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翔安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疏离。他在人前人后分别是两幅面孔,在京城里时总是挂着一张冷漠疏离的脸,表情阴霾拒人千里,让人不敢接近,在黑虎和崇文等亲近之人面前却又是另一副表情,而今对着书宁,他心中虽有亲近之意,却又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当,遂努力地摆出一张冷淡的脸,说话时甚至微微别过脸去,沉着嗓子回道:“不过是顺手罢了。”

这别扭的性子果然还是没有变,书宁忍不住勾起嘴角,撑着胳膊坐起身,故意郑重地谢道:“于崔城主而言只是顺手,但对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停!”崔翔安猛地打断她的话,声音也高亢了许多,疾声道:“行了行了,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无需你刻意回报。可千万莫要说什么以身相许的话,我可承受不起。再说,你这丫头凶得很,连国师府的小少爷都敢杀,日后我若是不小心惹恼了你,岂不是性命堪忧。”

书宁无辜地眨了眨眼,托着腮看他,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崔城主何出此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好歹也是书香世家出身,便是崔城主再怎么英俊神勇,我也断不至于贸贸然与你私定终身。再说了——”她故意挑剔地在崔翔安身上扫了一圈,啧啧摇头道:“虽说崔城主相貌不俗,可性子太别扭,并非我欣赏的类型。”

崔翔安闻言顿时又羞又恼,气道:“你欣赏的类型?是周子翎?只可惜他心有所属,且又定了亲,你便是再心仪也无济于事。”

书宁见他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知道他又闹别扭了,心中愈发地好笑,但终究没有继续逗弄他,只迅速转移话题问:“崔城主如何晓得是我杀了国师府的小少爷?”她本以为此事乃是绝密,不想竟如此迅速地传到了崔翔安耳朵里。

崔翔安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被人追杀得如此狼狈,竟连敌人都不晓得是谁,看来我还是高估你了。”

书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秀美微挑,沉声道:“果然是国师府的追兵,他们竟来得这么快。本以为我们已经跑得够快了,不想还是被他们给追了上来。”见崔翔安一直板着脸盯着她,书宁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一番后,遂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只把凶手换成了自己。

崔翔安闻言,顿时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道:“宁家的大少爷我也见过,看起来倒是个聪明样儿,怎么办事这么不靠谱。”想了想,又道:“杀人的事儿十有八九还是从宁府泄露出去的,不然,国师府断不能从你离京一事中看出端倪。”

书宁也是这么想的,但她思来想去,总觉得杨氏应该还没蠢到这种程度,恐怕是她身边的下人从哪里看出些不对劲,偷偷逃出了庄子,才引来她而今的杀身之祸。

“你打算怎么办?”崔翔安作出一副不愿多管闲事的姿态,把胳膊护在脑后,懒洋洋地道:“我可没人手把你送到益州去,所以你千万别开口。”

“我那些侍卫和丫鬟们——”

“我不清楚!”崔翔安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仰着脑袋不以为然地道:“又不是我府里的人,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去打探他们的消息。”

书宁“哦”了一声,眨了眨眼睛,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崔城主莫不是要把我丢在这冰天雪地?”不等崔翔安回话,她又立刻摇头,一脸笃定地道:“我与崔城主好歹也有些交情,你便是再无情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不然,昨儿晚上也不会出手相救。”

想了想,她又咧嘴笑笑,仿佛看不见崔翔安的臭脸,凑上前来巴巴地道:“国师府一计不成,定还有后手,我若是再往益州走,只怕一路上也不得消停,便是寻到了侍卫,怕是也没命回去。崔城主要去哪里?不如我们结伴而行!”

崔翔安立刻跳起身来,凶巴巴地朝她吼道:“谁要带你走?小爷我又不是出去玩儿的,哪里能带着你这个惹祸精。再说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好跟着陌生男人走,日后…日后若是赖上我,我甩都甩不掉。”

书宁闻言丝毫不气恼,也不再像先前那般高声反驳,只作出一副可怜兮兮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他,眼睛里雾气朦胧,小声问:“莫非崔城主真要把我扔在这里?倒不如一刀把我杀了干净。”说罢,她又微微低下头去,抬起袖子狠狠揉了揉眼睛,直到把眼睛揉得通红,这才又抬起头来巴巴地看着他。

崔翔安打小就心软,表面上总作出一副凶巴巴很不耐烦的姿态,其实最看不得女孩子哭。以前书宁就没少装哭唬弄他,到了而今,依旧百试百灵。崔翔安见她眼眶一红,脸上立刻露出不自在的神色,不自在地转过头去,凶巴巴地道:“我要去秦地,你若是实在没地方去,就暂时跟着我。我可事先说好了——”

“崔城主请放心,”书宁赶紧举手表明决心,“我对你绝对没有不轨之心。”刚刚说罢,她又有些好奇地问:“话说崔城主年岁也不算小了,怎么还不成亲?”

