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澹“噗嗤——”一笑,脸上的凝重和阴霾一扫而光,仰着小脸朝书宁笑道:“敢情您的意思是说我终究比他年轻,耗也要耗死他?”

“我好心好意说笑话哄你呢。”书宁如往常一般点了点他的额头,故意板着脸叉着腰教训道:“小娃儿就是不懂事,日后得跟着姑姑多学学。”

周子澹摸了摸额头,咧嘴笑。

这一会儿的工夫,书宁回来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宁老太太耳朵里,这不,他二人才说了几句话,外头的小桃便远远地出声打断道:“二小姐,老祖宗打发崔嬷嬷来请你过去。”

只怕是侍卫里头有人找宁老太太告状去了!书宁倒是不惧,今儿的事怎么说也不是她失礼,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子澹被郑家小子欺负吧。就算她后来踢的那一脚,也只能算是自保。

才一起身,书宁忽觉右腿一阵颤抖,“嘶——”地一声,复又一屁股坐了下来,痛得“嗷嗷——”直叫。周子澹又惊又诧地过来扶,担心又关切地问:“小姑姑你这是怎么了?”

“腿痛——”书宁呲牙咧嘴地拍了拍小腿,欲哭无泪。先前踢人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怎么这会儿发作起来?想来是这身体到底弱了些,她一时情急发了大力,腿上这才脱了力,这会儿竟是走都不能走了。

周子澹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抿着嘴笑,“小姑姑怕是脱了力吧,回头让小桃打桶热水来泡泡,再捶捶腿,晚上睡一觉便好了。不过这会儿老祖宗正唤着,不如侄儿扶您过去?”

书宁心里头倒也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等乱七八糟的想法,依旧把他当做自己的漂亮侄子一般,闻言丝毫不客气,一伸手就拽住了他的胳膊,才跳了一小步,忽地想起身边这位自顾不暇,赶紧又松了手,一脸嫌恶地道:“赶紧把爪子给我拿开,省得把我给连累了。”

周子澹被骂了也不恼,笑嘻嘻地看着书宁,却还是不松手。小桃生怕书宁发火,赶紧过来挽住她的另一只胳膊,柔声细气地提醒道:“崔嬷嬷就在外头呢。”

书宁狠狠地瞪了周子澹一眼,又高声招呼平安进来,绷着小脸道:“把你们少爷扶好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依旧端着长辈的架子训着话,一套又一套的。平安苦着脸看周子澹,他反而愈发地笑得高兴。

几个人姿态奇特地到了老太太院子里,宁老太太立刻笑起来,拍着手道:“这是怎么了?琛哥儿的伤没好有人扶着倒也不稀奇,怎么连欢丫头也站不稳了,莫非今儿骑马出了什么差池。”

书宁而今已经完全掌握了在宁老太太面前撒娇卖乖的技巧,一边使劲儿往老太太身边蹭,一边腻着嗓子道:“本以为是个好日子,不想才上马跑了一圈儿就遇到了郑家那个混账小子。他上回不是在我们手里头吃了亏么,这回仗着人多,竟要欺负琛哥儿。我一生气,就给了他一箭——”

宁老太太脸色不变,依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结果那没用的小子就晕了过去。”书宁拍了拍胸口作出一副后怕的样子来,“幸好我赶得及时,要不然,琛哥儿还不知要被怎么欺负呢。郑家那个混账小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怕是什么手段也使得出来的。”

宁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依旧温和,“日后可莫要这般冲动了。那到底是郑国师府上的少爷,若真伤了他,只怕人家要上门来寻你的麻烦。”

“后来我又踢了他一脚。”书宁眨眨眼作无辜状,“谁晓得他后来忽然又醒了,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我一着急,下脚便没了分寸。”她抬了抬腿欲哭无泪,“怕是使过了力,腿都伤了。”

宁照琛也出来帮她说话,“老祖宗您是没瞧见,那些人当真可恶,带了怕不是有三四十个人,一上来便把府里的侍卫们全都制住了,倒像是要与我们打架一般。若不是小姑姑先发制人镇住了他们,我们几个被想着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们俩都没提及周子彤的事儿,宁老太太也没问,只关切地询问书宁腿上的伤。但书宁心里头却清楚得很,老太太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俩人哄着老太太说了一阵话,直把她哄得眉开眼笑的,又孝顺地陪着打了一会儿叶子牌,直到杨氏在外头求见。

