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雨云毫无征兆地拿出美术用刀,疯狂地扑在王老师身上,然后疯狂地进行攻击,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杀”。而少女脸上的表情,没有复仇的喜悦,也没有杀戮带来的快感,有的只是……

上一次我和张之遥见面,他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当时的我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在我看来,齐雨云已经平安归来,这意味着那起事件已经结束。虽然我也有所怀疑,他抓走齐雨云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又要把她安然无恙地放回来。可是在那之后齐雨云就被父母带回了家,线索又在黄文芷的身份证那里中断,所以后续调查只能作罢。

在那之后我和谈心曾提起过齐雨云的事情,他是这样说的:

“‘鲨鱼俱乐部’做的事情向来无厘头,除非你把自己弄成一个变态,否则你很难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只能无奈作罢,因为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很难让自己去共情一个变态。他们那种古怪到独一无二的世界观、价值观,真的让常人无法理解。

谈心还说,张之遥不会做无聊的事情,齐雨云的案件一定还有后续。

事实证明,这个乌鸦嘴又说对了。

徐放又一次主动找上了诊所,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谈心叼着烟:“干吗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徐放:“出事了。”

齐雨云回家休息了一星期后,被父母再次送回了高中。从表面看来,这名少女已经恢复了正常,所以谁也没有想到,在一节美术课上,齐雨云忽然使用美术用刀刺死了老师。

徐放说着案件,连身上都透着一股寒气。“她刺了一百三十七刀,而且嘴里一个劲地喊着‘杀’,把周围的同学都吓傻了,没人敢上去阻拦她。”

我:“那个老师怎么样了?”

徐放:“抢救无效。”

我深深呼吸,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惨剧。

谈心:“这不是重点。齐雨云现在怎么样?”

徐放:“已经被警方拘留,木南正在测试她的心理状态。根据调查,她和美术老师没有任何仇怨,所以我怀疑她会不会是因为上次的事件留下了阴影,所以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我点头认可:“的确很有可能。”

徐放:“可是问题在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在明明已经看似痊愈的时候,变得那样疯狂。”

谈心掐灭烟头。“走吧,先去看看。”

徐放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又要麻烦两位了。”

我笑着摆了摆手。

跟着徐放回到警局的时候,木南已经对齐雨云做完了一系列测试,手里正拿着厚厚一沓问卷。

谈心随手拿起来一张。“结果怎么样?”

木南明显对谈心的举动有所不满,没好气地说:“还没来得及算分呢!”

我微笑着从她怀里接过问卷,认真地翻看着,迅速对得分做出了估计。

我:“这一份是明尼苏达的效度量表,疑问量表得分是0分,说谎量表是4分,诈病量表是15分,矫正量表是10分,换算成T分的话全都不超过60。粗略看来整体量表应该是可信的,能够反映齐雨云的情况。”

明尼苏达多相人格测验,简称MMPI,共有550道题,通常用来测量被试的人格特征。MMPI分为临床量表和效度量表两部分,后者的得分能够反映出这份问卷的可信度,前者则能够反映出被试的人格特质。

由于MMPI题目太多,完整回答需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所以一般状况下使用很受限制。

我一边翻看着量表,一边问:“怎么不用电脑做这个,处理数据能省去很多时间。”

木南愣了一下,然后结结巴巴地回答说:“齐雨云说她不能看电脑屏幕,一看就会觉得很难受。”

我:“眼睛有问题?”

木南:“不是生理问题。”

我点头:“那就应该是心理问题了。”

说完这句我忽然感觉气氛有些古怪,于是抬起头,发现谈心他们几个通通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摸了摸眼角:“怎么了?我有眼屎?”

木南一脸不可思议地说:“五百多道题,你看一看就能算出得分了?”

