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共有两名,凶器全部都留在现场,上面只能发现死者本人或是另一位死者的指纹。张某表示这些人的死的确和他有关,除此之外他拒绝透露更多。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张某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但是他作案的方式……只有可能是意念杀人了……

在谈心“失踪”了大约四十八小时之后,诊所迎来了一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是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男警官,徐放。

徐放的说话风格一如既往的简单利落:“我找谈心。”

我无奈地说道:“他不在,而且手机打不通,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徐放脸上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这下可麻烦了,警方遇见了一件相当棘手的事情。”

我:“刑警队不是很讨厌谈心吗,什么事情还非要找他不可。”

徐放没有回答,而是仔细地打量着我,说:“你学过犯罪心理学吗?”

我:“学过一些,但没有实际应用过。”

徐放:“实话和你说吧,我们抓了一名犯罪嫌疑人,但是他很特殊,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他杀了人。可我们很清楚,他绝对就是‘杀人凶手’!”

我:“一点证据都没有?”

徐放:“没有,不仅如此,而且这是个相当变态的人……他似乎会读心术,能够洞察人心。不瞒你说,我们刑警队里就有精通犯罪心理学和刑侦学的高材生,但是完全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说得哑口无言。”

我:“对付这种人……你确定谈心有办法?”

徐放:“警队的同事都觉得谈心和这个变态有共同之处,或许他能套出一些话来。”

我情不自禁地赞同说:“这话倒是有点道理。”

徐放:“如果警方拿不出证据,那么犯罪嫌疑人就会得到释放,现在情况非常紧急!”

我:“会不会是你们抓错了人?”

徐放:“不会的,我百分之百地确定,一定就是他!齐医生,我们没有时间了,麻烦你来帮忙审讯一下吧!”

我惊讶地问:“我?我没有经验的!”

徐放:“你既然和谈心是搭档,那肯定也是有两把刷子的。齐医生,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帮警方一次吧。”

我看了一眼天色,心想反正也到了下班的时间,过去看看倒也没什么。

看我点头答应,徐放赶紧拉着我上了警车,顺便在路上和我简单说了一下案件情况,没过多久就开到了警局。

这是一起杀人案,犯罪嫌疑人张某是犯罪现场的唯一活口。死者共有两名,凶器全部都留在现场,上面只能发现死者本人或是另一位死者的指纹。张某表示这些人的死的确和他有关,除此之外他拒绝透露更多。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张某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但是他作案的方式……只有可能是意念杀人了……

我跟在徐放身后,急匆匆地赶往审讯室,一路上不少刑警都神色古怪地看着我。

徐放对我解释道:“虽然警队里没几个人见过谈心,但是他们都听说过谈心的事情,可能误以为你就是他了吧,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我就是有点好奇,谈心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这么招人厌。”

这时候,有个身穿警装,英姿飒爽的女警察挡在我的面前,回答说:“他就是个变态,推理犯罪情节的时候竟然比任何人都激动,还一个劲地拍手叫好,如果不是徐放拦着,我非要把他抓起来教育一顿!”

徐放有些尴尬地介绍道:“这是木南,我们刑警队的高材生,犯罪心理学博士。”

我有些惊讶地说:“这么年轻。”

徐放:“这个以后再说,破案要紧。”

木南反而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毫不客气地说:“老徐,你这种做法不合规矩吧,要是让邢头儿知道了……”

徐放:“事情紧急,而且你也知道,那个变态犯人很不一般,连你都吃了瘪。”

木南侧过身,嘟囔着说:“连我都没办法,这个小白脸还能怎样,而且他知道应该问什么嘛!”

我没有说话,直接跟着徐放走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分为两个部分,中间隔着一面特制玻璃,只能从外面看到里面。我眯起眼睛看向那头,看到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双手被手铐锁住。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感觉他的目光可以穿透玻璃的阻碍,直接落在我的身上。

徐放嘱咐说:“你不用担心,我会在外面盯着里面的情况,你只要尽力套出一些有用的情报就够了。”

我:“明白。”

说完,我就来到了犯罪嫌疑人所在的房间,坐在他的对面。与此同时,我背后的摄像机也开始运作起来,一方面是为了记录,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监视。

张某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相当和蔼可亲,实在是没法把他和杀人凶手联系到一起。

他说:“警方的人手还真是不少,竟然又来了一个。”

我:“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咱俩聊完你就自由了。”

张某:“自由?只要人还活在世上,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只要你是人,就会和其他人产生羁绊,这些羁绊会越缠越深,让你茶不思饭不想,甚至夜不能寐。”

我:“我喜欢羁绊,这是一个人活着的痕迹。”

张某:“有意思,你是第一个给出这种见解的人。”

我:“闲话少说,咱们来说说你是怎么杀掉那两个人的吧。”

张某:“这些是你们警察应该调查的事情,我是不会直接给出答案的,那样就太无聊了。”

