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模样生得实在是好,一作这泫然欲泣的姿态便立刻引得书宁心软,远处的崔翔安冷眼瞅着,实在忍不住呲了呲牙,朝一旁的平安瞥了一眼,讥笑道:“你们世子爷今年多大了?”

平安“哼——”了一声,傲娇地别过脸去,小声道:“有本事你也学呀。”看他好意思顶着这么张硬朗成熟的脸作撒娇委屈状?

平安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姿态让崔翔安实在憋屈,一口闷气堵在胸口进不得进,出不得出,着实难受。

再说这边,书宁已向周子澹说明了要寻一心大师的事儿,周子澹闻言,立刻把事儿揽下来,打包票道:“此事包在我身上,秦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今又战况连连,但凭他们这几十号人想要打探消息实在难如登天,倒不如先随我去营地歇下,我派人再去各地打探消息,岂不大好?”

书宁闻言甚觉有理,摸了摸下巴点头道:“我去跟崔城主仔细说,想来他也会同意。”

周子澹面上讪讪地笑,眸中有未尽之意,“若是崔城主不同意,难道阿欢也不愿留下么?”

书宁一愣,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下看不清她眸中的眼神,旋即又迅速躲过周子澹的眼神,眼睛弯成月牙状,对周子澹的问题避而不谈,“此事于崔城主大为有利,他如何会不应。”

说罢,朝周子澹咧嘴一笑,提着裙子朝崔翔安奔了回来,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世子爷答应了帮忙找人,他到底消息灵通,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有消息了。”

崔翔安挑衅地朝周子澹瞥了一眼,眉目间愈发自得,装模作样地朝周子澹拱了拱手,一派感激涕零的姿态,“如此便多谢世子爷了。”说罢,又立刻换了副温柔的神色朝书宁道:“我们出来得久了,该回去了。”

周子澹沉着一张黑脸缓缓走近,一双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书宁,既受伤又委屈,更多的却是黯然和不解。

他日夜兼程地赶过来,可不是为了他们两个你侬我侬的!

周子澹狠狠咬牙,毫不客气地插嘴道:“正巧我也累了,连着赶了许久的路,昨儿晚上都没睡呢。阿欢你住哪里,我去你屋里躺躺。”说罢,又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亲亲热热地凑到了书宁身边,笑嘻嘻地陪着她说话,东拉西扯的,反让崔翔安插不进话。

走不多远,道路越来越窄,周子澹又果断里往前一挤,不留情面地把崔翔安挤到了后头,自己则好似没事儿人一般笑眯眯地与书宁继续说话。

若说崔翔安先前还略有恼意,这会儿却只觉得好笑,他也不和周子澹故意作对了,退后两步跟在书宁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前头的两个人,时不时地摇头苦笑。

回了院子,周子澹果然乖乖地去了书宁屋里歇下,平安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云泽兰则仿佛闲着没事儿似的专找院子里的侍卫聊天。崔翔安则毫无顾忌地唤了书宁去他屋里,说是有要事相商。

崇文见状,很是得意地朝云泽兰斜了一眼,云泽兰摸着鼻子苦笑不已。

崔翔安把门关好,书宁则自行落了座,给二人各倒了杯茶,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屋里很静,只听得见二人浅浅的呼吸声。书宁抬头看了他一眼,问:“喝吗?”

崔翔安拉开凳子在她面前坐下,定定地看着她,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书宁也不急,慢悠悠地等着他发问。过了许久,他终于先忍不住,托着腮朝她问:“阿姐,那个周子澹他是看上你了吧?”

书宁不急不慢地抬眼看他,斜着眼睛问:“怎么,你有意见?”

周子澹今儿表现得实在太明显,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对书宁的用心,书宁不傻,自然心知肚明。只是这事儿对她来说来得太突然,书宁脑子里一时有些堵,不晓得该如何反应,才会故意装作不知道先把周子澹给糊弄过去。

崔翔安顿时噎住,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我哪里敢有意见,就是觉得吧,那小子是不是太也年轻了?我看他似乎比我还要小,跟个没长大的少年人似的,还扭扭捏捏地在你跟前撒娇,你心里头就不觉得别扭?”

