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宁心里头到底还是有轻重的,闻言悻悻地应了一声,小声道:“祖母你放心,我不过是说说罢了,她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也懒得管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琛哥儿她也不能去招惹。”

宁照琛长得那么漂亮,若是被那沈环环给非礼了,岂不是太吃亏了。

趁着旁人都不在,书宁又问起宁照琛伤疤的由来,宁老太太叹了口气,一脸愧疚地道:“那还是在益州时的事儿了。琛哥儿自幼身子骨就不好,太医说北方苦寒干燥,不适合养病,所以他七岁的时候就被送去了益州老家养病。十二岁那一年,益州有些不太平,常有土匪盗贼出没。你大哥生怕他出事,特意亲自回了趟老家想把他接回来,结果还未到呢,就听到了琛哥儿被土匪抓走的消息。虽说后来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可他却受了重伤,在老家养了足足有一年,险些连命都丢了,便是而今,每每下雨的天气,伤口也总是痛。”

他小小年纪就受了那么大的罪,便是表面的伤口愈合了,只怕心里头的伤却是经年难消,难得他而今总是满脸笑容,若是换了自己,只怕要终日以泪洗面。书宁越是知道得多,就越是对宁照琛心疼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就变天了,外头好大的风,窗户都哐哐作响,好吓人!!!

第九回

也说不上为什么,书宁总觉得宁老太太所言有些未尽其实,宁照琛身上的确是四五年前的旧伤,但伤他的那柄剑可不是什么寻常土匪能有的,唯有剑身窄小,吹毛立断的利刃才能划出那样狭长的伤口来。

宁老太太既然这般说了,书宁自然不会傻乎乎地继续追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待了白天的去向。起先听说她与琛哥儿一起去了东来楼时,老太太还只是笑笑,敲了敲书宁的脑袋瓜子道:“瞧瞧你们俩淘气的。”待听得书宁打伤了郑家公子,老太太的脸上顿时色变,急道:“这…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琛哥儿拉着我翻窗出来的。”书宁倒也不怕被老太太骂,搓了搓手,偷看了老太太一眼,见她脸上担心多过生气,心中愈发安定,继续道:“祖母莫要担心,当时场面混乱得很,我们又逃得快,没有被认出来。”

老太太气得直点她的额头,声音有些沉,“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淘气,琛哥儿也真是的,怎好带着你去那种地方。那酒楼里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你一个姑娘家,若是被人认出来,日后…”

书宁低着脑袋一声不吭任由老太太教训,好不容易等她说得差不多了,这才上前来抚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乖巧地承认错误道:“祖母您莫要生琛哥儿的气,都是我逼着他去的。这几日闷在家里闲得发慌,才非让他寻了个借口带我出去看热闹,结果还被我害成这样,孙女心里头实在难受得很。”

老太太最是心疼她,见她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顿时软了,又想着这孩子无父无母没人疼,先前脑子又不好使,便是有她护着,却还是难免受了不少委屈。这些年来竟是府门都没出过,难怪一门心思地想出去看热闹。

“行了行了,莫要难过了,祖母晓得你最乖。”老太太拍了拍书宁的手,一脸慈爱地叮嘱道:“日后若是再出门,定要多带些人在身边,祖母才放心。京里头最多的就是那些纨绔子弟,整日里招猫斗狗,惹是生非,你一个女儿家,可不好跟他们比。”

书宁拉着老太太说了一阵话,忽又想起路上遇到周子翎的事来,于是便借机向老太太打听,“祖母,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摄政王呢,不是都说他性子清冷不好女色么,今儿却瞧见他跟个姑娘说说笑笑的,好不开心。”

“摄政王?”老太太闻言面上微诧,尔后却又摆出一副欣慰的表情来,“那可真是好事,王爷今年怕不是有二十六了,换了旁人府里,怕是孩子都有好几个。摄政王若真想开了,太祖皇帝也安心了。”她说罢了,这才发现书宁一直鼓着脸,气呼呼的样子,愣了一下,很快又反应过来,大笑着拍手道:“哎哟我的儿,你才几岁,那摄政王比你要大一轮儿呢。”

书宁却是半点也不害臊,歪着脑袋生气道:“他生得年轻,一点也看不出来。”

宁老太太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来了,好不容易等她止住了笑,才柔声哄道:“我的儿,你还小呢,祖母可舍不得这么早把你嫁出去。虽说摄政王模样儿俊,可一来年岁大,二来他心里头有人,要不,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不成亲。祖母可舍不得把你嫁到他府里头受委屈。”

“咦——”书宁说不出心里头到底是酸还是好奇,睁大眼睛追问:“他有心上人?怎么没听说过?”

