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博眼底里先是闪过一片震惊,然后又恍然:“九十九朵玫瑰花…”他笑了笑,轻声重复了一遍:“九十九朵玫瑰花。”

那天全国知名的人力资源专家白筱微女士给了在场所有来听课的女白领们一个选择题:你会选择什么样的男人做丈夫。

A、 一个可以分享你工作压力、给你指导,跟你共同进步的男人

B、 一个在你紧张工作一天后,疲惫回家时,会为你做饭的男人

C、 一个送你九十九朵美丽玫瑰的英俊男人

D、 一个富有的、不必让你再辛苦工作的男人

兰翘因为心中已经有了模型,所以很快做出选择,高子谦是彻头彻尾的C,她当然大笔一挥地选C。但是当她准备回答时,无意中瞟了一眼身边还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女性朋友们,又把话咽了回去,她们的笔尖几乎都在A与D上面犹疑,除开自己,似乎没有一个人选择玫瑰花。她发现,对她这个年纪的女性精英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值得骄傲而正确的答案。

欧阳博的笑意留在脸上久久不退:“兰翘,第一次见到你,你理性得不像样子;现在——你感性得不像样。”

兰翘讪笑:“分不清你是褒还是贬。”

欧阳博的手指顺着音乐节奏轻轻敲击在方向盘上,淡淡说:“不是褒也不是贬,只是说一个事实。”

兰翘把头靠在真皮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我也不用看你的答案就知道,你的主型格要么是领袖型要么是成就型,不会有别的了。”

“呃,差不多,稍微有一点点小偏差而已。”

兰翘忍不住想,如果他们不是甲方乙方该多好,就这么随意地聊着天,不用担心他随时会给她脸色看、布置给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也将是一个可以令人解压的朋友。

四月的阳光像是母亲温暖的手,透过车窗抚摸在周身,令人舒适得犯困,兰翘不停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睡着。男人的车就像是女人的卧室,都是私密空间,如果大马金刀地在这里睡着了,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遐想。

平滑的高速公路一路畅通,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木槿花香味,欧阳博看了兰翘一样,伸手把音响声量调得极低,几乎像是有人在他们耳边细细呢喃,兰翘虽然不住强迫自己,但终于没抗争得过这几天来势汹汹的倦意,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

18-2

她醒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本来拿在手中的印花披肩不知怎么地盖到了身上,闭上眼前太阳明明还耀目地照在头顶上,现在却是斜斜从车窗外射进来,光线也已经黯淡了许多。欧阳博把车子就停在医院的停车坪里,没有开窗,打了一点空调,车子的隔音效果很好,虽然车外有人在走动,车内却不觉得嘈杂,只隐隐听到引擎发动轻微的声音。

欧阳博坐在她身边一直没有离开,也不知在想什么,低头默默地抽着烟,眉头轻微地锁在一起。

兰翘连忙把身子坐正,睡了这么久,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掏出手机一看,竟然已经将近五点,她大吃一惊:“啊,怎么不叫醒我?”她看一眼烟灰缸,里面的烟灰烟头都有些溢出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都抽了这么多烟…你等烦了吧?”

欧阳博微微笑了笑:“车上新装了台进口的空气净化器,正好试试效果。”

他停顿一下,慢慢问道:“你怎么累成这样?蜷在那儿,睡得跟只猫似的…是不是近段时间压力太大了?”

兰翘低着头,没有说话,抬手把已经散乱的长发用玳瑁发夹别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的手忽然有一点发抖。

欧阳博看着她,目光幽深,温言道:“如果有什么事情我能帮上忙,你只管开口。”

兰翘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谢谢,暂时我自己都可以解决…我先上去看妈妈了,谢谢你送我过来。”

“要我陪你么?”

