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慧自然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吹了几天枕边风,并且装得可怜兮兮,希望代胜财赶紧解决她们之间的问题。可代胜财对他的女儿呵护有加,就是不松口,这让她不胜其烦。今晚又没有等到代胜财的电话,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这才又拨通了他的手机。

对于桑慧的步步紧逼,代胜财是不胜其扰。想当初也就是和桑慧玩玩,大学还没毕业,青苹果似的,看着就想咬一口…代胜财耗尽心思追求桑慧,等人到手了,他的兴致也没了。

而且,更让人心烦的是,桑慧这三年来一直没工作,每天和一些二奶混在一起研究如何对待男人,别的没学会倒是掌握了一些控制男人的手段,她上次来家里闹就是釜底抽薪啊!代胜财知道,桑慧的事情不能再拖了,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必须要尽快解决。

屋外,原是浓厚的晨雾,这时已经消退,变淡了。篱笆,小草,墙头,都在雾气里显出模糊的形象。

沉睡的别墅终于有了动静,大家都陆陆续续从楼上下来,不过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每个人都无精打采的,透着一股倦意。

岩石起得最早,他此时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望着外面的景色出神,目光中闪过一丝忧郁。突然,他听到了一声惊呼!侧头望去,应该是从拐角的房间发出的,岩石微微一怔,迅速起身跑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岩石一把就推开了。屋里站着一个人,身形很瘦弱,头发盘起,上身穿着一件碎花衣服,如果不是注意到头发上的簪子,岩石差点没认出依灵。

依灵的头仰着,眼神里掠过一丝惊恐和紧张。岩石一愣,抬头望去,顶端有个晾衣架,上边挂着一件黑裙子,那正是依灵的衣服。

可令人感到纳闷的是,黑色裙子被剪成了细布条,黑色的布条正在随风飘舞。依灵呆住了,轻轻摇着头,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岩石紧紧握了握拳头,他的心突然“咚咚”直跳,闪过一丝不安。

岩石想进去劝劝,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昨夜突然死亡的黑猫,被人故意剪坏的裙子,肯定是别墅里有人故意作祟,可这人究竟是谁?岩石痛苦地摇摇头,他不由得想到了白雪,那个有着大眼睛的女生。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突然一个声音传过来,岩石回头,看到了代珊珊那双幽怨的眼睛。

岩石没说话,只是目光朝上看去,代珊珊突然呆住了:“这是依灵的裙子?”当看清状况后她突然捂住了嘴巴,随后朝身后大喊:“薛姨,薛姨!”

保姆薛姨正在弄早餐,听到声音她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脸上带着疑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代珊珊没说话,只是朝上努努嘴,薛姨立即呆住了,愣了片刻回过神来:“啊,我昨夜挂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

依灵的眼泪已经流到了嘴巴里,咸咸的,她闭了下眼睛,抹了两把眼泪便快步出了晾衣间。看到依灵有些落寂的背影,岩石心里竟然有些难受,他慢慢跟了过去,在后边轻轻问道:“你没事吧?”依灵没有回话,径直上了二楼。

这时穆从云和王小珍正好从楼上下来,她们看到依灵的神色有些不对,正要问的时候却看到她跑回了房间。

餐厅,代珊珊说了晾衣间的事情,大家顿时唏嘘不已,尤其是姗姗妈,惊叫道:“衣服被人剪了,谁,是谁干的?”

爸爸一早就去公司了,说是晚上回来为代珊珊庆祝生日。现在爸爸不在,妈妈的声音似乎都变大了,她夸张地捂住了嘴巴,一张不再年轻的脸上装满了嘲弄。昨晚依灵的裙子上沾有血迹,姗姗妈一直认为杀死黑猫的就是依灵,这会听到她的衣服被人剪了,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坐在餐桌边,岩石却一点儿东西也没有吃,此时看到姗姗妈的表情更是生气。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女人会毫不留情地打人,嘴里说着世界上最刻薄的话儿,骂着最恶毒的语言,眼前的女人似乎和自己的母亲很像,这让岩石感到反感,有种想揍她的冲动。

