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芷瞬间被巨大的压力击垮,体内的人格也陷入了紊乱状态。也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人格……永远消失了。

或者说,死亡。

齐雨云的事情告一段落。

我去过几次医院,一来是放心不下小维,二来则是观察一下黄文芷最近是否有异常行为。

我偷偷问小维,你姐姐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小光头认真地啃着我带过去的零食,然后认真地摇了摇头。

除此之外,我还问过黄文芷差不多半个月前是否去过江城郊区。原本我打算一点一点循序渐进地套话,以免吓到本就脆弱敏感的她。可实在是想不到,黄文芷竟然直接一脸茫然地跟我说,她完全没有印象。

这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参与到齐雨云事件中的人不是黄文芷,那又会是谁?

是黄芪?还是又一个我所不知道的人格,就像是那个想要害死小维的人格?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之后,在一个雨夜,浑身湿透的她猛地撞进了诊所。

我正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地打着盹儿,没想到黄文芷会突然出现,而且如此狼狈,所以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她脱下外套,内里的衣物因为被雨水打湿而紧贴着身体,勾勒出曼妙的线条。

她说:“好久不见,小医生。”

不是黄文芷,而是……黄芪。

我赶紧掏出一条毛巾递了过去,然后打开空调,说:“的确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

黄芪一边擦拭着头发,一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睡了很久,久到有些舍不得醒过来了呢。”

和上一次见面不同,这一次的黄芪看起来很温顺。

我:“那今天怎么醒了?”

黄芪:“可能是因为外面在下雨吧。”

我:“没法理解。”

黄芪:“我是个喜欢阴天的人,我觉得雨水能洗去整座城市的烦恼。”

我记得前不久和黄文芷闲聊的时候,她说,她最讨厌下雨,因为打工会很麻烦,而且容易感冒。

黄文芷和黄芪这两个人格,还真是有着天壤之别。

她没有戴手套,向我摊开了手掌,露出上面已经变浅的伤痕,得意洋洋地说:“上次你说让我不要随意伤害身体,就算自残也最好换个位置,你看我听话吧。”

我点头:“谢谢你的信任。”

黄芪随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头发披散着的她,带着一股魅惑的气息。

她说:“那你怎么奖励我?”

我:“治好你自残的毛病。”

黄芪:“你想出办法了?”

我看着她湿漉漉的衣服,有些无奈地说:“为了避免感冒,我建议你还是先换套衣服吧。”

黄芪戏谑地看着我:“我没带。”

我叹气:“诊所有谈心的衣服,你要不换上?”

那个邋遢鬼可能有时候也会嫌弃自己那间二十多平的狗窝,所以干脆住在诊所,还搬过来了不少东西。如果不是我一个劲地收拾,恐怕现在的诊所已经没法见人了。

说完我就去储物间掏了两件还算干净无异味的上衣和西裤,黄芪则跟在我的身后,双臂抱在胸前,看起来很冷。

不过当她看到我手里的衣服之后,果断摇了摇头。

黄芪:“看起来好脏,我不想穿。”

我有些为难:“那怎么办,你会着凉的。”

她笑道:“要不我穿你的吧,你穿他的。”

我突然感觉身上的肌肉变得无比僵硬,整个人仿佛变成了雕塑。

黄芪催促道:“快点吧,还有正经事呢。”

无奈之下,我只能去催眠室换上了谈心的衣服,感觉浑身上下都有股烟味萦绕不散。不过还好,至少不是汗臭味。

随后黄芪也换上了我的衣服,衬衫和西裤对她来讲实在是有些宽松,但是看起来不会觉得违和,反而有种异样的魅力。

穿戴完毕之后,她重新坐到咨询室的沙发上,对我说:“小时候我也经常穿父亲的衬衫呢。”

我问:“你所说的父亲,是指你第一次来时说的书香门第里的父亲,还是其他的?”

黄芪脸色一窒,转而说道:“你不是说要治好我自残的毛病吗?”

看来她还不想和我谈论关于人格分裂方面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跟着她的话题继续说道:“想到了一个办法,不过先要确定一点。”

黄芪:“什么?”

我:“你自残的深层原因。”

黄芪:“上次你不是说过嘛,是因为我想要出卖自己的身体,所以就用这种方法阻止自己。”

我:“可是,对于你来讲,自残的意义更多是阻止,还是自责?”

她沉默。

我又说:“前不久我遇见了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病人,他喜欢施暴,但是后来发现他也喜欢施暴时伤害自己的疼痛感。换句话说,他其实是在惩罚自己。”

黄芪:“什么意思?”

我:“你的自残,会不会也有这种因素呢?换个更简单明了的说法,黄芪,你伤害自己的动机到底是什么?是内疚自己没法挣到很多钱,所以就……”

她打断了我的话:“是,我需要一大笔钱,可我却挣不到。一想到这些我就会很痛苦,就会想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和人格换钱,只有伤害自己才能让我舒服一些。”

就在和张之遥又一次正面交锋之后,谈心相当信守承诺,和我仔细分析了黄文芷多重人格的病情,还提出了几个解决方案。

当时他罕见的严肃,拿出纸笔,先是在上面画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圆圈,在里面写下“黄文芷”三个字。然后又在旁边依次画了三个比较小的圆圈,在里面写下了“黄芪”“小太妹”以及“行凶者”。

谈心:“如你所见,根据目前的信息,这代表了黄文芷的病情。”

我点头表示明白。

谈心:“可以确定的是,黄文芷是主人格,她对于其他人格的存在毫不知情,而且其他人格的行动往往是在黄文芷睡着以后。”

这一点可以用医院的那起事件证明。

谈心:“我们尚不知道她是否还有其他子人格,但是现有的这三个人格里面,黄芪无疑是最为特殊的一个。她明显有着相当强的独立意识,甚至可以说,这个人格是一个非常健全的人格,还会用性成瘾这种虚假症状骗钱,呵呵,要不是我火眼金睛,一眼看穿她其实是个内心保守的女人……”

我赶紧打断说:“继续继续!”