“要你管——”崔翔安气得一跃而起,高声喝道:“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胆敢管我的事,下回…下回再这么没上没下,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脸暴躁地遁走了。

帐篷外的崇文目瞪口呆地看着崔翔安气鼓鼓地拂袖而去,傻乎乎地愣在原地发了半天呆,好不容易回过身来,这才猛地一拍脑门,不敢置信地喃喃道:“老天爷,公子爷有多少年没这么暴躁幼稚过了,这实在是——太好了!”

他愈发地觉得宁家二小姐不一般,杀人什么就不用说了,能把南州城里最喜怒不形于色的城主大人气成这样,本事可不是一般地大。

崇文顿时觉得书宁亲切了许多,便是明明晓得她在套自己的话,也笑眯眯地毫不犹豫地如实告之,“我们去秦地是为了寻一心大师。公子爷打听来的消息,一心大师每年冬天都会在秦地西边的夕口镇出现,所以我们才大老远地赶过来,不想正赶上这场大风雪…”

书宁顿时讶然,旋即又是一阵心酸,“一心大师?”原来就算他对周子翎的作法嗤之以鼻,可轮到他自己了,却还是没有死心。

可是——

可是——

就算一心大师果真将她的魂魄招回原来的身体,所有的一切就能回到原点吗?可如果不说明,那崔翔安是不是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继续下去。

书宁的心里从未像现在这样犹豫徘徊过。

“啊——”崇文猛地一拍脑门,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朝书宁问:“听说二小姐见过一心大师?不知那位大师究竟长什么模样,是不是果真神通?会不会招魂?”

书宁不说话,板着脸看他,过了好一阵,才小声道:“他又不是神棍,哪里会做这种事。”

崇文的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道:“不会啊,这可如何是好?”

……

崔翔安行事甚是谨慎,出门竟带着数百人的侍卫队伍,只是偌大的一支队伍里竟连个丫鬟也没有,只有两个身手出众的女侍卫,昨儿晚上给书宁换衣服的也是她们。

好在书宁虽在宁府娇生惯养了几个月,但终究并非千金大小姐,即便是无人伺候,也依旧能生活自理,这让本想看她好戏的崔翔安十分失望,待队伍出了山,进了秦地地界后,他竟还破天荒地给书宁买了个丫鬟,罢了却又不肯承认,死鸭子嘴硬道:“不过是买来伺候我的,看她可怜才借给她几天。”

无论是书宁还是一众侍卫小厮俱是含笑不语。

他们人多架势又大,侍卫们又俱是军中出身,浑身上下都透着杀气,这一路行来几乎无人敢招惹,直到进了秦地,却又引来了不少麻烦。总有人不断地上前来询问他们的身份和行踪,罢了还不怀好意地一路尾随。解决了几支挑衅的队伍后,他们这才安静了许多,但饶是如此,也紧紧只是让那些尾随的人离得远了些。

崔翔安倒是满不在乎,不以为然地道:“秦地在打仗呢,自然难免谨慎。听说秦王世子刚刚拿下了九通城!此人这些年来一直蛰伏不出,而今竟是一鸣惊人。想来过不了多久,这秦王的位子便要换人坐了。”

“周子澹拿下了九通?”书宁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消息,闻言自是又惊又喜,喃喃自语道:“九通乃是秦地西南要塞,又有粮库,他拿下此地,不说今冬,便是明年一整年的粮草也有了着落。”

崔翔安本只是随口一句话,不想书宁竟如此兴奋,心下竟有些隐隐不悦,狐疑地问:“周子澹拿下九通与你何干,你高兴个什么劲儿,莫非你还识得他不成?”说罢,又摸了摸下巴,愈发地好奇,“你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知道九通城?竟还晓得它是军事要塞——”

