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澹迅速过去盘问了几句,那刺客便伤重而亡。后门那边,方统领和平安也领着人过来了,恭恭敬敬地朝周子澹行过礼,又问:“公子爷,现在该如何办?”

“把他们都拖回去。”周子澹指了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面无表情地道:“赶明儿派个人去衙门报官。”至于京畿衙门要如何善后,就和他无关了。左右衙门里的人也不敢把这事儿牵扯到他身上。

今儿的事情完成的太过顺利,让书宁生出一种好戏还未开锣就匆匆下场的感觉,很是不尽兴,故回去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周子澹只当她吓到了,不住地回头看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吓到了,早和你说了你还不听,这可不是平日里对着靶子练箭,亏得是晚上,要真大白天,你瞧见那一地的血,还不得吓得魂飞魄散…”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才发现不大对劲,书宁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精神恍惚,不如说是无动于衷,她斜着眼睛瞅他,眸光盈盈,“还以为多有意思呢。”她的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摇头道:“刺客才几个人,我们却有二三十个,结结实实地把人家包了饺子,一点意外也没有。”

敢情她是还觉得不够刺激!周子澹揉了揉太阳穴,脑仁一阵阵地痛——这个宁欢,果然是跟别的姑娘不一样的。

“你什么时候走?”冷不防的,书宁忽然问。

周子澹的动作一滞,有那么一会儿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过了很久很久——起码是他觉得很久,他才缓缓的,一个一个地地回道:“快…快了。”说话时,他又忍不住侧过脸头去偷偷打量书宁的侧脸。

她脸上的线条十分圆润,带着稚嫩少女特有的纤细和柔弱,鼻梁高挺,嘴巴却肉呼呼的,有美好的弧度和润泽的质感,让他无数次都忍不住想要上前去亲一亲。可是,他却不能…

书宁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眉目间有些落落寡欢的味道,“你走了,这京里头便再也难得找到个说话的人了。”她说罢,忽然把手伸过来在周子澹肩膀上狠狠一拍,声音也愈发地高亢,“日后可要记得回来看我。”也不等周子澹回话,她猛地一抖缰绳策马冲在了前头,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周子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见,心中忽如刀割。

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他们是不是都还留在原地,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傻兮兮的咧嘴一笑。

虽说书宁知道他很快就要走,却不曾想第二日早晨起来就听到了他离京的消息。

“…说是去了益州老宅,听说老宅那边儿出了事,走得急…”小梨一边给书宁梳头,一边絮絮叨叨地道:“连老太太和大太太那里都没来得及打招呼呢,只跟大老爷道了别,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了。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奴婢听说路上可不好走…”

怎么忽然就走了,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昨儿她跟他提起的时候,总是希望他临走时能过来招呼一声,说说话,甚至定好了下次再见。可是,他却一句话没有说就走了,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就好像,这几个月的情谊只是个笑话。

到底还一起打过架,一起杀过人,一起藏过尸,一起做了那么多坏事,真是洒脱啊!

书宁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的味道,酸酸涩涩,还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难受得很。

小梨梳好了头,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地问:“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奴婢去让人请太医吧。”

书宁不愿意说话,只摇头。小梨见状,愈发地担心。

去给宁老太太请安的时候,书宁依旧恹恹的,说话时有气无力,平日里亮晶晶的眼睛也晦暗了许多。老太太朝她挥手,小声道:“欢丫头过来。”

书宁挤出笑容来凑到老太太身边,低低地唤了声“祖母”,说罢眼睛就有些泛红了,委委屈屈地气道:“我再也不理宁照琛了。”

宁老太太笑出声来,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是气他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书宁不说话。

宁老太太笑着劝道:“琛哥儿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他的责任,总不能一直窝窝囊囊地关在咱们家里头。不管是谁,也拦不住。”

书宁气道:“我早知道他要走,可无论怎么说,也不能这样一声招呼也不打。他这一走,谁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回来,竟连…竟连祖母这里也不过来磕头,实在太过分!”

“平心而论,”宁老太太一脸慈祥地问:“琛哥儿是这样到底人吗?”她顿了顿,见书宁脸上显出思索凝重的神色,方才继续道:“琛哥儿是性情中人,他不来跟祖母和欢丫头道别,并非不愿,而是不敢。”

他只是害怕面对罢了…

城外三里亭,周子澹紧紧握住缰绳,双手几乎要勒出血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身后的高大城墙。从此以后,他将劈荆斩刺独自一人去面对腥风血雨的将来,从此以后,他也许再也见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孩,从此以后,他所有的感情都只能深埋…

“公子爷,要走了!”

