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宁照琛眉头一皱,漂亮的眼睛里涌出阵阵雾气,肆无忌惮地向书宁撒着娇,这模样,哪里像初初认识时那狡猾机灵的琛哥儿,分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但书宁却是半点火气也没有,伸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捏了捏,嘴里小声道:“这里呢,疼不疼?哎呀你的伤还没好,别逞强么。若实在热得厉害,就让下人抬着你来竹林里坐坐,这边凉快。”

“侄儿就是不想一直在床上躺着。”宁照琛仿佛这才瞧见书宁身后的谢家姐妹,咧嘴朝她二人笑笑,一脸客气地招呼道:“这两位是——”

“是你谢家的两个表妹。”书宁朝谢敏和谢欣招了招手,介绍道:“这是府里的三哥儿,名字唤作照琛的,你们叫他琛表哥就是。”

谢敏和谢欣笑眯眯地上前见礼,罢了又毫不忸怩地打趣道:“都说宁家的公子小姐们生得好,我们姐妹本还将信将疑,见了小姑姑后才信了,这会儿再见琛表哥,才晓得京里的人说得可不对,这可哪里是生得好,简直就是仙人下凡了。怕不是整个京城的灵气全都聚在了宁府,要不,怎么能生出琛表哥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物来。”

书宁见她们夸赞宁照琛,心下舒坦,仿佛是在夸赞自个儿一般,面上却还要做那谦虚的姿态,连连挥手道:“可莫要再夸了,若是被外人听见,怕不要笑话的。这京里头的美人不少,旁人不说,摄政王的相貌气度不在琛哥儿之下,你们若是有机会可要去瞧瞧”说完了,还忍不住“啧啧”两声,谢家姐妹一齐笑出声来,小桃也忍俊不禁,唯有宁照琛的脸微微发黑。

宁照琛终究还是撑着走了一阵,汗得浑身透湿,书宁愈发地内疚,对着他也是愈发地温柔可亲,谢家姐妹也一直在旁边陪着,一边说着话,一边玩笑地朝宁照琛看几眼,不住地偷笑。

日头渐渐毒辣,林子里也愈发地热起来,书宁便不让宁照琛再动,吩咐平安唤了下人过来把他抬回屋里斜着,又让小桃去厨房给他要了冰镇绿豆汤。

谢家姐妹不便在府里用饭,临近中午时便告辞回了自家院子,书宁则缠着老太太,非让她松口容着她们出城骑马打猎。

宁老太太却有些犹豫,道:“京城里最近乱得很,藩王们一个个都不安分,你们还是少出门为好。”

书宁道:“有道是因噎废食,莫非这些藩王们不离京,我们连门都不能出了。他们便是再不安分,那也是为了朝堂上的那些事儿,没理由盯着我们这些小姑娘们不放。再说,我们是要出城的,外头那么大,哪能说遇到就遇到。祖母若是不放心,便多叫几个侍卫跟着就是。谢家的两个姐儿都不是娇娇弱弱的大小姐,便是遇着什么事,也不至于乱了手脚。”

她说话的时候可劲儿眨巴着眼,一副机灵古怪的模样,宁老太太心中明了,这怕是根本拦不住,与其任着她偷跑出去,倒不如订好规矩,做好准备,省得出了门再操心。

祖孙二人一番口舌后,终于才说定了,书宁一面使人去谢家下帖子,一面兴致勃勃地喊着要去马厩里挑马。

下午仁贞太后赏了不少消暑的东西下来,分到书宁院子里的有两个冰镇大西瓜并一篮子葡萄,还有长华姑姑使人带出来的消息,说那枚如意是四年前秦藩送进宫里的年礼。

如此说来,她兴许并不是死在宫里头的?