“岩石,你怎么不吃饭啊?”代珊珊看到岩石的脸色不对,好意问道。

岩石没吱声,只是抬眼看看楼上,代珊珊怔了片刻终于回过味来,她对旁边的薛姨说道:“依灵还在楼上,早餐也没吃,薛姨你去喊一下,快让她下来吃饭吧。”

不大会儿的工夫,薛姨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依灵竟然随着她到了餐厅。

看到不远处走来个女孩,打扮得土里土气,头上盘着个发髻,身上是碎花衣服,简直是土的掉渣,姗姗妈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昨个儿那位同学。惊讶之余她突然笑了,甚至笑得有些肆无忌惮:“哎哟,我还想屋里怎么多出个丫鬟,原来是依灵同学,你,哈哈…你怎么这身打扮?”

看到母亲这样,代珊珊脸上火辣辣的,毕竟依灵是她请来的客人,不管怎么说妈妈都不该这么嘲笑人家。突然,代珊珊心里又“咯噔”一下,难道爸爸说的没错,妈妈果然得了什么忧郁症,所以才会这样?

听了姗姗妈刻薄的话,岩石“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拉起依灵的手臂并狠狠地剜了姗姗妈一眼:“我们回学校。”

依灵愣住了,代珊珊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岩石竟然为了依灵…姗姗妈的笑声戛然而止,穆从云和王小珍则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拢。

“你,你要走,你不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了?”代珊珊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质问岩石。

岩石的拳头握得“咯嘣”响,一句话没说,拉着依灵转身而去。

事情来得太意外,也太突然了,代珊珊连哭带喊地追出了别墅,却只看到了岩石和依灵的背影。代珊珊的身体顺着门框慢慢滑落在地,眼睛里呈现出一抹恨意。

王小珍和穆从云一看,这事情越弄越大了,得,还是赶紧回学校吧。两人匆匆向代珊珊告了别,也跟着离开了山中别墅。

所有人都走了,全都走了!代珊珊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她突然疯了般站起来,拿到什么摔什么,客厅里顿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碎裂声,薛姨和姗姗妈站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良久才想起给代胜财打电话。

只是,当代胜财十万火急地赶回家后,代珊珊已经睡着了,她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很多很多的狐狸精,她们在围着自己转啊转,其中一个狐狸精的面貌越来越清晰,终于看清楚了,竟然是依灵…

王小珍和穆从云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们推开了404寝室的房门,屋里很暗没有开灯。当她们打开灯的时候却看到床沿上呆坐的依灵,忧郁的目光正呆呆地望着窗户,一言不发。

穆从云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但这屋里人一声不响还是被吓得不轻,她冲依灵喊道:“我的妈呀,你想吓死人啊!”说话的时候,她又心有余悸地抬头看看白雪那空荡荡的床铺。

屋里有了光亮,依灵似乎才刚刚回过神来,她抬头看了穆从云和王小珍一眼,声音细弱蚊蝇:“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穆从云和王小珍对望一眼,有些莫名其妙,这跟谁说对不起呢。

只是,依灵并不解释,她从床上下来穿好拖鞋,弯腰拿过角落里的几件衣服,从床底下拽出洗脸盆,拎起旁边的肥皂盒出了宿舍。王小珍看到依灵的样子,心里涌上了一丝不安,依灵似乎变了,又变回到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生了。失去了那件黑裙子,依灵似乎又成了土的掉渣的乡村丫头,自信和风华不再…剩下的只有自卑和懦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依灵终于端着盆子又回来了,她细细晾晒好自己的衣服,自始至终却不说一句话。或许是因为死去的白雪,或许是因为依灵的沉默,空气中流动着诡异的气氛,所以大家谁也不说话。王小珍随便翻着画册,穆从云带着耳机听音乐,依灵又在摆弄那几件衣服,叠好放下,拿出叠好,重新放下…

熄灯号响了,宿舍里的灯熄了,一切又陷入到昏暗中,只是大家谁也睡不着,各自都想着心事。穆从云实在忍不住了,她探头看着王小珍,轻轻问道:“不知道珊珊怎样了?”