宁老太太让崔嬷嬷领着她进来,又笑着朝书宁道:“你们俩先玩儿着。”

说话是工夫,杨氏已经进了屋,端端正正地朝老太太行了礼,又与书宁见礼。周子澹也笑眯眯地起身朝杨氏点头唤了声“大嫂”。

寒暄过了,杨氏这才一脸郑重地朝宁老太太道:“秦王派人送了礼过来,着实厚重,孙媳不敢自专,特来给老祖宗瞧瞧该如何处理。”

宁老太太脸色顿变,厉声道:“他算哪门子秦王?谁要他的东西,赶紧通通地扔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比较懒,总要拖到晚上才开始写,所以会更得比较晚啦。

第十八回

十八

书宁来府里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宁老太太如此疾声厉色地说话,微微一愣。杨氏比她胆子还小些,一时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倒是周子澹面色如常,手脚麻利地倒了杯茶递给老太太,柔声哄道:“老祖宗莫要气,先喝口茶再说。”

宁老太太面色稍缓,低头看了周子澹一眼,微微颔首,若有所指地道:“琛哥儿放心,有老祖宗在,定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去。”

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周子澹明白,书宁自然也明白,遂笑眯眯地上前道:“谁敢欺负琛哥儿,我也饶不了他。”说话时,又悄悄朝杨氏使了个眼色。只是杨氏一直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并未察觉。

书宁生怕她真依了老太太的吩咐,回头便把周子彤送来的东西扔出去,于是待杨氏一告辞,她赶紧朝周子澹眨了眨眼。周子澹也朝她挤了挤眼睛,二人心神领会,书宁寻了个借口溜出来,急匆匆地追上杨氏。

以杨氏的辈分能执掌宁府中馈,自然不是笨人,一见书宁这模样便晓得她有话说,立刻会意地屏退下人,亲亲热热地拉着书宁的手进了花园的凉亭。书宁也不顾左右而言他,寒暄了两句便切入正题,道:“虽说老祖宗不喜秦王,但那到底是一方重藩,不好太过无礼。”

杨氏闻言连连点头应是,却又为难地道:“老祖宗平日里素来温和好说话,侄媳还是头一回见她老人家发这么大的火呢?若是晓得下头阳奉阴违,只怕——”

“万事有我。”书宁自然晓得杨氏担心什么,如她所愿地把事情揽在自己头上,“老祖宗那里自有我去说,至于秦王爷那边儿——”她语气微顿,斜着眼睛淡然地瞟了杨氏一眼,“他每年送到各个府上的东西不少,收了就收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侄媳妇觉得不合适,再适当地回个礼给他就是。”

收了就收了,这话说得倒是轻巧——杨氏心头微震,到底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还是小声提醒道:“东西可真不少,姑姑是不是先看一眼礼单?”

书宁挥挥手不以为然地道:“他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不过是看着太后娘娘的面子,若真轻了,那才是笑话。至于旁的事,也轮不到我们来管。侄媳妇你说是不是?”她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上挑,明明脸上带着笑,却透着摄人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杨氏低下头柔声应下,书宁又拉着她说了几句话,尔后才起身,迈着大步子走了。杨氏弓着腰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竹林的尽头,这才缓缓起身,轻轻吐了一口气。

才回了自己院子,就听下人通报说沈环环来了,她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正要让下人拦着,不想沈环环已经快步进了屋,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两只眼睛微微泛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进门便怯怯地小声抱怨道:“府里的小姑姑真是好没道理,也不晓得我如何得罪了她,每回低声下气地与她打招呼她都爱答不理,反倒跟才将将来府里的两个丫头打得火热。今儿出城打猎竟连招呼都不与我打一声,只唤着那两个外来的丫头出了门——”

杨氏揉了揉愈发酸胀的眉心,有些不痛快地打断道:“她是长辈,爱搭理谁便搭理谁,岂是我们能非议的。再说了,谢家乃是她正儿八经的表亲,怎么就是外来人。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般不知所谓。再这么下去,倒不如让你母亲把你接回府,省得日后还要说我没教你规矩。”

沈环环脸色顿变,她在宁家住了大半年,每日锦衣玉食,仆役成群,竟忘了自己的身份。沈家虽也是官宦之家,可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在京城里算得上什么。沈家人多,便是她这样嫡出的千金小姐,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却连宁家体面些的大丫环也不如,等到日后成亲,府里头只怕也就是几百两银子打发了。