对于西边的秦藩,书宁还是有所耳闻的。先前她在宫里的时候,没少见代秦王周子彤往宫里头送礼,不止是两宫太后,朝中的重臣也收了他不少东西。当然,这周子彤可不是什么冤大头,他四下撒网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朝廷的一纸诏书。

先秦王是太祖皇帝的兄长,封地在大周西边,虽不如摄政王的鲁地那般富饶,疆域却极广,只是那地儿毗邻北蛮,常年战乱,并不太平。

老秦王膝下子嗣并不多,嫡出的只有一个小儿子,名字仿佛是唤作周子澹的,四五岁的时候便请封了世子,后来却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失了踪。世子爷不见后,老秦王没多久便薨了。

老秦王死了,世子又失了踪,这秦藩便落在了周子彤的手里。这周子彤本事还是有的,只可惜出身不高,生母只是个宫人,到老秦王过世时也未曾下诏晋位。大周本就讲究嫡庶之别,周子彤这身份不尴不尬的,自然引得众人非议。

他便是力排众议掌了大权,却依旧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秦王大位,更要命的是,听说当初世子失踪时,连带着藩王的令牌和玉印都不见影踪,更有人言之灼灼说周子彤杀弟弑父,乃大凶大恶之徒。

秦藩地域广阔,朝廷本就有所忌惮,而今又出了这样的事,自然借机为难,如此蹉跎了五六年,周子彤往京里头送了不知多少礼,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代秦王。

作者有话要说:颈椎正在时不时地发病中,如有请假,会在微薄上发通知,文案上可见。到了这里,大家应该猜到琛哥儿的身份了吧^_^看在俺带病坚持码字的份儿上,还不快快送朵花?

第十五回

十五

关于那枚如意为什么会出现在秦藩的礼物里,书宁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其中不乏有把周子彤当做仇人的意思,琢磨来琢磨去,又觉得兴许里头另有玄机。可若想弄清楚她的身份,而今也唯有循着如意这一条路可走,难不成真要她去找那杀弟弑父的周子彤盘问不成?

第二日天还没亮书宁便起了,趴在桌上描了一早上,总算把那枚如意的样子给画出来,尔后又郑重地收好了,这才起身去洗漱。

跟着林侍卫打了一套拳后,书宁又去探望宁照琛,特意提起要出城骑马的事儿,为的就是要看他那又郁闷又憋屈的小模样。

“我也要去!”宁照琛举着手高声道:“小姑姑您可莫想要把侄儿抛下。您算算我都关在府里头多久了,再这么关下去,人都要傻了。”他以前就是个闲不住的坏小子,倒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头混,招猫斗狗、惹是生非,要不,也不至于得个混世魔王的诨号。而今因伤在府里头一躺就是一个来月,自然憋得难受。

书宁虽然同情,却也不好拿主意,毕竟他伤势未好,岂能随意走动。

“小姑姑,求求你了,你去跟祖母说一声,赶明儿就带着侄儿一起出城放放风,可好?”宁照琛一边说话,一边悄悄伸手过来拉书宁的衣袖,动作并不大,又可怜又乖巧的样子。

书宁虽说也晓得他是在装模作样,可偏偏就是吃这一套,谁让这小伙子实在长得漂亮,雾蒙蒙的眼睛一眨巴,书宁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又说不出来了。“行了行了,我去跟祖母说,可是她老人家答不答应,我可说不准。”书宁朝宁照琛的腿上看了几眼,担心地问:“这腿真没事儿?”

“我坐马车里头就是,”宁照琛毫不在意地道:“只要能出门就成,实在不愿再在府里头憋着。”

书宁没办法,只得应下。正欲起身,忽又想起一事,正色问:“琛哥儿你不是一向自诩交游广阔么,可曾认得秦藩的人?”

宁照琛脸色不变,只是笑容略显僵硬,“秦藩的人倒是认得一两个,姑姑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书宁最是敏感,隐隐约约察觉到宁照琛有些异样,抬眼朝他看去,却见他笑得云淡风轻,依旧是一副浪荡公子哥儿般的作派,仿佛方才的异样只是她的错觉。自从宁照琛那日烧了春宫图起,书宁便猜到他身上有不少秘密,只是懒得深究,此番也照旧没多问,只让小桃回院子里把她早上画的那副图样拿了过来,递给宁照琛道:“你帮我找人问问,看有没有人识得这上头的图样。”

“这是——”宁照琛摸着下巴皱起眉头,看了好一阵,才喃喃道:“是枚如意,样子倒是少见。姑姑为何要找这个?若是喜欢这样的,何不找个铺子让人做一个。”

“这是上上回进宫的时候仁和太后赏的,才拿到手就被我给摔了。唔,一心大师说,这枚古玉如意能镇魂,你也知道,我身子虚,魂魄不宁,而今是靠着一心大师给的珠链才守住了心魄,万一有个什么意外,保不准就魂飞魄散了…”