“你就别为她操心了,人家住着大别墅,雇着保姆,还有一个爱她的妈妈,不用担心。”王小珍半闭着眼睛,不冷不热地说道。

穆从云讨了个没趣,从嘴里哼出一声:“我看是表面风光吧,瞅瞅那家人都怪怪的,尤其是她妈,唉,甭提了。”似乎想到了什么,穆从云又探头看着依灵:“对了,你裙子上的血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猫血?”

一提到那只黑猫屋里又没动静了,依灵没有回应,虽然她还没睡着,黑暗中两只眼睛在闪闪发光。

王小珍嗔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现在想起那黑猫就吓得哆嗦,快别说了。”

黑暗中,依灵幽幽的声音传过来,缓慢低沉,让大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她的话更是令人震惊,王小珍和穆从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她们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是的,依灵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是代胜财杀了黑猫…”

“你,你说什么?”穆从云惊得睁大了眼睛,反问道。

王小珍感觉一股冷意直窜脑门,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黑猫是姗姗妈的宝贝,从昨晚吃饭的时候就可以看出她对那只黑猫的喜爱和依赖,可作为丈夫竟然杀死老婆最喜欢的宠物,这究竟是为什么?

当然,大家最大的疑问还是依灵身体上的血迹,只听她继续说道:“当时我要去洗手间,正好看到一个人从厕所里出来,那人就是代胜财。后来我进了厕所,看到了镜子上画的血眼睛,然后又看到了水池中的黑猫…当时猫是趴在水池中的,我用手将它翻过来,这才发现黑猫被剥开了膛。我特别紧张,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裙摆,这就是在裙摆留下血渍的原因。”依灵说完,屋内陷入了沉默。

虽然彼此看不到对方的容貌,但能感觉到来自心灵的战栗和不安,原来是代胜财杀死了黑猫…

就在大家沉默不语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身影,狭长的影子落在了地面上,身形一动不动,就在王小珍差点喊出声的时候,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竟然是代珊珊。

灯光亮了,代珊珊站在门口笑得很灿烂,并且高举着手里的塑料袋:“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帮你们带了好吃的,快来吧。”

大家面面相觑,躺在被窝里没动,代珊珊努努嘴:“好吧,留着明天吃。”屋里依然寂静无比。

看到大家不说话,代珊珊也不在意,而是顾自说道:“哎哟,家里来了一些客人,全是爸爸的朋友,别墅里乱哄哄的,所以我就溜出来了。看看,还是宿舍里清净,我就怕吵,人一多脑袋就疼。”

王小珍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来,试探着问道:“珊珊,你没事吧?”

代珊珊耸耸肩膀,递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没事,我当然没事了。好了,我也睡觉了,明天再聊。”

灯,又熄灭了。

窗帘飘了起来,今夜又刮起了风,白色的窗帘被吹得左摇右摆。

这时,有个人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眼睛瞪得溜圆,里面闪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光泽,她怔怔地朝窗外看去,天真黑…悄无声息地起身后,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四楼的廊道里很安静,超乎寻常的安静,她一个人轻轻走着,摸索着前进的道路。厕所门没有关,左右忽闪地摇摆,并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在安静的午夜显得尤为刺耳。厕所隔壁便是浴室,仔细听,里边似乎有“哗哗”流水的声音,难道深更半夜有人在洗澡吗?

脚步迟疑下来,她忍不住推开了浴室门…

11.冷漠

站在浴室门口她愈加疑惑,里边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但三个淋浴头却都开着,地上已经聚集了很多水,地面变得很湿滑。迟疑片刻,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前伸手去关下面的阀门,身体慢慢倾斜,眼看就要触到开关,谁知脚底下实在太滑了,她整个身体朝后仰去。在后脑勺着地的那一刻,伴随着一声闷哼,身体重重地摔倒在湿滑的地面上。

脑袋很痛很重…眼前也越来越模糊,似乎晃动着一个身影,她蹲下、站起,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她手里拿着一把红梳子,正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头发好长好长,发梢都到了自己的鼻子尖,很痒、很麻,但她却无力拂开,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她好想睡一觉,永远不再醒来…

当一个女生早起上厕所的时候觉察到浴室里的异常,她试探着推门而入,却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浴室冰冷的地砖上仰面躺着个女生,脑后渗出了好多血水,整个浴室的地面全都被染红了,看着触目惊心。

四楼,女生寝室再次嘈杂起来,惊呼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白雪死亡后的阴影还没有挥去,现在又有女生倒在了浴室间,大家已如惊弓之鸟,很多女孩的脸色苍白,眼睛里流露出惶恐和不安。

当老师闻讯赶来的时候,也被浴室内的情况所震惊,其中有位男老师试探着走进充满血水的浴室,并摸了下鼻翼,瞬间的迟疑后便是急促的呼声:“她,她还活着,还有气!”