她素来心高气傲,仗着自己相貌出众,便一心想要攀个高枝。可京城里议亲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以她的身份,顶天了也不过是许个四五品官员之子,沈环环如何甘心。进了宁府后,她便把心思放在了宁照琛身上,三番两次地示好,宁照琛却避之不及,有心想巴结书宁,却又总被拦着不见,如意算盘一落空,心里头难免不痛快,愈发地对金枝玉叶的二小姐嫉恨不已。

如此被杨氏一提醒,沈环环顿时面如死灰。她想法设法才进了宁府,只盼着借此助力青云直上,却忘了自己的出身对宁府二小姐出言埋怨,若是传到旁人耳朵里,她在这府里头一天也别想待了。

“表姐救我——”沈环环眼泪汪汪地一把拉住杨氏的胳膊,哭着求道:“是环环不懂规矩说错了话,日后定不再犯。求表姐千万莫要把我送回去。您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形,母亲的心思都在兄长和弟弟身上,父亲又…我若是回去了,只怕没几日就要被随便嫁出去,这一辈子就毁了…”

杨氏对沈环环也说不上多么喜欢,只是有些同情她在家里的遭遇,平日里便诸多容忍,而今见她实在不像话了,这才出言提醒。既见她有了悔意,杨氏便不再敲打,叮嘱了几句后,便把她打发走了。

出得院门,沈环环这才褪去了惶恐的神色,银牙紧咬,忿忿地哼了一声,喃喃道:“总有一天…”

这厢书宁正欲折返回去与宁老太太细说,还未进门就见周子澹搭着平安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出了老太太的院子,瞧见她,他的眉目齐齐舒展开来,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笑成了月牙,朗声道:“小姑姑不必再过去了,老祖宗乏了,刚刚睡下。”

书宁挑眉看他,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欲言又止。

周子澹继续笑,“小姑姑放心,侄儿早和老祖宗说过了。”

书宁好奇地看他,想了想,忍不住问:“你怎么说服老祖宗的?”方才老太太的样子实在激动,便是换了她,想要说服老太太只怕也不容易,没想到周子澹竟能这么快把老太太劝服,可想见他这张嘴巴也着实能说。

周子澹不由分说地上前扶住她,“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凌仙阁再细说。”

兴许是跟书宁坦白了的缘故,周子澹这会儿精神显得格外好,一路过去不住地说着玩笑话儿,语气温和,眉目带笑,更衬得那一张脸俊美逼人,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所幸书宁见惯了美人,这才不至于被他所惑。

回了凌仙阁,书宁照理屏退了下人,两人一人捧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周子澹细细地向她道来,“姑姑也知道老祖宗不待见周子彤的缘故,既然我都不介意,她又能说什么。”

见书宁不以为然地挑挑眉,他又继续补充道:“我跟老祖宗说,那周子彤阴险狡诈如毒蛇,且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若是落了他的面子,他定要想法设法地报复回来。从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府里头到底还有年轻不懂事的晚辈,难免会犯错,若是被周子彤抓住了趁机大做文章,岂不是害了他们。”

书宁闻言暗暗点头,宁老太太是她见过的最大气最明事理的人,进退有度,宠辱不惊,若想要说服她,也唯有从小辈这边着手。别看周子澹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行,其实他聪明着呢,要不然,单凭一个秦王世子的身份,岂能收服那些旧部?

“所幸老祖宗最明事理。”其实书宁心里头清楚得很,宁老太太此番做派未免没有向周子澹表明态度的意思,就连他们两个晚辈都晓得要息事宁人,老太太又怎会想不到这些。

周子澹剑眉一挑,微微抬眼,深邃的眼睛里有若有所思的神色,“倒是小姑姑您今儿有些反常,”他唇畔的笑容越来越明显,仿佛带着揶揄之意,“我本以为您脾气火爆,今儿在桃溪川好不容易压了下来,没想到回了府依旧沉得住气。”

书宁渐渐体会出他的意思来,笑得云淡风轻,“你直说我另有所图就是。”说罢,又端起茶杯狠狠灌了一大口,毫不掩饰地承认道:“没错儿,我就是另有所图。”

周子澹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皱着眉头不情愿地问:“小姑姑莫不是看上他了?他长得可不如摄政王英俊!”