我:“呃,以前经常帮老师处理数据。”

谈心拍了拍我的肩膀,罕见地赞叹说:“你还是有优点的。”

随后木南带我去了办公室,开始着手统计MMPI得分,很快算出了结果。

“使用中国常模的话,得分超过60即表示在该方面可能有病理性异常表现或是心理偏离的现象。”我对徐放先是解释了一下得分,然后继续说道,“疑病45分,抑郁71分,癔症55分,社会病态69分,男子气-女子气62分,偏执狂65分,精神衰弱66分,精神分裂症50分,轻躁狂59分,社会内向50分。”

谈心:“严重的抑郁倾向,轻度社会病态、偏执和精神衰弱。”

徐放:“那个‘男子气-女子气’是什么意思?”

我:“女性在这个分量表得分高表示男性化、粗鲁、好攻击。”

徐放:“那这个岂不是和抑郁有些矛盾?”

我:“并不矛盾,有一种病叫作‘躁郁症’,兼具了躁狂和抑郁的特点。”

徐放:“那总体看来,齐雨云的状况怎么样?”

我:“很糟糕,如果从MMPI来看,她的确有可能做出过分的行为。但是联系上她是个喜欢哥特的少女,那么分数又不是相当可靠了。”

哥特文化对死亡和攻击性本能近乎崇拜,而齐雨云又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会受到相当大的影响。

木南赞同说:“没错,她很有可能因为喜欢哥特而刻意选择了敌视社会的选项,所以在社会病态、偏执狂上面的得分偏高。”

谈心一脸不屑:“所以说,我向来不爱用这些问卷,影响得分的无关因素太多,还是当面谈谈比较好使。”

徐放仔细考虑了一下,说:“在和她谈话之前,我们首先要确定一下谈话的目的。”

我:“什么意思?”

徐放:“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人……”

谈心打断道:“可是她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而且也没有作案动机。所以你需要我们找出她的动机,杀人总需要一个理由才行。”

徐放:“是的。”

我:“有个问题,上次齐雨云回到警局的时候,她的父母明显对警方表现出不满。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情,她的父母怎么表示?”

徐放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回答说:“他们很淡定,表示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女儿杀了人,那么就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我:“什么样的制裁?”

徐放:“齐雨云还是个未成年人,如果态度较好,有忏悔之心,应该判刑不会太重。但她现在特别慌乱,显然还没有接受现实,如果这样下去,结果只会变得更糟。”

我和谈心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下,感觉这起杀人案绝对藏有秘密。

就像是徐放说的那样,齐雨云坐在审讯室里,一言不发。她怔怔地看着双手,似乎难以相信自己竟然用它们杀了人。

我和谈心坐在她的对面,打开了摄像机。

我:“关于王老师的事情,你真的不记得了?”

少女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那你说说你记得什么吧,好吗?一味的沉默只会让你的处境更加糟糕,如果你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最好也告诉我们。”

齐雨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去上美术课,刚把文具准备好,然后就什么都忘了……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倒在地上……而我的手上全都是血……”

我:“美术课?是素描、水彩,还是其他的?”

齐雨云:“是素描课。”

我:“画的是什么?”

齐雨云:“我忘了。”

我暗中叹了口气,心想可能女孩真的只记得这些。

我:“你和王老师的关系怎么样?”

齐雨云:“很一般……可能她都不记得我的名字吧。”

这和警方给的信息相一致,齐雨云在学校里不算是什么好学生,或许王老师真的连女孩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王老师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

齐雨云犹豫了一下。“她很漂亮……”

我:“还有吗?”

齐雨云:“没有了……”

我:“你喜欢王老师吗?”

齐雨云:“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从始至终,谈心一直静静地看着齐雨云,留意着她的每一个细小的举动。

忽然,他开口说道:“一个月前,你失踪了。差不多半个月后,你又奇迹般地回来了。齐雨云,这期间的事情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齐雨云皱起眉头,就连身体也开始轻微颤抖。“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谈心:“你喜欢哥特文化,对吗?”

齐雨云:“你怎么知道?”

谈心:“我知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中的更多,所以请你别抱有侥幸的心思,你撒的每一个谎,我都清清楚楚。”

齐雨云小声说:“我没有撒谎。”

谈心:“你应该很不喜欢学校吧,或者说,父母让你早点回到学校让你觉得很痛苦,也很愤怒。”

齐雨云没有吭声。

谈心:“所以你把愤怒宣泄到了美术老师身上?”