她伸手推车门:“不用的。”

他突然又问:“这几天你出差在外面,高子谦应该已经帮你妈妈把那些住院手续都办好了吧?如果他不方便,我在这家医院倒是有几个熟人,这里的床位出了名的紧张,不找关系只怕有些麻烦。”

兰翘的手顿时尴尬地停在车门拉手上,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她连拒绝的勇气都没有,心中纠结了一阵,只好支支吾吾地说:“那…那我…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欧阳博干脆地说:“行了,你先上去吧,弄好了我打电话通知你。”

兰翘下了车绕到后座把行李箱拎下来,刚准备走,欧阳博忽然将车窗放下来冲着她的背影道:“兰翘,人活着就得吃五谷杂粮,玫瑰花再漂亮,也填不了肚子的。”

兰翘脚下一窒,再往前走时,箱子的滚轴磕到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顿时歪倒一边,她手忙脚乱地去稳住箱子,一下没抓牢,箱子拉手重重击在脚背上,一阵剧痛,她只觉得又痛又难堪,一颗眼泪突兀地啪一下落到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曾经明明把欧阳博当成心目中最完美的猎物,现在他离婚恢复了自由身,又对她深情款款,她却已经没有兴趣。她总是运气不好,不能在适当的时候碰到适当的人,就比如现在,合适的这个她不爱,爱的那个却摆明不适合,世界上的事真是有理说不清。

她抹了抹眼睛,一路找到母亲的病房,忍不住皱眉头。怪不得母亲闹脾气要出院,六个人一间的房间,有老有少,隔壁床的那个老太太已经人事不省,大小便都在床上,对面那床估计是外地过来的,竟然还拖家带口。

兰爸爸看到女儿,明显松了口气:“怎么才回来?不是早该到了么?”

兰翘随口道:“路上有点事耽误了…妈怎么又睡了?高子谦呢?”

“她生病呢,体力跟不上来,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小高回去了,这几天都是他做了饭送到医院来,那孩子真是不错得很,又细心又体贴;宝慧也来看过你妈,她知道你今天回来,说待会下了班直接过来。”

兰翘坐在病床边跟父亲聊了没多久,欧阳博就打电话给她,说一切已经安排好,让兰妈妈明天就转到单人病房去,兰翘自然是千恩万谢,不在话下。

过了一会宝慧也来了,兰翘便让父亲再看着一阵,自己和宝慧一起回去洗澡换衣服再过来。想起明天要转单人病房,那种地方很多附加项目都不能用医保,兰翘怕母亲知道了实际医药费血压又要高,连忙自己掏钱预付了一笔钱。

宝慧直摇头:“现在真是病不起,尤其老人家,一场大病下来,你那台十万块的车怕是要去掉一半。”

兰翘垂头丧气:“走的时候我就存了一笔,同仁堂有个药对中风特别好,一丸300块,一天吃3丸…这些贵价药都不入医保,简直像在吃金子。我现在没什么奢望,就是求老天保佑妈妈快点好,爸爸十年之内也千万别出什么事,就算他们要病,也等我赚多点钱再病 ,不然真是顶不住…”她心里直犯愁,妈妈这次病好以后肯定得请保姆,不然爸爸照顾不过来,可是家里房子那么小,请了保姆总是不方便,想着想着就愁容满面,长叹一声:“唉…”

她们两人一起回了兰翘住的地方,兰翘满腹心事想找人倾诉,拉着宝慧坐到小区的凉亭里:“陪我坐一会。”

宝慧看了看她,安慰道:“你别愁嘛,横竖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天塌下来还有人帮你一起顶着。刚刚你办转病房的手续,是高子谦帮的忙吧?多好啊,你知道附属医院的床位有多难得么?我一路过来,连走廊都住满了人。”

兰翘低声道:“不是他。”

“那是谁?”