书宁正喝着茶,闻言一口水险些全喷在了周子澹的脸上。

周子澹见她如此反应,眉开眼笑地放下心来,嘻嘻笑道:“不过侄儿觉得,摄政王也不大适合。到底年岁大了许多,且又是那样冷淡的性子,只怕不晓得心疼人。小姑姑你脾气又不大好,若真嫁了她,怕不是整天要喊打喊杀,吵得你死我活。”

“你给我滚出去——”书宁没好气地骂道,作势就要起身赶人。周子澹见状不妙,赶紧跳起身,一边大笑,一边一瘸一拐地蹦了出去。

待他走远,书宁又觉得腿疼,自唤了小桃去厨房打热水来给她泡脚。

书宁本以为郑家会借由此事寻宁府的不是,没想到等了好些天也不见有动静,她心里头反倒愈发地凝重起来。

郑国师是什么人,她可清楚得很,这四年里头她束在宫里头没少见仁和太后被他逼得进退两难,若不然,也不会费尽了心思求着周子翎回京主持大局。她如此重创郑家少爷,郑国师居然都能隐忍不发,只怕是有所图谋。

一念至此,书宁愈发地觉得应当提醒宁老太太和仁贞太后,于是寻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又一次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又一次无题了,我发现最近脑子真是不好使啊,码字的时候老是要想半天也想不出自己想要的那个词,貌似变笨了~~~~(>_<)~~~~

第十九回

十九

仁贞太后依旧是往日那副淡定温和的样子,见了书宁,未语先笑,招呼着她到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眉眼弯弯地问:“你身子可大好了?”

“早好了。”书宁对这个温柔又美貌的姐姐十分喜爱,说话时的态度也犹如在宁老太太面前那般柔顺乖巧,盈盈浅笑间,竟颇有几分温婉端庄的千金小姐架势。仁贞太后见状,愈发地安慰。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阵话,书宁便低着脑袋作老实状地把那日在桃溪川发生的事说与她听,虽说言语间已经竭力修饰,可依旧把仁贞太后吓得一脸煞白,点了她的额头小声责备道:“今儿见着你乖巧听话,我还以为你变老实了,竟比以前还会闯祸。亏得你及时赶回来,要不,琛哥儿岂不是要吃大亏。我听说郑国师府里的那个孙少爷很是不堪——”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立刻又恢复常态,柔声叮嘱道:“你一个女儿家,莫要总惦记着往外跑。琛哥儿也是,年岁不小了,总该收收心,若是不爱读书,赶明儿让大哥给他寻个好差事,不然,日后连议亲都难。”说着,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京城里适龄的千金小姐们来,书宁光是想想就觉得好笑,托着腮仔细听,准备回去后再取笑周子澹。

待仁贞太后说得痛快了,书宁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那郑家少爷吃了这么大的亏,只怕郑国师也恼了,不知会不会私底下有什么动作。若是他把气撒在两个哥哥身上,我和琛哥儿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你管这些做什么?”仁贞太后却是毫不在意地摇头,讥笑道:“郑国师而今忙得很,哪有精神管这些小事。郑家那个少爷被家里人宠坏了,是该受些教训。”说罢想一想,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叮嘱书宁道:“最近你和琛哥儿都不要出门了,虽说郑国师不管府里的事,可那郑夫人王氏却是个不讲理的泼妇,包不管会对你们下黑手。”

书宁“嘿嘿”地傻笑了两声,悄悄糊弄过去。

说话的时候长华姑姑进来禀报说小皇帝到了,话才落音,周熙甯就兴冲冲地跑进了屋,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书宁,闪着激动又热切地光芒,“小…小姨,”他亲热地上前拉住书宁的手,正欲说话,猛地想到还未给仁贞太后请安,赶紧又端正仪态,绷着小脸一丝不苟地朝仁贞太后行了个大礼。

书宁忍俊不禁,偷瞥了仁贞太后一眼,见她面上佯作怒色,赶紧出声打断道:“许久不见甯——陛下了,最近可曾好好读书?”说话时,又悄悄朝周熙甯使了个眼色。

周熙甯会意,仪态愈发地端正,正色回道:“今天将将学到《春秋左氏传》之第九。”

书宁一时也想不起左氏传第九卷到底是什么内容,咧嘴笑笑很是表扬了一番。仁贞太后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倒也没再为难周熙甯,叮嘱了二人几句,便挥挥手让他们俩出去玩儿了。