周子澹看了一眼他曾经生活过许多年的京城,最后终于决绝地转过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啊,昨天生病,去打点滴了,晚上精神一直不好,所以没码字。

第三十九回

三十九

周子澹走后,书宁很是消沉了一阵,无论做什么都是蔫蔫的,总是提不起精神。宁绢的婚事定了日子,就在冬月十九。虽说嫁妆是早就备下了的,可离婚礼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该请什么客,喜宴上定什么菜单…林林种种都得开始准备起来,阖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大太太涂氏一反常态,不再整天窝在院子里,反而卯足了精神四处准备,时不时地还来宁老太太院子里商议婚礼事宜。刚开始书宁还努力地提起精神想要听一听,没多久便觉得索然无味,索性守在凌仙阁里不出门。亏得宫里头还有个可爱的小外甥牵挂着她,竟悄悄使了小太监来府里传话,说是想她了,请她进宫叙话。

书宁赶紧就换了衣服进宫陪小皇帝说话去了。

每日上午周熙甯都要读书,直到午时方才下课,听说书宁已经到了奕宁宫,撒腿就奔了过来,才进宫门就大声喊起来,“小姨,小姨——”

书宁立刻眉开眼笑地起身招呼,“我在这里。”一旁的仁贞太后微微蹙眉,小声责备道:“你瞧瞧你自个儿,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府里头正忙着,你不在一旁帮衬,反而躲出来,也不怕人家说你闲话。”

书宁毫不在意地回道:“爱说就说,那些个爱把嘴巴搁在别人身上的八婆,我还懒得搭理呢。”

仁贞太后闻言顿时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这张嘴巴也不知随了谁,咱们府里头可没这么厉害的人物。且不说旁的,你若留在府里,好歹也能学着如何管家,日后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日后岂不是要被婆家嫌弃。”

说话时,周熙甯已经进了屋,瞧见书宁,欢呼一声冲过来,忽瞅见仁贞太后沉着脸看他,赶紧收起笑脸作端庄肃穆状,端端正正地朝仁贞太后行礼,待起了身,又挤眉弄眼地朝书宁唤了声“小姨”。

书宁几日以来的阴霾和不痛快顿时消失无踪,抿嘴朝他笑,又关切地问:“读了一上午的书,可累着了?用了午膳没?”

“没有。”周熙甯朗声回道,尔后又一脸正色地朝仁贞太后问:“母后,儿臣中午与母后和小姨一起用膳,可好?”

仁贞太后斜了他一眼,点头,想了想又道:“你小姨难得进宫一趟,一会儿你带着她去御花园里走走,她喜欢那池子里的锦鲤。”这分明是给着机会让周熙甯和书宁疯玩!仁贞太后果然是个溺爱孩子的。

宫里头用膳实在不痛快,一大堆人围在四周伺候着,书宁连喝水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发出点不雅的声响引得众人关注。周熙甯也不再向书宁挤眉弄眼,伸着小胳膊无比优雅地吃饭喝汤,动作不急不慢,不缓不躁,显然是打小就养成的习惯。

书宁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顿,吃得半饥半饱的,待陪着周熙甯出了奕宁宫门后便问着要吃糕点,周熙甯顿时讶然,瞪大了眼睛朝书宁上上下下地打量,不可思议地问:“不是刚刚才用过饭么?小姨你这么能吃,怎么丝毫不见胖?”

“我哪里能吃了?”书宁没好气地瞪他,“拢共不过是用了一小碗碧粳米饭,连汤都没好意思喝。再说——”她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宫人们都被打发到两丈之外,飞快地伸手在周熙甯的小圆脸上捏了一把,恶狠狠地道:“谁让我盯着我身上看的?小屁孩毛都没长齐,也学着人家盯着美人看什么看。”

周熙甯揉了揉脸蛋傻乎乎地笑,罢了又摆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眨巴眼睛小声道:“小姨,小皇叔回京了哦。”