谈心:“所以我认为想要解决黄文芷的问题,就需要把黄芪作为突破口。她们两者是什么关系,你说说看。”

我试着分析道:“因为要给弟弟做骨髓移植手术,所以黄文芷很缺钱,而黄芪恰好就是针对这一点产生的。”

谈心:“是的,小太妹是在我对黄芪动手动脚之后出现的,明显起保护作用,同时那个人格更喜欢用暴力的手段获得钱财,所以她离开的时候拿走了你的银行卡。至于行凶者,就像我之前说的,她的出现和你有很大关系。”

我:“其实还有件事情我一直忽略掉了……小维和我说过,她的姐姐有时候会性情大变,这说明他是见过黄芪或者是其他人格的。但是在我住院的半个月里,却一次都没有见到过黄芪,当时并没有留意到这点,但是现在仔细想想觉得有些古怪。”

谈心笑道:“这也是因为你啊。”

我疑惑:“我?”

谈心:“黄文芷的人格分裂源于童年伤痛以及艰苦的现实生活,换句话说,这些导致了她的精神不稳定状态。然而当她和你接触的时候,尤其是黄文维接纳你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就会稳固下来,自然而然黄芪也就不会出现了。”

我摇了摇头:“有些难以置信。”

谈心:“关于这个我有经验,我可以和你打个赌,就在你出院的几天之后,黄芪就会再次出现。”

我再没有反驳,而是陷入了深思。

谈心:“我问你,下次见到黄芪的时候,你要怎么治她?”

我:“毫无头绪。”

谈心:“作为一个子人格,她必然对于治疗多重人格是存在一些阻抗的,所以我建议你从性成瘾……或者说是自残这方面下手。”

我:“怎么治?”

谈心一脸鄙夷:“这也要我教,你还是不是个心理医生。”

我堆着笑容:“当局者迷嘛,而且您是资深的,肯定有办法。”

说完,我还给谈心倒了一杯热水。

谈心故作高深地问道:“你听没听说过存钱罐疗法?”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所谓存钱罐疗法,说白了就是特殊一点的代币法,同时还掺杂了一些情绪转移的因素。

我按照谈心的方法给了黄芪一个小猪存钱罐,并且叮嘱她,如果以后再出现自残的冲动,就往里面放一枚硬币,用来替代自残行为。

她把粉色的小猪抱在怀里,用手捅了捅猪鼻子,问我说:“能有用吗?”

我也有点没底,但还是回答道:“相信我。”

黄芪打了个喷嚏,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擦了擦存钱罐上的口水,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是我的衣服,不禁有些脸红。

黄文芷脸红的模样我见过许多,但是黄芪……这还是第一次。

我:“看样子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她没有拒绝,乖巧地跟我上了车。

开车的时候,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你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样。”

她安静地问:“有什么不一样?”

我:“你今天情绪很平稳,以前的你……怎么说呢,有点暴躁。”

黄芪看着窗外的雨水:“或许是因为这场雨吧。”

过了没多久,我在她的指引下开到了一个有些狭窄的胡同。

这里有很多旧房子,而且有些已经被拆掉了,只剩下几栋孤零零地伫立着,但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

跟在黄芪身后,我头一次来到了她的住所。

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个地方——她的“家”。

屋里没有家具,用纸壳箱来做衣柜,墙边摆了一个旧沙发,有些地方已经旧到磨破了洞,甚至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海绵和弹簧。

房顶挂了一颗灯泡,当外面打雷的时候,它就会轻轻摇晃,整栋屋子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我忽然明白了黄文芷一直不愿意让我来这里的原因。

黄芪显然和黄文芷不同,她没有在意那么多,随手将存钱罐放在桌上,然后就开始在纸壳箱里掏衣服。

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这些衣服不是我捡的。我以前在洗衣店打过工,有些别人不愿意要的衣服,我就拿回来修补一下。”

我笨拙地解释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黄芪:“那你盯着我是什么意思?”

我:“我只是在想……你知道黄文维吗?”

她脸色一冷。“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突然,她脱掉了身上的衣物,露出赤裸的身躯。

我赶紧闭眼。

鼻尖,隐隐嗅到一股愈加浓郁的香气。

这并不是香水的味道。

而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是半分钟,又或许是半小时,闭眼的时光显得既短暂又漫长。

我忽然感觉鼻子有些痒,于是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睛。

只见她手里正捏着一缕发尖。

黄芪换上了一身乳白色的睡衣,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穷是一种病。”

我深深呼吸,平复心情,认真地说:“严格来讲,穷只是一种状态,而状态是可以转变的。”

她撇了撇嘴。“或许吧。”

“齐宣,你今晚会留下来吗?”