周熙甯少年心性,本就爱玩闹,偏偏身份受限,整日拘在宫里头读书写字,实在憋闷。好不容易遇到书宁不仅纵着他玩乐,还陪着一起疯,实觉亲近,到了御花园,只恨不得把这园子都掀过来。

二人先去湖畔捞了一阵鱼,尔后又去御花园西侧的林子里扫荡了一圈,摘了不少青青红红的果子,每样尝了一口,酸的通通扔掉,余下几个味道甜美的让宫女送去了两个太后宫里,只说是小皇帝孝敬的。

这才一个下午,御花园都快被她二人给掀翻了,最后还是摄政王使了太监过来找人,周熙甯这才依依不舍地先行离开,临走时还握着书宁手叮嘱道:“小姨,过几日的围猎你一定要来,否则,我一个人可没意思。”他在书宁面前完全就是个小孩子样,丝毫不以皇帝自居,语气里隐隐透着撒娇的味道,书宁根本没法拒绝,更何况,围猎这样的热闹事儿,便是周熙甯不说,她也要去的。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人跟我说。”书宁心下不悦,拍着周熙甯的肩膀道:“你得让你母后下帖子,要不,我怎么好跟过去。”

周熙甯拍着胸脯应下。

等他一走,书宁一个人也不愿意再在御花园待着,想了想,索性去仁和太后那里见个礼。一方面是因为以往宁老太太进宫的时候总要去觐见,另一方面,她竟然还有些想念奕合宫,也不知那位风流好色的仁和太后最近有没有换新宠?

奕合宫距离御花园并不远,穿过两道宫墙,很快便到了院子外。宫人们都是认得她的,立刻前去通报,很快的,便有仁和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迎接,一脸热情地招呼道:“昨儿太后娘娘还说起二小姐呢,没想到您今儿就进宫了。”

书宁在奕合宫待了四年,对这里的宫人们了如指掌,自然晓得要如何应对,三两句便把这宫女哄得眉开眼笑,不等书宁开口问,她便主动道:“今儿正轮到蒋家小姐觐见,李家三小姐也在殿里。

李家三小姐——这不就是仁和太后的那个外甥女李琴,上回推宁欢下水的那个娇小姐?她因着这事儿被仁和太后打了板子,之后一直在府里头休养不曾出门,这会儿已经好了?至于那蒋家小姐,书宁实在想不起到底是哪位。

待进了殿,瞧见仁和太后下首端坐的两个年轻女子,书宁这才挑了挑眉——原来两位都是旧识,那蒋家小姐也与她见过两回,一次是跟在周子翎身边,还有一回是在进城时瞥见的,那会儿她穿一身红色劲装甚是潇洒,以至于后来书宁出城打猎,也挑了一身类似的衣裳。

书宁很是规矩地朝仁和太后行礼问安,仪态端庄,目不斜视,十分有书香闺女的风范,看得仁和太后连连点头,又赐了软凳给她坐,罢了又亲切地问:“欢丫头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欢儿身体早已痊愈,精神也好。本该早过来给娘娘请安的,又怕扰到了您。”她说话时连余光都不朝李琴瞟一眼,一副彻彻底底无视的姿态,倒是客客气气地朝下首的蒋家小姐看了一眼,唇边带笑。

蒋家小姐亦微笑颔首,并不言语,李琴很是忿忿,只是生怕被仁和太后责骂,面上不敢显露半分。她心知书宁身份高贵不敢招惹,便把怒气撒在蒋家小姐的头上,不屑地哼了一声,讪讪笑道:“听说蒋小姐在南州城主身边一住数年,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有好事了。”

她这话只差没明说蒋小姐与南州城主崔翔安有私情了,虽说大周民风开放,但权贵之间的婚事多少还是有些讲究,即便京城里有不少私定终身的情侣,但谁也不会提到明面上说,好歹还要面子呢。

蒋小姐闻言顿时气得一脸通红,咬咬牙,好不容易把胸口的火气压下去,冷冷回道:“李小姐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我与过世的崔城主本是手帕交,她临终前将南州黑旗营托付与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营中,何来在城主身边一住数年之说?李小姐也是大家闺秀,怎么学着外头碎嘴的长舌妇搬弄是非,岂不是有失身份。”

她这一通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顿时把李琴噎住,气得一脸发白,霍地站起身,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我是长舌——”

书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打断了李琴的话,见她转过头来朝自己怒目而视,书宁赶紧捂住嘴朝她挥挥手,憋住笑道:“没什么,你当没听见就是,继续,继续——”