宁照琛的脸上渐渐变色,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姑姑放心,只要这玩意儿是从秦藩出来的,侄儿定将它的来历打探得清清楚楚。”

他这般郑重,书宁反而有些不自在,笑着劝道:“这东西是好几年前送进宫的,真要去查,怕也不容易,你只需尽力就是,莫要勉强。”说罢,又低声叮嘱道:“我听说那个代秦王周子彤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这如意还是他杀了人抢来的,你打听的时候可要小心点,莫要引得他怀疑,惹祸上身。你若因此出了事,我这一辈子也难心安。”

宁照琛笑着点头,“小姑姑放心,侄儿心里有数。”说话时,已小心翼翼地将那图样收进了怀里。

之后书宁又去寻宁老太太,又是哀求又是撒娇,总算得了老太太的首肯,许着她领着宁照琛一起出城,但必须得叫上武大夫同行。

两天后的大早,书宁和宁照琛一起出了门,宁老太太特意让马房套了辆最宽敞的马车给她俩,又仔细叮嘱书宁道:“琛哥儿伤还未好,你可得仔细看紧了,千万莫要让他逞强。你自个儿也是,出了城后才能骑马,只能小跑…”

书宁俱一一应下,状似乖巧。

才出了府门,她就想下车上马,被宁照琛手疾眼快地拽住了裙摆,少年人眯着眼睛微微笑,“小姑姑不是要把侄儿一个人扔在马车里吧。你将将还答应了老祖宗要好生照管我的。”

书宁朝他呲牙,“你真是个小祖宗,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带了你出来,你还不知足。”

宁照琛拖着腮看她,眨巴眼,“姑姑还是还是坐马车里头吧,城里人多,您生得这般漂亮,保不准有不长眼睛的要过来搭讪,可有得您烦。”

谢家两姐妹也笑着劝道:“琛表哥说得是呢,小姑姑还是暂先忍着,出了城便由着您了。”

书宁拗不过他们三个,只得悻悻地回来坐好,一转头又朝宁照琛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宁照琛咧嘴笑,厚着脸皮凑近了问:“姑姑身上可带了什么吃的,侄儿早晨起得晚了,赶着出门,只喝了半碗粥,这会儿肚子就空了呢。”

书宁幸灾乐祸地直拍手,连声道活该,骂完了却又让小桃把食盒端出来递给他,哼道:“你就知道在我面前撒娇装愣,哪天我真不理你了,你就哭去吧。”

宁照琛巴巴地笑,剑眉飞扬,眼睛明亮,犹如耀眼的星辰,“姑姑最疼我,怎么会舍得不理我。”这孩子实在长得太好,绷着脸的时候还有些清清冷冷让人不敢接近,这微微一笑起来,便犹如春日里的百花齐放,让人实在扛不住。

谢家姐妹红着脸偷笑,谢欣更是忍不住凑到书宁耳边低语,“我的小姑姑诶,您可别让琛表哥这么笑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受不住。”

书宁自个儿也被宁照琛的笑脸闪得眼睛有些花,闻言很是认同地点点头,转身朝宁照琛道:“上回出府的时候你还把脸给画花了,怎么今儿素着出来了?若真遇到登徒子,你逃都逃不掉。”

宁照琛一脸认真地道:“不是有小姑姑在么?我怕什么!”

“那你就给我老实点儿,没事儿别笑。”书宁捂了捂胸口,把跳得飞快地小心心压下去,又再一次提醒自己这位是她亲侄子,可千万不能一时狼性大发把人给调戏了。

马车不急不慢地出了城,一路上宁照琛还算老实,缠着书宁说了一会儿话,尔后便一直打瞌睡,没多久便眯着眼睛靠在车壁上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很不老实,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吸吸鼻子,动动嘴巴,不知梦到了什么好吃的,最后索性胳膊一伸,环住了书宁的一条腿,脑袋搭过来搁在她的大腿上,终于满意地不动了。

“这混蛋小子——”书宁咬牙,哭笑不得,想一脚把人踢开,又生怕弄到他的伤,一时束手束脚地不敢动弹。

谢家姐妹见宁照琛睡得跟个孩子似的,母性大发地说情道:“琛表哥想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小姑姑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书宁遂没再动,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宁照琛,低声道:“他若是敢在我腿上流口水,一会儿我非把他扔出去不可。”

宁照琛到底还是没有干出这种没品的事儿,所以一路太平地出了城,一直到了城外的桃溪川,马车慢慢停下,他才打了几个哈欠,自个儿醒来了。

掀开车帘,外头已是一片青翠的山,书宁揉了揉发麻的大腿,一马当先地跳下车,大声招呼道:“敏姐儿、欣姐儿快下来,还是外头视野开阔。”

谢敏与谢欣笑嘻嘻跳下车,只余宁照琛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趴在窗口,扯着嗓子道:“小姑姑您真忍心把侄儿一个人扔在这里么?”