“其实是你嫉妒了吧。”书宁一针见血地指出崔翔安的心思,眯起眼睛笑。

崔翔安顿时涨红了脸,也不否认,面红耳赤地坦然回道:“我心里头不痛快是自然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结果这才几天,就有人追上门来了。你若真待见他,日后我岂不是要管他这黄毛小儿叫姐夫,实在可气。”想了想,他又咬咬牙,试探性地问:“那周子翎…阿姐当真不管了?”

书宁蹙眉,愈发地头疼,揉着太阳穴道:“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明明半点也不记得了,这会儿说起来,倒好象是我抛弃了人家似的。”可是,无论她与周子翎当初发生过什么,周子翎这四年来的等待也是事实,就算现在他与蒋明枚议亲,也实在算不上对不住她。

“那这事儿——”崔翔安心里头只恨不得能多留她些日子,但此时的他到底不比四五年前。那个时候,书宁几乎是他生命的全部,他唯一的亲人和依靠,总觉得周子翎好像要抢走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缕阳光,所以,他对周子翎的态度一直很敌对和防备,只要书宁一提嫁人的事,他就恨不得以死相逼。到后来想起来,他不是没有过后悔。

如果当初他的态度不是那般决绝,如果当初他能早一些懂事接过南州城的大旗,书宁也许早就嫁人生子,过上了平安又幸福的生活,便再也没有后来的那些事。

正因为这些,崔翔安对周子澹反而客气了许多,不然换了是以前,就不是今日这般言语上的撩拨,而是实实在在的为难了。

“阿姐你心里头对他…可有…”

“哎呀我也不知道。”书宁胡乱地揉了揉脑袋,发髻顿时被揉得乱七八糟,苦着脸皱着眉头很是犹豫。对周子澹到底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先前他还是宁照琛的时候,书宁只把他当做一个说得上话的普通少年——好吧,书宁也承认,他们两个有时候似乎亲密得有些过分了,可是,那个时候,他不是晚辈么?

“那就先别理他。”崔翔安立刻拍板,作出一副我已拿定了主意的表情,“反正你现在年纪还小呢!”他说罢自己倒先笑起来,朝书宁挤眉弄眼地道:“还有,你以后可不能叫我阿弟了,得叫我——唔,崔大哥。”

书宁毫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恶狠狠地瞪他,“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

周子澹这一觉足足睡了有近一个时辰,平安垂头丧气地陪在一旁,时不时地听着窗外隐隐传进来的欢声笑语,叹气声此起彼伏。

“叹什么呢?”周子澹睁开眼,幽黑的眸中一片清明,揉了揉脸坐起身,漫不经心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巳时末了。”平安苦着脸巴巴地问:“公子爷,这…二小姐她…”

“她怎么了?”周子澹横了他一眼,不满地道:“她可没跟我说瞧上了崔城主。”他先前一时情急才想岔了,而今睡了一觉,倒是明白了许多。之前书宁喜欢周子翎的时候,可不像对着崔翔安这么坦然。

平安见周子澹精神奕奕,顿时也跟着激动起来,眼睛一亮,兴奋道:“公子爷您这是跟崔城主给扛上了!”

周子澹一挽袖子作气吞山河状,“我就不信,我会比不过他!”无论相貌才情,还是对书宁的心意,周子澹自信自己绝不会比崔翔安差,更何况,他与宁家好歹还有些交情,便是宁老太太在信里说得严厉,其实心里到底还是倾向于自己了吧。

才将将起身收拾好,忽听得院子里云泽兰的禀告声,“公子爷,柳将军求见。”

周子澹面上顿时一凛,尔后又浮上讥讽的笑,“他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俺又来了,刚刚报了驾照,正在准备科目一的考试,这玩意儿怎么也这么难啊,对于我们这些记忆力已经退化的人来说真是痛苦啊~~~~(>_<)~~~~

第五十二回

五十二

周子澹整好衣服一出门就瞧见柳将军挺直着腰杆站在院子正中央。柳将军今年已过半百,但看起来精神还极好,头发黝黑,满面红光,身形也尚未发福,乍一看确实有几分风采。

见周子澹出得门来,柳将军连忙上前迎候,恭恭敬敬地朝周子澹行礼问安,膝盖尚未落地,周子澹已将他稳稳扶住,口中道:“老将军不必如此客气。”不想柳将军却坚持一跪落地,朝他行了个全礼。