书宁倒也不瞒他,喜形于色地回道:“周子澹就是我家府里的琛哥儿,他打了胜仗,我自然替他高兴。”说罢,仿佛看不见他脸上惊诧意外的神情,又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追问道:“你且仔细说说这场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周子澹这才回去了多久,想来最多凑了近万人,九通城乃是要塞,驻军少说也有三五万人,他如何以少胜多拿下九通…”

“停停——”崔翔安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揉了揉眉心,问:“你说宁照琛——你那个小侄子?就是跟你一道儿杀人弃尸的那位?他就是秦王世子周子澹?”他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本来想写六千字,可是写着写着,一看时间,已经到了九点了,还是先发了吧。还差一千,俺后面再补哈。

第四十七回

四十七

对于宁照琛的新身份,崔翔安表现得很是耐人寻味,他摸着下巴蹙着眉头一直在想些什么,待终于挑眉抬起头,才发现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扫去了大半,崔翔安顿时气急败坏,一拍桌子大声吼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能吃,枉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也不晓得给我留点。”

书宁的眉眼笑得犹如月牙,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方才歪着脑袋笑道:“饭桌上无父子,连吃饭都心不在焉,活该你饿肚子。”

崔翔安瞪了她一眼,一伸手飞快地把桌上的菜都拨到自己面前,又抓起筷子犹如打架一般把盘子里的菜全扫进了自己碗里,罢了才得意洋洋地朝她挑眉,一脸挑衅的笑。一旁的崇义看得直捂脸,小声地提醒道:“公子爷,您太幼稚了。”

崔翔安脸上一红,机警地朝四周看了一圈,众侍卫乖觉地纷纷转过身去假装看不到,书宁捂着嘴使劲儿地笑。

崔翔安被她笑得愈发地尴尬,但终究没发火,只气鼓鼓地瞪着书宁,好似一头发怒的小豹子。“你…”他忽然开口问,“是不是打算去找周子澹?”他的语气不大好,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悦,脑门上甚至有隐隐的青筋。

书宁连忙挥手否定道:“我才不去给他添乱呢,左右已经把崔城主气成这样了,也不好再去麻烦另一个。”其实心里头多少对周子澹还是有些惦记的,他走的这几个月,书宁的生活顿时乏味了不少,有时候偶尔想起他来,心情也会低落。但是她才不会在崔翔安面前承认这一点,毕竟,他是打小就跟在她屁股后头的阿弟。

崔翔安却不信,摸着下巴道:“行了吧,你这小丫头狡猾狡猾的,当然不会承认。要不,你一路跟着我们来秦地作甚?不过那样更好,我还嫌你麻烦呢。”说罢,便不再搭理书宁,埋着脑袋一通大吃,吃完了,一抹嘴,仰着脑袋走了。

崇文一溜小跑过来向书宁致歉,赔笑地道:“宁小姐莫要与我们公子爷生气,他就是这样别扭的性子,越是亲近就越是嘴巴不饶人。”

书宁笑眯眯地直挥手,“无妨,我省得。”想了想,又眨了眨眼睛悄声问:“崇文你可曾有秦王世子的消息?他拿下九通城后又去了何处?眼下秦地局势如何?”虽说她而今就在秦地,可日日跟在崔翔安身边寸步不离,除了偶尔听外人提及,对现今的局势却是毫无所知,遂不免有些担心和好奇。

崇文立刻摆出一副为难的面孔,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呢。宁小姐您也知道,我们并非秦地人,大老远地过来不过是为了寻人,哪有精神去打听旁的消息。”说罢,生怕书宁又再追问,赶紧撒腿就溜了。

待他回了楼上客房,悄悄地推门朝屋里的崔翔安瞄了一眼,见他正软软地躺在榻上,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窗外,不知到底在看些什么。崇义想了想,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轻轻推门而入,踱到崔翔安身后小声劝道:“公子爷您这性子可不好,难得遇到个喜欢的,还不赶紧出手把人给定下来,要不被旁人给抢了先,您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崔翔安愣了半晌,过了好一阵,才缓缓地转过身来,拧着眉头一脸无语地问:“你在浑说些什么呢?”