我:“很好,那就由我来分析一下。你故意声明死者的死亡和你有关,但你却拒绝透露其他信息,因此被警方逮捕。就在刚才,我和你提到了‘自由’两个字,你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或是喜悦的状态。这样看来,你是故意被抓进警局了。”

张某:“我喜欢看警察对我咬牙切齿却又束手无策的样子。”

我:“没错,死者和凶器上面没有一丁点你的指纹,这么看来警方的确对你束手无策,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警局。就算你离开了,警方也会对你进行监视,总有一天可以揪到你露出的马脚。”

张某:“每一个警察都是这样威胁我的,但这没有任何意义。你怎么能够确定我没有同伙,你怎么知道如果我死了之后,他们会不会报复你,杀掉对你最重要的人,比如你的母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噢,不好意思,你的母亲已经是死人了,没有办法再死第二次了。”

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他怎么知道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难道张某真的有读心术?

张某继续说道:“那让我猜猜,对你最重要的人会是谁呢。肯定不是你的父亲,因为你恨他。那么会是你的女人吗,不对,看起来你还是个单身。”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告诉我,他知道我最重要的人是谁,而且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他。

可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张某:“人只要有羁绊就会不自由,因为你会担心他,当然有些人以自我为中心,认为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但这种人反而更脆弱,因为你只要击溃他,就等于已经杀死了他。”

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某:“我不喜欢杀人,但我喜欢看一个人的至亲死去时的表情,你见过那种表情吗?”

我:“见过,而且很多。”

这话是真的,我见过很多病人,他们的神情远比至亲去世更加悲伤。

张某:“那种表情,就好像全世界崩塌了一样,真是太美了。”

他的表情仍然和蔼。

张某:“对于你来讲,你的全世界,应该是你的……女儿吧。”

我听后一愣,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张某:“我会捏断你女儿的每一处关节,碾碎她的每一寸骨头,但我不会杀了她,我会让她清醒着,体会所有痛苦。她会用力地哭号,但没有人会救她……她会哭得眼睛流血,而我会用一根针来帮助她流出更多的血和泪水,我会刺穿她的眼球,我会割掉她的舌头,这样世界就安静了……”

张某仍在喋喋不休,而我就像是一尊雕塑,浑身冰凉。

徐放通过监视器察觉到了我的异常,迅速将我接了出去。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张某最后一眼,他伸出舌头轻舔嘴唇,脸上的笑容变得阴狠。

张某最后说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身边的人消失不见,她或许就在某个地方遭受着地狱的痛苦。”

徐放重重地关上门,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齐医生,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那个人,他是不是知道你们所有人的事情,而且还知道对你们最重要的人是谁?”

徐放叹道:“是的,我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读心术,或者是他真的拥有一个恐怖的情报组织,已经把刑警队所有人的家庭情况调查过了。齐医生,对于我们警察来说,家人的安全始终都是最担忧的地方。”

我:“所以你们已经不敢和张某继续接触,你们害怕他真的会像他所说的那样,毁掉你们最重要的人。”

徐放脸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颓废。“我们……赌不起。”

我问:“他所说的关于你们的事情,有没有错误的?”

徐放:“没有,百发百中。他甚至连木南的前男友都一清二楚,这件事情全警队除了木南自己,压根没人知道。”

究竟是读心术,还是张某的背后隐藏着庞大的情报组织?在我看来,这两点都不够现实。

我努力思考着关于张某的每一个细节,一不留神看了眼放在桌上的玻璃杯。

杯子的表面,映着我的脸庞。

在我的鼻梁上,有一条创可贴。

而可笑的是,创可贴看起来相当滑稽,因为它是粉红色的,而且上面画着小猫。

这是一条看起来相当童趣的创可贴。

相当,童趣。

我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警局里的人看我的眼神为什么有些怪异,也明白了木南为什么觉得我不靠谱,带着敌意。

更关键的是,为什么张某会说我有一个女儿!

我:“我明白了,张某不会读心术,也没有情报组织,他是通过你们的外表、服装,还有一举一动猜测到信息的!”

徐放疑惑地看着我。

我继续解释道:“不仅如此,他还会说很多试探性的话语,通过这些来观察你的反应,这样就能找到正确答案。”

徐放:“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问道:“让我猜猜对你最重要的人是谁,母亲、父亲、妻子,还是你的儿子?嗯,看来是妻子。”

徐放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我:“虽然你克制着自己不要做出反应,但你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给出了答案。当我说到‘妻子’这个词的时候,你的瞳孔微微收缩,右手食指也轻微地动了一下。这些微动作和微表情,足以反映一个人的真实想法。”

同样的原理,张某在提起“母亲”的时候,我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悲伤的讯息,所以他确定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这就像是路边摆摊算命的老先生,利用察言观色获取部分信息,美其名曰看面相或是摸骨,其实质上都是通过试探观察行为然后得出结论。

徐放还是不太相信。“你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

我指了指鼻梁上的创可贴:“利用这个。”

徐放:“创可贴?”