宁老太太捏了捏她的小圆脸,耐着性子解释道:“先帝以前给他赐过婚,定的是白家的千金。那姑娘生得可真是美,模样好不说,人品才学也都拔尖,只可惜命不好,婚事在定下不久,她就出了意外死了。之后王爷便一直未提过成亲的事儿,京里的人都说,他心里头还挂念着白家小姐呢。”

白家的小姐——想来就是今儿白天在酒楼里宁照琛提到过的那个京城第一美人,书宁却不晓得她竟与周子翎有过婚约,既见过那样的绝色,难怪旁人都瞧不上来。一念至此,书宁心里头愈发地酸,又想到今儿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绿衣少女,遂不服气地小声嘀咕道:“我见他身边的那个也不是多么漂亮嘛。”

宁老太太只当她是小姑娘心思,见着周子翎模样英俊才喜欢上,遂笑道:“欢儿不着急,这京里头长得好的可不止摄政王一个,你年岁小,慢慢挑,总有看得上的。”言外之意却是莫要再肖想周子翎了。

既然宁老太太都这般说了,自然是不看好她的,书宁扁扁嘴,索性不再说这话题,二人东拉西扯了一阵,书宁便告辞去看宁照琛。

因答应过宁照琛把那本春宫册子还给他,书宁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先折回凌仙阁,把枕头底下的小册子塞进怀里,慢慢悠悠地晃去了宁照琛的院子里。琛哥儿住的地方略微有些偏,从凌仙阁走过去约莫要一刻钟的工夫。

进屋的时候正赶上宁照琛在吃药,漂亮的小脸儿皱得跟包子皮似的,书宁看得怪心疼的,随手从荷包里抓了颗蜜饯塞进他嘴里,又拍了拍怀里的书,神神秘秘地朝他笑,小声道:“姑姑说话算话,你看,东西都带回来了。”可怜她都还没研究透彻呢。

宁照琛只有脑袋能动,眼睛使劲儿地眨巴,讨好地道:“姑姑真乃大丈夫。”

下人们不清楚他们俩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也不敢问,静悄悄地侍立在一旁,只当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书宁找了个借口把小桃小梨及宁照琛屋里的小厮支了出去,飞快地把怀里的春宫册子塞在他枕头底下,罢了才托着腮在一旁坐下,小声自责道:“都是姑姑太莽撞了,才把你害成这样。也不晓得你这胳膊腿儿得多久才能好。”

虽说宁照琛年纪轻,伤口愈合得快,可让一年轻小伙子整日躺在床上养伤,光是想想就闷得慌。

“武大夫说躺一个月就差不多能下地了。”宁照琛倒是一脸的毫不在意,笑嘻嘻地道:“等侄儿能走了,再陪小姑姑去大潭寺烧香。”

书宁心里愈发愧疚,才要说出些漂亮话儿来哄哄他,忽听得外头下人通报道:“少爷,老爷过来看您了。”话才将将落音,门已被推开,宁家大老爷一脸担心地冲了进来,正要开口,忽瞥见床边的书宁,愣了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大哥好。”书宁赶紧起身朝宁大老爷行礼问安,心里微觉有异,眼睛不由自主地朝门外瞟了一眼,没瞧见大太太涂氏,愈发地觉得不对劲。

照理说,琛哥儿受了这么重的伤,连在衙门里当差的宁大老爷都赶了回来,涂氏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为何竟不过来探望。即便是庶出的儿子她也该出来做做样子,更何况,琛哥儿还是她嫡亲的小儿子呢。

书宁心里头这么想,索性也开口问了,“大嫂不在府里么?”