“难道您不是喜欢宁家二小姐?”崇义急得直跺脚,“您可别不承认!这几年来,什么时候见您对哪家姑娘这么另眼相看过。您还吃醋!刚才不就是呢,一听宁小姐提到秦王世子您就发火,这还不够明显么!”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崔翔安气急败坏地从榻上跳起来,急赤白脸地怒道:“谁喜欢她了!我就是——就是觉得她好玩儿,她——她说话不是挺有意思的么,还有她总是,总是…”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原因,总会无缘由地对书宁生出亲近之意,那种亲近产生得如此自然,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

他想了很久,努力地想要把自己此刻的感情说出来,皱着眉头琢磨了一阵,脸上的激动缓缓变成温和又怀念的情绪,“我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想起我阿姐。”他的阿姐也是这样的开朗,无论遇着什么事都有种成竹在胸的自信,也爱笑,爱斜着眼睛看他,爱抿着嘴逗弄他。

至于什么吃醋,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他的阿姐总喊着要嫁人一般。从小到大,他都是阿姐心里最重要的人,可是有一天,周子翎忽然站在了她的身边,那个时候他的心情就跟现在差不多。

“行了,你别多管闲事了。”崔翔安努力地把心里的不适压制下去,皱着眉头挥挥手,“滚回去吧,我自己的事儿自己有数。”

崇文见他已然板着脸,不敢再问,低着脑袋悄悄退了出来。出得门来,却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摇头道:“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自从开了战,秦地的局势便愈发地紧张起来,不断地传来各地打仗的消息,许多路都封了,一时间流民四起,民不聊生。秦地的粮价也一路飞涨,许多店铺索性连门也懒得开,街市上一派萧条。

他们一行人愈发地走得艰难,若非人多,兼着一个个又凶神恶煞,只怕这一路上不知被拦了多少回。

好不容易到了九通境内,四周的环境才为之一变,百姓们虽不至于安居乐业,但好歹没出现饿殍遍地的情形,进了城,也愈发地热闹。虽不及京城那般摩肩接踵,但店铺们大多开着,往来也有不少商客,城里的流民多由官府集中管束起来,每日能领到两碗稀粥,虽不至温饱,但也饿不死。

崔翔安见状,忍不住低声感慨道:“单见这九通城被他管得井井有条,便可知周子澹行事的确有几分手段。”说话时,他又忍不住悄悄朝书宁瞥了一眼,见她正睁大眼睛东张西望,仿佛并非听到自己的感叹,勾了勾嘴角,满意了。

眼看着就到了年关,九通城里也愈发地热闹,好在客栈里的住客并不多,崇文使人去问了几间,很快便找到个大客栈包了下来,把一行上百人全都安置了进去。客栈的掌柜已有许久没有接待过这么多客人,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可劲儿地招呼着店里伙计好生伺候,甚至还主动减免了些许房租。

将将才住下不久,竟很快来了衙役查看众人的路引,又仔细询问他们的行踪和来历,听得众人特意来秦地寻医,那差役不免讶然,摇头道:“我在九通城活了大半辈子,却从未听说过一心大师的名号,这位公子莫不是被人给诓了吧。”

见崔翔安旋即色变,那差役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笑了笑,借机告辞。到了晚上,却又来了一批人,衣着打扮比先前那匹差役瞧着要正规许多,领头的是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慢条斯理地问这话,表面上听起来那些问题杂乱无章,可仔细一回味,每一句话都是在试探。

书宁一点也不奇怪他们会如此兴师动众,毕竟九通城位置太关键,又将将被周子澹拿下,谨慎小心些不足为奇。崔翔安也难得地好性子,一点也不耐烦地回着话,崇文在旁边笑嘻嘻地插科打诨,把场面控制得很是和谐。

那年轻人见从崔翔安口中套不出话,却不气馁,又把注意力放在书宁身上,笑呵呵地问:“这位姑娘是——”

书宁一身未婚女子打扮,且眉目清明,姿态怡然,那年轻人断然不至于把她当做小妾或奴婢之流,言语间甚是客气。书宁抿嘴微笑,清涟的目光在崔翔安身上扫了一眼,柔声回道:“这是我表哥。”又生怕那年轻人不信,小声解释道:“是我偷偷跟出来了,表哥并不晓得,后来却是想甩也甩不掉了。”

年轻人的目光在崔翔安脸上扫来扫去,一会儿,会意地露出暧昧的笑,朗声道:“姑娘真是好胆气。”

他问了一阵,终究没看出有什么问题,遂起身告辞。书宁心里一动,忽然开口问:“秦王世子…是否在城里?”