我:“我并不知道创可贴的样子,因为它贴在鼻梁上,所以我没法看清。不过张某却能够看清,而且他通过创可贴的讯息误以为我已经有了孩子,还通过粉红色判断我的孩子是个女孩儿。而我当时惊讶的表情则成功地骗过了他,或者说,也成功地骗过了我自己,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创可贴是这种模样。”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到,或许这是黄芪的恶作剧吧。

徐放:“原来如此,那两名死者的死亡原因和这个有关系吗?”

我:“没有证据,所以我只能简单地猜测一下。根据你曾经和我描述过的状况,死者可以说是死在对方手里,如果没有张某的话,这更像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械斗。但是问题在于,死者为什么要杀死对方?”

徐放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我:“就像是张某要挟警方的人一样,或许他也威胁了那两名死者,逼迫他们攻击对方,并且要让彼此一起死亡,否则……张某就会杀掉对死者来说最重要的人。”

徐放:“这未免也……我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

我:“我也只是猜测,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还需要证明。”

这时候,有名头发花白的老刑警推开了审讯室的门,说:“不需要证明了,真相就是两名死者死于械斗,犯罪嫌疑人张某是清白的。”

徐放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邢头儿!”

老邢铁着脸继续说道:“已经二十四个小时了,收拾收拾准备放人。”

徐放不甘心地说:“我们已经大致推测出了他的作案方法!”

老邢:“徐放,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我告诉你,上头已经发话了,放人!”

徐放:“不能放啊,一旦把他放出去,万一再发生相同的案件怎么办!会死人的!”

老邢压低了声音,说:“这小子后面有人,给上头施了压,你明白我的意思?”

徐放顿时陷入纠结,一言不发。

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徐放现在纠结的不仅仅是应不应该放人,还有自己家人的人身安全。如果张某的背后真的隐藏着一股势力,那么他的要挟,就很有可能变成真实的。

从始至终,老邢都没有理会我,他只是用一种警告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进屋解开了张某的手铐,带着他离开了审讯室。

临走时,张某在我的耳边轻声说:“不要让自己有重要的人,就不会有悲剧。”

他半边脸的嘴角微微上翘,眼睛眯起,另外半边脸则是面无表情,就像是一张阴阳脸。

这让我感到脊背发凉,仿佛被一头恶兽盯上。

张某就像是一个恶魔,他喜欢毁掉别人的人生。如果你有最重要的人,那么他就会毁掉他。而现在他又跟你说,没有重要的人就不会有悲剧,可是如果人活了一辈子,连一个重要的人都没有,那又是另一种可悲。

他用一种毁掉你最珍贵的事物的威胁,来让你孤苦一生。

老邢带着张某越走越远,始终铁青着脸的徐放对我说道:“你知道吗,我入行以来只有两起案子让我觉得无计可施。一个是图钉杀人案,另一个就是这起。”

我说:“因为这两起案件都没有实质性的杀人凶器,导致死者死亡的……是他们自己的心理。”

徐放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场无头的案件,最后只能无尾而终。

回家的路上,徐放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他平白无故死亡的哥哥徐磊,以及本名叫作张之遥的张某。

他说很抱歉把我卷了起来,如今张之遥被放了出去,恐怕我的人身安全也会遭受威胁。

我笑了笑,不以为然。这些年我接触了很多精神病人,其中不乏要挟杀死我的,但我现在仍然活得很好。如果我因为担心过重而干扰日常生活,反而落了下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我还是受到了影响。

在和徐放道别之后,我立刻给父亲、吕草谷老师以及骆师姐打了电话,得知他们没有任何问题,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张之遥的阴阳脸,诡异的笑容,还有他说过的话,就像是梦魇一般萦绕不散。

老师对我说,人活着本身就是一场冒险,区别在于有的人会享受,而有的人只会担忧。

或许这就是我和谈心的区别,他享受冒险,而我却总是畏惧。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谈心已经消失不见整整两天了。

他,去了哪里?

会不会遇到了危险?

张之遥在我心中埋下了一枚叫作“杞人忧天”的种子,这种子突然开始生根发芽,并且疯狂地生长。

一夜挣扎难眠,我朦朦胧胧地做了个噩梦,恍惚间看到谈心浑身是血并对我微笑。

次日,我一大早就去了诊所,然而还是空无一人,没有丝毫谈心回来过的痕迹。

我试着拨打他的电话,可得到的永远都是“已关机”。这让我更加担心,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连给手机充电的时间都没有?

其实我和谈心相识的时间并不长,掐着手指头都能算得过来。或许因为我俩都是心理医生,所以关于对方的隐私问题总是避而不谈,这代表着尊重。

比如出现在“放纵吧”的黑西装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找谈心的麻烦,还给我打电话让我远离谈心。

谈心现在杳无音信会不会和黑西装以及他背后的势力有关?

越是思考这些,我就越是担心,甚至闭上眼就能看到张之遥的笑容以及谈心满脸是血的模样。

我在恐惧,我恐惧谈心会发生意外。

太阳越升越高,而我却被恐惧折磨得如同万蚁蚀心,最后,我终究无法忍受这种感觉。

我决定,去找谈心!