这时,随行的另外一位女老师这才大着胆子跑进了浴室,她和男老师一起将女孩拉了起来,背起后就向楼下跑去。有细心的同学慌忙拨打了120急救电话,当医生们抬着担架冲下急救车时,大家终于长长吁了一口气。

眼看着女孩被抬上了急救车,旁边还跟着老师和系主任,他们一起去了医院。当汽车疾驰而去的时候,围观的同学渐渐散去,现在只剩下了三个孤单的身影,王小珍、穆从云和代珊珊。

是的,被抬走的人正是依灵,昨晚她应该是上厕所,可怎么会跑到了浴室,又怎么会摔倒在地?大家的脸上透着疑惑和纳闷。

大家若有所思,内心却是无比的担忧,宿舍内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白雪,现在是依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思索之间,大家不由得抬头望去,404的寝室正对着院落,上边的白色窗帘飞出了一个角,甚至还能看到依灵洗过的碎花衣服,影影绰绰地飞舞在阳台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位同学,上衣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身是一件牛仔裤,由于跑得太快他的头发都飞舞起来,慢慢近了,竟然是岩石。只见他气喘吁吁到了近前,眼神里透着焦急:“依灵,依灵怎么了?”

三人对看一眼,大家谁也没说话,顾自低了头。沉默片刻,还是代珊珊先开口:“在浴室里摔倒了,后脑着地,现在生死不明。”

“生死不明…”岩石的身体闪了个趔趄,他轻轻摇头,喃喃自语。

看到岩石眼中的痛苦和悲伤,代珊珊突然有些心疼,她走下台阶,轻声劝道:“应该没事的,别太担心了。”只是,岩石猛地将她的手甩落一旁,突然对着她大喊道:“白雪死了,依灵出事了…究竟是为什么?”

“不,岩石你别这样,你千万别这样,事情总会弄清楚的。”看到心爱的男孩这样,代珊珊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她试图去抓岩石的胳膊,却见他猛地挣开并朝校外跑去。

代珊珊一下急了,在后边喊道:“岩石你去哪里?”

眼看着岩石越跑越远,不但代珊珊着急,就连旁边的穆从云和王小珍也焦急起来,三人正急得没办法的时候,正好看到杨洋从对面走过来。穆从云和他一起打过篮球,这会像是看到救星似的,慌忙扯着嗓子喊起来:“杨洋,快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三个女生在楼下直跺脚,杨洋眼睛里透着不解。

王小珍指着大门外:“岩石听说依灵出事就跑出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追啊!”杨洋看到校门口岩石的背影,突然大喝一声。

经他这么一提醒,几个女生终于回过神来,大家慌忙向校外追去。一直追到了校门口,远远看到岩石沿着公路一路狂奔,不知道要跑向哪里,代珊珊等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有杨洋的体力最好,他距离岩石越来越近了。

就在岩石刚刚上了不远处的天桥时被杨洋一把抓住,他喘着粗气喊道:“我说岩石,你停下,停下!”

“你别管我!”岩石挣脱了杨洋的束缚径直上了天桥,双臂撑在栏杆处,痛苦地低下了头。

随后,代珊珊等人也赶到了。她们看着痛苦不堪的岩石内心却有些失落感,好像白雪死后岩石也没有如此,原来岩石还是对依灵情有独钟…尤其是代珊珊,她脸上缓缓流下了两行泪水,鼻子有些发酸,嘴里咸咸的,她看着对面的岩石痛不欲生。

杨洋拍拍岩石的肩膀:“也不知道医院的情况怎么样了,要不我们去看看吧?”