下一刻,我极其狼狈地逃出了房间。

她站在门口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对我摆着手说:“按照你说的,等我把存钱罐放满了,就过去找你!”

雨水淅沥。

我转头看她。

竟不知不觉险些将她看成了……

我把存钱罐交给黄芪的一个星期后,她抱着沉甸甸的粉红小猪来到了诊所。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说道:“那里面至少也能装两百多枚硬币吧?这么快就装满了?”

她拨弄着头发,微微噘嘴说:“总共装了两百个,最后实在是塞不进去了……用这种方法克制自残就好像是戒毒一样,我越是克制自己,反而越是想要自残,所以我只能一个劲地往里面放硬币,结果没多久就装满了。”

我露出一个微笑,说:“这倒无所谓,让我看看你的手吧。”

她依言摊开掌心。

手上的伤疤仍然触目惊心,不过上面并没有新伤口,这样看来黄芪的确成功克制住了自残行为。

我带着她来到了咨询室,坐在老位置,问道:“用这种方法替代自残,你感觉有用吗?”

黄芪:“还好吧,反正比什么都不做,干巴巴地忍着不去自残强很多。”

我:“那就好,开始决定用这种方法治疗你的时候,我其实有些忐忑的。”

黄芪:“为什么?”

我:“据说有个人特别喜欢吸烟,于是他的医生建议他用吃糖来代替吸烟行为,最后那个人吃糖过多,得了更严重的病。”

黄芪笑道:“我已经很糟糕了,不会变得更严重。”说完,她问道:“下一步呢,我应该做什么?”

我:“先不急着继续,咱俩先聊一聊吧。”

黄芪:“嗯。”

我:“你觉得那个存钱罐怎么样?或者说,你对那个物体有没有情绪?”

黄芪:“我挺烦它的,因为里面全都是不好的东西。”

我:“详细说说。”

黄芪:“其实我每次想要自残的时候,心情都很差。按照你的叮嘱,我想象这些坏心情全都附着到了硬币上面,然后再扔到存钱罐里。后来我发现罐子里的硬币越来越多,一看见它就觉得添堵。”

我取出纸笔放在沙发之间的小桌子上,先在上面写下了“黄芪”两个字,然后又写了“坏心情”“自残行为”“存钱罐”三个词语。

我:“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黄芪思考了一下,回答说:“坏心情导致我想自残,但我用存钱罐代替了自残行为。”

我打了个响指,说:“今天做第二步,也是最后一个步骤,升华。”

最关键的时刻到了,升华!

我把存钱罐递给她,说:“摔碎它吧。”

黄芪抱着存钱罐,惊讶地反问道:“摔碎它?”

我点了点头,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举起“小猪”就准备砸在地上。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又说道:“等等!”

她疑惑地看着我:“怎么了?”

我取出一个塑料袋递了过去,说:“套着袋子再摔,不然一会儿咱俩还要趴在地上找那两百多枚硬币,不累死才怪。”

她乖乖为“小猪”套上了一层塑料袋,忽然“噗嗤”笑了起来,说:“我刚才还有种苦大仇深的感觉,现在反而一点都没有了。”

随后黄芪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存钱罐向地上摔去。

啪!

她呼出一口浊气,说:“感觉舒服多了。”

我弯腰捡起塑料袋,里面的“小猪”已经四分五裂了。我小心翼翼地将存钱罐的碎片捡了出去,说:“这里面应该有两百个硬币是吗?”

黄芪:“是的。”

我:“今天咱俩什么都不做,把这些硬币处理掉就好。”

黄芪:“什么意思?”

我:“花掉你的坏心情,花掉那些让你想要自残的理由,就这么简单。”

我和黄芪做了一次特别的旅行,我们只有两百枚硬币,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两百枚硬币,能做什么?

一个人只需要两枚硬币,就足够坐一趟来回的公交车,在始发站上车,在终点站下车。挑一个挨着窗户的座位,让自己安静下来,仔细看一看沿途风景。你会发现,原来这座城市变化好大,而且到处都有值得一看的景色。

我们可以去一次地铁站,去一次天桥下,看一看那里有多少人躺在地上,身上只盖了一张报纸。平常没有时间顾及他们的那份善良,现在可以用一枚硬币得以展现。黄芪手里拿着一把硬币,依次为每一个乞讨的人的碗里放了一枚。

她说:“我突然有点舍不得。”

我们还可以去商场,虽然买不起里面的东西,但是却能看到一个抱着吉他站在路边弹唱的人。停下脚步,仔细倾听他的歌声,还有歌声里的故事,顿时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最后留给他一枚硬币,还有一句称赞,就能收获他的笑脸。

有些事,不是有钱才能做。但是有些事,却是有钱才会忘记做。

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和黄芪坐在广场的喷泉边上。忙了足足一天,我俩可以说是滴水未进,直到现在才终于感到了饥渴。

我:“还剩多少?”

她认真地数了数:“十六个。”

我:“你留两个,把剩下的给我。”

之后我就拿着硬币去了不远处的商店,买了两瓶水还有两个煎饼果子。

她接过水,直接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瓶,然后擦了擦嘴,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啊”。

我笑着递过两个煎饼果子,说:“一个放了葱,一个放了香菜,你吃哪个?”