至少我要弄清楚他现在是死是活!

可是,江城这么大,我应该从哪里着手调查呢?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谈心曾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我是他见过共情能力最强的人。

如果我让自己共情谈心,会不会就能推测出他接下来的走向?

一念及此,我情不自禁地拿起了谈心放在桌上的香烟。

我轻嗅着烟草的气息,心想如果我是谈心,那我消失不见的原因会是什么。

去“放纵吧”大肆挥霍?不对,总不至于在那里泡上两天两夜。

我点燃香烟,用力地吸了一口,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开始猛烈地咳嗽。

与此同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图钉杀人案”!

徐放曾经拜托谈心调查这起案件的幕后黑手,但是谈心貌似一直都没有着手调查,那他现在的失踪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情?

“鲨鱼俱乐部”是个听起来相当凶险的地方,谈心的失踪或许是因为遇到了危险?

我一边咳嗽,一边思考着每一处线索,努力让自己站在谈心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如果我是谈心,我会怎样调查“鲨鱼俱乐部”?

茫茫人海,独自调查肯定是行不通的。

那么……“零壹”!

没错,既然可以借助“零壹”的力量调查胡亦枫,那也可以借助黑客的力量调查“鲨鱼俱乐部”!

我打开电脑,找出了“零壹”给谈心传来的资料,迅速地浏览里面的内容,看到了我未曾看到过的保险信息,以及……

“零壹”中的一个年轻人留意过一个叫作“X先生”的地方,并且发现“X先生”到了午夜十二点之后,招牌的霓虹灯就会变成“鲨鱼俱乐部”!

掐灭手里只吸了一口的香烟,我心中无比确定,谈心一定是去了那个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我先是找出了江城所有的“X先生”,共有三家,其中一个是酒吧,一个是桌游会所,还有最后一个则是提供密室逃脱游戏的场所。

随后我去了“放纵吧”一趟,询问了一下关于谈心的事情。陆大川说,两天前的确见过谈心一次,不过他并没有喝酒,说是晚点还有事情。

我问:“他大概是几点离开的?”

陆大川:“差不多十二点吧。”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谈心肯定是去寻找午夜才会出现的“鲨鱼俱乐部”了。

虽然嘴上总是说谈心是个混蛋,但陆大川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那个混蛋怎么了?”

我:“失踪了,而且手机一直关机。”

陆大川听我这么一说反而放心了。“嗨,我还寻思他是不是犯事儿了!你就放心吧,他以前也经常玩消失,不会有事的。”

可是直觉告诉我,或许这一次谈心真的出事儿了。

告别了陆大川,我拿着谈心的照片分别去了那三个都叫做“X先生”的地方,发现桌游会所并没有霓虹灯招牌,可以排除嫌疑。然而,其他两个地方的老板都和我说并没有见过照片上的人。

或许是他们忘了,或许是午夜才会出现的“鲨鱼俱乐部”暗藏玄机。

唯一的线索失去作用,我顿时陷入了迷茫之中,只能开着车在城里四处游荡,就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我漫无目的地操控着方向盘,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座看起来相当高大上的酒店。

它叫,明珠酒店。

明珠……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思索了片刻之后,我忽然想起,谈心喝醉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明珠”两个字,并说食色性也,自己还曾在那里和他深爱的人表白。

这时候天色已晚,不知不觉间我竟然已经找了整整一天。怀着碰运气加上填饱肚子的想法,我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明珠酒店。

这是一家极具特色的餐厅,用餐地点竟然是在高层,而且周围都是落地窗,江城景色一览无余。

我乘坐着观光电梯不断往上,头一次觉得江城好大,而自己好小好小。

原来找一个人,这么难。

这种叫作惆怅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当我走出电梯来到最顶层的餐厅之后,看见了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

他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面对面坐着,桌上点着蜡烛,花瓶里插着玫瑰。

餐厅有乐队演奏着轻快的爵士乐,而我却丝毫不觉得愉悦,反而胸中燃起了一股烈火。

是他,我一眼就能认出这张可恶至极的面孔。

谈心!

我故作镇定地走到了谈心所在的餐桌旁边,女人抬起头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我,而那个混蛋却仍然低头专心对付着盘子里的牛排。

接下来,在谈心反应过来之前,我一把端起他面前的牛排,然后狠狠地拍在了他的脸上!

我发出一声怒吼:“你大爷!”

我辛辛苦苦找了一天,而他却在和女人约会,还牛排!还玫瑰花!还爵士乐!还情调!他失踪将近三天,原来是沉醉在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这算是什么,和另一个女人来到了跟曾经最爱的女人表白的地方,合着他不是失踪,而是出来撩妹?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逼、蠢货、痴呆……

谈心先是一脸震惊地看着我,随后立刻装出一副温柔的模样,用恶心人的语气说道:“小宝贝别生气,消消气哦,乖。”

我极其愤怒地指着餐桌那边的女人,喊道:“这个怎么解释?”