宁大老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沉声解释道:“你嫂子受了惊吓,在床上躺着呢。”

竟是如此!书宁没有错过宁大老爷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心中有些怀疑,看了宁大老爷一眼,见他一脸急切不似作伪,显见对琛哥儿极为疼爱。想了想,还是起身告辞,道:“不打扰大哥和琛哥儿说话了,我去瞧瞧大嫂。”

宁大老爷却疾声拦道:“你嫂子刚刚喝了药睡下了,你这会儿去怕是也见不着。”

所以其实涂氏根本就没有受惊,只是不愿意过来探望么?书宁愈发地狐疑,再思及宁照琛身上的伤和这偏僻的小院子,她甚至忍不住怀疑琛哥儿是宁大老爷的外室所出,被抱养在涂氏名下的,要不,便是庶出的儿子,涂氏也总该做一做样子,而不至如此毫不过问。

怀着这样的心思,书宁出了院子,若有所指地向小桃打探消息,“小桃你是什么时候来院子里当差的?”

“小姐您不记得了,奴婢八岁起就跟在您身边了。”小桃今年十五岁,也就是说她在府里头当差有七年时间了。七年前,琛哥儿还在益州呢。

“我大嫂身子骨似乎不大好啊?”书宁并不急着切入话题,慢悠悠地旁敲侧击,“不然,怎么府里头的事都是大侄媳妇在管着。”

“是,”小桃恭声回道:“大太太病了好些年了,听说是生琛少爷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将养了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好转。”

竟果真是涂氏亲生的?莫非是因为生他落了病才不喜?

“所以大嫂才不喜欢琛哥儿吗?”书宁毫不客气地问。

小桃慌忙挥手,“二小姐可莫要听信别人胡说,大太太只是身子不好,哪里就不喜欢琛少爷了。奴婢可记得清楚,刚进府里那会儿,总见着大太太往益州捎东西呢,琛少爷的衣服鞋子都是大太太亲手做的,那份贴心便是连大少爷也远远不如的。”

莫非真是她想多了?涂氏果真是受了惊吓起不来床?书宁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看小说看到凌晨三点,今儿白天可把我困死了,赶紧爬去睡觉去_

第十回

书宁托着腮在花园的凉亭里暗自琢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宁照琛的院子方向瞟,一会儿瞅见宁二老爷去了宁照琛院子里,一会儿她那大侄子也去了,再一会儿,又瞧见沈环环端着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地朝那边走过去,结果在院子门口就被拦了回来,气得直跺脚。

小梨幸灾乐祸地偷笑,悄悄朝小桃挤眉弄眼,“还说沈家是书香世家,就这做派,可真是不像。便是寻常府里的千金小姐,也不好这么随便的。”

虽说炎京民风开放,但大户千金终究不是平头百姓,沈环环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论理说总要稍稍顾忌些男女之防,怎好这般大刺刺地去宁照琛屋里看望,好歹也该带上两个丫鬟才不至失礼。

“行了,”书宁虽不喜沈环环,却也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出声喝止小梨道:“到底是大少奶奶的表妹,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嚼舌头。”说罢,又袅袅起身,挑眉道:“我去看看大嫂。”

方才宁大老爷还说涂氏在床上躺着,怎么偏还赶着这时候去?两个丫鬟心里头虽有疑惑,却是不敢阻拦,低着脑袋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书宁回府后只跟涂氏打过一回照面,印象里她的身体确实不大好,面上带着些不健康的苍白,面容愁苦,仿佛总是满怀心事。但今儿书宁进屋的时候,却瞧见她正与宁绢说笑,眉目舒展开,脸上也难得地带了一丝红润。

嫡亲的儿子还在床上躺着动不得分毫,她竟似毫不在意,莫非没有得到消息?也不对,方才宁大老爷还跟书宁撒谎说涂氏受了惊吓起不来床,书宁心里愈发不解。看宁家两位老爷的态度,琛哥儿在府里头应该还算受宠,不然,那二位也不会放着衙门里的正事不管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可为何涂氏与宁绢却是这样的反应?

莫非真如书宁所猜想的那般,琛哥儿并非涂氏所出?