少女忽然咆哮道:“我没有!我根本就没有杀人!”

谈心:“说话的时候要平心静气,不要喊,你声音越大,只会暴露出你的心虚。”

齐雨云愤恨地瞪着谈心,重重地喘着气,胸口随之剧烈地起伏。

谈心:“好吧,我相信你不是故意杀害你的老师,但是,你不想上学是真的,对吗?”

齐雨云:“是真的又怎样。”

谈心:“不怎样,我只是确定一下信息,仅此而已。齐雨云,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失踪了半个月,却能够完好无损地回来,如果你没有受到任何伤害,那个人又为什么要让你失踪?”

齐雨云:“我不在乎这些。”

谈心:“是啊,你不在乎,因为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早就想远离自己的家庭了。你想要远走高飞,所以才会轻而易举地被别人拐骗。”

在我的眼里,此时此刻的谈心和齐雨云就像是狐狸与绵羊,狡猾的老狐狸正一点一点地击溃绵羊的心理防线,他必须要让齐雨云坦露心声,而不是在逆反心理下说出无意义的东西。

我悄悄离开了审讯室,向木南问道:“有现场的照片吗?”

木南点头,取出来厚厚一叠,问:“你要找什么?”

我:“我想知道,那节美术课,他们画了什么?”

木南翻看了一下,递给我一张照片。

在照片的角落里,放着美术课所要素描的东西……一个骷髅头。

随后木南问道:“情况怎么样?”

我:“不太好,小姑娘对于调查有些阻抗,很不配合,我想需要动用一些非常手段了。”

我放下照片,转而问道:“警局有没有骷髅标本一类的东西?”

木南:“有,你等等。”

过了没多久,她就拿回来了一颗骷髅头。

我带着它重新回到了审讯室。

这时候,齐雨云已经让谈心打击得濒临崩溃,双手抱着脑袋,眼眶发红。

而我带进来的骷髅头,则成了击溃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齐雨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大声吼道:“我不要!我不要!”

我示意谈心别说话,然后轻声问道:“不要什么?你很害怕骷髅头吗?”

齐雨云重重地点头,把身体一个劲地往椅背上靠,明显是想远离放在桌上的骷髅头。

已经证实了心中的猜想,我迅速将骷髅头拿开,齐雨云随之冷静了不少。

我问:“应该不仅仅只是害怕骷髅头吧,你还惧怕一切和死亡有关的事物,比如说鬼……”

她没有回答。

谈心笑道:“如果你不说话,那我们只能再去拿一些这类东西,一样一样地给你看喽。”

齐雨云赶紧点头:“是,我特别害怕这些东西……”

随后她和我们说,自己从小就很害怕骷髅一类的东西,上初中的时候,生物课本上有骷髅的图片,还把她吓哭了。结果同学们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经常捉弄她,这让她更加恐惧,而且没有交到任何朋友。

等到上了高中,她决心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特别胆小这件事情,一直装作胆子很大,还刻意让自己接触哥特文化,试着锻炼自己的胆量。

总的来讲,齐雨云并不算是一个十足叛逆的少女,她只是刚好处于青春期。而关于杀害美术老师的事情,则压根找不到任何动机。就连齐雨云自己,目前也无法接受这件事情。

谈话结束之后,谈心反复观看录像,试着从女孩的表情中找到一些说谎的痕迹。遗憾的是,少女只是在回答某些问题的时候有些含糊,但并没有说谎。

既然如此,她到底为什么要杀害美术老师呢?