年轻人微微一怔,脸上旋即露出凛然警惕的神色。崔翔安脸色一沉,顿时有些不好看,黑着脸闷闷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怎么了?”书宁歪着脑袋白了他一眼,笑嘻嘻地道:“不过是问一句,又没说要去找他。”

年轻人只当他们小情侣吃醋闹矛盾,脸色稍霁,但依旧很是关切地问:“这位姑娘认得世子爷?”

“嗯,”书宁并未明说自己的身份,只是依旧关切地问:“他在城里吗?”

年轻人却摇头,笑道:“世子爷并不在九通,而是一直驻守在西边的寿阳县。姑娘若是有什么重要的话,在下可代为通传。”

书宁偷偷瞥了崔翔安一眼,见他脸色愈发地臭,终于还是捂嘴摇头,“不用不用,回头我再去寻他就是。”

年轻人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宁看了一阵,又朝崔翔安瞟了一眼,终于没说话,只拱了拱手道:“在下姓云,姑娘若是改变主意,可到衙门里来寻我。说找云先生就是。”

书宁笑着谢过了,崔翔安则别过脸去,气得脸都鼓起来了。

再说寿阳县大营,因粮草安置得当,周子澹算是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工,只是脸上依旧有些焦躁不安,每日里总要向平安问十几遍京城里可来有来信。平安只得日日劝慰,“公子爷放心,宁老太太素来看重您。您与二小姐又情投意合,老太太怎么会故意为难。只是最近大雪,往来不便,信函才略迟了些。”

周子澹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尤其是到了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这一日,他愈发地不安起来。

寿阳县驻着军,四下还算太平。平安见他一直精神不振,遂提议道:“今儿天气不错,公子爷不如出去走走。云先生前日来信说回来过小年,这会儿怕不是已经到了路上,不如我们出城去迎。”

周子澹闲着无事,遂应了。尔后换了衣裳,牵了马,与平安一起出了门。

他二人在城外策马狂奔了两圈,周子澹胸口的浊气总算泻出了大半,正欲策马回营地,忽听得平安欢喜地高声道:“公子爷您看,云先生来了。”

周子澹凝眉望去,果见心腹云泽兰骑着匹白马悠悠然地朝他们驶过来,见了周子澹,他也不着急,依旧不急不慢地让马儿踱着小步子。

“你可真是悠闲。”周子澹与云泽兰自幼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逃往益州被宁家大老爷所救。只不过这些年来周子澹一直改名换姓地躲在京里,而云泽兰也守在益州帮忙联系旧部。

“要过年了,总得歇一歇。”云泽兰慢悠悠地走近了,下马朝周子澹行了一礼。周子澹赶紧去拦,他则顺势在周子澹的肩膀上捶了一把,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到底在京城里惹下了什么风流债,竟引得人家小姑娘一路追到秦地。”

周子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迷茫地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小姑娘,我可不认得。”

云泽兰“啊——”了一声,旋即作痛心疾首状,“啧啧,你也太没良心了,那小姑娘模样生得可不错,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不住地追问你的下落,引得旁人大吃飞醋。你竟连人家是谁都不晓得。”

周子澹愈发地狐疑,“她说识得我?京城里但凡是见过我的,都只知道我是宁家三少爷,有谁会认得秦王世子?”难不成竟是——他心里一紧,旋即又悻悻地泄了气,她那样的身份,老太太怎么会让她出京。更不用说,听云泽兰的意思,那姑娘身边还跟着别的男子。再说了,若果真是她,岂会不跟着云泽兰一起过来寻他?

云泽兰摸了摸下巴,不解地问:“果真没有人晓得你的身份?”

周子澹闻言又有些不确定,想了想,使劲儿甩头道:“不好说,我出来了好几个月,说不定身份早已泄露,传遍了京城也未可知。”至于那个姑娘,兴许只是偶尔见过他一两回吧。

云泽兰还待再问,那厢平安却忽然激动地大声喊起来,“公子爷,公子爷,来信了,京城来信了!”

周子澹顿时喜形于色,飞身上前抢过平安手里的信,利索地撕开封口,一目十行地扫过,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公…公子爷…”平安顿觉不对劲,不安地凑上前来低声问了一句,“您怎么了?”