她说:“我不挑食的,吃哪个都行。”

我把加葱的那个递给了她,说:“那太好了,我不吃葱。”

“想不到你还挑食。”她嘲笑我,脸上满满都是笑意。

人活在世上,难免见到种种诱惑,以至于忘了初心。童年一颗糖能够吃一天,开心一整天,而现在却仿佛再也没有了能够让自己开心一整天的理由。

其实并不是没有,在最累最渴最饿的时候,一瓶矿泉水,一份煎饼果子,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都是幸福。

吃完这些之后,黄芪若有所思地往远处看了一眼。

她说:“你闭上眼睛,我不让你睁开就不许睁开。”

我虽然感到有些好奇,不过还是闭上了双眼。

过了一会儿,黄芪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睁眼吧。”

我睁眼。

眼前有一朵看起来颇为狼狈的玫瑰花,虽然包装还算完整,不过花瓣明显已经蔫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黄芪有些不满地说:“拿着啊,这还是我好说歹说买的。那边卖花的小姑娘非要十块钱一朵,可我只有两块钱,最后只能买一朵残缺的了。”

我接过玫瑰花,笑着说:“谢谢你。”

这时候,广场的音乐喷泉突然开放了。伴随着优美动人的音乐,还有五彩斑斓的喷泉,我说了一个非常现实的事情。

“可是我们现在没钱坐公交回诊所了。”

黄芪张大嘴巴,明显忘记了这个问题。

我:“我给你留了两个,是为了坐公交回家的。”

黄芪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随后就不客气地说:“走回去不行啊,你就那么娇气?”

我笑着摇头,心想她估计还没有意识到,这里距离诊所……差不多有五公里吧……

这一天,黄芪成功花掉了代表着坏心情的两百枚硬币,用它看了风景,施舍给乞丐,听了几首感人的歌,还吃了一套许久没吃过的煎饼果子。

她的坏心情,在这一天真正得到了升华。

她甚至在感谢自己的坏心情,感谢自己想要自残的冲动,是这些让她将存钱罐填满,然后拥有了疲惫但却舒心的一天。

谢谢,谢谢生活里的所有不美好。

回到诊所的时候,已是深夜。

黄芪瘫软在沙发,轻轻揉弄着脚趾头,看样子已经筋疲力尽了。她的头发有些乱,看起来十分柔软,让人有种想要伸手抚摸的冲动。

我坐在她旁边,说:“昨天我收到消息,我的一个病人,前些天想要割腕自杀,幸好家人发现得及时。”

黄芪:“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我想说的是,用来自残的那份勇气和力量,完全可以用来做其他事情。就像今天你和我做的这些事,远远比在身上留下伤痕更有意义。”

黄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我找了个谈心喝完的啤酒瓶子,把蔫头蔫脑的玫瑰花插在里面,还往里灌了点水,不知道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它能活多久。

昏暗的灯光下,我看不清黄芪的面孔,但我觉得她应该很疲惫,于是我决定开车送她回家。

然而在我开口之前,她却抢先说了很多话。

她说:“我知道黄文芷的存在,也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承认,我曾和你说过的有关我家的事情全部都是虚假的,因为我的父母和黄文芷的父母是同一个人。”

我震惊地看着她。

实在是没有想到,她竟会在这样一个时间主动提起人格分裂的事情。

黄芪:“可是,在这副身体里面,并不仅仅只有我和黄文芷。”

我:“还有谁?”

黄芪:“还有很多,她们都是黄文芷,不一样的黄文芷。”

按照黄芪的说法,在黄文芷的意识世界里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门后是属于黄文芷的世界。在黄文芷“看”来,走廊里只有这一扇门,但是当她走进那扇门后,走廊里就会浮现出更多的门。

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是一个黄文芷。

我:“你说她们都是黄文芷……可你,为什么是黄芪,为什么只有你与众不同?”

黄芪:“因为我讨厌黄文芷这个名字,讨厌这个身份,更讨厌她的生活。”

我:“第一次治疗的时候,后来出现了一个……‘小太妹’一样的黄文芷。当我喊她黄芪的时候,她相当愤怒。”

黄芪:“那是个不受欢迎的人格,我总是尽可能地压制她,所以她才会那样讨厌我。”

黄芪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无比平静,脸上也搜索不到任何撒谎的痕迹。她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是在我听来却是无比震惊。

虽然很早就推测出了她是一名多重人格患者,可我真的没有想到,她的内心世界竟是这样的……奇异。

我:“你说你能够压制她?”

黄芪:“没错,在真正的黄文芷陷入沉睡的时候,我有权利决定谁来操控这副身体。”

我:“可不可以这么说,你算是二把手?”

黄芪:“可以。”

我:“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黄芪:“原因很简单,我懂得她那些被压抑的愿望,我就像是镜子里的她。”

我:“那其他人格呢,是怎么出现的?”

黄芪:“黄文芷是个很脆弱的人,她每次受到严重伤害,走廊里就会多出一道门。”

我:“到目前为止,一共有几道门?”

黄芪:“十道。”

我越发震惊了。

我:“你知道每一道门的背后都是谁吗?”

黄芪:“嗯。”

说完这些,黄芪坐直身体,对我严肃地说:“齐宣,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你能答应吗?”

我点头:“我会尽力的。”

随后我问起了关于身份证的事情,得知“小太妹”的那个人格平常喜欢在街上溜达,而且会接一些“活”,比如说送货或是报复性的破坏。

黄芪:“那天有个男人让她用自己的身份证去开个房间,还给了不少钱。”

我:“你没有考虑到做这种事情的危险性吗?”