岩石的身体微微一颤,似乎刚刚清醒过来,随后又失魂落魄地下了天桥,王小珍等人也跟了过去,大家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

一行人急匆匆地来到医院三楼,正好看到了系主任和另外两名老师,其中一位是他们的班主任谢老师,旁边站着另外一位是女老师,姓沫。

看到同学们都来了,谢老师先走了过来,他带着一副黑色宽边眼镜,身着一件的确良衬衫,下身穿一条蓝裤子,看着斯斯文文的,但此时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眉头微皱,声音里透着难过:“依灵正在手术,具体还不知道情况。”

“谢老师,医生怎么说?”穆从云在旁边问道。

谢老师轻轻摇头,声音弱下来:“医生说比较严重,颅内出血,现在要看手术情况了,如果这孩子命大,说不定会挺过来,万一…唉!”

听到这里,岩石一屁股跌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想起了依灵的眸子,那双清澈,不含任何内容的眸子,从里边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她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或许像他一样。他和她之间,似乎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他们都用一层外衣把自己紧紧包裹,而内心深处隐藏了什么,无人知晓。

代珊珊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岩石身上,这会儿看他的目光涣散,正在暗自神伤。他的眸子愈加幽深,那种忧郁深深刺痛了代珊珊,她的心痉挛般地在疼,她甚至在想,如果自己不幸受伤,他是否会这么在乎自己?

手术室外非常安静,大家默不作声。现在他们需要的是结果,一个令人感到欣喜的结果…腿脚已经麻木,脸上的神情僵硬下来,但大家不为所动,只希望一个结果出现,这种等待是难熬的,每过一分钟都像是过了一万年。

系主任已经先走了,他接了个电话,好像是有关依灵父母的事情,校方通知了家长,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赶来了。

岩石的目光一直很呆滞,他紧紧地盯着“手术中”那几个字,眼睛一眨不眨。杨洋出去买了些吃的和水,除了谢老师和沫老师喝了两口水,其他人都摇头,大家的目光看着手术室,似乎唯有这样,时间会过得快些。

当洁白的手术门被推开的时候,大家的神情顿时一凛,慌忙围了过去。

医生的手套还没有拿下,他的双臂做伸开状,口罩被护士轻轻拿开,只见主刀医生的额头满是汗水,眼睛里透着疲惫,他长长呼了口气,轻轻摇头:“手术结束了,但情况不太乐观,现在还在昏迷中,能不能醒来还要继续观察。”

“那如果醒不过来呢?”谢老师担忧地问道。

“那就是植物人。”医生转身离去,旁边的护士接口道:“我们已经尽力了,这女孩送来的太晚,所以耽误了治疗…”

少顷,依灵被推了出来,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似乎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闭着,似乎这成了她永恒的归宿。岩石的双手把住床铺,轻轻摇头,眼睛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医生示意大家闪开,岩石被杨洋硬生生拉到一旁…依灵渐渐远去了。

三天后,依灵被转入了普通病房,但还是昏迷不醒。

在这几天里,都是穆从云和王小珍轮流照顾依灵,岩石一直都在,但他不怎么说话,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句话。

“都三天了,依灵的父母怎么还没有来?”王小珍忍不住了,听谢老师说早就通知了她的父母,可这都过去好几天了还没见到人影,这让她纳闷不已。

其实,关于依灵的身世大家都知之甚少,因为她平时几乎不提家里的事情,比如和谁生活在一起,家里都有什么人之类的话题。据说学校也是大费周折才通知到她的家人,依灵住在偏僻的乡下,村里只有一部电话,并且还被大队书记锁在了柜子里,只有他在的时候才能接听电话。

学校整整联系了一上午电话才接通,里边传出男人的声音,听说要找依灵父母,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后来老师又说依灵出事了,住进了医院,那个男人似乎紧张起来,这才说帮着去喊…过了一会儿男人回话说:“依灵父母在给牛割草,等会就来。”

女儿发生了这么大事情,父母肯定是心急如焚啊,老师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许依灵的父母会发火,会着急,但这些都理解,毕竟孩子出事了…老师这边想好了措辞,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喂喂”两声后,还是那个男人接的电话,并没好气地喊道:“人还没来!”