书宁瞥了他一眼,从下人手里牵过马,利索地一跃而上,两腿一夹,抖着缰绳便跑开了。谢敏和谢欣俱是忍俊不禁,相继翻身上马紧随其后,府里的侍卫也紧紧追着,不一会儿,偌大的空地上就只剩下宁照琛和平安两个。

平安小声地劝宁照琛,“少爷…不如,再睡会儿?”

书宁策马绕着桃溪跑了一圈,浑身上下都舒坦了,还欲进林子打猎,却被后头的谢家姐妹给唤住了,“小姑姑别进这林子,我们昨儿才听说林子深处有猛兽为祸,不知是大虫还是熊。若真遇到了,就我们这几把小弓可不顶用。”

“那今儿岂不是白来了?”书宁有些扫兴,摸了摸背上的羽箭,甚觉手痒。

谢敏道:“出门前侄女就问过了,桃溪川南边林子浅,常有人来,倒是安全些。不如我们折道回南边儿去。”

书宁有些不情愿,但她也知道轻重,毕竟她们三个都是女孩子,又是头一回出来,自然要小心为上,不然,若果真遇着什么意外,就算保住了命,日后却是再难出门了。

于是三个人又策马原路返回,眼看着就到了先前她们下车的地方,书宁忽听到平安的怒喝声,“…你,你们想干什么,别过来。”

难不成果真遇到了登徒子?书宁眉头微蹙,猛地一拍马臀,飞快地冲了过去。

前方果然围了好些人马,正涎着脸不要命地往马车里蹭的竟是那日在东来楼被书宁踢过一脚的郑家少爷,一边捋着袖子往前冲还一边高声骂道:“狗日的小杂种,现在晓得躲了,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不晓得小爷的厉害。”

马车的帘子紧紧闭着,宁照琛一声不吭。

宁府的侍卫见状赶紧冲上前去帮忙,却被不知哪个方向冒出来的人马拦住,谢敏煞白着脸凑到书宁身边提醒道:“不好,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仿佛是秦藩的人。”

周子彤?

书宁眯着眼睛盯着马车边明显是首领的男人狠狠地看。那男人约莫二十六七岁,骑着一匹浑身乌黑的高头大马,五官相貌倒也不差,只是气质阴沉诡谲,眉目深沉,倒与书宁心里所想象的周子彤所差无几。

书宁本就把周子彤当做仇人一般,而今又见他伙同郑家少爷欺负宁照琛,心下火起,也不管什么后果了,随手拔了支长箭开弓瞄准,一眨眼,那支利箭便呼啸着破风射去,穿过郑家少爷头顶的玉冠,“砰——”地一声,狠狠钉在了马车车壁上。

四周顿时一静。

玉冠一分为二,长发散开,跌落肩头,郑家少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先是翻了个白眼,尔后又沉沉地倒在了地上。

这个没用的东西!书宁眯着眼睛轻蔑地哼了一声,收起弓,扬扬下巴,趾高气扬地瞥了周子彤一眼,沉声道:“周子彤?”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大反派出来了,好激动!!!

第十六回

十六

“还真是威风八面啊——”书宁白了周子彤一眼,讥笑着拍马慢慢踱近了,斜着眼睛朝他上上下下地一阵打量,又扭头朝四周看了一圈,不屑道:“领着这么多人马欺负一个晚辈,丢人不丢人。”

她今儿穿了身大红色镶金边的劲装,气势倒是挺足,就是那张小脸实在稚嫩,脸颊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黑眼睛圆溜溜的,嘴巴也是肉嘟嘟的,个子更是娇小,分明就是个未长成的小女娃儿。

周子彤眉头微皱,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眯起眼睛冷冷朝书宁看过来,目光冷冽,犹如利刺。正欲开口询问她的身份,一旁的平安仿佛见了救命稻草似的扑过来,抱着马腿大声哭道:“二小姐您可来了,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人。”