周子澹却好似忽然被投进了冰窖,浑身上下不停地哆嗦,唇色煞是变得雪白,脸上苍白如纸,牙关“咯咯——”作响,手上却紧紧地拽住那封信,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喃喃出声,“欢…阿欢…出事了…”

话一说完,整个身子就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本想今天力战五千的,可是,今天早上一起来,智齿发炎了,脸肿得像馒头,俺吞了颗止疼药才码了这么多字,呜呜,还差几百啊。

晚上估计又要靠芬必得才能睡着了。我怎么这么凄凉啊!!!

第四十八回

四十九

周子澹这一倒,顿把平安和云泽兰吓得手忙脚乱,飞快地扶了他在近旁躺下,平安狠狠地在他人中穴按了几回,总算把人给弄醒了。

云泽兰虽先前不清楚他的心思,而今见他陡然晕厥,哪里还不心生疑窦,遂扭头朝平安沉声问:“这个阿欢是何许人,为何竟引得子澹如此?”

平安不敢瞒他,悄悄朝周子澹瞄了一眼,见他面上依旧茫然无措,并未出声阻拦,遂老老实实地回道:“不敢欺瞒云先生,那位是宁府的二小姐,与公子爷素来交好,先前公子爷往京里送信,就是为了与她议亲。”

云泽兰又惊又诧,顿时明白了周子澹先前为何对旁的女子一直兴致缺缺,只是而今周子澹此番反应,莫非——他与周子澹犹如亲兄弟一般,心中便无许多顾虑,想了想,遂从周子澹手里抢过信,一目十行地看了,罢了顿时眉头紧锁,思虑了一番方才挤出一丝笑意朝他道:“你可真是关心则乱,信里头只说她…唔,失踪,又不曾言之灼灼地断定这位宁小姐已经没了——”

“对,你说得对!”云泽兰还欲长篇大论地劝慰他一阵的,不想周子澹闻言竟立刻跳起身来,一扫方才晦暗神色,焦躁道:“她素来机警,便是遇着歹人,想来也不至于束手就擒,说不定早已自行脱身…”话说到此处,声音却是越来越低,显然连自己也没法说服。

云泽兰见他面上又是一片黯然,正欲再劝,一抬眼,却见周子澹竟已泪流满面,云泽兰顿时浑身一震。他与周子澹自幼相识,自从他们一路流亡始,就再未见周子澹哭过一回,而今竟作此小儿女之态,可见他用情极深。

“都是我害了她,”周子澹并未哭出声,但眼眶里的泪水却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路滑下,“是我…”若不是他失手杀了郑家小少爷,书宁断不至于将此事拦在自己头上,更不会有后来被追杀的结局。

云泽兰不曾成亲,更不曾通晓男女之情,而今见周子澹失魂落魄未免十分不解,待送了周子澹回驻地,便拉了平安出来小声道:“既然子澹是为了个女子伤心成这样,不如你且去城里寻几个才貌俱佳的女子过来伺候,多少也能消退他些许悲痛。”

平安闻言,顿时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罢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云先生于军政方面无人能及,但这男女——”他叹了口气,又回头朝周子澹的屋里看了一眼,朝云泽兰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靠近些。

“云先生这些年不在公子爷身边,并不晓得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属下先告诫您一句,宁二小姐可不是寻常府里的千金,不说她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妹子,就她那性子…”平安故意压低了嗓门,以一种神秘又诡异的声音道:“您知道郑国师家的小公子是公子爷失手所杀,可您知不知道之后藏尸抛尸全是二小姐一个人的主意。”

云泽兰的双目圆睁,浑身抖了一抖,默默地看了平安半晌,终于僵硬地转过身去,留下一句话道:“记住了,我今日未曾与你说过话。”

周子澹只在床上昏睡了一刻钟,醒来后便让平安招了心腹下属去七舟县打探消息,末了,他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飘下的鹅毛大雪陷入了深思。

人的情感真是奇怪,他以前以为自己对书宁只是简单纯粹的喜欢,想要和她说话,在一起,所以才特特地写了信去求亲。到了而今忽闻噩耗,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远比想象中要深沉得多。明明只认识了几个月,可那种情感却已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到而今却仿佛要活生生地从身体里剥离一部分,痛彻心扉。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她说一句喜欢…

年前的最后一天,宁老太太终于收到了书宁写来的平安信,顿时松了一口气,捧着薄薄的信纸道了声“阿弥陀佛”,转过身,眸中却闪过一丝狠厉,冷声问身边的崔嬷嬷,“杜鹃那丫头可曾找到了?”