电话一直接通着,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这才听到里边传出女人的声音,大声大气地喊道:“谁啊?”

声音太大,老师的耳朵差点被震聋,他慌忙将电话拿远点儿,然后说明了学校里的情况。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老师以为接下来是劈头盖脸的责骂,没想到对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地里有活,忙完再说…”话音未落,电话挂断了。

“啊!”

老师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有些疑惑了,是地里的活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10天左右,她的父母还是没来。王小珍等人也有些着急了,最近她们学校、医院两边跑,大家明显有些吃不消,只希望依灵的父母早些过来,这样也好有人搭把手。

看着依灵沉睡不醒的样子,岩石的神色黯淡。她瘦弱的身体娇小无比,现在昏迷了这么多天,她的父母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可以想象她是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中。这让岩石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留在自己记忆中的永远是恶人嘴脸,父亲没有丝毫印象,但起码他还有疼爱自己的奶奶,有了奶奶的爱这也足够了,但依灵又有什么…岩石眼前出现了奶奶和寨中的黑猫,她们已经很老了,还能陪伴自己多久呢?他的心里一阵阵绞痛,看着依灵,目光更加忧郁。

在依灵昏迷第11天的时候,病房里终于来了三个人,两个大人和一个半大孩子。孩子估摸着七八岁,应该上小学了吧,脸颊晒得红通通的,左右腮帮子上都有一大块红色,典型的农村红。男孩倒是不显得拘谨,看到病房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这摸摸那碰碰的。

还有一个是中年妇女,四方形的大脸盘,长得很胖,眼睛不大,一副很彪悍的样子,看样子应该是依灵的母亲,可两人怎么看都不像啊,依灵的身体瘦弱,母亲五大三粗的,差别有十万八千里。旁边站着的男人看起来50多岁,满脸的皱纹,脸颊消瘦,他和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胖一瘦,一高一矮。

今天是周末,所以来的人比较全。代珊珊、岩石、王小珍和穆从云,甚至连杨洋都来了。因为医院说医药费不够用,希望尽快补齐,大家正在想办法。

穆从云向来比较热情,她首先开口问道:“您是依灵的妈妈吧?”

听了这话,女人似乎从鼻翼里哼了一声,她探头瞅瞅床上的依灵,眉头微微皱了下。王小珍走过来:“阿姨,前期的治疗费是学校出的,因为依灵是晚上去浴室滑倒的,所以…学校不想继续出医疗费了,现在依灵每天的治疗费差不多接近两千,刚刚医生又来催了…”

“什么,一天两千!”旁边的男人喊道,声音之大,房顶差点没给掀下来。

杨洋在旁边不满地嘟囔一句:“小点儿声,病房里需要安静。”

依灵父亲看看杨洋,嘴巴紧闭,不吱声了。

依灵的母亲终于向前走了两步,瞅瞅昏睡中的女儿,嘴里嘟囔着:“为了让你上大学花了俺多少钱哟,这一个子儿没往回收呢,你倒是好,又给俺躺在了医院里…这下花钱更厉害了,一天就得两千,这不是要俺的命嘛!你咋就不死了呢,死了就埋,干净利索。你这不死不活的,俺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哟!”

作为一个母亲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儿,站在旁边的杨洋再也忍不住了,他狠狠地冒出一句:“大家都出去说,别耽误病人休息。”

依灵妈的视线挪过来,拉起旁边的孩子就走出了房间,甚至再也没有看依灵一眼。此时的依灵就好像别墅里那只被遗弃的黑猫,死了就会被人扔进垃圾桶,再也无人关注。岩石是最后一个走出房间的人,他又看了看睡梦中的依灵,心痛得无法呼吸。

12.身世

走廊里,依灵爸爸闷声闷气喊了一句:“不治了,回家!”

“什么,不治了?”穆从云和王小珍惊呼,她们实在难以想象这是一个父亲说出的话儿。

依灵妈闪烁其词,胖胖的脸抽动着:“俺家没钱了,这娃子长大了还得娶媳妇,家里的钱都要攒着,要是都给了那丫头治病,俺们就没法活了。”

天啊,女儿现在躺在医院里,父母却要留着钱为儿子娶媳妇,这…依灵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大家惊得目瞪口呆,岩石的眼睛里现出一抹恨意,你们都是自私的父母,既然生了她,为何不好好善待她?