书宁托着腮斜睨了他一眼,无动于衷地道:“哦。”心里头却多少还是有些涟漪,周子翎回京已经有一阵了,可是最近书宁的心思都放在周子澹身上,倒是忘了这一茬,而今忽然听周熙甯提起,心里头难免一颤。

周子翎回了京,那蒋明枚是不是也一起回来了,他们俩的婚事是不是就要定下来了呢?虽然多少有些不甘心,可是…她却也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如愿的。

就像现在,周子澹走了,周子翎要成亲了,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傻兮兮地守在原地。书宁的难得地升起许多伤感的情绪,心里头空落落的,好像有个大勺子把心挖空了,让她没法喘气。

“小姨——”周熙甯也学着她的样子托腮坐在她身边,歪着脑袋看她,巴巴地问:“你是不是心里不高兴啊?”

“你说呢?”书宁扭过头来看他,鼓着脸眨眼睛,“你故意的吧。”

周熙甯一脸无辜,小声道:“我…我就是关心你么。小姨,母后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棵草,小皇叔虽然长得好看,可是他性子冷,对谁都冷冰冰的,倒不如就让那个蒋姑娘嫁给他算了。小姨你这么好,以后定要嫁个更好的如意郎君。”

书宁有些明白了,声音顿时低了许多,“王爷的婚事定下来了?”

周熙甯悄悄打量书宁的神色,见她虽有些黯然,但到底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悲痛欲绝,想了想,又老实回道:“小皇叔带着那个蒋姑娘一起回的京,昨儿下午进宫的时候,母后又给他做媒了。小皇叔没拒绝,只说——只说等他从乌岗温泉回来再议亲。”

他到底是要成亲了。虽然早就猜到了,可是真正从周熙甯口中确定这一点,书宁心里终究还是不大好受。她觉得有些奇怪,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对周子翎到底是一种什么感情。她和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也不曾见他给过一个好脸色,可是,为什么就是对他念念不忘呢。

“小姨——“见书宁不说话,周熙甯又担心地探过脑袋在书宁面前晃来晃去,小圆脸上瞪着一双盛满了担心和关切的大眼睛,让书宁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她甩了甩脑袋,伸手在周熙甯的脑袋上揉了揉,小声问:“乌岗温泉是不是就是城北的那个?我老听府里人说。现在朝中不是挺忙的吗,摄政王不留在京里主持朝政,怎么还跑去乌岗泡温泉?”这可真不像是他的作风。

“小姨你不知道,自从小皇叔去年来京城后,他就常去乌岗温泉休养。唔,每两个月总要去一回,在那边住上几日才回来。”说话时,周熙甯的脸上复又露出神神秘秘的神情来,凑到书宁耳边小声道:“听说,小皇叔在那里有个情人。”

“噗——”书宁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周熙甯赶紧帮她拍背,一边拍还一边哭丧着脸道:“小姨你可莫要急,好歹要跟小皇叔成亲的是蒋姑娘,便是要着急,也是她着急才对。”

书宁好不容易缓过来,揉了揉脸,没好气地问:“早跟你说了,男孩子莫要总盯着别人家的私事,还学着人家八婆说人是非,一不留神就猥琐了。摄政王是什么人,什么性子,他要真有情人,还能一直拖着不成亲?”

周熙甯的小圆脸涨得红红的,又是委屈又是无辜地扁扁嘴,吸气道:“我…我不是想着小姨么?小皇叔要娶谁就娶谁,与我有何相干。”说罢,连眼圈儿都有些泛红,眸中雾气蒙蒙的,仿佛随时要掉下眼泪来。

书宁顿觉自己干了天大的坏事,赶紧软下来哄人,一边笑嘻嘻地拉了周熙甯的手,一边柔声道:“小姨刚刚说错了话,甯哥儿莫要气,小姨知道甯哥儿是为了我好,我我…我就是…那个心里头不痛快,随口乱说话,甯哥儿你别哭啊!”

周熙甯巴巴地瞅着她,问:“小姨你是因为小皇叔要成亲所以难过吗?”

“啊?”书宁一愣,旋即摇头,认真地想了想,才又一次缓缓摇头,“你琛表哥去了益州老家,祖母又忙着你绢表姐的婚事,府里头都没人陪我说话,所以小姨才不痛快。至于王爷的婚事——其实,早就该想到了的,所以,倒也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周熙甯“哦——”了一声,过了好一阵,才忽然发声问:“那小姨要不要去乌岗温泉?”