“大嫂跟绢丫头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高兴?”书宁知趣地没有提起宁照琛,笑笑着问,目光落在茶几上的绣帕上,眼睛顿时一亮,歪着脑袋凑过来道:“这是绢丫头绣的?绣得可真好,就跟真的一般。”

那帕子上绣着一支腊梅,鹅黄花蕊深深浅浅,仿佛开在帕子上似的,着实鲜活,书宁倒不晓得宁绢的女红竟如此出色。

“小姑姑喜欢,侄女回头再给您多绣几个。”宁绢目光闪烁,悄悄朝书宁看了一眼,面上微露不安,两只手揪着手里的帕子左左右右的拧,显见十分紧张。

是怕她多嘴问起宁照琛的事儿么?书宁心中雪亮,琛哥儿的身世果然另有蹊跷,就连宁绢也是心知肚明的,不然,嫡亲的弟弟出了事,哪有不急着去探望,反而哄着涂氏说笑的道理。

既然心里头有了数,书宁便不再与涂氏多寒暄,寻了借口告辞出了院子。将将出门,宁绢却追了出来,低低地唤了她一声“小姑姑”,罢了却又咬着唇,小心翼翼地道:“母亲身子不好,故琛弟受伤的事并未告诉她。”

书宁作恍然大悟状,“是吧,我就说呢,琛哥儿受这么重的伤,大嫂怎么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本还想来给嫂子请罪的,也亏得我难为情,碍了半天不知如何开口,不然,可不就拆穿了。”

宁绢的脸上总算稍有放松,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笑意,低声求道:“还求小姑姑莫要在母亲面前漏了口风。”

书宁笑着应下,转过身却迅速地变了脸色。

虽说与宁照琛识得不过两日,可相比起涂氏这个大嫂来,琛哥儿无疑要合她意得多,心里头难免向他偏斜。见涂氏与宁绢如此反应,书宁自然不喜,连带着对宁绢也有了些看法,即便琛哥儿不是涂氏所出,但好歹也是宁绢的弟弟,就连沈环环还晓得去探望呢,宁绢却只一门心思地陪着涂氏说笑,如何让书宁不气恼。

她在两个丫鬟面前也懒得掩饰情绪,回了凌仙阁,整个院子都笼罩着强大而压抑的气氛,院子里的下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更不敢去宁老太太屋里告状,只哆哆嗦嗦地尽量躲在屋里头不出门,祈祷自己千万不要被二小姐的怒气波及到。

如此过了有两日,宁照琛的身体有了好转,书宁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凌仙阁的下人们也总算沉沉地喘了口气。

书宁在府里头住了些时日,便渐渐摸清了许多事,也愈发地察觉这府里头真正一门心思为她打算的不过宁老太太一个,宫里头的仁贞太后或许也能算,但到底离得远,便是有心怕也无力。至于她那两个兄长,她本就比他们小十几二十岁,生下来就痴傻,自然说不上有什么兄妹情意,见了面也不过是寒暄几句。说起来,这府里头与她合得来的,也不过是琛哥儿一个。

如此一来,书宁便愈发地觉得宁照琛的可贵,一天里头倒有大部分的时候都陪着他,一起看书,说话,念佛经,就连厨房里送了补气血的汤过来,书宁都要忍不住凑过去喝上两口。

到了六月底,天气愈发地热起来,便是干坐着也要出汗,更不用说宁照琛一天十二个时辰地躺在床上,即便是下人一天几次地给他擦身,依旧不可避免地起了满身的痱子,一旦痒起来,便急得一脸通红,看得书宁心里愈发愧疚。

这日早晨给宁老太太请安时,书宁又忍不住自责了一番,情绪十分低落。宁老太太见状,终是忍不住劝道:“你若实在心里过意不去,明儿祖母带你去庙里头给琛哥儿烧柱香,求菩萨保佑他日后平平安安。”

书宁却道:“为何要去庙里?上回给我镇魂的一心大师不是个道长么,倒不如寻个道观拜一拜,若是能遇到那个一心大师,求他给琛哥儿赐个平安符才好呢。”她心里头对那给自己收魂的一心大师充满了好奇,尤其是还听说那一心大师年轻貌美,就愈发地向往了。