我整理了一下信息,发现目前的疑点主要有三点:杀人动机、齐雨云不愿意看电脑屏幕、齐雨云的父母有些反常。

关于第二点我和齐雨云聊过,她以前并没有这个毛病,是在失踪归来之后才出现的。不仅仅是电脑,包括电视机,她现在只要一看到液晶屏幕就会觉得不适。

而这种不适,似乎是无来由的,找不到原因。

徐放则找到了齐雨云的父母,发现他们镇定得有些过分,回答问题的答案也像是事先准备好的,这让他感到更加疑惑,于是调查了一下齐雨云父母的相关信息。

结果发现,就在今天,齐父的银行账号上多了一千万。

整整一千万。

警方顺藤摸瓜,轻松地揪出来了一个看起来和案件很有关系,但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的人。

张之遥。

于是,这个家伙第三次被请到了警局,这一次的理由是协助调查。

谈心一看到他,就冷笑着挖苦说:“面瘫的毛病治好了?”

张之遥露出“阴阳脸”,反击道:“希望你做噩梦的时候不会梦到我。”

随后警方和张之遥进行了一番交涉,遗憾的是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张之遥说自己之所以会给齐雨云的父母打钱,是为上次失踪的事情表示歉意。

至于这起杀人案,他笑着说:“就算我告诉各位,是我让齐雨云杀了她的美术老师,恐怕你们也没法相信吧。”

说完他就得意地离开了警局,这次他始终盯着谈心,以免再被“黑脚”绊倒。

我叹了口气,“真是麻烦,案子竟然又和这个家伙扯上关系了。”

谈心:“如果案子真的和张之遥有关,那么就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看待了。”

徐放:“什么意思?”

谈心:“图钉杀人案相当于用心理压力逼死受害人,上一起互殴致死的案件则是受到要挟而被迫杀害对方……这两起案件可以说都是利用了人类的心理。那么这一起,恐怕也是一样。”

我恍然大悟。

张之遥说过那句话: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或许他早就预料到了齐雨云会杀害美术老师,甚至说这一切就是张之遥一手策划的!

可是,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呢!

徐放:“或许已经没有必要查下去了,因为凶手就是齐雨云,证据确凿。”

谈心摇头:“杀人工具并不是美术刀,而是齐雨云。”

徐放:“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谈心:“齐雨云的精神状况不稳定,很有可能是受到某人的蛊惑。无论我怎么想,她都没有杀人动机,这说明她只能是在一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情况下做出了杀人的行为。”

徐放皱起眉头。

谈心:“如果我们把齐雨云当成作案工具,那么凶手就另有其人,作案动机也要推翻重来,只有这样案情才能继续下去。”

徐放:“可你凭什么说齐雨云是作案工具,难道她被人控制了吗?”

一件又一件毫无头绪的命案已经让徐放感到无计可施,他开始慌乱,失去自信。

谈心:“你现在需要休息,其他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吧。”

与此同时,我向木南要了一些资料,包括目睹杀人现场的人员的笔录。

看到齐雨云杀害美术老师的大多都是同学,根据他们的描述,我能想象出当时的犯罪现场。

齐雨云毫无征兆地拿出美术用刀,疯狂地扑在王老师身上,然后疯狂地进行攻击,同时嘴里还不停地叫喊着“杀”。

而少女脸上的表情,没有复仇的喜悦,也没有杀戮带来的快感,有的只是……

我认真翻看着资料,终于在某位同学的笔录中找到了一个词。

这个词是季小鹿曾经患有的心理疾病的起源。

恐惧!

没错,齐雨云虽然在杀人,但她脸上的表情却是恐惧。她并不是受到某种神秘力量控制,而是出于自己的本意挥舞着刀子。

木南看到我发呆,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木南,你最害怕的事物是什么?”

木南想了想:“蛇,张之遥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我:“如果我给你一把刀,你会杀掉面前的蛇吗?”

木南:“应该不会吧……我会选择逃跑。”

我:“如果我告诉你必须克服内心的恐惧,或者我告诉你,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逃了呢?”

木南:“嗯……我会选择攻击。”

听到这个答案,我瞬间将手头的线索连结了起来,并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设想。

我向谈心喊道:“准备一些东西。”

谈心:“干吗?”

我:“老本行,催眠!”