“啊?”书宁瞪大眼睛看他,好气又好笑,“我才不会那么八婆呢。王爷他便是有一百个情人也与我无关。”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说法甚是荒唐,绕是周子翎再怎么龙精虎猛,怕是也应付不来一百个情人。

“钦天监说过几日天气就要转凉了,母后说要去乌岗行宫暂住几日。小姨你真不去?”周熙甯眨巴着眼睛看她,眉目全都笑得弯起来。

书宁顿时脱口而出,“是仁和太后提议的吧!”

那个真正八婆想打探周子翎到底有没有情人的根本就是仁和太后才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比较少,写不出来了,呜呜

第四十回

四十

过了两日,宫里果然传出要去行宫小住的消息。宁府正忙着准备宁绢的婚事,老太太自然走不开,只有书宁带了几个丫鬟同行。

这次宫中出行的规模远不如上次围猎,甚至连几位太妃都留在宫里,只有两宫太后和小皇帝并一众宫人,加上随行的侍卫数千人,很是精简低调地出了京。

乌岗温泉离京城不远,马车一路慢行,不过小半日的工夫便到了行宫。已是十月初,空气中有了淡淡的凉意,一路行来,只见落叶飘零,隐有萧瑟之相,待到了乌岗山里,却仿佛完全换了个世界,四处暖意融融,绿树成荫,更有红花成片,绚丽多姿,恍如眼下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春日。

周熙甯托着下巴支在车窗上打量路边的景色,瞧见什么奇怪玩意儿,总要赶紧拉着书宁过来看,“…小姨,小姨,有长得很奇怪鸟…”,“小姨,那种白色的东西也是花吗?”“小姨…”

书宁一边犯瞌睡一边欲哭无泪,她早就该想到的,陪着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伙出门就是这么辛苦,她怎么就忽然犯了傻竟会答应仁贞太后跟周熙甯同乘一辆马车呢。

“小姨…”

“又怎么了?”书宁眯着眼睛困得要死要活的,有气无力地问:“又看到什么稀罕玩意儿了?不会又是乌鸦吧?”

周熙甯兴奋地使劲儿拽她的衣服,“小姨,我们到了。”

书宁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赶紧挤到窗口,扒拉开帘子探出脑袋往前看,果然瞧见不远处的碧绿树荫中隐隐翘出淡蓝色的屋檐。行宫的建筑不似皇宫那般庄重肃穆,显得活泼许多,屋顶和翘角都做得比价夸张,让人瞧着就忍不住心情开朗起来。

行宫并不算大,但收拾得极为雅致,书宁单独分了个院子,就在皇帝寝宫的东侧,拢共有四五间房,书宁住了正屋,几个丫鬟们分住在厢房里,十分宽敞。院子里也引了一汪泉,砌了两个池子,但距离乌岗最大的珑清池尚有一刻钟的路程。书宁对珑清池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趁机出京走一走,看看广阔的天地,好涤清胸中的郁闷。

将将才收拾好,周熙甯就兴冲冲地上了门,说要带着书宁一起爬山看落日。

“我问过了,乌岗山不高,我们慢慢走,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就能上山顶。乌岗山南有一大片湖,从山顶上看碧蓝透彻,漂亮得不得了。小姨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见了那样的美景自然都忘了。”周熙甯的声音明明清澈干净,可听在书宁的耳朵里却仿佛带着蛊惑,心里头有只爪子悄悄地挠呀挠,还没等她想明白,她就已经起了身,伸手拽住周熙甯的胳膊道:“那还等什么。”

小皇帝要爬山,难免前前后后跟着一大批侍卫,周熙甯是早就习惯了,书宁却很是不自在,每走几步,总要忍不住朝四周看一看,尔后又伸手拉周熙甯一把,小声抱怨道:“早跟你说过除了要读书,骑射工夫都不能落下,你倒好,才走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连小桃小梨这样的姑娘家都不如。”

周熙甯小脸通红,握着拳头直咬牙,却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上了山顶的平台,周熙甯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再也动不得分毫,毫无形象地解开领口使劲儿给胸口扇风,一边喘气一边小声道:“早…早晓得这么难爬,就…就不上来了。可累得我够呛。”

书宁只幸灾乐祸地笑,自个儿寻了个最佳的观景台,小心翼翼地登上峰巅朝下俯瞰。果如周熙甯所说,乌岗山南有一片碧蓝的湖泊,犹如宝石般镶嵌在绿莹莹的林子里,美得好似仙境,让人不忍眨眼。

山上风大,空气亦清新,书宁遥遥地看着脚下的土地和远处绵延曲折的山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胸中多日里积累的浊气仿佛都随着呼吸全都吐了出来,只余一片开阔和宽广。

“小…小姨…”周熙甯歇得差不多了,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到书宁身边,举目远眺四周的景致,口中称赞有声,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发出一声惊诧的感慨,“咦——那里是座庙么?”