宁老太太摇头笑道:“你倒是异想天开,一心大师岂是说见就见的,他平日里云游四海,极少待在京里头,上回是你命大,正巧他回京,这才出手救了你一命,这会儿,怕不是早在几千里之外了。”

话虽如此,宁老太太到底还是被书宁说服了,定下了第二日去城里的云天观给宁照琛祈福。

宁老太太出行,便是再低调,最后还是浩浩荡荡地排了五辆马车二三十人。书宁自然跟宁老太太一起,只唤了小桃在马车里伺候,小梨则与其他下人坐在最后头的马车里。

书宁对自己这个祖母甚是敬重,兼着老太太又是她在府里头的唯一屏障,这一路过去,书宁可算是挖空了心思地逗老太太开心,一会儿一个笑话,直把老太太哄得哈哈大笑,笑罢了却又掉下眼泪来,红着眼睛道:“我们家欢儿可算是好了。”

“本是一门心思地想哄祖母高兴来着,谁晓得还是把您给弄哭了。”书宁故作郁郁地叹了口气,稚嫩的小脸上盛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宁老太太抹了把眼睛,笑着拍了拍书宁的后背,柔声道:“祖母是高兴呢,我们家欢儿懂事了。”

跟着她们一道儿出门的还有书宁的大侄媳妇杨氏和宁绢,因都是女眷,府里头的管事特别谨慎,足足带了十几个护卫前呼后拥,好不气派。宁老太太虽不愿张扬,但堂堂宁府的老祖宗也不好如寻常百姓那般进观烧香,才下了马车,便有小道士殷勤地过来引着众人径直进院。

道观与佛寺的建制稍有区别,但里头的树木花草却是差不离,院子里遍植松柏,便是这苍翠碧绿的夏日里也显得庄重森严。书宁素来跳脱惯了的,一进院门着实有些不适应。

既是特意来烧香祈福,书宁自然也老实,跟着宁老太太屁股后头恭恭敬敬地烧了香,又跪在地上诚心诚意地求了一番。

大殿里很安静,鼻息间檀香萦绕,书宁的心忽然间静下来,脑子里有许多东西一闪而过,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上辈子的事了。可等到她认真地想要抓住时,那些东西却不见了,声音、画面,通通地消失无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宁老太太轻轻拍了她一把,书宁这才惊醒,睁开迷茫的双眼,慢吞吞地眨了眨,只瞧见大家伙儿都在朝她笑。

宁老太太一脸慈爱地笑道:“欢儿到底跟神仙求了些什么,这般心诚,祖母唤了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书宁皱了皱眉,好一阵,才缓缓有了反应,“求得太多了,全忘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脸上却难免闪过各种古怪表情,怕是又当她犯了傻病。书宁也懒得多话。

宁老太太是太后祖母,当今圣上的太祖母,这样的身份自然要道观里的观主亲自待客。但即便是观主亲自上阵,也不外乎是喝茶诵经,书宁到底闲不住,听了一会儿,又牛饮般地喝了一盅茶,趁着旁人不注意,一个人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来。

大殿侧门外是个小院子,绕过去后,竟有条小路通向后山。书宁站在小路口朝后山眺望了一阵,目及之处皆是竹林,绿意苍翠,凉意森森,风过林动,奏出沙沙乐鸣,在这炎炎夏日,让人十分受用。

随着凉风一道儿飘过来的,还有幽幽的茉莉香,仿佛带着钩子一般把书宁引向竹林深处。

沿着台阶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果见竹林后种着一片低矮的茉莉花丛,路边立着间茅草亭子,里头有个年轻道士正歪坐在栏杆上喝酒,察觉到有人来,堪堪转过脸来,举起手里的酒壶朝书宁挥了挥,哑着嗓子问:“小姑娘要不要喝酒?”