“是欧阳。”

小区的绿化不错,复古的朱红色凉亭倚着一个水塘而建,塘里飘着几叶尚且幼嫩的浮萍,还有几尾红色的锦鲤在游来游去,估计天气再热点一点就能看到“鱼戏莲叶中”的趣致景色;凉亭后面则是一小片绿色灌木丛,可以通到A、B两栋搂的鹅卵石小径上。

兰翘看着那些游得有滋有味的锦鲤,叹了口气:“如果我是条鱼就好了,起码没心没肺,活着只为了张嘴吃食,不用操这么多心。”

宝慧呆了呆:“你怎么宁愿找欧阳博帮忙也不找高子谦啊?他才是你正牌男朋友呢。”

兰翘闷闷地说:“我都说了不再干涉他的任何决定,如果这时候为这事找他帮忙,不是变相地让他回去求家里么?他就算去了,心里也肯定不乐意的。”

宝慧瞪她半晌,恨恨说:“你脑子进水了吧你?谈个恋爱也太为别人着想了,这对高子谦来说,能是个多大的事儿啊?别人家的未来女婿只要能讨好到丈母娘,上天下海、两肋插刀都乐意,你倒是反过来了!”

“他已经很不错了,天天去医院陪我妈妈,我爸爸刚刚对他夸个不停…而且韦小宝,你不明白,他那个人…怎么说呢,他的爱情观是很理想化的,就是那种爱一个人就是因为他本身,而不是不因为任何外在附加条件,他憧憬的是一种绝对的爱。我很了解这点,所以才不想勉强他做任何事。”

宝慧把手抚在额头上,哀叹:“兰翘,你明明知道这种思维是错误的,为什么还要去纵容他呢?你应该把他的错误纠正过来才对!什么叫做爱一个人是因为他本身,而不是任何附加条件,那如果你兰翘现在是个没文化、没长相的粗鄙的三十岁女人,他会爱你么?这些难道就不是外在条件么?简直自欺欺人!完全没有感情基础的爱情肯定行不通,但是要完全把物质放在一边,也同样是危险的,外界的一切都跟我们息息相关,怎么可能完全剔除在外呢?”

兰翘把头抵在凉亭的柱子上,出了一会神,慢悠悠地回答:“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能说,因为我的立场很尴尬。如果他真的有心,看到我有难处,他就应该自己去体会,自己去做,而不是我去求他做,他既然不做,那我就只好找别人帮忙。”

宝慧沉默下去,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眼神中带着理解与怜悯。

兰翘把手贴到脸上,静静落泪:“小宝,我觉得压力好大,简直都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真的…我承认我们在一起很快乐,我很久都没这么快乐过,所以我们才会彼此许下承诺,可是很多时候承诺不仅仅是约定,也有可能是为了留住某样东西的安慰,你刚刚说的自欺欺人,根本就是在说我现在的心情,我就是在自欺欺人!他家里本来就很难接受我,他还这么任性,我更是没机会,谁家都不会责备自己的儿子,现在一准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也许还以为是我撺掇着他不回家…现在我身边事情又这么多,一件又一件,什么都不稳定,我都快撑不住了。”

18-2

宝慧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伸手把兰翘揽住:“没事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兰翘含着泪轻笑:“嗯,最差也还可以老了跟你一起去买姑婆屋。”

身后的灌木丛里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条黑影呼一下扑到兰翘身上,呼哧呼哧直喘气,兰翘吃了一惊:“VODKA!”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高子谦拿着栓VODKA的链子静静站在灌木丛后面,面无表情,像一尊英挺的阿波罗雕像。

兰翘一阵心虚,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他在身后有多久了?

“好几天都没带它下来,它吵得厉害,我想反正你在医院照应,也不怕没人,正打算带它玩十分钟再去医院找你。”高子谦安静地看着她说道。

18-3

兰翘站了起来,喉咙里发紧,只嗫嚅地发出了几个不成调的单音,就讪讪地把头低下去。VODKA好几天没有看到她,兴奋地在她身上上蹿下跳,她伸手在它脑门上安抚地拍了拍,高子谦在对面站了一会,拨开灌木,大步跨了过来,吹了声口哨:“VODKA,不要闹,姐姐累了。”

他用链子栓好VODKA,然后张开手臂将兰翘搂了搂,温言说道:“辛苦了。”

他的怀抱永远都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道,清凉温和,兰翘舒了口气,身体一下放松下来,低低嗯了一声。

晚上兰翘和高子谦在医院逗留到十二点才回家,到楼下的时候,高子谦停下脚步,侧头问:“去我那?”