书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腰处隐约有片灰色屋顶藏在碧绿连绵的树影中,那里的房子并不高,因藏在树影之中,若不是周熙甯站得这个位置巧,怕不是根本发现不了——书宁方才就没注意到。

“不是庙,”书宁蹙眉回道:“寺庙的房子不是这个样子的,倒像个是小院子,不知是谁家府里的别院。”自从乌岗山发现了泉眼后,这片地的价格便翻了好几番,除了最核心的地段属于皇家外,附近但凡有泉眼的地方都被京城的权贵之家一抢而空。林子里的这篇宅院,想来就是京城哪家权贵在此盖的温泉庄子。

周熙甯却摇头,“便是郑国师家的宅子离行宫也有十多里地,除了宗室,谁能在山腰上盖房子。”他将将说罢,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顿时一亮,兴奋得脸上直放光,“定是小皇叔的院子,说不定他那个情人就住在里头。”

书宁眨巴眼,不说话。周熙甯一脸期待地拽住她的衣袖,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带着诱惑的意味,“小姨,你不去看吗?”

书宁舔了舔嘴唇,很正直地微微仰头,“我才没你那么八婆呢——你说王爷他真有情人吗?”她还是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她本以为周子翎是个情深意重的好男人,这么多年都心心念念地牵挂着那个已经去世的崔玮君,可是,他现在却要迎娶别人,甚至现在,他还有一个神秘的情人。

她嘴里鄙视着周熙甯,两条腿却不受控制地跟在他身后,乌溜溜地眼睛还东张西望,生怕被忽地杀出来的周子翎逮个正着。

不知是因为下山,还是因为周熙甯格外兴奋,小家伙几乎是一溜小跑,丝毫不见方才上山时累得死去活来的模样,一边走还一边激动地拉着书宁唠叨,“小姨,你说一会儿我们不会撞见小皇叔吧。他若是见了我们俩,一生气,恐怕要去寻母后告状…”

书宁停下脚步看他,脸上表情很是凝重,“甯哥儿若是怕了,咱们还来得及回去。”

“我才不回去。”周熙甯立刻跳起来,“拼着被小皇叔骂一通,我也要去看个究竟。”说罢,他又踮起脚尖朝前头的宅院看了看,小声道:“说不定小皇叔这会儿根本不在呢。”两宫太后和皇帝都驾临乌岗,周子翎总不能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门。周熙甯想来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这般胆大。

书宁嗤笑,“既如此,你就安静点儿。一会儿到了院子外头,咱们偷偷进去。”

“啊——”周熙甯愈发兴奋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跳,“好啊好啊,若里头真藏着小皇叔的情人,院子里定有不少侍卫守着,咱们偷偷溜进去,不让人发现才好玩。”到底是小孩子,天性好玩,被书宁一怂恿,只恨不得立刻去翻墙,好一睹周子翎小情人的真面目。

她二人说得高兴,只把身后的一众侍卫和下人们给愁得不行,不是不想开口阻拦,可别看小皇帝平日里乐呵呵的好像很好说话,要真下定了主意,十匹马也拉不回来。侍卫们遂使劲儿朝小桃小梨使眼色,想怂恿着她们开口劝。小桃小梨皆视若无睹。

一行人很快到了院子外,周熙甯拦着不让侍卫去敲门,拉着书宁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可算是找到了地方,指着高墙里探出的花枝道:“这墙里定是后花园,小姨,我们俩就从这里进去。”

书宁歪着脑袋朝周熙甯上下打量,捂着嘴笑,“你能爬得上去?”