年轻的道士,生得还甚是美貌,书宁一瞬间福至心灵,张口便道:“出家人也能喝酒么,一心大师?”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自己蒸了扣肉吃,切得薄薄的,别提多美味了,哈哈

第十一回

十一

一心道长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盯着书宁看了半晌,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想了起来,猛地一拍额头哈哈笑道:“原来是你啊。”说罢,又拍了拍身边的栏杆大声招呼道:“过来喝酒。”

许是因为一心道长对她有恩,书宁对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闻言也不客气,咧着嘴就过去了,待走得近了,还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上下打量。

虽说一心道长的相貌与周子翎和宁照琛相比还有一段距离,但身为一个道士能长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的,更重要的是,他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子出尘的仙气,就算他而今抱着酒坛子,两眼朦胧,可仔细瞧着,那也是神仙级别的朦胧,与凡夫俗子们绝不相干。

书宁从善如流地接过酒坛子,抱过酒坛豪迈地饮了一大口,罢了咋舌,“这酒——太绵软了,一点力道也没有。”

一心道长拍着一旁的柱子哈哈大笑,“这道观里头能有什么好酒,有得喝就不错了,小姑娘莫要挑剔。”说话时,目光又在书宁脸上来回扫过,仿佛在察看什么,微微笑,“你这身体用得还不错吧。”

书宁一口酒险些喷到了一心道长的脸上,抹了把脸,终于缓过劲儿,飞快地转了几个念头,索性笑起来,老老实实地回道:“还行,有总比没有好。”说罢了,又朝他眨了眨眼,一脸好奇地问:“您都知道呢?”

一心道长道:“我又不是瞎子,那会儿一进门就瞧见你撞进去,又弹出来,撞进去,又弹出来,那小姑娘一会儿有气一会儿没气的,好不吓人。索性便成全了你,左右那小姑娘也没命了,换了你进去,还省得那一屋子人伤心。”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诡异呢?书宁光是想一想那个场景就觉得不寒而栗。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狠狠地又灌了一大口酒,喝完了,这才一脸余悸地道:“我本来以为道长们都是嫉鬼如仇,恨不得一见面就要把我打得魂飞魄散呢。”

一心道长看着她笑,眉目间仿佛一片慈悲,“胡说,我们修道之人俱是好心肠,再说了,你又不是鬼,我何必对你喊打喊杀。”说话时,他明显看出了书宁脸上的惊诧,淡笑着解释道:“你不过是一缕生魂,若不是上辈子修了福,也不至于能机缘巧合地附在那古玉之上,我救了你于我修行也有益。”

书宁虽然还是不大明白鬼与生魂之间的差别,但既然而今已成了人,自然不再纠结于此,只皱着眉头问:“那您可知道我究竟是谁?”说话时,又扬起眉毛,脸上愈发地生动起来,“我只记得我的名字叫书宁,旁的却是半点也不晓得了。”

“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一心道长眉目间闪过一丝古怪,尔后又毫不客气地直摇头,“我又不是神仙,哪里晓得这些。你而今这身体身份尊贵,长得也不错,将来嫁人也必定能择个良婿,小姑娘何必还念想着从前的事,过好现在的日子就是。”

他越是这么说,书宁反倒愈发地好奇起来,拧着眉头直视一心道长的双眼,沉声问:“道长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她沉吟了一阵,咬咬牙,终于开口,“我听人说但凡是死人,魂魄总要散去,唯有冤死的魂灵才久久不散。我虽记不得先前的旧事,可这一缕生魂飘荡世间有数年之久,想来临死之前极为不甘,说不准还是枉死冤死的。若果真如此,俗话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若是连自个儿的杀身之仇都不能报,岂不是白活了这一回。”

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若是晓得自个儿被谁害了,定要全部讨回来,一心道长想要劝她息事宁人,却是半点也不成的。

见她如此固执,一心道长倒也不多家劝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她手里的酒坛子抢了过去,仰起脖子饮了一大口。他的动作很是潇洒豪放,酒水从坛子两侧漏出来,撒了一地,书宁歪着脑袋看他,笑。

“道长您说,我是怎么附身在那枚古玉上的呢?唔——难不成,我被害的时候,正好那块玉就在我身边?抑或是,那本就是我身上的配饰?”