谈心:“我俩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

说完,这货一把揽住我的肩膀,推着我往电梯方向走去。我张开嘴刚想骂两句,却被他用手捂住了嘴。不仅如此,他还把脸和我凑得极近,不知道的人看在眼里还以为是情侣热吻。

稀里糊涂地回到车里,我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担心,甚至有些失去了理智。答案只有一个,是张之遥的那些话对我起到了暗示的作用,是他放大了我心中的不安。

而他则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用白衬衫擦着脸上的油水,感叹道:“多亏你来救我!”

我没好气地问道:“什么意思?”

谈心说:“先开车,边开边说,万一那个老女人反应过来就走不成了!”

我不紧不慢地踩下油门,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谈心苦笑道:“那个富婆是我的病人,可惜治疗的时候发生了移情。”

对于“移情”这个词我并不陌生,这是指病人将原本对于某个人的情感转而寄托在了医生身上。

谈心继续说道:“其实这事儿我也有责任,你是不知道啊,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完全就是个疯婆娘,一门心思爱着那个渣男,甚至沿着铁路跑了十多公里想要去找他。后来无论我怎么疏导也没有用,她还是爱着渣男不放,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

不用他说,我已经猜到了那个办法:“是你主动让她移情到你身上的,也就是说,你对她展开了追求,并且成功地让她爱上了你,最后又亲手结束了这段关系!”

谈心:“虽然这个方法很臭,但还是有作用的!”

我:“那现在怎么解释?”

谈心:“由爱生恨喽,她认为我在玩弄感情,所以处处想要报复我……不瞒你说,就是她买下了我的诊所,试图用这个逼我就范。而且之前出现的西装男,也是她派过来的,她想要我变成孤家寡人,没有朋友,也没有地方收留。”

我:“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她对你的手段已经算是温柔了。”

谈心:“不说我的事情了,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我:“担心你失踪,所以查了‘零壹’给你的资料,还找了三家‘X先生’,最后隐约记得你和我说过这个地方,就来了这里。”

听到这么一席话之后谈心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复杂,其中竟然还夹杂着一丝感动。

他解释说:“我的确是去调查‘鲨鱼俱乐部’了,不过没啥收获……后来我就被老女人给逮到了,这两天一直被软禁在她身边。”

我:“而她之所以带你来明珠,是因为你曾和一个女人在明珠表白,她是希望你能在这里再次产生心动的感觉,爱上她。”

谈心咂巴着嘴,感叹说:“以前是我小瞧你了。”

我没接受他的马屁,转而问道:“那你怎么就这样逃出来了,她没派人拦你?”

谈心发出了两声怪笑,说:“她问我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和她在一起,我说当时的治疗只是一种手段,不能当真。她又说那现在她已经不是病人了,要正式追求我,我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被逼得没办法,就撒了个谎。”

他顿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说:“我跟她说,我喜欢爷们儿。

“后来,你就出现了……我估摸她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吧。”

我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反应过来这货刚才为啥行为反常。

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就算回诊所也是下班的时间,所以我直接在谈心的带领下开车去了他家。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伟大睿智”的心理医生谈心的住所——不足三十平方米,屋内一片狼藉,地上甚至还有随手扔掉的烟头。

我站在屋里不知所措,因为我压根找不到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

谈心倒是干脆,直接把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扒拉到了地上,对我说道:“坐坐坐,别太见外嘛!”

我努力想要做出一个微笑,但嘴角只是不争气地抽搐了两下,这表情看起来更像是嘲笑。谈心没再搭理我,转身去了洗手间。

屋里只有一张大床,床边放了台电脑,墙角放了台冰箱,这就是谈心家的全部家具。看着这些东西,我心里涌现出一种复杂、难以言喻的感觉,一方面是我在刚刚毕业的时候也住过这种狭窄的单身公寓,另一方面是……虽然我也算不上是个干净的人,但至少没把公寓住成这样啊!

这时候,谈心拿着条毛巾走了过来,说道:“怎么样,看到前辈的房间,心里是不是特激动?”

我点头:“激动。”

谈心:“是不是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会混到这种程度?”

我:“那倒不至于。”

谈心随手扔掉湿毛巾,从冰箱里掏出来两罐啤酒。“那可说不定,心理医生这行业说是走钢丝也不为过,指不定哪天你就身败名裂了呢?”

我接过啤酒但并没有喝,有些为难地问:“没水吗?烧点也行。”

谈心撇嘴:“不好意思,我家连‘热得快’都没有。”

说完,这货一口气喝了半罐,还把拉环摔在了脚底下。

我忽然生出了一种“此地不宜久留”的想法。

正当我思考怎么找个理由赶紧滚蛋的时候,谈心突然开口说:“虽然你为了找我费了很多力气,但你别指望我能减少你的债务。”

听到这句话我顿时火冒三丈,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你招人稀罕,我是闲着没事儿才出去找找你!”

谈心喝尽剩下的半罐,然后又去冰箱掏啤酒,漫不经心地说:“别装了,你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你,只不过装作没看到罢了。你那时候眼神游移不定……”

我打断说:“那是因为我在找人!”

