借此脱身。”

黄芪忽然伸手把桌上的钱拿了回去,然后猛地站起身来,走到了诊所门口。

她看着面前的锁,一脸愤怒。

我:“以前有些病人在咨询失败或是突然发病后总想破门而出,为了保证他们的安全,我们诊所特意用了比较特殊的锁。”

黄芪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有病治病,没病就当聊天。”

黄芪:“你信不信我告你性骚扰!我能毁了你!让你再也当不了心理医生!”

我:“我相信,但在你毁了我之前,我绝对不会亲眼看着你毁掉自己。”

黄芪:“你治不了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我:“我知道你很穷,你很需要钱,虽然我不知道你需要钱做什么,但我相信你绝对不是为了做坏事。黄芪,你很矛盾,你发现自己身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于是你担心自己会不会某一天再也醒不过来,或者彻底消失,对吗?”

黄芪浑身颤抖。

我:“其实你并不是性成瘾,我最初对你的诊断是错误的,这是我在明确‘钱’才是你最大的问题之后才想到的。我必须承认,你长得很好看,身材也很好,那么对于你这种女人来说,其实挣钱有一条相当便捷的通道。”

黄芪吼道:“别说了!”

我:“你也在纠结自己到底是否要走上那一条道路,于是你试着让自己表现出放荡的一面,可你内心却饱受煎熬。你身上的伤,全部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每当你控制不住自己,有了出卖肉体的念头,你就会……”

黄芪突然把手里的钱重重地扔了过来。

她哭喊着说:“够了!我说够了!”

我的鼻子被砸了一下,有些酸痛,但我还是接着说道:“黄芪,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治疗,有句话我一定要跟你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就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黄芪:“你什么都不懂。”

我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拽回了座位上。

我:“那两万块钱,你到底拿去做什么了?怎么这么快就能还给我?”

黄芪:“你的钱我已经花了,这笔钱是我从一个老男人手里骗的。”

我:“别说气话了……冒昧地问一句,你恐怕应该连那方面的经验都没有吧。”

她猛地抬头看着我,说:“闭嘴!”

我:“那这笔钱你拿回去还给他,我的钱不着急要,等你以后用正当途径赚够了钱再还给我吧。”

黄芪:“我已经骗过很多人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你别装成圣人来教训我!”

我:“那咱们换个话题,关于你嗜睡的问题。”

黄芪:“我只是太累了,这有什么好说的。”

我:“你有时候会睡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日期已经过了二十四个小时甚至更多?”

黄芪:“这个不用你管。”

我在心中梳理了一下关于黄芪的事情。

她不是性成瘾,而是纠结是否要出卖肉体而做出了自残的行为,而且当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小太妹的人格就会出现,保护自己。

可以肯定的是,黄芪这个人格是子人格,所以占据身体的时间也比较少。

我问:“黄文芷这个名字,是你的真名吗?”

黄芪:“是,但我很讨厌这个名字。”

我:“那我还是叫你黄芪好了。”

说完,我趴在地上开始捡钱,而她则一动不动,看起来情绪仍然没有平复。

我:“你和我说过,你是离家出走才沦落成这样的,为什么不回家呢?”

黄芪:“太久没有回去过,我已经忘了家在哪里。”

我:“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黄芪:“填写资料的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我:“我去过那里,只看到了建筑工地。”

黄芪:“我就住在工地后面,那里有一些还没有拆迁的旧房子。”

我心想原来如此,看来黄文芷的确住在那里。

我:“关于人格分裂的事情,你自己意识到了多少?”

黄芪:“我只知道会有另外一个人控制我的身体,而且时间很长。”

我:“我认为你最好接受治疗。”

黄芪冷漠地回答:“我不需要。”

我换了一个方向:“那性成瘾的事情呢,你要不要接受相关的治疗。”

黄芪面无表情地说:“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我:“你没必要这样,你既然选择把钱还给我,而且之前还跟随我去见了谈心,这就说明你还是想要把自己治好的。”

黄芪:“……”

我:“这样,我们下次约个时间见面,我先仔细想想怎样帮助你克服自残的冲动。在这一期间,我希望你自己本人也能尽量克服,好吗?”

我把钱整理好,整齐地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而她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神很复杂。

她问:“你觉得我脏吗?”

我说:“我不喜欢用脏或是干净来评价一个人,因为是人就会有肮脏龌龊的想法,就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的确有些不该有的念头。而且那些长期压抑着肮脏念头的人,或许某一天爆发出来会更加可怕。”

黄芪擦了擦脸,说:“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克制自残的想法的。”

我开玩笑说:“如果实在克服不了,你可以伤害自己的胳膊或是其他地方。而不是……嗯,胸部,虽然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毁掉自己的身体,这样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控制不了自己出卖肉体,或许就没有男人愿意接受你充满伤痕的身子。但是,毕竟你是一个女人,还是会爱美的。”

她拭去泪水之后,重新露出了笑容。“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说:“纯属巧合。”

黄芪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她打开手提包,但并没有把钱装回去。

她说:“我不要你的钱,有一股酸臭味儿,我忍不了。”

我:“按理来说心理医生无权干涉患者的私生活,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不要再去骗人了,这很危险。”

黄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其实现在就有不止一批人在到处找我。”

说完,她从包里拿出来一样东西,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

她说:“闭眼。”

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于这个性情反复无常的女人我却有种发自心底的信任,没有任何怀疑或是犹豫,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我感到有东西轻轻贴在了鼻梁上。

那里刚才被黄芪用钱砸到,划出了一道血痕,而我并未留意,直到现在贴上了创可贴才隐隐感到有些疼痛。

黄芪说:“真可惜,你是个好人。”

我睁开眼,摸了摸鼻梁,说:“你上回说,好人都该死,这种想法很有问题。”

黄芪:“因为坏人是坏人,所以可以让人提防,远离。可是当好人有一天变成坏人,那才是最大的灾难。齐宣,如果有一天我特别信任你,而你却出卖了我……”

我打断说:“我不会辜负任何一份信任!”

她的脸上绽放出一道明媚的笑容,略显羞涩地说:“谢谢。”

然后她又迅速敛起笑容。“现在,给我把门开开!”

我:“遵命。”

黄芪离去的背影很潇洒,从后面看就像是一只精灵,她原本应该是纯洁无瑕的,但却无奈生活在了一个充斥着肮脏气息的世界。这城市就像是一只钢铁巨兽,而她却应该生活在森林之中。

我前前后后一共见到黄文芷四次,其中三次都是黄芪这个人格,目前看来她们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而且都患上了嗜睡的毛病。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发现,黄芪身上的衣服一直在变化,不仅是样式,同时还有尺码。第一次见面的风衣,第二次见面的高领毛衣,还有今天的夹克,虽然每次都是新打扮,但衣服却明显不是新的。

一个女人穿着不同尺码的衣服,这说明那些衣服都不是自己买的。

她说过,她很穷。

可我觉得她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