而为了完成这次催眠,我需要一个电脑屏幕,一系列关于骷髅的图片,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东西。就像治疗季小鹿那样,我将会对齐雨云使用系统脱敏法,让她一点一滴地接受自己恐惧的事物。

木南隐隐猜到了我的意图,徐放则是一头雾水,没完没了地追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等看到了结果,我自然会告诉你。”

为了让齐雨云放松下来,我借用了木南的办公室,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努力营造出一种温暖的氛围。

齐雨云倚靠在沙发上,表情明显有些紧张。

此时此刻屋里只有我和她,至于其他人则通通被我赶到了门外,谈心还留了个门缝留意着屋内的动向。

我简单说明了这次催眠的意义,主要是为了治疗齐雨云的恐惧症,然后找到更多关于案件的线索。齐雨云在得知自己有可能被证明是无辜的之后,便放下了警惕,答应配合催眠。

“现在,慢慢地呼吸,保持平稳,你能感受到空气在你的体内流动……放松你的双眼……”

随着我的话语,齐雨云的身体变得瘫软,双臂无力地垂在沙发上。

事实和我预想的一样,她是个十分容易被催眠的女孩。按理来讲,一个人如果经历了杀人案,心情定然不会迅速稳定下来,想要催眠这种人往往需要一些辅助手段。然而齐雨云却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催眠状态,这说明她本身是个极其喜欢幻想,通俗点说就是做白日梦的人。

我:“在你的面前有一扇窗,当你拉开窗帘的时候,你就会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东西。但你知道,它不会伤害到你,因为你现在很安全,那扇窗坚不可摧……齐雨云,你想要看到窗户后面的东西吗?”

齐雨云似乎有些犹豫,内心陷入了挣扎。

我:“如果想要克服恐惧,你就必须直面它。你不用害怕,因为你绝对安全。”

在我的引导下,她终于幽幽说道:“好。”

然后,我打开了电脑屏幕,播放了一张骷髅的图片。

我:“睁开眼吧,那扇窗户的窗帘已经打开了。”

齐雨云缓缓睁眼。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当她看到屏幕里的骷髅头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杀啊!”

我向门的方向做了一个“别过来”的手势,继续说道:“你不是害怕它们吗,为什么要杀掉它们。”

齐雨云没有理会我,只是疯狂地咆哮着“杀”。

我已经没法掌控现场,忽然灵机一动,将事先准备好的美术用刀递给了齐雨云。

下一刻,她果然接过了刀,一下一下地捅着空气,仿佛正和一个看不见的恶魔搏斗。

我迅速关掉电脑,她也平静下来。

我:“为什么会攻击它们,是别人教给你的吗?”

齐雨云重新瘫软到沙发中,无力地说:“是的。”

我:“之前也有人给你看过骷髅的图片,并且让你鼓起勇气杀掉它们?”

齐雨云:“是的。”

我:“那个人是谁?”

齐雨云没有回答。

因为,她已经醒来。

昏暗的灯光下,齐雨云的双眼一片漆黑,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她的眼神冰冷、无情,令人不寒而栗。然而这眼神只持续了短短一秒,随后就变成了虚弱与疑惑。

催眠到此结束。

安顿好齐雨云之后,我、谈心以及警方的人聚在了会议室,使用大屏幕放映着刚才催眠的录像。

徐放:“你平常催眠的那些人也是这样吗?”

我:“完全不会,根据我的经验来看,齐雨云应该在此之前受到过其他人的催眠。”

徐放:“为什么这么说?”

我:“第一,她看到骷髅图片时候的反应,明显是受过暗示引导的行为。”

谈心看向我,接过话头说道:“第二,当你问起是谁催眠她的,她就瞬间醒来了,这说明那个人很谨慎,给她埋下了这样的信号。”

我:“没错。”

谈心:“那个人的催眠过程,你能推理出来吗?”

我:“没有证据,只能凭空想象。”

谈心:“也行。”

我:“催眠场景和今天的差不多,应该也是使用电脑屏幕呈现骷髅图片。区别在于,在将齐雨云催眠并播放图片之后,当时的齐雨云应该是十分恐惧的,绝对不会做出攻击的行为。就在这个时候,催眠师递给了她一把美术用刀,引导她鼓起勇气,去攻击那些恐惧的事物,去杀掉看不见的恶魔。”

徐放:“为什么一定是美术用刀?”