“不用你说,我眼睛没瞎呢。”书宁毫不畏惧地直视周子彤阴寒的双目,冷冷道:“王爷的排场可真大,出来兜个风还前呼后拥左顾右盼的,不晓得的,还以为要打架呢。也不知我们家琛哥儿怎么得罪了您,竟劳您摆出这么大的架势来,啧啧,怕不是有三四十号人吧。”

周子彤见她明知自己的身份,却依旧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怕身份不低,心念至此,面上的阴寒之色顿时一扫而光,竟还假惺惺挤出笑容来,十分客气地朝书宁拱了拱手,笑道:“这些姑娘误会了,在下是陪着郑家公子出来走走,正巧遇到了贵府的马车,郑家公子似乎与府上少爷有旧,特特地过来打声招呼,不想却引得如此误会。原本是我们行事不当,在下代郑公子向府上诸位致歉。”

此人刚刚还是一副阴霾冷厉的神色,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和蔼可亲起来,但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如释重负,只觉心里头一阵发毛。

书宁虽不屑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但也知道眼下并非斗气逞强的时候,虽说今儿出门多带了几个侍卫,可与周子彤身边的人相比实在不足一提,更不用说马车里的宁照琛伤势未愈,若是再有什么闪失,只怕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于是她也跟着立刻换了副笑脸,假惺惺地朝周子彤道:“好说好说。”

说话时,人已下了马,笑眯眯地向周子彤表明身份道:“王爷少来京城,想来并不识得我,我们是宁府的人。”

周子彤目中微闪,面上顿作恍然大悟之色,“原来是国舅爷府上。姑娘是府里的——”

“太后娘娘是我嫡亲的姐姐。”书宁毫不客气地搬出仁贞太后这尊大佛。她知道周子彤而今上蹿下跳所为何事,趁机抛出这个钩子来,不怕他不上钩。虽说仁贞太后不理政事,但宁家好歹还有两个国舅爷呢,在封藩的事情上,太后一句话,可比郑国师有用多了。

周子彤果然愈发地和蔼可亲起来,先前的阴霾早已不知所踪,若不是书宁还端着架子拉开距离,怕不是早就要凑上前来殷勤攀附。二人说了一阵话,书宁愈发地感觉到此人的厉害之处,如此能屈能伸,绝非常人可比。

书宁念着那枚古玉如意,想着日后还要找他追踪自己的身份,所以便是心中再嫌恶,面上却还作客套之色,寒暄了一阵后,周子彤见她的目光总往马车里瞟,心下明了,遂一脸关切地问:“孙少爷可是吓着了?”

书宁挥挥手,“我这侄儿面皮薄不爱见人,前些日子又受了伤,只能躺在车里动不得分毫,今儿被郑家那小子拦在里头,怕是吓得不轻。我得上去看看,仔细安慰,所以今儿便不与王爷多聊了。”

心里头却是想着琛哥儿生得那般美貌,可千万莫要让外头这些坏东西给觊觎了,她可是听说京城里头有些不要脸的家伙最爱美貌少年,谁晓得这周子彤是不是其中之一呢。

“那是自然,孙少爷的伤要紧。”周子彤很是乖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让开路来。

书宁才抬脚,地上原本吓得晕死过去的郑家少爷忽地跳起身朝她扑过来,嘴里还厉声骂道:“你这小娼——”

话未落音,当胸就被书宁狠狠地踢了一脚,整个人被踢得飞了起来,活生生地跌在两丈之外,再也不省人事。

书宁瞥了他一眼,甩了甩腿,一脸不屑地笑道:“劳烦王爷回头跟这小子说,上回跟今儿踹他的都是本小姐,他若有胆子,就来府上找我单挑。胆敢再欺负我家侄儿,下回这一箭就不是射在头发上了。”

周子彤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没说话,随即转过身,挥挥手招呼着侍卫们把郑家少爷抬上马,尔后又朝书宁道别。只一眨眼的工夫,一群人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待他们全都消失在小路的尽头,谢家姐妹这才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书宁利索地跳上马车,掀开帘子,刚要开口自吹自擂方才多么威风,却瞧见宁照琛捂着胸口一脸煞白地靠在车壁上,两只眼睛死气沉沉,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颤抖,仿佛遇到了什么惊恐可怖的事。