周熙甯不说话,很是潇洒地挽起袖子和袍角,搓了搓手,往后退了几步,尔后猛地往前助跑,脚上用力一跃,竟险险地抓住了墙头的砖,呲牙咧嘴地用了一阵力,终于还是扛不住掉了下来。

一回不行,他依旧不退缩,复又往后退,准备再来一次,被书宁拉住。

“你这样——”书宁兜起胳膊朝他挥了挥,“你踩我手上,我用力把你送上去。”

周熙甯眨巴眨巴眼,立刻会意,喜滋滋地道了声“好”,正欲行动,身后的侍卫终于忍不住无奈出声道:“陛下,还是属下来吧。”那侍卫说话时眼皮儿不住地抽,凉凉地朝书宁看了一眼,眸中全是无奈。

书宁摸了摸鼻子,只当没瞧见。

那侍卫的力气自然比书宁大得多,轻轻一送,便把周熙甯推上了墙头。书宁也毫不客气地学着周熙甯攀上了墙,先探头探脑地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没发现护卫,这才小心翼翼地翻过墙去,哗啦一声沿着墙滑了下来。

二人才将将站稳,身边人影一闪,两侧各掉下来一个人。正是方才兜着胳膊送他们上墙的侍卫,二人面无表情直挺挺地站在书宁和周熙甯身后,一言不发。

周熙甯气得想骂人,被书宁拦了,小声叮嘱道:“别闹出声音来,反而惊到了院子里的护卫。”

周熙甯顿时不作声了,无奈地鼓了鼓腮帮子,气呼呼地一马当先走在了前头。

这片院子并不大,他们飞快地就摸清了整个院子的布局,书宁和周熙甯一商议,决定就在花园旁边的西厢房仔细瞧瞧。

这院子里也引了温泉水,就在西边的院子里砌了池子,若周子翎果真有情人住在此处,想来也是住在这里。四人轻手轻脚地摸去了西院,果然在院子门口瞧见了两个正装的护卫,周熙甯悄悄瞥了一眼,脸上顿见兴奋之色,转过头压低了声音朝书宁道:“是小皇叔府里的人,那些护卫的打扮和别处不同。”

难道真如周熙甯所说,这里藏着周子翎的情人?

既有护卫在,他们自然走不成正门,遂故技重施,翻墙而入。

才将将跳下墙,书宁忽觉一阵恍惚,这院子里的布局陈设,乃至一花一木都让她无端地生出熟悉的感觉来,无论是门窗上的花纹图饰,还是脚下的花石铺地,抑或是墙上镂空的随园窗…就好像,每一样东西,它本就该长在那里似的。

这个地方,她好像来过。

可是,书宁努力地搜寻自己这几年来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曾经来过乌岗,更不用说这个小院子。

难道,是她上辈子来过?

“小姨,你怎么了?”周熙甯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到书宁没有跟上,顿军有异,遂赶紧回过头来关切地问。

书宁茫然地摇摇头,迷迷糊糊地又朝四周看了几眼,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无妨。”说罢,又缓缓眯起眼睛,随着自己的直觉朝院子东边的厢房走去。

周熙甯愈发地觉得不对劲,但还是没有作声,一脸不解地跟在书宁身后,寸步不离。

书宁仿佛做梦一般轻轻推开东厢房的门,缓缓进入。这里果然是女儿家的闺房,但屋里的陈设极为简单,北边靠墙摆着座炕,炕上放着方矮几,几上摆着一壶二杯。东边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笔画甚是写意,虽只寥寥几笔,意境却极深远,显见俱是名家之手。西边则是一架花梨木屏风,上头刻着梅兰竹菊的图案。

屏风后有“汩汩”的流水声,应是引来的泉水在此砌了池子,屋里隐隐有白色的水汽飘出来,空气中有淡淡的药香…

书宁的脚上却仿佛生了根,再也动不得分毫。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屏风后一定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再往前迈一步,就一步——

“谁在这里?”身后忽然有人厉声喝问。

书宁猛地转过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周子翎和崔翔安震怒的脸出现在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承认我很坏,专门在关键时候停下来。可是,眼看着就要九点了啊,我得去洗澡睡觉了啊,啊哈哈哈

第四十一回

四十一

竟然被逮了个正着!

跟在后头的两个侍卫顿时大惊失色,周熙甯双目圆睁地瞪着周子翎和崔翔安,不敢置信地连连后退,手上用力拽住书宁的胳膊把她往后推了推,双眼含泪、泫然欲泣地盯着周子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小皇叔,你…你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