跟在柳将军身后的两个副将见状面上微有异色,年轻的一个也赶紧随着他一起跪拜,另一个年长些的,略略犹豫了一下,方才低头跟着跪下身。

周子澹将他三人的反应悉数看在眼里,面上只不动神色,一脸淡然地引着柳将军进了里屋。他将将才到镇上,并不曾住下,而今不过是借了崔翔安的院子暂歇,自然不好贸贸然引了客人去厅里,便索性去了方才休息的书宁的房间。

好在书宁也是将将住下,这屋里头也并无闺阁之气,众人虽略觉有异,但并未多想。柳将军一进屋,面上顿作惶恐之色,朝周子澹道:“世子爷既到了宁州,怎么也不进城,老臣听说您来了,还以为下头的人看错了。这不,赶紧带了两个副将过来迎接。”说罢,又朝身后二人招手道:“快快过来叩见世子爷。”

那二人从善如流地一拜到地,周子澹坦然地受了礼,自坐在上首朝柳将军颔首而笑,口中道:“快快请起。这二位是——”

“这是我家老二柳展鹏,这个年轻的是老臣家不成器的大儿子,名字叫做易武,而今都在军中担任副将。”柳将军笑眯眯地捋了捋下颌的长须,口中说辞很是谦虚,但见面上神情,显然对自己这两个亲人很是满意和骄傲。

周子澹亦面露微笑,很是欣赏地朝柳易武打量了半晌,点头道:“柳少将军年纪虽轻,但沉静稳重,气度从容,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柳将军着实好福气!”

柳将军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柳易武的脸上也微露喜色,红着脸不好意思说话。柳展鹏面色不变,沉着脸主动插话道:“世子爷难得来一趟宁州,怎好住在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临行前大哥已让下属备好了宅院和酒席,好给世子爷接风洗尘。”

说话时,平安已端着茶水进了屋,将将听到柳展鹏的话,笑嘻嘻地插话道:“不知柳将军备下的院子够不够大,咱们这边可不止几个人。公子爷不是说了后头要与崔城主他们一道儿么,小的方才算了算,怕不是有一百多号人呢。还有二小姐,她来得急,身边只有两个粗使丫鬟,待去了宁州城,还得买上十来个侍女,总不能让她受委屈。”

柳展鹏脸上顿时微微变色,柳将军亦是一愣,旋即讶然问:“哪个崔城主?莫不是南州城主崔翔安?”南州城虽不在秦地,但在大周朝却也是声名赫赫的。南州本就比宁州大好几倍,这些年来又不断发展,规模大小几乎可与番地相比,故崔翔安名义上只是城主,手底下的军队比整个秦地也少不了多少,大周朝无人敢小觑。

周子澹虽不愿借崔翔安的名头,可既然平安当着他们把话说了出口,他也不好拆台,只斜斜地瞥了平安一眼,面作淡然之色,低声道:“确实是他。不过我们只是君子之交,见过几回面罢了,算不得什么朋友。”不止算不上朋友,恐怕日后还有得斗呢。

但除了平安,谁也不会把他的话当真,只道他故意谦虚。

柳将军闻言顿作欢喜之色,喜出望外道:“有崔城主襄助,世子爷如虎添翼,定能将周子彤那叛逆打得落荒而逃。”

周子澹脸上抽了抽,没说话。

柳展鹏还待再追问方才周子澹口中的“二小姐”是谁,云泽兰又推门进屋,客客气气地朝柳将军拱了拱手,又朝周子澹道:“听说柳将军到了,崔城主特意派了下人过来,说是中午设宴要给大家洗尘。”

周子澹不知崔翔安心里头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但在柳将军等人面前,他实在不好推辞,沉着脸看了云泽兰一眼,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反而问道:“二小姐人呢?”

云泽兰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得一脸坦然,“二小姐在定菜单呢,又说镇上厨子不好,特特让崔城主去附近县城里请了一个回来。”

周子澹的表情立刻变得温柔无比,连说话的语气都低了许多,柔和得让人忍不住生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既然她说了好,那就好。”说罢,又回头朝柳将军笑了笑,主动解释道:“是宁家的二小姐,仁贞太后嫡亲的妹子,先前本王在宁府时,多亏了她照顾。”

可无论是他的表情还是说话的语调,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二人之间仅仅是“多亏她照顾”的情意。

柳将军倒还罢了,会意地笑了笑,面上有隐隐的尴尬之色,柳易武的脸上微露讶然,忍不住悄悄朝柳展鹏看了一眼。柳展鹏的脸色顿时变得僵硬又晦暗,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霾,微微低下头去。