谈心:“不对,那是焦虑。齐宣,即便是现在,你的眼睛也在不自主地震颤,你知道吗?包括刚才开车的时候,你踩刹车的频率是以往的好几倍,而且速度也比以前慢很多,就连电驴子开得都比你快。”

我低头不语。

谈心一口气拿出来七八罐啤酒,一股脑地扔在床上,盘着腿开始磨叨:“如果说你是因为找不到我才感到焦虑,那么当你找到我之后这种情况应该得到缓解。然而并没有,你还是很焦虑,甚至可以说是害怕。”

我无力地说:“还好吧。”

谈心:“说说吧,我不在的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犹豫了一下,把黄文芷的事情说了一通。

谈心:“原来小姑娘是个多重人格,而且按照你的说法,她很有可能已经对你产生了移情,你要小心……行了,下一件事。”

我嘟囔着说:“没了。”

谈心打开一罐啤酒塞给我说:“别扯淡,绝对有,黄文芷的事情对你来说应该算是好事,不可能让你变成这样。”

我看着手里的啤酒发呆,还是不想开口。

谈心:“酒壮怂人胆,喝几口,我每次喝了酒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简直帅得天崩地裂。”

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咕咚”一口饮尽了手里的酒,随手扔掉易拉罐,还打了个嗝。

我说:“徐放过来找你帮忙,你不在,就拉我过去,结果遇见个变态,我跟你说……你是不知道……后来还给放了,真是气死我了!”

谈心没有插嘴,安静地听着我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然后又递过来一罐啤酒。

等到我说完之后,他终于开口说道:“早就说你受暗示性太强,所以才会被那个姓张的吓唬一下变成这样。”

我:“我自己也在努力控制,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

谈心:“我明白你的意思,那个姓张的应该言行举止和表情都给人一种恐惧的感觉吧,就像是一些电影里的大反派,仅仅一个眼神,就能吓死别人。”

我:“倒也没那么夸张。”

谈心:“说说那起案件吧,你觉得他是威胁死者,让他们互相杀死了对方?”

我:“我当时也是随口说的,但是感觉实际上可行性不高,毕竟张之遥又不可能会操控别人的心智。”

谈心冷笑道:“不对,其实可行性很高。”

我惊讶地看着他。

谈心:“对于普通人来说,寻常的威胁肯定不至于让他去杀害他人。不过……咱俩先来猜个谜,有个人,被关在一间密室里面,屋里什么都没有,就连墙壁也是特制的,比较柔软。”

我点头:“明白,防止自杀,很多精神病院也是这样设置的。”

谈心继续说道:“可是这个人最后还是死了,你说是怎么死的?”

我思考了一下,回答说:“有可能是咬舌自尽,也有可能是心理方面的因素导致死亡,毕竟长期禁闭会使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降低……我明白了!”

谈心:“错!正确答案是……”

我刚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想不到是个错误答案。

谈心露出一个坏笑:“屎里有毒!”

我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

谈心:“屋里没吃的,所以最后也就只能吃那啥了,结果他没想到屎里有毒,我是不是天才!”

我说:“天生蠢材。”

谈心:“哈哈,开玩笑啦!看你那么紧张,我放松一下气氛嘛!正确答案和你说的一样,对于张之遥来说,完全可以把那两个人囚禁一段时间,然后不停地进行心理施压,最后完全有可能让他们杀死对方。而且等到这两个人互相杀死对方之后,他再出现在犯罪现场,这样就可以让警察抓走自己了。”

我:“他是个典型的反社会型人格,以破坏秩序为乐。”

谈心:“你的话有道理,但是不全对。我们可以说张之遥是反社会型人格,作案动机就是破坏秩序和挑衅警察。但是站在心理学家的角度来看,我们应该探讨的是另一件事,他为什么会变成反社会型人格。齐宣,这就是你在面对他的时候,一直没有考虑到的事情。当你开始考虑张之遥为什么会变成反社会型人格,那么他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病人而已,是不会让你感到恐惧的。”

我一边喝酒,一边琢磨着谈心的话,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

谈心:“虽然这两天我没查到有关‘鲨鱼俱乐部’的有效信息,还栽了个跟头……不过你说的这起案件倒是启发了我,它和图钉杀人案一样,都是通过心理的手段进行施压,可以说作案手法很相似。”

我:“是啊,这才更让人觉得恐怖。如果没人能够制止这一行为,我担心还会有类似案件发生。”

谈心:“这种事情一直都有,只是你以前不知道而已,这就是世道……狗日的世道!”

我俩越说越压抑,只能喝酒,易拉罐扔了一地。借着酒劲,话题越扯越远,天南地北。

我:“你这房子是买的还是租的?”

谈心:“买的。”

我:“应该是她决定买这个房子的吧,按你的性格应该会买个大的。”

谈心盯了我半天,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在她走后,我已经把有关她的所有东西全都扔了!”