黄芪:“对于我们来说,没钱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我:“那天她只是开了个房间,没有做其他事情了吗?”

黄芪:“没有。”

我:“你还记得那个男人的相貌吗?”

黄芪:“你等下,我问问她。”

她先是一阵失神,随后回答说:“就连那个男人他妈的脸上长了几个痣老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顿时愣住。

黄芪又说:“这是她的原话。”

回想起那个“小太妹”的行事风格,还真是这样。

如果黄芪没有骗我,那么她将可以成为指证张之遥的关键人物。齐雨云的案子,黄文芷将成为唯一的突破口。

然而问题在于,一个多重人格患者,她的话,有几分真实?除了我会相信以外,其他人呢?

随后我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关于那一夜想要杀死黄文维的“黄文芷”。

黄芪:“她住在我隔壁,是个很奇怪的人。而且她和其他的黄文芷不一样,她看起来不太完整,从不说话,但我知道她很危险。”

我:“为什么这么说?”

黄芪:“她曾经想要杀死真正的黄文芷,在我们看来这是极其丧心病狂的举动。”

我:“这么说来,她就像是一个承载着破坏性的人格?”

黄芪:“是的,在她的世界里,暴力和杀人能够解决一切问题,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产生的,简直变态。”

我:“她想要杀死黄文维的那天夜里,你是清醒的吗?”

黄芪:“你知道的,黄文芷的身体需要被十个人格依次使用,这迟早会让她崩溃。所以我一直负责控制各个人格对身体的使用权,而那天晚上为了让黄文芷好好休息,我特意取消了所有人格的活动权,包括我自己。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趁机占用身体,她平常都不会这样的。”

我心想,或许如同谈心说的那样,我是那起事件的催化剂,也是导致她占据身体的原因之一。

我:“十个人格,除了黄文芷本人,你,小太妹黄文芷,以及死本能极强的那个黄文芷,剩下六个都是什么样子?”

黄芪:“很难描述,不过她们都各有特色。”

我:“如果要进行治疗的话,我需要见到她们每一个人,依次和她们进行交谈。”

黄芪:“我明白,我会尽量让她们听话的。”

根据黄芪的粗略描述,我概括了一下十个黄文芷的特征。

第一个黄文芷,本体,主人格,性格腼腆、自卑、敏感且脆弱。

第二个黄文芷,又名黄芪,独立人格相当明显,性格奔放、直爽。她能够在主人格陷入沉睡的时候控制身体,并能决定身体由谁控制。

第三个黄文芷,小太妹,叛逆分子,年龄在十六岁左右,刚好是青春期,代号是“坏小孩”。

第四个黄文芷,破坏本能,不爱说话,似乎是童年父母死亡事件留下阴影导致的人格,代号是“影子”。

第五个黄文芷,成年男性,沉稳成熟,和已故的父亲如出一辙,年龄四十多岁。此人格很少出现,有时会在黄文芷工作的时候占据身体,但不会做出格的事情。代号是“父亲”。

第六个黄文芷,成年女性,温柔,和已故的母亲相同,年龄也在四十多岁,会在主人格从事洗衣店工作的时候出现。代号是“母亲”。

第七个黄文芷,小女孩,天真单纯,八岁。推测那个年龄的黄文芷是最幸福的时候,所以产生了严重的退行现象,将自己留在了童年。代号是“小芷”。

第八个黄文芷,女舞蹈家,优雅,三十四岁,舞蹈水平已是国际级别,这是主人格从小的理想。代号是“舞者”。

第九个黄文芷,女警官,公正严肃,二十四岁,是主人格被迫辍学而产生的人格,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代号是“警官”。

第十个黄文芷,自私自利,年龄不明,是最不受欢迎的人格,同时受到其他所有人格压制所以很少出现。代号是“自私鬼”。

按照黄芪的说法,黄文芷在白天有时候会走神,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其实走神的时间里已经由其他人格接管了身体,只是当事人并不知道而已,还以为自己只是发了一会儿呆。

黄文芷的人格大多数都是善良的,其中有一些还会帮助主人格干活,尤其是源自父亲和母亲的那两个人格。

我将黄芪所说的话细心记录下来,心想如果这十个人格能够和平相处,倒也勉强能让黄文芷过上类似正常人的生活,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不同的地方。

然而大概在半年前,黄文芷的意识世界里却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是黄芪想要拜托我帮忙的地方,也是她与我相遇的最根本原因。

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她说:“我需要时间和其他黄文芷商量一下。”

我:“明白,如果你们协商一致,治疗也会轻松许多。”

黄芪站了起来,拒绝了我送她回家的请求,她说自己要静一静。

临走前,她最后问我说:“我能信任你吗?”

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坏人一看就是坏人所以能够远离,而好人一旦变成了坏人,所作所为将会难以预料,给人毁灭性的打击。

于是我坚定地回答:“能。”

目送黄文芷离开之后,我开始整理资料,感觉脑子一片混乱。

就在这时,突然有声音传来:“多重人格,是不是她的情况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

我吓得浑身一抖,这才发现谈心从催眠室里走了出来。

我骂道:“你有病,一直藏在里面?”

谈心:“这不是担心打扰到你的治疗嘛。”

说完,他就大咧咧地走到我身边开始阅读资料,还说道:“我还以为你俩大半夜回来要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呢,所以就没出声,害怕你俩尴尬。”

我没好气地说:“滚犊子,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鬼心思!”