崔嬷嬷一脸愧疚地低声回道:“大少爷说人被国师府送走了,而今正在追,想来不用多久总能寻到。”

宁老太太再不多言,只恨恨地把别过脸去,咬牙道:“亏得欢丫头福大命大这才捡回一条命,若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老身非要与那郑老贼拼命。”

崔嬷嬷连忙劝道:“老太太放心,那老贼也猖狂不了几日了,奴婢听说他而今真真地四面楚歌,想来年后不久,摄政王便能将他拔除,您也能替二小姐出一口气。对了——”她忽地想起什么来,低声问:“既然二小姐安然无恙,秦王世子那边儿是不是也该回封信,那桩婚事——“

宁老太太脸色稍霁,又低头把书宁写来的信仔细看了一遍,低声叹道:“欢丫头也去了秦地,他们两个倒是有缘分,也不知会不会碰面。罢了罢了,这小孩子的婚事我也懒得插手,欢丫头若是喜欢自然是好,她若对那孩子没有心,我再这么横插一杠子,岂不是让她为难。一会儿你替我给那孩子回信,就说这婚事我也做不得主,让他自个儿跟欢丫头说去。”

崔嬷嬷闻言赶紧赔笑,“老太太说得是,虽说秦王世子是好,可到底要二小姐喜欢才行。再说了,世子爷将来要继位做王爷,将来说不准还得娶一群侧妃,倒也不一定是良配。”

宁老太太眉头微蹙,脸上顿时闪过些许不悦,又叮嘱道:“你回信的时候仔细说清楚,他若真想娶欢丫头,便得一心一意绝不相负。他若是只为了报恩,抑或是要结交宁府才求亲便大可不必,不然亲事变仇事,我绝不放过他。”

她许多年未曾这般言辞狠厉,崔嬷嬷吓得不轻,慌忙应下,又赶紧磨了墨,思虑一番后飞快地修书一封,吹干字迹后再拿给宁老太太核对,“老太太您看这么写可行?”

宁老太太凝眉浏览了一遍,见信中言辞甚是犀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罢了,又想起什么事,眉头复又皱起来,“欢丫头一个女儿家,跟在崔家小哥儿身边是否有些不大妥当?要不,还是让老大派人去接她回京?”

崔嬷嬷立刻笑起来,“就凭着一封书信只怕不好找呢,再说了,那崔城主不是也未曾婚配么,老奴见那孩子也不错,相貌堂堂,人又上进,若是与二小姐成了,岂不大好。只怕老太太舍不得二小姐远嫁。”

她其实也不是刻意要拆周子澹的台,只是觉得那小伙子实在生得太好了,日后又身居高位,不晓得有多少姑娘前赴后继地想要嫁进门,书宁若是嫁了他,恐怕将来的日子不好过。倒是崔翔安虽冷淡些,但品性却是上佳,这么多年府里竟连个姬妾也没有,着实难得。

宁老太太闻言亦是点头,想了想,又索性道:“你再在信里头把这段儿加上。”

“啊——”崔嬷嬷顿时愕然,结结巴巴地回道:“这…这恐怕不大好吧。”

“无妨,”宁老太太正色道:“我们家欢丫头那么好的姑娘,还愁嫁不出去?这京城里想挑哪家就哪家。世子虽有心,却也不能让他以为咱们家姑娘非他不嫁。他若得之不易,日后也必然好生珍惜。”

崔嬷嬷连声道是,又赶紧挥笔将宁老太太的意思添上,待老太太看过了,这才把信封上,换了下人将信送出府去。

……

因派出去打探一心大师行踪的侍卫无功而返,崔翔安的心情很是晦暗,大过年的沉着一张黑脸好似要滴出水来。侍卫们俱噤若寒蝉,崇文也不敢去招惹他,悄悄去找书宁搬救兵,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崔翔安的艰难。

“…我们公子爷苦啊,大小姐在世的时候,他才是个真正的大少爷,什么都不必操心,爱读书便读书,爱画画就画画。结果大小姐忽然离世,南州城顿时群龙无首,公子爷年纪轻又没经过事,便是有旧臣辅佐依旧忙乱,每每出错,便要躲进大小姐屋里偷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