书宁心里一突,顿时紧张起来,飞快地靠近了,一把抓住宁照琛的手关切地问:“怎么了,琛哥儿?可是哪里又疼了?”见他两眼发愣地没说话,她又赶紧高声唤“平安,平安——”

平安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哆哆嗦嗦地过来搀扶住宁照琛的胳膊,低着头小声道:“少…少爷只是…”

“我没事。”宁照琛忽地出声,沉沉地吸了一口气,拽着书宁的手微微用力,尔后又缓缓吐气,过了好一阵,他的脸色终于有所好转,目中不复先前那般死气沉沉,而是有了些亮色,“姑姑,我很好。”他仿佛为了确定这一点,又加重语气说了一次,“很好。”

可书宁再迟钝也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上回在东来楼她打了郑家纨绔时,宁照琛还能当机立断地领着她翻墙逃走,可见这孩子绝非胆小怯弱之人。他到底是宁家少爷,郑家小子便是再怎么逞强好斗也绝不敢把他往死里整,这孩子今儿怎么会被吓成这样?

事情演变成这样,大家自然没有再骑马打猎的心思,收拾好东西飞快地折返回城。

回来的路上宁照琛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甚至还笑着跟书宁撒娇不肯跟着回城,“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怎么这么快就回去。姑姑怕不是刚刚才上马溜了一圈儿,连只兔子都没猎到,如何甘心?”

书宁瞥了他一眼,不说话。马车里的氛围忽然有些凝重,宁照琛敏感地察觉到了,呲了呲牙,傻兮兮地笑。

谢敏看看书宁,又看宁照琛,干巴巴地出来打圆场,“正所谓兴之所致,被那些人一打扰,什么兴致都没了,倒不如早些回去歇着,等下回再出来吧。再说了,琛表哥而今手脚不爽利,一个人窝在马车里,我们在外头玩得也不痛快,倒不如等你身体好了,下回一道儿出来打猎。”

宁照琛还欲再说,书宁手一伸把他给摁了下去,凶巴巴地道:“老实躺着,别说话。”她眼睛里有复杂又古怪的情绪,目光闪烁,一会儿死死地盯着宁照琛的俊脸一眨也不眨,一会儿又挪开,眼神放虚,咬着手指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敏早就知道她这小姑姑脾气不大好,今儿瞧见她一箭险些要了郑家少爷的命后便愈发地确定了这一点,见她面色不对劲,生怕受了池鱼之殃,悄悄拉着谢欣往马车里头挪了挪,躲到宁照琛的后头去。

宁照琛微微低头,浓密的睫毛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一路气氛诡异地回了府,谢敏赶紧拉着妹妹告辞回了自家院子。书宁斜着眼睛看了宁照琛一会儿,朝平安勾了勾手指头,道:“把你们少爷抬到凌仙阁去,我有话问他。”

平安不安地朝宁照琛看了两眼,见他嘴巴紧闭,表情凝重,却并非出声阻拦,犹豫了一会儿,想说什么,抬头瞧见书宁步步紧逼的眼神,立刻就怂了,低着脑袋飞快地去叫人。

进了屋,书宁挥挥手便把屋里伺候的下人全都屏退了,平安磨磨蹭蹭地不想走,被书宁冷冷地瞥了一眼,立刻脚下生风的逃了。宁照琛苦笑,摇头道:“姑姑您可真是霸气,平安被侄儿给惯坏了,平日里可没这么乖巧。”

书宁挑眉道:“是么?我看他今儿护你倒是护得紧。若不是他拼命拦着,你可不就得被人认出来。”

宁照琛闻言顿时一滞,抬眼定定地看着书宁,深邃的眼睛里有说不清楚的复杂神色。但他似乎并不意外,甚至脸上还有种总算松了一口气的释然,最后低头笑笑,很小声地道:“你这般聪敏,我早就知道瞒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总写不好,~~~~(>_<)~~~~ ,改了好多次,还是觉得不大好。明天再仔细看看,说不定能有点儿灵感。本来今天想把周美人叫出来的,结果俺今天实在没状态,估计是晚上没吃饭的缘故…

第十七回

十七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午后的太阳带着火,四处都是黏黏腻腻的热意,让人无处藏身。凌仙阁四周遍植林木,院子西侧又有一汪清湖,倒比别处清凉许多。屋里开着窗,时不时有风透过竹林吹过来,卷起窗边的帘子,发出“咯咯——”的声响。