他的眼神里有些让兰翘看不明白的东西,有些复杂又有些深沉,兰翘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她觉得疲惫不堪,一点也不想再这个时候做任何深刻的谈话。

“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休息。”她别过头去,小径上的路灯照着坛子里的花,虽然暗,依然看得清那是一丛带露的月季。

“我知道。”高子谦的眼睛又黑又沉,像是深夜里望不到尽头的古井:“但是如果过了今天,我怕你又会退回去。兰翘,不必跟每一个人谈话都像在做离职面谈,考虑着怎么把场面话说得漂亮,把影响降到最低…很多事情,你不告诉我,我不会明白你的想法。”

兰翘紧紧咬着下唇不出声,看来,他还是听到了。

高子谦没有再给她考虑的余地,也不管她脚步的趔趄,拉着她的手腕,径直把她带了回去。

兰翘脱了鞋盘腿坐在沙发上,高子谦在流理台后面煮咖啡,她看着他,不知怎地又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那时候就是杀了她,也不会想到有今天。

他把两杯咖啡端到茶几上,然后面对她,在她脚下的地毯上抱膝坐下来。

“嘿,我们得谈谈,兰翘,不然以后的事情会变得很糟糕。”高子谦仰望着兰翘轻声道,他的面容像水一样宁静。

兰翘把下巴搁到膝盖上:“谈什么呢?”

高子谦笑了笑:“你愿意的话,你心里所想的一切,都请告诉我。”

“只怕到明天早上都讲不完。”

“那就讲到明天中午好了,能找到人陪你秉烛夜谈也是一件快乐的事。”

“好吧。”兰翘点点头。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高子谦,我希望你放弃目前的生活,回到你应有的轨道,走你该走的路,同时告诉你家里的亲人们,是因为我的循循善诱,才让你浪子回头。”

四月的天气虽然潮湿,但已经很温暖,高子谦的脸却微微的僵住了。

兰翘认真仔细地注视着他的表情,轻轻微笑:“看,我就知道说出来会是这样的效果,所以我干吗要说呢?”

高子谦半仰着头,视线与兰翘交融,他眼睛的形状很美好,眼尾微翘,轻轻眨动时,浓密的睫毛就像一轮新月。平常他的眼里总是带着笑意,看得多了,总觉得不笑也在微笑,但是现在,他的笑意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黯淡的沉寂。

“你不高兴了?因为我说了你不想听的话?”兰翘问。

“没有。”他终于低下头,闷闷地回答,然后伸手握住兰翘的指尖:“我只是有些难堪,你宁愿找欧阳博…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打击,你明白么?”

“对不起,我并没有刻意那样做。”

高子谦叹了口气:“我明白…不过或许你的建议也有道理,蛋糕店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四十岁也可以,在此之前我应该先做好自己的本份——会计师其实也不错。”

兰翘怔了怔,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果此时再说:你不要为了我而委屈自己之类的话,似乎根本是一个荒谬的笑话。她明明知道,如果此时放弃,那个蛋糕店的梦想就会遥遥无期,其实他们都知道。

“对了!”高子谦握着她的手,把嘴唇贴到她的手心上:“忘记告诉你,前天我已经把这个房子的出售信息挂到网上了,到时候没地方住,你会不会收留我?别说no,如果你不要我,我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他嘴唇的热度像一团燃烧着的火,一直灼烫到兰翘的心里,让她的身子发软,她挣扎着道:“为什么要卖?”

“想和你同居呗。”他轻笑道。

过了一会,他静静说道:“兰翘,我留的是你的银行账户——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任性。所以,请记住,依靠我,并不是一件不靠谱的事,anytime,你都可以指望上我。”

第十九章 19-1

事情变化之快有些出乎兰翘的意外,她曾经费劲了心力思考怎么帮助高子谦走上“正途”,却一次又一次的铩羽而归,但这次,她甚至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便决定无声无息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兰翘知道他下这样的决定与自己脱不了干系,于是心中忐忑,她觉得自己简直承受不起这样无怨无悔的深情,她更怕看到他眼里那种掩饰不住的淡淡失落。