岩石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杨洋怕出事慌忙拉住了他,依灵妈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紧闭上嘴巴,再也不说一句话。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医院又来催费用了,说如果三天之内不补齐费用病人就要出院。岩石的拳头紧紧握起,他双手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上,渗出了细细血迹,代珊珊看着心疼,慌忙拿了手帕包扎,可岩石并不领情。

见此,杨洋拉过穆从云悄悄问道:“学校里怎么说?”

穆从云摇头:“上次白雪的事情刚刚安抚下来,听说花了一大笔钱,学校说现在资金紧张,实在是拿不出钱了。最重要的是依灵这次是自己跌倒的…系主任说这次学校的责任不大,他们已经预付了手术的全部费用,已经仁至义尽了。”

“难道就眼看着依灵…”杨洋着急起来,他是东北人,平时就是个热心肠,何况这又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几位同学一筹莫展,依灵父母却丝毫不上心,倒是对那个小男孩爱护有加:“娃儿,饿了不?娘领你买吃的去。”依灵妈一脸微笑。

小男孩摆摆手,小嘴一撅:“不饿,我还要再玩一会。”这孩子真调皮,在住院部到处跑,导医台的护士和医生直皱眉头,大家甚是嫌恶。

不管怎么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依灵就这么走了,医生说像她这种情况,说不定会突然醒来,也说不定会一直沉睡下去…但人总是要往好的方面想,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过。学校是指望不上了,依灵的父母又是那样的态度,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向同学们募捐,希望大家能伸出援助之手。

杨洋和穆从云赶回学校筹办这事,岩石则独自离开了医院,代珊珊从后边喊他好几声,岩石却充耳不闻。

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繁华的街道上亮起了灯光,川流不息的汽车,匆匆而过的人们,所有的身影都交织在一起,脚步或沉重,或轻快,他们在通往回家的路上…岩石已经绕着大街转了好几圈,他晚饭没有吃,也不知道疲倦,就这么一直走着,不停地走着。

岩石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有个女孩正紧紧追随,她大大的眼睛里闪着焦灼和不安,高跟鞋把脚底都磨痛了,但她却浑然不觉,那双眼睛追随着岩石的背影,一分钟都不曾离开。

不知不觉中,岩石竟然又回到了医院。

抬头望去,医院已被暮色笼罩,高大的建筑隐没在黑暗中,它像极了一个黑色巨人,在这里,每天都有人出生或者有人死去…死,岩石想到了死,想到了15年前妈妈的死,也是这样的深夜,风刮得很大,一切都是毫无征兆。

岩石又不由自主地进了医院,每当想起那张沉睡的脸庞,他便难以放下,他应该去看看依灵…

晚上,整个住院部非常安静,护士们甚至都在昏昏欲睡,偶尔有一两个身影走过,转眼间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岩石走在寂静的廊道里,他的眼睛在搜寻着依灵的病房。在拐弯处,岩石愣住了,他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好像是依灵的父亲。

依灵的父亲抽着旱烟,烟头冒出了红色的火星,那双细细的眼睛眯缝起来,身体微驼,但眼睛里却闪着一丝狡黠。岩石心里掠过一丝厌恶,但脚步仍然不停继续往前走。也就刚刚走出几步远,岩石和一个男人擦肩而过。

转头,岩石愣住了,很是疑惑地喊道:“代叔叔?”一个身着名牌,身体微胖的男人停了下来,他盯了岩石好大一会儿,似乎刚刚想起来,脸上夸张地挤满了笑容:“哦,原来是岩石。”

“您怎么也在这里?”岩石纳闷。

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抹去,代胜财一脸苦相:“姗姗妈生病了,正在住院治疗,唉!”岩石没询问姗姗妈为何住院,因为那是个刻薄的女人。她对依灵的冷嘲热讽刺痛了岩石的心,似乎岩石对所有的中年妇女都有戒备之心。

“哦,听说有位同学出事了,原来也在这家医院啊?”代胜财故作惊讶。岩石点头,随后告别了代胜财继续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