我:“东西能扔,但痕迹扔不掉。这张床这么大,说是你一个人睡我才不信!”

谈心:“我经常带小姑娘回来睡觉,行不行!”

我:“嘁,就拿这两个枕头来说吧。一个有枕巾,一个没枕巾,两种睡觉习惯。再说说那个冰箱,打开的时候一股异味,不过现在里面只有啤酒,那只能说明以前也装过其他东西。你只喜欢装啤酒,那些东西肯定不是你装的喽。”

谈心:“小姑娘给我买的饭菜,行不行!”

我:“墙角放的收纳筐,粉红色,你怎么说?门口倒是放了两只拖鞋,不过全都是左脚,你是不是扔东西的时候扔懵了?还有洗手间的牙缸,的确只有一个,不过上面的卡通形象也不像是你自己买的。老谈啊,你是扔了不少东西,但你至少把自己的日常用品也换换行不?”

谈心:“你个贱人。”

我:“咱俩再说说你露出来的内裤边儿,血红血红的,一看就是本命年才穿的红内裤。可你压根就不是个会关心本命年,给自己买红内裤的人,也是她买的吧?”

谈心:“这个你真说错了,这是我妈给我买的!”

我:“等等,你今年是三十六还是四十八?”

谈心:“谁告诉你只有本命年才穿红内裤的?老子年年穿行不行!”

我站了起来,说:“不跟你扯淡了,我要回家。”

谈心:“喝成这样了还开车?”

我打了个酒嗝,突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谈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别走了,咱俩一起睡吧,反正屋里的生活用品都是两套,我不嫌你添麻烦。”

我:“滚。”

谈心:“我把那个干净的枕头和枕巾给你用还不行嘛!”

我:“滚。”

说完,我立刻下地穿鞋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脚丫子刚踩在地上就感觉飘飘的,身子重心一晃,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床上。

醉意像潮水一般涌来,我就这样失去了意识。而眼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谈心那张欠抽的脸。

按照我和黄芪的约定,当我想出一个可以帮助她克制自残的治疗方案时,就会约她在诊所再次见面。

出乎意料的是,我并没有联系过她,而她却在一大早翩翩而至。

和以往不同,她今天穿得很简单朴素,肩上挎着一个很破旧的包,而且她在走进诊所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与以往不同,有些羞涩……甚至是畏惧。

谈心应该是昨天喝多了,所以还在赖床,这时诊所只有我一个人。

我颇为熟络地对她打招呼说:“又见面了,有事?”

她先是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迅速地低下头在包里翻找东西。

我隐隐觉察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并不是黄芪,而是黄文芷,这具身体的主人。

黄文芷从包里掏出来两叠钱,不好意思地把钱递了过来,尴尬地说:“我今天是来还钱的,但是……我,我……”

我伸手接过两万块钱,心想还真是多重人格,两个人格竟然都来还钱了。

看着黄文芷窘迫的模样,我不禁有些心疼,说:“是不是银行卡找不见了?”

黄文芷轻轻点头,轻声说:“真是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给您添麻烦了!”

我没法跟她说银行卡早就已经还给我了,只能换个话题说:“先坐下吧,我给你倒杯热水。”

今天外面的风很大,黄文芷的脸颊被吹得通红。

她拘谨地坐在沙发上,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

这样的她,和那个性情热辣的黄芪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我接了杯热水递过去,坐在她身边的另一个沙发上,装作不在意地问:“你看起来很累。”

“谢谢。”她双手捧着水杯,说,“晚上要打工,很晚才回家。”

我:“还是在‘放纵吧’打工吗?”

黄文芷:“是的,陆经理人很好。”

我:“昨天我还去过一趟,不过没看见你。”

黄文芷:“可能我在打扫其他房间吧。”

说完这些,我俩就陷入了极为难堪的沉默。

想了许久,我谨慎地问道:“我能不能问一下,这两万块钱是怎么来的?”

她吹了一下杯子的热水,激起的涟漪如同她的内心,她的双手顿时有些颤抖。

我赶紧又加了一句话,说:“我不是在怀疑你,说实话,如果不是和你关系很好,我当初也不可能借给你这么多钱啊。”

黄文芷:“是陆经理给我预支了几个月的薪水。我也很想问您一个问题……我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梦游吗?还是我已经疯了,否则怎么会发生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解离性人格障碍,又叫人格分裂。”

她猛地抬起头:“是病吗?严重吗?”

我深深呼吸,回答说:“是病,很严重。”

黄文芷顿时变得无助起来。“那可怎么办……”

我:“你的体内还有另外一个人格,叫作黄芪,她偶尔会占据你的身体并自由行动。”

黄文芷:“这可怎么办,这种病会影响我的身体吗?”

我:“有一些,因为两个人格共用同一具身体会让你的身体负担变重,你最近应该也觉察到这点了吧?”

黄文芷:“是的……以往只是感到疲惫,现在连早上起床都变得困难了。而且,我还发现身体有了其他变化。”

我:“身体有了新伤痕?”