倒是局外人的宝慧幽幽叹了口气:“人家高小公子真是实打实地爱上你了。”偏头想了想,又叹口气:“多好的孩子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兰翘连连啐她:“去,你还糟蹋了一个前途大好的博士呢。”

晚上她在高子谦身边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怕动静太大惊醒他,索性悄悄爬起来赤着脚走进客厅。

这间客厅原本与厨房相连,高子谦装修的时候打通了那面墙,一片通透。兰翘开了一盏小小壁灯,静静地仰躺在沙发上,那个角度睡下去的视线正好落在圆弧形的料理台。高子谦在英国呆了十几年,身上那种英国人一本正经的做派很浓,虽然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房间却比她还收拾得整洁,连最容易弄污浊的厨房也是一尘不染,刀具、盘子统统擦得铮亮,台角的地方摆着一只精巧的小水晶花瓶。

如果不是喜爱一样东西,又怎么会这样上心?

兰翘想起自己二十四岁的时候对宝慧说:“一个人顶多为另一个人改变一次决定,再有分歧,记得让对方追随你的脚步。”

她突然有些难过,为什么经过了这么几年以后,她已经变得连仅有的一次都不肯再为别人妥协,她想到的只是自己。

卧室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就有脚步声过来,高子谦在沙发旁边蹲下来,拿手轻轻碰了碰兰翘的脸:“怎么还不睡?”

银白月色从窗户里透过来,流淌在他年轻的脸上,宁静而美好,兰翘侧头看了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子,心中有着一丝温柔至极的牵动,高子谦在平日里总是冷静而自持的,行事时并不让人觉得他年纪轻,只有在这种极为私密的时刻,才能感觉到他流露出来的几分孩子气。

“睡不着。”她柔声道:“你别管我,去睡吧,明天不是要去上班了么?第一天返工,可不能迟到。”

高子谦把脸往兰翘身上蹭了蹭,含糊不清地说:“不怕,我的生物钟准点报时…你在想什么想得睡不着?”

兰翘叹了口气没出声,拿手指无意识地捏着他的耳朵揉来揉去。

从杭州回公司后,隔天老板便召集部门经理开会,张豆子老板脸上还是带着一贯的敦厚微笑,并没有一丝愁容,只是让自己的得力下属们向他提供一份入公司以来的述职报告。

会议完毕之后,步出办公室的每个人都非常有默契地不参与任何讨论,却都在心底里暗暗消化这个讯息。Happyhr的述职报告一般分为年中、年底两次,历史上从没有过要求任何一位员工做入职以来所有时间的述职,张豆子老板只是外型憨厚,实际上有着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每个员工的表现如何他心中有如一本明册,无需用一份报告来说明。

那么,这份详尽的述职报告到底是做给谁看?

兰翘虽然暂时还不能判断出到底将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从细微末节里的小节里发现问题的本质,是一个成功hr应该具有的素质,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是时候为自己做一些准备了。

高子谦埋在兰翘身上,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垂,显然在犯困,兰翘推了推他:“回房睡去。”

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看她,哦了一声,忽然伸手把她横抱起来,坏坏笑道:“一起去。”

两人又在床上缠绵了一会,兰翘终于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兰翘起来的时候,看到高子谦已经在背对着她打领带。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落在房间里,她在镜子里打量着他,个子高大挺拔的男人穿西装就是好看,尤其平常鲜少看见他穿正装的模样,此时真是耳目一新。深紫衬衣配纯黑西装和领带,剪裁合体,以往的三分漫不经心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十分的泱泱贵气,兰翘不由得看得有些出神。

高子谦决定回会计师事务所上班以后,他那个青春靓丽的同事沈安琪便送来了一个大箱子,里面有几套他以前留在公司的衣服和一些私人物品。兰翘止不住好奇地翻了翻,发现竟然还有一副玳瑁框的眼镜,她惊讶极了:“你近视?”