谈心撇了撇嘴,若有所思地说:“你俩的谈话我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可以确定是多重人格了。”

我:“怎么治?”

谈心:“不知道。”

我:“你不是说过以前接触过类似的病例吗?”

谈心:“你当多重人格是白菜啊,这种心理疾病很罕见的好不好。”

我:“你骗我?”

谈心:“别说得那么难听,你就当我是吹牛逼好了。”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和我说话,一边翻阅着资料,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谈心:“十种人格,这情况有些复杂啊。”

我:“的确,简直是一团乱麻。”

谈心:“不过事情的发展和我料想中的差不多,在你帮助黄芪解决自残问题之后,她和你已经成功地建立了信任关系。接下来主要是搜集信息,然后做出一个能够整合人格的方案。”

我:“说实话,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多重人格的案例我只在课本上见过,这还是头一次正面接触。而且黄芪和黄文芷一样,看起来就像是独立人格,或者说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谈心:“越是像独立的人,说明病情越重。”

我:“我现在脑子特别乱……”

谈心:“虽然很复杂,但是里面还是有逻辑线索的。这些人格都相当具有代表性,分别是黄文芷童年经历、梦想、父亲、母亲、死本能、青春叛逆期、上学愿望、压抑以及利己所塑造出来的。”

我:“也就是说,这些人格的出现,相当于弥补了黄文芷本人的一些愿望?”

谈心:“这应该是一部分因素。”

我:“换个角度,从精神分析的人格结构理论来看,这十个人格中倒也含有了自我、本我和超我。警官和舞者的人格应该代表了超我的一面,而叛逆和自私则是本我的一面,而黄文芷主人格和黄芪则是释放的自我以及被压抑的自我。”

谈心:“荣格的原型理论也能得到对应,成年的男性和女性分别代表了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即心中理想的男性形象和女性形象。有暴力倾向的人格是阴影,本身也来源于童年经历。至于其他人格,就像是一张张人格面具,扮演着不同年龄、不同境遇下的自己。”

我:“从这些角度来看,黄文芷的每一个人格都有独立存在的理由。”

谈心:“是的,这些人格还满足了她不同层次的需要。”

我:“需要?马斯洛?”

谈心:“嗯,虽然他的理论有些过时了,但对于黄文芷来说却有些作用。按照马斯洛的说法,需要有五个层次——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和归属、尊重以及自我实现。其中代表本能的人格以及自私可以对应生理需要,六岁的童年人格和叛逆人格对应安全需要,童年是她感到最安全的时候,叛逆则是能够保护她让她感到安全,而父母的人格对应爱和归属,警官对应尊重,舞蹈家对应自我实现。”

我:“也就是说,从各种理论的角度来看,这十个人格加在一起都是相当完整的。问题在于,她把这些全都分裂成了不同人格……”

我从未见过谈心对一个病例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他看着档案资料的眼神是狂热的,这让我想到……他也曾是一名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而且还是一名险些被拉入鲨鱼俱乐部的心理医生。

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有一段话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

是佩尔斯的“格式塔祈祷文”:

“你行你知,而

我行我素,如果

我们不期而遇,世界将绽放。”

如果有一天,十个我行我素的人格整合到了一起,黄文芷……会是什么样子?

她的世界,会不会绽放?

在我发呆的时候,谈心终于放下了资料,转而看到了插在啤酒瓶里的那支玫瑰。

他把大脸靠向玫瑰,一脸认真地说:“这货看起来要死了啊。”

我:“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

他:“不能。”

说完,谈心还向着瓶里的花轻轻吹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吹的是仙气,可那其实是饱含着杀伤力的口气。

我看到有片花瓣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没能抵抗那阵人造风的威力,无奈落下。

我恶狠狠地骂道:“你!妈!蛋!”

针对黄芪等其他九个人格所代表的,我询问了黄文芷一系列问题,关于她的父母、童年、梦想等等。出乎意料地,我所得到的答案和料想中的有些不同,其中有些甚至是南辕北辙。

在主人格的记忆当中,她已经几乎忘记了童年的事情,对已故的父母印象也很模糊,她说自己也不想这样,但是现实生活的压力实在太大,这让她不知不觉地就忘记了一些事情。

根据黄文芷对自己的描述,她没有经历过叛逆期,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模样。而她也没有羡慕那些读书的孩子,因为她认为自己应该更早地担负起家庭的重担。她的梦想不是成为舞蹈家,而是拥有很多很多钱……

这一系列矛盾的回答让我意识到,黄文芷体内的其他人格产生的原因……是压抑。她压抑了童年的美好记忆,压抑了对父母的思念,压抑了自己的种种欲望,给自己戴上了“面具”,于是变成了现在的性格。

这令人感到绝望,因为她所经历的种种,她的生活,她只能选择压抑。想要改变这一切,除非……

我隐隐抓住了极其重要的一点。

为了避免过多打扰黄文芷的正常生活,我并没有告诉她黄芪的事情,这一步作为整体治疗计划中最重要的环节,我必须在准备足够充足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在此之前,我只能安静等待黄芪的消息。

幸运的是,我并没有等待太久。

黄芪很快就完成了和其他黄文芷的协商,同意和我进行谈话,并配合治疗。除此之外,她还同意谈心参与到治疗过程中。

我把黄文芷的咨询记录和黄芪简短地说了一下。“看起来她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体内还有很多人格这件事情,或者说,她在下意识地让自己不要注意到这些。”

黄芪:“她生活得很辛苦,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匆匆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屋子里,压根没有留意过走廊的变化。”

谈心摇头说:“不是没有注意到,而是刻意不去注意吧,毕竟她的生存压力太大了。”

黄芪转头看向谈心。

她说:“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已经知道我们了?”