宁照琛低着头给书宁倒了杯清茶,又给自个儿倒了一杯,低眉垂眼,仿佛在思量着如何开口。书宁也不急,小口小口地饮着茶,眉头微挑,道:“琛哥儿这茶泡得不错,香高味远,倒比小桃的手艺还好些。”

宁照琛笑了笑,屋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说话时便不复先前那般艰难,“小姑姑是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明明已经决定说开了,他偏偏还是不改先前那副后生晚辈撒娇卖乖的做派,嬉皮笑脸地继续装他的宁家孙少爷。

书宁也觉得如此甚好,若他果真从此以后摆出一副端正肃穆的样子来,书宁定是头一个受不了。

“你受伤的那会儿,”书宁提醒道:“光瞧见我那两个兄长往你院子里跑,大嫂和绢丫头都老神在在地在自己屋里坐着。”只不过那会儿她只当宁照琛是外室所出,没往其他方面想。直到后来发现他烧了那本春宫图,书宁才猛地意识到,宁照琛的身上有不少秘密。

宁照琛无奈苦笑,“宁家孙少爷早在益州的时候就重病去世了,正巧我…我家里头出了事,我和几个侍卫一路逃到益州,正是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宁大老爷。宁大老爷与我父亲乃莫逆之交,幼时曾见过我两回,虽过了许多年,竟一眼认出我来。之后,我便留在益州宁家老宅养伤,因益州毗邻西疆,宁大老爷生怕我被人找到,便让我顶替了宁照琛的身份进京。”

真正的宁家孙少爷七岁时便离了京,一去便是好些年,便是相貌大变也不稀奇。但这些事终究瞒不过宁照琛的生母涂氏,对于这个顶替了自己儿子身份的少年人,涂氏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任何好感。至于宁绢,想来也是从涂氏的态度中看出了些许端倪,所以才刻意疏远着。至于宁老太太,书宁不觉得这府里头能有什么事情瞒得过她。

“那你日后有何打算?”他虽未言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可书宁心里头却猜得八九不离十。除了秦王世子周子澹还能是谁?这样的身世和处境,可容不得他步步退让,否则,一个不小心,只怕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就连宁家也要遭受池鱼之殃。

周子澹沉声道:“宁大老爷只盼着我能忘了那些旧事重新过日子,可就算我不去肖想旁的,杀父之仇如何能忘。那人逆行倒施,早引得秦地官员与百姓不满,加上那位子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这几年来,打着各种旗号勤王的队伍不知有多少——”他说到此处时顿了顿,微微抬眼朝书宁看过来。

书宁心里霎时明亮,“有人来找过你?”

“是我父王生前的亲信柳将军,早些年被周子彤设计弄走,他而今掌着西北朗州大营,周子彤好几回想动他,皆未能如愿。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知了我在京城的消息,便亲自来寻。因我住在府里头不便通信,他便在春莺楼旁买了个书画铺子做掩护,每个月都有信来。上回烧掉的春宫图里,就藏着他的信。”周子澹想来也晓得瞒不过书宁,索性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交待得清楚。

难怪京里头都说宁家琛少爷贪酒好色是个纨绔,整日流连在青楼勾栏,却无人晓得他其实是盯着青楼边儿的书画铺子。不过这样也好,如此一来,却是无人怀疑他的身份了。

宁府两个老爷平日里看起来蔫吧蔫吧的,没想到关键时候竟有如此胆色,书宁不免对她那两个兄长另眼相看,只是依旧不认同宁大老爷要周子澹忍气吞声的做法,依她的性子,定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那周子彤杀弟弑父天理不容,就该狠狠报复回去,千刀万剐才好。

只是这也注定了周子澹日后的路极为难走,周子彤便是再不得人心,到底在秦地经营数年,绝非周子澹所能及。即便周子澹表明身份振臂高呼,集结而来只怕也多是另有所图。

周子澹想来也明白这一点,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表情十分凝重。书宁见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善恶终有报,那周子彤丧心病狂、逆行倒施,即便你不去反他,他自个儿也不会长久。虽说你手里头没钱没人,但终究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爷,只消露个脸,周子彤的位子便坐不稳。日子长着呢,还怕耗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