我:“美术用刀和齐雨云所恐惧的骷髅就像是信号一样,让她瞬间回到催眠中的场景。你们也看到了,在我没有递给她刀的时候,她只是用力嘶吼。可是一旦让她拿到了刀,就会进行攻击。”

徐放震惊地问道:“你的意思是,齐雨云是在美术课上回到了催眠状态,然后用刀杀死了美术老师!”

我:“是的。”

徐放:“这怎么可能?”

谈心:“这就是暗示的力量,在调查图钉杀人案的时候你已经见识过了。”

木南也赞同说:“虽然条件很苛刻,但是在理想的情境下,的确有可能做到这一点。”

徐放:“我还是很难相信,这样说来如果你在催眠的情况下,暗示我让我出去杀人,我岂不是真的会做?”

我:“不会的,这种要求会违背你的底线,让你拒绝或是清醒过来。”

徐放:“那你们说的暗示根本就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啊。”

谈心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说道:“请你不要去想一朵粉红色的大象。”

我挑了挑眉,“什么?”

谈心:“大象。”

我:“什么大象?”

谈心:“粉红色的大象。”

我:“什么粉红色的大象?”

谈心:“一朵粉红色的大象。”

我纠正道:“大象的量词是‘一头’或是‘一只’。”

谈心:“好吧,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请不要去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请不要去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请不要去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

说完,他问徐放:“现在,你想到了什么?”

徐放愣了一下,回答说:“一朵……呃,一头粉红色的大象。”

谈心笑道:“笨蛋,大象怎么会是粉红色的呢!”

木南也“噗嗤”笑了出来:“老徐,你上当啦!”

徐放一脸茫然。

我解释说:“这就是暗示,它并不是只在催眠情况下起作用,而是出现在任何情况下。只不过在催眠状态下,人类会更容易接受暗示。即便你接收到的信号是‘不要去想象’,但你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

徐放:“这么说来……齐雨云就是受到了别人的暗示,才会在看见骷髅头后突然变成那样?”

我:“应该是的。”

徐放:“可我还有一个问题,在场那么多人,她为什么偏偏攻击的是美术老师,而不是其他同学?”

的确,这是一个很难解答的问题。

我和谈心对视了一眼,我说:“这个问题我还没想通。”

谈心嗤笑了一声,说:“这个问题很难解答吗?”

我惊讶:“你想到了?”

谈心:“阈下知觉。”

我恍然大悟。

在二十世纪曾有这样一个研究,在电影院播放电影的时候,插播“请购买可乐”和“请购买爆米花”这样的广告,但是这个广告很特殊,因为它持续的时间相当短,短到甚至让人无法觉察到。这种低于感觉阈限的刺激,虽然当事人无法感受到,但却会为之做出行为反应。

那个研究的结果是,的确有更多的人在观看过插播有阈下知觉广告的电影后产生了购买行为。

虽然目前关于阈下知觉仍存在争议,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它的确能够影响行为。

谈心继续说道:“利用阈下知觉,那个人在催眠齐雨云的时候,可以在每一张骷髅图片出现之后呈现一段时间的美术老师的图片。由于齐雨云处于催眠状态中,所以呈现美术老师图片的时间可以更长一些。这样的话,她挥舞着刀子攻击的对象就不再是骷髅,而是那名美术老师。”

我补充道:“可以说骷髅头起到了‘启动’的作用,而使用美术用刀攻击美术老师则成为了启动的行为。那个催眠齐雨云的人,成功地用她的恐惧症欺骗了齐雨云,让她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了杀人行为。”

徐放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所以说……齐雨云是无辜的,她真的只是一个杀人工具。”

谈心:“不然呢?”

木南:“可她为什么偏偏对骷髅头有反应,催眠时看到的图片也是美术老师的?”