李琴正待发火,一旁冷眼旁观的仁和太后终于出了声,低低地喝止道:“行了,行了,莫要再满嘴胡咧咧。”说罢,又换了一张亲切端庄的脸朝蒋小姐笑笑,柔声安慰道:“这丫头素来没规矩,说话很是不妥当,蒋小姐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蒋小姐立刻躬身回道:“太后娘娘严重了。”

书宁心中暗笑,这仁和太后若是没有旁的心思,怎么会容着李琴把那番话说完,见李琴被蒋小姐毫不客气地驳回来,这会儿偏偏出来当好人。不过这些事左右与她无关,书宁端起茶杯笑眯眯地看好戏就是。

她唯一感兴趣的只是蒋小姐口中的黑旗军,南州城主崔玮君的黑旗军可是赫赫有名,甚至有百战百胜的传奇,只可惜崔玮君一死,黑旗军的名气也渐渐没落,虽说如此,它却依旧不容小觑。这蒋小姐能执掌黑旗,想来定是女中豪杰,又怎会被李琴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给压制住。

南州地处大周之南,先前只是一城之地,后经崔玮君数年开拓,地域之广几与藩地相媲美。而今的城主崔翔安年岁尚轻,又未婚配,仁和太后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一点也不稀奇。书宁反正闲着没事儿,便厚着脸皮不提走的事儿,非要挤在这里看热闹。

仁和太后只当她是孩子心性,倒也不放在心上,一脸和蔼地朝蒋小姐道:“明枚似乎是隆嘉十七年生的,今年怕不是有二十了?”

明枚应是那蒋小姐的闺名,她听得仁和太后的话,脸上有些不自在。虽说大周朝女儿家出嫁得晚,但到了二十岁还未订婚的,着实罕见。即便蒋明枚乃领兵之将,但终究是个女儿家,闻听此言多少有些尴尬。

书宁也明白了,敢情仁和太后今儿是来做媒的。蒋明枚相貌不俗,虽不知她出身如何,但她执掌黑旗军,光是这一点就能引得不少人趋之若鹜了,仁和太后想让她嫁人,十有八九是看中她手里的黑旗军。一时间,书宁不由得对面前这个女子生出些许同情来。

她正犹豫着是不是出声帮蒋明枚一把,忽地又听得仁和太后不急不慢地道:“照本宫看,以蒋小姐的相貌才学,整个大周朝啊,也就摄政王一个人能配得上。”

什——什么!

这个无事生非的女人,竟敢把主意打到她的周子翎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了!

第二十回

二十

书宁还算勉强镇定,只脸上微微变色,睁大眼睛狠狠盯着着仁和太后。那李琴却已经急得跳起身来,激动地大呼了一声“姨母——”,仁和太后冷冷扫了她一眼,目光冷冽,霎时就将李琴给吓了回去。

蒋明枚这才反应过来,郑重地起身朝仁和太后道:“太后娘娘莫要与臣女说笑,摄政王可是发过誓终身不娶的。”

仁和太后笑着把她拉到身边坐下,立刻转移话题道:“本宫不过是随便说说,你莫要当真。好孩子,你这些年在南州可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可要多住些时日。”说着,又絮絮叨叨地说起南州的风俗来。

书宁见她终于不再提及周子翎,虽略有放心,可终觉有异,只是她而今这身份实在不好贸贸然地发问,坐在一旁听了一阵,终于还是起身告辞。蒋明枚见她要走,也赶紧寻了借口告辞,仁和太后倒也不留,只唤了个姑姑一路送到奕合宫门口。

待她们走远了,李琴方才抓住仁和太后的衣袖疾声问:“姨母,您方才只是在和那女人说笑,对吧。”

仁和太后缓缓闭上眼睛,无力地朝她挥了挥手,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李琴未听得她的准信,如何甘心,咬咬唇还欲再问,殿里伺候的宫女已经毕恭毕敬地踱过来朝她行了一礼,低声道:“小姐请——”声音虽轻,语气却甚是坚定。李琴对她这个姨母到底十分忌惮,终于还是没出声,低着脑袋乖乖地退走了。

仁和太后眯了一会儿,直到听到门口熟悉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低声道:“嬷嬷听到了?”

黄嬷嬷是她的乳母,这么多年一直跟在身边,算是她最信任的人了。黄嬷嬷面上依旧是一副淡然镇定的脸,沉声问:“那蒋明枚跟郑国师家有亲,娘娘此番为她拉媒牵线,岂不是便宜了郑家?”