周子澹只当没瞧见,继续客客气气地柳将军寒暄,态度和蔼可亲。

书宁这边,却并未如云泽兰所言在拟定午饭菜单,她很是好奇地追着崔翔安问:“你不是不喜欢周子澹么,怎么忽然又想着要请他吃饭?这会儿柳将军在,岂不是引得他胡思乱想?”柳将军说不定还以为崔翔安是周子澹特特请来的。

崔翔安只笑不语。

他已经不是五年前的孱弱少年,再也不需要依赖着书宁而生活。虽说也照样舍不得她,可崔翔安的脑子里却始终响着很久以前总挂在书宁嘴边说想要嫁人的话。周子翎已然错过,好不容易又遇着一个周子澹,虽说不尽如他意,但仔细想想,将来还是很有前途的。于是,崔翔安很自然地把周子澹看错了自己将来的“妹夫”候选人之一,自己可以欺负,可以瞧不上,却容不得外人有一丝一毫的觊觎和轻视。

书宁却想不到他心思的这种转变,心中既讶然又狐疑,总怀疑崔翔安是不是还有后手,但一直等到中午开席,崔翔安特意换了身正装,满脸笑容地与周子澹打过招呼,又客客气气地问候了柳将军几句,竟是半点幺蛾子也没有出——这让等了一上午却没看到好戏上台的书宁很是纳闷。

这顿饭吃得书宁很不自在,席间周子澹总时不时地朝她看一眼,眸中波光粼粼,一派深情,甚至还很是殷勤地帮她布菜,几乎忘了桌上旁人的存在。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对她的不一般。崔翔安难得地不像早上那般表现得咄咄逼人,而是一脸微笑地看着他们,仿佛乐见其成。

柳将军则一直讪讪地笑,柳展鹏面色愈发地难看,狠狠咬牙想开口说句什么,一旁的柳易武忽地“啊——”了一声,却是打翻了面前的酒杯,杯子往侧边一倒,竟全洒在了柳展鹏的衣服上。

“啊,我我我…二叔,我帮你擦擦——”柳易武手忙脚乱地拿了个帕子往柳展鹏身上擦,一张脸涨得通红,愧疚地致歉道:“二叔对不起,侄儿实在笨拙。我这给您擦干。”

柳将军笑呵呵地挥手道:“行了行了,多大的事儿,不就是杯酒么,不必擦了。你二叔又不是外人,难不成还为了这么点小事儿跟你生气。”

柳展鹏勉强笑笑,低声道了句无妨,复又坐了下来,默默地看了柳易武一眼,便再不说话。

待用过了午饭,柳将军又言辞真切地力邀周子澹与崔翔安入城小住,为他二人所婉拒,尔后,柳将军一行才恭恭敬敬地告了辞。周子澹只把人送到了门口,便很是矜持地止住了步子,朝柳将军拱了拱手,目送一行人远去。

人一走,崔翔安立刻恢复了孤傲又刻薄的姿态,冷冷地朝周子澹横了一眼,“哼——”了一声,高高地仰着脑袋回了自己屋。崇文一脸狗腿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示威一般地朝周子澹做了个鬼脸。

书宁则白了周子澹一眼,想要拿腔拿调地质问他方才的举动,又生怕周子澹借机跟自己挑明,想了想,一咬牙,还是很不甘心地回了自己屋,临到房门口,又忽地止住脚,狠狠转过身朝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周子澹瞪眼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床都被你占了一上午,这会儿该轮到我睡了。”

“你睡,你睡!”周子澹一想到那张床自己刚刚躺过,而今又换了书宁睡在上头,顿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暗喜,就算明明知道她本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可是…一会儿她脱了衣服躺在他刚刚睡过的被子里,被窝里说不定还残留着自己的体温,周子澹浑身上下都忍不住一阵燥热。

平安在他身后扶着额头不住地叹气——这真的是他那举重若轻,英明神武的公子爷吗?