谈心:“所以说这是一起谋杀案啊。”

我:“催眠齐雨云的人,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学校的美术老师……”

说到这里,我忽然联系起了齐雨云的失踪案。

我:“张之遥会选择让齐雨云失踪并不是因为她姓齐,而是因为他看到了齐雨云的校服,判断出她的班级以及会上王老师的美术课!”

谈心随后也想到了这些。“早在一个月前,张之遥就已经在蓄谋这件事情,而且他将齐雨云安置在招待所的那半个月,也完全有时间对其进行催眠,强化杀人的暗示!”

我:“齐雨云……就这样成了张之遥的杀人工具。”

木南听后迅速着手调查张之遥和美术老师之间的关系,徐放则是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说:“可我们根本找不到张之遥和齐雨云接触的证据。就像上一起案件,犯罪现场除了那两名死者之外,就只有张之遥一个人,可我们就是没法证明是他杀害了那两个人。”

我:“别急,他总会露出马脚的。”

或者说,其实他已经露出了马脚。

黄文芷。

在“坏小孩”人格出现的时候,她曾见过张之遥,收了他的钱,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房间。如果黄文芷所说的话具有法律效力,那么将成为一项至关重要的证据。

这是张之遥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的一点。

可我偏偏又不能让黄文芷卷入这起案件之中,因为她本身就是人格分裂的不稳定状态,根本不能接受警方的审讯还有更多更大的刺激。

我需要找出指控张之遥的证据,还需要保护黄文芷。

真是两难。

大约半小时后,木南回到了会议室,手里拿着一叠资料,一脸凝重地说:“张之遥和王老师没有任何关系,他俩甚至没有过任何交涉。”

徐放喃喃说道:“和之前互相杀死对方的那两个人一样,压根就是陌生人吗……”

到目前为止,想要推动案情进展,最需要的就是一个东西。

犯罪动机。

原本以为没有犯罪动机的齐雨云只是作案工具,那么使用“齐雨云”的人一定会有作案动机。然而并没有。

张之遥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真的只是想要杀害那些无辜的人取乐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故意让警方注意到他?

把作案方法详细告诉警方之后,我和谈心离开了警局。至于齐雨云最后的结果如何,就不是我们所能控制得了,毕竟暗示杀人毫无证据,听起来也相当的不可思议。

谈心:“所以张之遥才给了齐父一千万,当作补偿。毕竟齐雨云还是未成年,表现良好的话还有机会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我:“利用齐雨云杀了人,还给了补偿,幕后黑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伪善?还是有难言之隐?”

谈心:“你和张之遥也没少接触,你觉得他像是个心理大师吗?”

我摇头:“不像,他看起来只是比常人更懂得窥探人心而已。”

谈心:“招待所的服务员说没有见过张之遥,说明他没有去过那里,那么是谁对齐雨云进行了催眠?条件这么苛刻的暗示杀人,需要极其缜密的心思才行。”

我:“你的意思是,还有同伙?”

谈心:“只能这么想了,但是为了你的那位病人,我们只能选择暂时放弃调查这条线索。”

我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谈心,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不正常。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隐约觉得他已经有了答案。

我:“你觉得同伙是谁?”

谈心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回答说:“我只是有个猜想,还没有得到证明。”

我:“这个人我认识吗?”

谈心:“嗯。”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了黄文芷。既然她参与了齐雨云的事件,那她会不会还做了更多事情?

那个催眠齐雨云的人,会是她吗?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感觉黄芪从始至终都对我有所隐瞒。她似乎在刻意逃避一些事情。

我,该怎么做?

我不敢告诉谈心自己的疑问,不想把这件事放在明面来讨论,因为我不知道如果谈心确定黄文芷就是案件同谋之后,他会怎么做。

会像过去那样,将黄文芷也送入监狱?

可她还是个人格分裂的病人,从某种角度来说,“黄文芷”是无辜的。

突然,我回想起了张之遥的问题,他问我谁才是麻烦制造机,是谁打破了我的平静生活,如果要牺牲一个人的话,我又会选择谁?

而我的答案是……

这一刻,我一直引以为傲的道德底线开始动摇。

“咔嚓”。

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