仁和太后讥笑了一声,缓缓摇头,“说是亲戚,私底下却早不往来了。那蒋家丫头父母早亡,只余了这一根血脉,却偏偏被族人所欺,若郑家愿帮她,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离家万里流落在南州。而今我帮她一把,日后她入了摄政王府,也需得有人帮衬,否则,就凭她的家世,如何坐得稳王妃的位子。”

“只怕这丫头不应呢。”黄嬷嬷担心道。

仁和太后愈发地笑出声,“嬷嬷你可真是老了,不明白这些小姑娘们的心思。方才我说起摄政王,她是怎么回的?可半点没有拒绝的意思,只说恐摄政王不愿。这丫头从十四岁起就跟在崔玮君身边,一直拖到二十岁还不嫁人,你这还看不出来?摄政王那模样,可真是招人呢。”

黄嬷嬷也跟着笑起来,哑着嗓子回道:“那可不是。我看方才宁家二小姐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呢。”

“那小丫头——”仁和太后摇头忍俊不禁,“都还未及笄吧,哪里晓得什么男女之别,不过是瞧着摄政王生得俊,眼馋罢了。宁家老太太最是个明白人,怎么着也不会把那小丫头嫁过去的。”

旁的不说,摄政王一颗心全在个死人身上,再漂亮的姑娘嫁过去,怕也只落得个冷冷清清的结局。宁家二小姐可是宁老太太的心尖尖,又是仁贞太后的嫡亲妹子,怎会让她去摄政王府受苦。

黄嬷嬷是宫里的老人,自然也是晓得这些宫廷秘闻的,愈发地担忧道:“娘娘想的是好,只是摄政王那边儿恐怕不肯呢。”

“他不肯又如何?”仁和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说起来,先帝和他那几个兄弟啊,都是痴情的人。他到底是王爷,总不能连个血脉都不留。崔玮君过世有四年了,再深的感情也慢慢淡了,而今他心里头怕也是愧疚居多。蒋明枚是崔玮君的手帕交,与摄政王有旧,看在崔玮君的份上,王爷说不定能松口。”

无论她如何打算,此事未得周子翎首肯,仁和太后也不好妄自做主,今儿不过是探一探蒋明枚的口风,见她并未回绝,这才好向周子翎下功夫。

这厢书宁气鼓鼓地出了宫,一回府便去寻周子澹抱怨,一张小圆脸涨得通红,不甘心地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摄政王都多大了,自个儿不晓得要娶谁,那太后娘娘闲着没事儿操这份心作甚?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周子澹哈哈大笑,抱着药碗狠狠地一口喝干,又指挥书宁拿了颗酸梅子塞嘴里,罢了才斜着眼睛看着她,幸灾乐祸地笑,“摄政王年纪不小了,太后娘娘操心也不为过。倒是小姑姑你反应未免也太大了,照我看来,那蒋家小姐与王爷很是般配。”

“啊呸——”书宁急道:“哪里就般配了,蒋明枚虽说长得也不错,可比起周子翎来说还是差了许多。她一个女人长得还没男人好看,周子翎娶她作甚?”

“此言差矣,”周子澹连连摇头,“谁说男人就非要娶个比自己长得好看的为妻,照你这么说——”他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神气活现地挑眉,“那我日后岂不是别想成亲了。”

书宁虽晓得周子澹惯会插科打诨逗人笑,却不料他竟会如此自嘲,顿时被他逗得笑弯了腰,方才满肚子的不忿也通通消失无踪。待笑罢了,又无奈地托着腮道:“我说喜欢周子翎,怎么你们一个个地都以为我在耍小孩子脾气。”

每次她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个话题,不论是宁老太太还是仁贞太后,甚至是周子澹,俱是捧腹大笑,没有一个人认为她们相配,这让书宁很是郁郁。

“摄政王并非良配。”周子澹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姿态,收敛起笑容,正色劝道:“虽说无论相貌身份,还是才学人品,摄政王俱是上上之选,但唯有一点,他对崔玮君痴心一片,你这辈子都别想争过一个死人。”

“崔玮君!”书宁仿佛屁股上长了刺一般猛地跳起身,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不敢置信地瞪着周子澹,高声喝道:“怎么是崔玮君?南州城主崔玮君?不是白家——白家那个漂亮妞么?上回你怎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