等书宁关了房门,周子澹站在门口听了一阵,直到屋里再无声响,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正常,斜着眼睛瞥了平安一眼,低声道:“让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平安立刻会意,收敛了面上哭笑不得的神色,一脸严肃地回道:“公子爷放心,属下早已送了信过去,将军府里的是潜邸旧人,最是可信,先前便传了消息过来说已得了柳夫人的信任,想来过不了几日,便能成了。”

周子澹微微颔首,罢了又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我看柳将军的性子倒是豪爽,只可惜太容易亲信他人,倒是他那大儿子倒有几分聪明。”至于柳展鹏,周子澹的眸中杀意一闪而过…

且说柳将军这边,因芽晓镇距离宁州城并不远,下午时他们一行三人便回了将军府。柳展鹏今儿憋了一肚子气,很是想与柳将军发发牢骚,不想才进府门,柳夫人徐氏便打发下人过来,说是有要事与柳将军相商。

柳展鹏虽有些不耐烦,但徐氏乃是长嫂,脾气又极是火爆,若真发作起来,才不管他是不是小叔子,照样骂得狗血淋头。遂只得压下心口的闷气,不悦地朝柳将军告了辞,一甩袍子便出了门。

柳易武见状,眉头紧蹙,悄悄瞟了柳将军一眼,见他眉宇间也隐有不满,遂壮着胆子说笑般地道:“二叔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也不晓得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一会儿我备些礼物去上门请罪。”

柳将军先是不置可否,眯着眼睛沉思了一阵,方才低声叹道:“不必了。今儿来回跑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后头还有得忙。”说罢,挥挥手把儿子屏退,自己整了整衣衫,朝后院正屋踱去。

下人将将朝屋里禀告说他到了,门帘处陡地飞出一只茶杯朝柳将军面目砸过来。柳将军赶紧侧身躲过,茶杯擦着他的耳朵砸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刹那间摔得粉碎。

柳将军揉了揉酸胀的脑门,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进了屋,低声下气地朝徐氏道:“我又是怎么惹了你了,发这么大的火?”

徐氏冷笑,沉着脸将下人们喝退,又嘱咐大丫环碧澜关好房门,待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两个,徐氏这才狠狠一拍桌子,怒道:“好你个柳展庭,没用的老王八,老娘早说你家老二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还不听,而今倒好,他竟把主意打到了我们身上!你可别说跟他没关系?他不是心心念念地将把他家丫头嫁给世子爷,自己好给未来的秦王做岳父么?要不是为了这个,能一直谗言拖着不让你出兵。现在倒好,世子爷回来了半年,你这满嘴忠良的柳将军竟一兵不发,日后世子爷怪罪下来,倒霉的可是我们。你晓不晓得你家老二都在外头传什么?说他家的明哥儿天生的富贵命,将来要如何飞黄腾达,还说易武前头打的几场胜仗都是明哥儿在后头出谋划策,他这是打算做什么?”

柳将军面车如水,微微有些不信,喃喃道:“不会罢,老二不是这样的人。”

“他不是这样的人?”徐氏愈发地怒气冲冲,拍着桌子大吼道:“难道一直劝说着不让你出兵襄助世子爷的不是他?”

“老二只是…”柳展鹏倒也不是拦着不让他出兵,只是说借机定下两家的婚事,日后才…可是,那到底是老二家的闺女,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柳将军立刻住嘴,低着头不再回话。

“你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出去打听打听城里头都在传什么?你再这么依着他,信着他,将来这宁州城迟早要落在他手里。”徐氏咬牙切齿地恨道:“你这老王八我才不想管,老娘只是看不得我们家易武受委屈!”

柳将军愈发地沉默,思虑了一阵,方才站起身,温声细气地朝徐氏道:“你便是急了也别这么咋咋呼呼的,传出去不好听。”罢了,却又招呼着亲信侍卫进了屋,仔细叮嘱他们去外头打听消息,“…无论外头在说什么,你们都如实地传回来。注意——”他顿了顿,眉目间一片凝重,“这事儿莫要让柳副将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明天早上去考科目一,俺现在还得去做两套题。

希望明天不要下大雨啊!!!

第五十三回

五十三

柳将军被徐氏赶了出去,晚上在书房里凑合了一宿,大清早一起来,浑身上下都酸痛难忍。正洗漱着,忽有下人过来禀告说二老爷求见,柳将军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半眯着眼睛盯着院子里的桂花树看了半晌,最后不急不慢地把手里的帕子往水盆里一扔,低声道:“就说我不在。”

下人微微诧异地偷看了柳将军一眼,见他面沉如水,神色不悦,赶紧低下头,默默地退了下去。

“不在?”偏厅里的柳展鹏皱起眉头,语气顿时有些不好,“这大清早去哪里了?”