谈心:“这是我应该问的,你们住在同一个世界之中,难道没有进行过任何谈话吗?”

黄芪:“没有,她从未看到过我们。”

谈心:“那除了主人格之外,你们之间能够进行谈话?”

黄芪:“可以。”

谈心:“冒昧地问一句,你们的关系怎么样?按照你之前的叙述来看,你们的性格各不相同,恐怕相处起来并不是很轻松吧。”

黄芪的神色有些黯然。“以前还算不错,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我:“你说过想让我帮忙,和这件事情有关?”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柔弱,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芪:“有人……死了。”

我和谈心惊讶地对视了一下,发现事态的复杂性再度提高。

黄芪说,在黄文芷二十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双双自杀,从那时候开始黄文芷整夜整夜地失眠。后来她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颓废,因为还有年幼的弟弟需要照顾。于是她振作精神,找了好几份工作,她以为工作带来的疲惫一定可以让自己安然睡去。

谈心摇头:“然而并不会,这只会让她更痛苦。”

黄芪:“没错,她发现自己还是睡不着。”

谈心:“她没有试试安眠药吗?”

黄芪:“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她不舍得花钱买药。”

我:“所以她用了其他办法,比如想象自己身处一间绝对安全的房间里面,这样她就能睡着了。”

黄芪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点头说:“是的。”

谈心:“因为父母离世导致安全感极度缺失,所以想象了一个安全屋吗……”

我在心里暗中补充说,也因为她实际居住的地方十分破烂,的确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黄芪:“从她躲进屋子里关上门的那一刻,我们就陆续出现了。”

我:“你还记得先后顺序吗?”

她点头。

根据黄芪的说法,最早出现的是她,接下来依次是小芷、舞者、坏小孩和警官,父母人格出现较晚。至于影子和自私鬼,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一边做着记录,一边问道:“小女孩是八岁,小太妹是十六岁……黄文芷是什么年纪辍学的?”

黄芪:“我不知道,我的记忆并不完整。准确来说,我的记忆是从黄文芷第一次人格分裂的时候开始的,在此之前的事情我只有模糊的印象。”

谈心:“片段式记忆吗?”

黄芪:“嗯。”

黄芪的出现,标志着黄文芷的人格进入了一个“混沌”的时期。但这其实并没有影响到她的正常生活,因为黄文芷忙于工作,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些状况,再加上各个人格之间的协调性相当不错,所以并未造成负面影响。

然而这种相对稳定的情况在持续了将近三年之后,突然再度被打破。

原因是黄文维患上了白血病。

黄文芷瞬间被巨大的经济压力击垮,体内的人格也陷入了紊乱状态。也就是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人格……永远消失了。

或者说,死亡。

在黄文芷柔弱的身体内,竟然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

我:“人格,死了?”

黄芪:“你不相信?”

我:“不是不相信,我只是有些好奇,人格的死亡形式是什么样子,你见到她的尸体了吗?”

黄芪:“并没有,只是那个人格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她的那扇门也锁死了,谁也打不开。”

我:“受害人是谁?”

黄芪:“母亲,她是第一个。”

谈心:“能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黄芪:“那是一个晚上,主人格已经回房间休息了,所以我们在商量由谁使用夜晚的时间。我还记得那天坏小孩,也就是你们见到的那个小太妹,她很想出去玩玩,不过被我和母亲拒绝了,大多数人都认为这副身体应该好好休息,所以最后我们就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谁都没有出去。”

谈心:“继续。”

黄芪:“后来我听见走廊里面有脚步声,可是那声音很奇怪,不属于我们任何人。”

谈心:“什么意思?”

黄芪:“除了已经休息的本体之外,在这九个人格里面,我是唯一穿着高跟鞋的,其他人格穿的都是休闲鞋或是运动鞋……可是那天的脚步声,就像是……”

她皱起眉头,在用力地回忆。

黄芪:“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

谈心:“再努力想想,这很重要。”

下一刻,我看见黄芪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她低头、抬头,双眼忽然亮了起来,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和以往不同。

我面前的黄文芷,再也不是我和谈心所接触过的那些“黄文芷”,而是一个首次见面的全新的她。

代号“警官”。

她先是点头打了一声招呼,说:“第一次见面,请多关照。”

随后她就开始描述起了那晚的案情,思路清晰,描述极其细致,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根据警官的推测,行凶者穿的鞋子很特殊,走路的时候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她出现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十四分,离开的时间是五分钟之后。

我:“离开?什么意思?”

警官:“意思是我听到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以及由远及近两次,中间有差不多一分钟没有声音,那应该就是她杀害母亲的时间。”

我:“那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发现母亲死亡的?”

警官:“那已经是第二天了,因为平常我们都不会离开自己的房间,所以发现母亲死亡这件事比较晚。”

说完这些,她忽然说道:“我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了,接下来的事情你还是和黄芪谈吧,她是我们的代言人。”

谈心:“等一下,我还有个问题。”

警官:“嗯?”