黄文芷摇头,伸出了左手:“是这里。”

我一看,在她的掌心,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疤,似乎是用钝器刻或划形成的!

她苦恼地说:“手上有伤的话,干活的时候一碰到水就会很疼。”

我在心里重重地抽打自己的脸,心想自己真是个笨蛋,当初我和黄芪只是开了一个玩笑,说如果还是想要自残不如转移位置,免得身子留下疤痕后悔。

只是想不到,这竟然给黄文芷带来了这么大的困扰。

黄文芷收回左手,说:“我到底是怎么了……这些都是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做的吗?”

我:“是的,她有些心理上的问题,所以才会认识我。”

黄文芷:“听你说起这些的时候,我觉得就像是做梦一样。”

我:“其实你早就察觉到了自己不对劲的地方,只不过你一直都压抑着这些,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黄文芷没有回答。

我继续说道:“上次送你回家的时候,我说自己早就认识你,你听后也只是稍稍有些惊讶,这说明以前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黄文芷,你为什么不早点去找医生呢?”

她咬着下嘴唇,脸色苍白。

她不回答,但我却已经有了答案。

其实和黄芪一样,是因为钱。

我转而问道:“你预支了这么多薪水,日常生活怎么办,够吗?”

黄文芷:“没关系的,我又找了一份工。”

我皱起眉:“又找了一份?你现在到底有几份工作?”

她又陷入了沉默。

我威胁说:“这和你的病情有关,很重要!”

她只能回答说:“五份。”

我:“都是什么,详细点。”

黄文芷:“晚上七点到一点,在‘放纵吧’做清扫工作……早上五点到七点,去包子铺打下手……上午八点到十一点和下午两点到五点半,在两家店里打工……”

我:“这三份工作已经占满时间了,你还找了一份?”

黄文芷:“这个很简单,就是到处贴广告发传单,我在路上就能干完了!”

我:“能挣多少?”

黄文芷有些为难地说:“一定要回答吗?”

我:“最好回答。”

黄文芷轻声说:“陆经理给的工资最多是一个月五千,包子铺和发传单是一个月一千八,店里的工资是一个月三千……”

我算了算,说:“这么算的话,你一个月工资比我都高了,怎么还是不够用?”

她再度沉默。

我:“按照这么算的话,你一天的休息时间本来就很少,如果再被另一个人格占用,一定会承受不住的。”

也是因为如此,黄文芷的另一个人格——黄芪才会有出卖身体赚钱的想法,因为她所能拥有的时间仅在深夜。

黄文芷:“其实也不是特别累,我周日可以休息的,能睡很久。”

是啊,黄芪两次出现的时间都是周日。在黄文芷不知情的情况下,她所谓的休息早已被黄芪所占用了。

我把两万块钱递到她面前,她却迅速站了起来闪到一旁,说:“我不要。”

我换了种说法:“上次是和你开玩笑的,这钱原本就是你的,不是我借给你的。”

我正打算编造一个相对圆满的谎言,却被黄文芷识破了,她说:“您不用骗我了,我知道这钱压根就不是您借给我的,而应该是我骗的才对,只是您太善良了,不愿意伤害我而已。”

我顿时无言以对,没想到黄文芷的直觉竟然这样敏锐。

可是问题在于,这两万块钱我是真的不能收……因为,黄芪已经还过一次钱了啊!

看着黄文芷憔悴无比的面孔,我觉得自己必须要帮助她,否则她真的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彻底拖垮!

我说:“诊所最近缺人手,因为我的搭档喜欢睡懒觉,所以诊所最近早上一直没人坐班,我想找个人帮忙。一个月五千,不过不管吃住,你能帮帮忙吗?”

黄文芷摇头说:“这不是我帮您,而是您想帮我。”

我:“正好我还能帮你治病,至少能让你不那么疲惫。”

黄文芷依然摇头:“我一直装作不知道,就是因为我没钱治病,谢谢您的好意。”

说完这句话,黄文芷就掉头冲出了诊所。

她前脚刚走,谈心后脚就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他说:“哟呵,小姑娘又来了?”

我手里拿着两万块钱,却觉得颇为烫手!

我把事情大致和谈心讲了一遍,他不在乎地说:“多大点儿事,有钱不拿你是傻子啊,对了,赶紧还钱!”

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你以前接触过多重人格的案例吗?”

谈心:“接触过,更严重的我都见过。”

我:“能治好吗?”

谈心:“能,但是很难。”

我:“他们最后怎么样了?”

谈心:“那些病人和黄文芷不一样,他们大多都在精神病院里面吃香喝辣,论生活条件比咱俩都强。”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谈心说:“看起来她的这个人格并不想要让你治病,而另一个人格也是调戏你多过求助,至于那个小太妹人格更是惊鸿一现,连个屁都没放,我觉得你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比较好。”

我:“我认为在病情恶化之前,我有权利也有义务帮助她。”

谈心:“可你怎么帮,你治疗过人格分裂的患者吗?”

我笑道:“我是没治过,可你不是治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