“将军大清早便出去了,小的也不清楚。要不,二老爷您迟些时候再来?”府里的管家一脸谦卑的笑,弓着腰低声建议,又问:“不知二老爷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不,您留个口信,一会儿将军回来了,小的再向他禀告。”

柳展鹏很不耐烦地起了身,板着脸不高兴地道:“不必了。”走了两步,复又想起什么忽然停了下来,侧过脸朝管家道:“一会儿大哥回来了,你让他去我府里找我。”

自从柳家老太爷和老太太过世后,柳展鹏的妻子段氏便怂恿着两房分了家,在城西的白石巷子买了座四进院落的大宅子,离将军府着实有些距离,便是骑马,怕不是也要两刻钟。

管家笑了笑,并不回话,弯着腰将他送出府门,待见着他翻身上马迅速走远,管家这才嗤笑了一声,一脸嘲讽地小声喃喃道:“居然还敢叫大将军亲自登门,真把自己当盆菜!”说罢,一边摇头一边飞快地溜去正屋给柳夫人报信。

“可被你说对了。”徐氏冷笑数声,朝一旁伺候的丫鬟云朵道:“这老二就是个不知好歹,不懂礼数的白眼狼。偏偏将军还不听我的劝,总觉得那是他亲兄弟就格外照应。我也看在将军的份上对他们夫妻俩格外容忍,而今倒好,竟惯出他们这样的毛病来,在我和将军面前没上没下也就罢了,竟还敢把主意动到易武头上,也不看看他们家那绣花枕头担不担得起这样的名声。”

徐氏昨日早晨去城外庙里烧香,在僧堂里听经时无意间听得隔壁房里的妇人议论起自家的几个儿子,本以为会听得诸多赞赏,不想那几个妇人言辞间竟把柳易武贬得一文不值,却言之灼灼地赞扬柳展鹏之子柳易锋如何聪明能干,计谋无双,又道柳展鹏正与秦王世子议亲,日后成了王爷的岳父,这宁州城将来只怕又是另一幅局面,云云。

徐氏的脾气本就火爆,闻言立刻怒气冲天,一脚踢开隔壁的房门,狠狠地将那几个妇人训斥了一番,罢了又责问她们从何处听来的这些污言秽语。那几个妇人骇于她的淫威,哪里敢隐瞒,只说外头都是这么传的。徐氏遂立刻让云朵去打听,才晓得那些鬼话竟都是从柳展鹏府里传出来的。

“夫人切莫动气,老爷只是一时被蒙蔽了,若是晓得二老爷用心如此险恶,定会为大少爷主持公道。”云朵一边给徐氏沏了杯茶,一边柔声劝道。

徐氏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但愿如此吧。”说罢,又伸手握住云朵的手,轻轻拍了拍,低声道:“幸亏你昨儿劝我去庙里烧香,要不,我整天窝在这府里头,哪里晓得外头的流言。若是再这么传下去,易武的名声岂不是全被他们给败坏了!”

云朵笑着安慰道:“大少爷有本事才遭了旁人嫉恨,但身正不怕影子斜,便是外头再怎么乱说,大少爷行得正,坐得直,又接连立下大功,大家伙儿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怎容得他们胡乱诋毁。”

徐氏听了她的劝,心里总算舒坦了许多。

到中午时分,柳将军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回来了,二人在小书房说了近小半个时辰,再出来的时候,柳将军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当机立断地派了侍卫将营地里的大少爷柳易武召了回来,仔细叮嘱过后,柳易武便一脸兴冲冲地出了门。

……

“大少爷领兵往南走了?”徐氏总算吁了一口气,浑身上下也轻松了不少,满意地点头道:“将军心里头总算还有这个儿子,要不然,还不晓得要被老二糊弄到什么时候。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虽说他先前一直屯兵不发恐引得世子爷猜忌,但而今既由易武亲自带兵去增援,日后世子爷想来也不至于太为难。”

云朵连忙劝道:“夫人放心,奴婢听说那世子爷极是明辨是非,自然晓得老爷的忠心。”想了想,又犹豫了一阵,仿佛不知该不该说。

徐氏见状,遂立刻道:“有什么话就直说,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云朵打从七岁起就卖身进了将军府,因她相貌端正,性子又伶俐,故入了徐氏的眼,一直留她在身边伺候,到而今已近十年。对于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丫鬟,徐氏还是十分信任的。

云朵闻言自不好再隐瞒,低着头有些不安地道:“奴婢也是听大少爷身边的书童说的,说是世子爷身边有人呢?仿佛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千金,姓宁还是什么?世子爷对她很是亲近,待她与常人很不同。”

“姓宁的?”徐氏立刻一拍手,“除了宁国舅府上还能有谁?世子爷这些年都在宁府的庇佑下,识得宁家的小姐也是正常。不过宁府孙小姐那一辈仿佛只有一个姑娘,我听说早与仁和太后的娘家公子定了亲,这位小姐又是哪里来的?”