谈心:“黄文芷是什么时候辍学的?”

警官:“十六岁,家里经济最困难的时候。”

谈心:“好的,我记住了,谢谢你。”

随后,黄文芷晃了一下头部,眼神随之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是黄芪。

我:“你们可以随意地切换人格吗?”

黄芪:“是的,不过我们通常不会这样做,因为这会吓到别人,会影响本体的生活。”

我:“刚才‘警官’已经把案情详细说过了,你希望我能找出那个凶手,是吗?”

黄芪:“比起让你治好我们的分裂状态,我觉得抓住那个行凶者更加重要。”

我:“的确如此,按照警官的说法来看,你们一旦被杀害,将会永远消失,这和人类的死亡也没什么区别了。”

黄芪:“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谈心:“这也是你第一次找齐宣的原因之一,或者说是主要原因,是吗?”

黄芪:“没错,但当时我并不确定你们心理医生能不能治好我,而且我的确没钱。”

回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我微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问道:“刚才你说母亲是第一个受害人,这么说来,还有第二个?”

黄芪:“是舞者。”

谈心:“死亡的情形和母亲一样吗?”

黄芪:“是的,她在母亲消失的一周后遇难,相同的时间,相同的脚步声。”

谈心:“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黄芪:“什么?”

谈心:“你能否确定,当你们其中之一占据身体的时候,其他人绝对无法觉察到发生了什么。”

黄芪:“不能……因为有时候会有例外,比如遇到情绪激动的事情,可能所有人格都会有所感受。”

谈心:“举个例子。”

黄芪:“比如齐宣住院的那一阵子,黄文芷一直占据着身体的使用权,那时候她变得异常强大,能够将我们所有人关在房间里,即便到了深夜,我们也很难打开房门。但是,我们全部都能感到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可能这就是爱情吧。”

我突然有些脸红。

咨询结束,我送走了黄芪之后,和谈心开始讨论病情。

谈心:“说说各自的发现吧,我先来。第一,黄文芷主人格具有绝对的统治权,除非她自行回到安全屋,其他人格是不能强行占据身体的。”

我:“第二,黄芪有和其他人格沟通的能力,其他人格之间也能或多或少进行交谈,但是十分有限。而且,黄芪是那九个人格的代言人。目前看来,黄文芷是否意识到了其他人格还是个谜。”

谈心:“第三,可以说黄文芷变成现在的模样经历了两次重大创伤。第一次是父母的自杀,这让她开始失眠,同时人格开始分裂成不同模样。”

我:“第二次是得知小维患有白血病,在经济压力之下,黄文芷的各个人格陷入了混乱甚至是崩溃的情况。”

谈心:“我所说的那个阶段暂时叫作‘分裂时期’,在该时期下,黄文芷的正常生活并未受到影响,各个人格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协调。其实可以这样理解,黄文芷所压抑的那些情绪情感,通通凝聚成了具有代表性的人格。”

我:“年龄最小的小芷代表童年,是黄文芷对无忧无虑童年的怀念。而后出现的坏小孩可以理解成是青春期的遗留产物,因为她在十六岁辍学,和坏小孩的年龄刚好相同。而警官和舞者则代表着她想要继续读书的愿望和自己的梦想,那两个人格是她的理想状态。至于父亲母亲出现最晚,而且是在现实中父母去世之后出现。让我感到疑惑的是,影子和自私鬼,她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

谈心:“这没什么好疑惑的,人类从出生的时候就具有死本能以及利己本能,这很正常,每个人都有,只是她的分裂成了独立人格而已。”

我:“还有黄芪,她又代表什么?”

谈心:“她是个很复杂的子人格,可以说是黄文芷日常生活中压抑的那些念头的集合体。她产生的时间刚好是‘分裂时期’的开始,也是黄文芷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开始。”

我:“能不能这样理解,其实黄芪的性格……才是黄文芷真正应有的性格。”

谈心:“可以,或者说,她是‘真我’。”

我:“‘分裂时期’过后,黄文维患上白血病之后,又来到了一个新时期。”

谈心:“这个时期暂且叫作‘崩坏时期’吧。”

我:“为什么叫这个?”

谈心:“你认为母亲和舞者的死亡是出于什么原因?”

我:“谋杀?”

谈心:“呵呵,人格谋杀人格?”

我恍然大悟,重新回答说:“在心理世界的表现是人格谋杀人格,但其实是作为主人格的黄文芷出现了问题。”

谈心:“没错,人格的死亡和本体息息相关。根据目前的信息来看,可以说是黄文芷承受的压力过大,导致了人格紊乱。”

我:“那凶手会是谁呢?”

谈心:“凶手是谁这个问题很难解答,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人格的死亡一定和本体有关。换句话说,母亲和舞者之所以死去,一定是因为黄文芷开始试着忘记她们。”

我:“你的意思是,黄文芷试着忘记有关母亲的回忆,试着忘记自己的梦想?”

谈心:“嗯,如果说‘分裂时期’的黄文芷是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那么‘崩坏时期’的她则处于逃避的状态。她想要完全拒绝过去,这会让她感到舒适。”

我:“如果有一天她拒绝了所有过去……”

谈心:“所有人格都会死亡,但是这些人格原本都是由完整她分裂而来,也就是说,她将陷入无可挽回的一片空白。”

我:“永远地……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