一心道长不说话,仰着脑袋继续喝酒。

书宁心里有了数,便不再向他追问这件事儿,又拉着他说起旁的来,“…我今儿来观里是给家里的侄子祈福求平安的。唔,就是家里头的三侄子,道长兴许听说过,那孩子在京城里的名气虽不大好,人却是极实诚的。”

“倒是听说过。”一心道长摸着下巴喃喃道,眼睛朦朦胧胧的,一张脸愈发地出尘了,“他怎么了?”

“受伤了,在床上躺着有大半月了。”书宁一提到宁照琛的伤,脸上就不由自主地带了些担忧之色,“出来的时候我还跟祖母说,指不定能遇着道长,向您求个护身符什么的——”她眼巴巴地看着一心道长,意图为何不言而喻。

一心道长苦笑,想了想,还是从怀里摸出个东西来扔给书宁,道:“算我跟你这小姑娘投缘,这个小玩意儿你就拿去吧,自个儿戴也好,送人也好,都随你。”

书宁接过东西仔细打量,原来是个桃木小剑,跟她的小手指头差不多大,制得倒是精巧,剑身上甚至还细细地刻了些看不懂的花纹,便是她这个外行,也觉得这玩意儿神通得很。才欲道谢,一抬头,面前却是早已没了人。小小的凉亭里头,只余了只空荡荡的酒坛子在地上…

果然…不是凡人!

今儿能遇到一心道长着实让书宁意外,兼着又给宁照琛求了护身符,愈发地高兴,回来的路上更是忍不住一路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才拐了个弯正欲继续向前,猛地瞥见面前站了个人,脚下一时没停住,狠狠地撞到了那人身上。

那人身上硬邦邦的,倒把书宁撞得发晕,捂着额头抬头一看,正正好瞥见周子翎面无表情的俊脸,书宁顿时就傻了。

“你你你…”书宁指着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好容易缓过劲儿来,狠狠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吞了吞口水,问:“王爷您怎么在这里?”

周子翎却不答她的话,反而冷冷地问:“一心道长呢?”

书宁歪着嘴笑,“走了。一心大师岂是那么容易见的,得要有缘分。”说罢,又朝周子翎挑了挑眉,“王爷找一心大师有事?”

周子翎不理她,转身就走。

书宁也不气,笑嘻嘻地撒开腿追过去。周子翎腿长,步子快,很快就把书宁抛在了后头。

“喂——”书宁气喘吁吁地在后头喊,“王爷您不想找一心大师了么?”

周子翎猛地停步,在原地静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犹如利刃一般在书宁身上毫不客气地肆虐了一番,见她十分不自在地哆嗦了两下,这才出声问:“你知道要如何寻他?”声音也是冷冰冰的,透着彻骨的寒意。

“您先说找他有什么事儿吧。”书宁却丝毫不惧,瞪大眼睛和他讨价还价,见周子翎不语,她利索地一转身,口中喃喃道:“不说算了。”

“等等——”

听见周子翎唤住她,书宁的脸上隐隐透出些得意,抿着嘴转过身来,神气活现地朝他挑了挑眉毛。

“本王听说一心道长擅于招魂,”周子翎仿佛想起了什么人,寒冰般的脸上似有柔色一闪而过,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有个故人…”他话说到一半时忽地别过脸去,眼睛里仿佛亮光。

书宁的心里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记,钝钝地痛。

“你…你的那个故人,已经过世了么?”她努力地把心里的不适驱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

周子翎艰难地点头。

书宁叹了口气,摇头道:“那你找一心大师也没用。人死了,魂就散了,就算她的魂魄一时不散,可到底记不得前世的事,连自个儿是谁都忘了。你就算寻了一心大师来给她招魂,她也不认得你。”

她说话时周子翎依旧别着脸,书宁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明显感觉到周子翎忽地僵硬起来。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孤孤单单的,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动也不动,浑身上下都笼在薄薄的哀伤里,让人无端地觉得心酸和悲伤。

那个故人,想来定是他的心上人白家小姐了,书宁有些黯然。这世间事果然难两全,老天爷给了他如此尊贵的身份和无与伦比的相貌,却偏偏要夺走他的心上人,容不得他有一丝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