云朵想了想,不确定地回道:“好像说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妹子?不过,这年纪是不是有些不对?”

“太后娘娘嫡亲的妹子!”徐氏顿时抽了一口冷气,旋即又冷笑道:“这才是门当户对呢,老二也不睁大眼睛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从姨娘肚子里钻出来的下作东西,还敢打世子爷的主意。就雁丫头的出身,不说世子正妃,便是做个妾也是高攀了。他怎么就没当着世子爷的面提呢?我可真想看看世子爷勃然大怒的场景!”

“好像是大少爷故意打翻了酒杯把二老爷的话给打断了。”云朵笑道:“若不是大少爷明事理拦住了,只怕世子爷当场就要翻脸,说不定还以为是老爷指使的呢。”

徐氏闻言,愈发地对柳展鹏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白眼狼!”狠狠地咒骂了柳家二房一通后,又让云朵去给府里的管家传信,日后二房再有人上门,便推说府里人不在,将他们悉数拦在大门外。

管家晓得她的臭脾气,虽觉得略有些不妥,但还是小心地应了,罢了,却悄悄去寻柳将军禀明此事。

柳将军却不以为然地挥手道:“这些事情都由夫人作主,不必特意报到我这里来。”想了一阵,忽又问:“前儿娄先生不是说小彭山有土匪为祸乡里,似乎还没定下来派谁去剿匪?”

管家心中微动,隐隐猜到些可能,面上却只一派沉着,正色回道:“昨儿娄先生和几位幕僚一直在商议此事,倒是不曾定下。”

“那就让二老爷去吧。”柳将军微微垂眼,把眸中所有的情绪全都隐藏起来,声音愈发地阴沉,“左右他闲着也没事儿,去了小彭山,倒省得…”他没再继续往下说,但语气中明显带着些许寒意。管家对这两日府里发生的事隐隐有些耳闻,闻言顿时心知肚明,立刻应下,旋即赶紧去了衙门向娄先生禀告此事。

且不说柳展鹏得知消息后如何勃然大怒,气冲冲地奔到府里要寻柳将军说道却被拦在大门外,气得当街破口大骂,最后险些被将军府的侍卫绑起来,周子澹这边儿却也不好过。虽说昨儿崔翔安很是异常地站在他这边狠狠地在柳将军面前给了他面子,但柳将军一走,崔翔安立刻恢复了先前讨人厌的刻薄姿态,一双犀利的眼睛总落在他身上,总是挑三拣四地看他不顺眼,更时不时地毒舌挖苦他一番,周子澹好几次被他气得直跳脚。

更要命的是,书宁始终不肯正面回复他的感情,她甚至不给他开口明说的机会。每一回周子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费尽了力气让平安把崔翔安堵在外头,好让他能向书宁表白,可不等他开口,书宁总能找到借口把话题给岔开。

这样的事发生了好几次,周子澹未免有些泄气,他甚至怀疑书宁是不是故意如此,至于原因——一旁那阴阳怪气的崔翔安可不就是么!

周子澹很郁闷,很纠结,就连柳将军终于发兵增援的消息传到的时候,他也未能开怀一笑。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让人生不如死。”云泽兰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感慨道:“不是我说你,这世上的姑娘千千万万,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那宁姑娘虽说家世好,相貌漂亮,但这大周朝未必就寻不到比她更好的。等你日后继位成了名正言顺的秦王爷,天底下的好姑娘都任由你挑…”

周子澹懒得理他,沉着脸道:“柳少将军此番领了有近一万军队过来,如此安置你可曾想好了?粮草、车马是否已准备妥当…”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直把云泽兰问得一脸郁闷,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不会是把这些事儿全都丢给我一个人吧?”

周子澹毫不客气地转过头去不看他,“怎么只有你一个?营地里还有长吏、参政,还有一大群幕僚,这些琐事难不成还要我亲自来管?”

云泽兰又气又急,跺脚道:“先前不都是你在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