“嗯。”高子谦顺手从她手中接过来,往鼻梁上一架:“一百多度,不戴也可以,不过我做事的时候习惯戴着。数字很严谨,不能因为眼神不好漏掉什么,嘿,兰翘,我工作的时候可是很认真的,严肃地遵守业界每一条规章制度,公私分明。“

兰翘狐疑地望着他:“能有多认真?”

“像对待你一样认真。”

兰翘哼了一声:“别拿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东西与我来比较,一点可比性都没有…哼,认识你这么久都不知道你戴眼镜,还是由别的女人支会我知道,鬼知道你还有多少东西瞒着我。”

高子谦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怀好意地笑着:“我们天天坦诚相对,身上什么私密的东西你都看过了,眼镜算什么。”

兰翘切一声,把头别过去,她心里明白其实不是眼镜的问题,只是穿西装、戴玳瑁框眼镜的高子谦让她觉得有些陌生疏离,她熟悉的高子谦是那个牵着VODKA在花园里懒洋洋散步的年轻英俊的男子,会在寒冷的冬季里为她做加了胡椒的热汤、会担心有小偷光顾她家而彻夜守望,更加会在她有危险时用身体来保护她的安全。

要得到就必须先要付出,兰翘的功利心和虚荣心让她无意识地将他推回到他的轨道,换来了一个让她有些陌生的高子谦。

到了五月的时候,初夏的热度已经慢慢渗透进每一个角落,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终于发生。

丁兮猝然向HAPPYHR发难,她以投资三年却没有得到相应增资利润为理由,用持有40%股份的大股东身份要求HAPPYHR重新整合、调整企业资本运营方向。尘埃未定之前,公司一切财务问题交由会计师事务所处理,也就是说,如果HAPPYHR不能给她一个合理交代,她有权利解聘公司任意一个重要员工,甚至可以撤换总经理,或者直接将happyhr清盘转卖。

当四名会计师鱼贯跨入Happyhr的公司大门,兰翘的笑容僵硬在脸上,当中众星拱月那人不是高子谦又是谁?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淡淡扫过,微一点头,便算是打了个招呼,轮廓分明的面孔上除开严肃没有丝毫笑意。

而在头一天晚上,她问起他的工作情况,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兰翘,回到家我们不谈公事,好么?”

兰翘一阵眩晕,扶着桌子才站稳了身体,她突然想起一句老话: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19-2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

晚上回到家里,兰翘重重坐到沙发上,扬起头瞪大眼睛注视着高子谦,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凌厉。

整个白天她几乎都无心工作,脑子里嗡嗡作响,眼睛虽然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却似乎一个字都不认识,她觉得自己好像患上了飞蚊症,面前那些阿拉伯数字和汉字都在眼前乱七八糟地飞舞,搅得她心神不宁。

高子谦拉了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来,一手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但还是用最诚恳的语气安抚着她的情绪:“听我说,兰翘,这个Case我原本是打算拒绝的,你知道为了之前的那件事儿,我烦得很,一点也不想再和身边的人有任何工作上的冲突了。可是兮姐找了我好几次,当年总归是我们家对不起她,耽误了她这么多年,但凡她有什么要求,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最起码也让我有个心里准备,而不是这样给我一个迎头痛击,你知不知道今天猛然在办公室里见到你,我是什么样的心情?你昨天晚上就睡在我的旁边诶,甚至今天早上还跟我一前一后的出门,可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过份么?”

高子谦默默低下头:“对不起。”

“可是兰翘,”他停了一会,轻声而坚持地说道:“这样说也许有些伤害你,却是无可避免的事实,我尊重我的职业,就像你重视你的行业操守一样,我同样有必须遵守的行规。这次HAPPYHR的资产清查,涉及到你们公司的很多机密,也左右了你们以后的经营方向,而以你目前的职位以及你和你们老板的私人关系来说,你实在不适宜参与。”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根本就是要用这种态度向我表明,你要忠于你的委托人,所以不会对我泄露我一丁点你所谓的机密?”

高子谦咬了咬下嘴唇,却没有将头抬起来,显然是表示默认。

兰翘大怒,把披在身上的披肩一下甩到沙发上,愤然起身:“见鬼,真他妈的见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