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他以为书宁出了意外,一时间万念俱灰,只得让自己疯狂地忙碌起来,让自己累得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她。可是现在,书宁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被人另一个劲敌虎视眈眈,他哪里还有精神去处理那些琐碎的政事。

“左右这里离驻地也不远,若是有什么大事你便让人快马加鞭地送过来。旁的小事便由你与营地里诸位大人自专。”周子澹作出一副很是通情达理的模样,“深情款款”地朝云泽兰眨了眨眼睛,道:“驻地的事就全部拜托给你了。”

云泽兰顿时气得翻白眼。

……

书宁最近的确没有什么心思谈情说爱,她正在追查自己被害的线索。

崔翔安的侍卫们拿着书宁所绘的玉如意四处追查,终于在宁州城的一个当铺里找到了线索。铺子里的伙计说早些年前曾有人来铺子里当过这枚如意,因如意上的花纹十分特殊,所以才印象深刻。

书宁和崔翔安听到消息后,立刻就动身去了宁州城。周子澹虽有些迷糊,但也赶紧厚着脸皮一直跟了过去。

这个叫做富源来的当铺是宁州城的老字号,铺子里的伙计都是有着几十年经验的老人,俱生得一双火眼金睛,自然能看出书宁一行身份尊贵,态度立刻变得谦卑而恭敬,待书宁拿出那张如意的图纸,那老伙计立刻恭敬地回道:“不错,这枚如意小的的确见过。”

周子澹自然也认得这张图,先前在京城的时候书宁就曾托他去打听过消息,只可惜并未有结果。不想崔翔安手底下的人竟这般厉害,抢在了他的前头。周子澹见状,心中愈发暗恨不已。

“还请细说。”崔翔安眉头一跳,压住心头的急切,勉强沉声问。

那伙计想了想,遂仔细回道:“现在说起来,应该算是前年的事儿了。正是正月里,当铺里几乎没什么生意,但诸位贵人也晓得,我们宁州城这地方到底比不得京城,没什么好东西,收的大多是些下品的古董玉器。那天晚上天快黑时,铺子里忽来了个年迈的老爷子,哆哆嗦嗦地递了这枚如意进来,说是要活当。小的在铺子里做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好东西,故难免对那老爷子多看了几眼。但那老爷子衣服穿得厚重,头上还戴着个大毡帽,遮去了大半张脸,且又一直躲躲闪闪,仿佛不愿让人看清他的模样。”

“当时小的就琢磨着这东西来路不正,可…可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又不是官差,自然管不得那么多,遂给他开了两百两银子做了一年的活当。本以为那老爷子还要赎当的,不想过了一年也没见着人。后来,掌柜便把那枚如意高价卖给了一个路过的客商。”

“是个老爷子?”书宁微微讶然,想了想,旋即又摇头,“我竟是丝毫也不记得。”

周子澹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书宁也没解释,只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崔翔安耐着性子又仔细问了那伙计一阵,双眉愈发地紧锁,过了一会儿,仿佛又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和不解,“难道真是苍目?”

“苍目?”周子澹耳朵尖,立刻问:“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刺客?他与这枚如意有什么关系?”更重要的是,与书宁何干?

崔翔安白了他一眼不理他,书宁则咬唇不语,过了许久,方才低声喃喃,“他不是已经好多年不曾出现过了么?再说,苍目十年前出道时仿佛还年轻,到而今也不过三十多,怎么会…”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傻,狠狠一拍自己的脑门,摇头道:“我倒是忘了,但凡是刺客,大多有自己拿手的绝活。苍目仿佛是易容高手。”

可是,身为天下第一刺客,他怎么会沦落到要当掉如意过活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驾考的科目一已经过了,今天开始练车,抽着中午休息的空闲练了一个小时的倒桩,两只胳膊竟然抬不起来了~~~~(>_<)~~~~

第五十四回

五十四

虽说未曾寻到苍目,但好歹总晓得他两年前曾出现在宁州城,而且从他当掉书宁的如意来看,此人生活亦是窘迫,故崔翔安特特地让侍卫们多在城西的贫民区转悠,又请了画师重画了苍目的画像,在城里四处张贴讯问。

周子澹既然来了宁州,自然不好不与柳将军招呼一声。好在自从柳将军派了柳易武去驻地,他对柳将军的态度也大为改观,再见面时相谈甚欢,甚至还主动向柳将军提出让他帮忙在宁州城里寻人。

对于书宁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追查苍目的原因,周子澹着实不解,但书宁不曾主动提起,他便不问。心里却还是多少有些委屈的,尤其是崔翔安分明摆出一副与书宁无所不谈、无所不知的姿态,这让周子澹很是不解和郁郁,甚至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在书宁看来,崔翔安比他更值得信任。

但周子澹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说,反而愈发用心帮着寻人。书宁见状,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但如此怪异又荒诞的事她又如何与周子澹开得了口,就连崔翔安,她也是无奈告知,犹豫不决了好几日,终于还是未曾明言。

他们在城里住了两日,便收到了将军府的帖子,柳将军仿佛忽然想通了一般,不仅派了长子柳易武带兵襄助,而今更是毫不顾忌地要向宁州诸位将领引见周子澹,大有要把所有家底全部拿到周子澹面前亮相的意思。

不知是因周子澹不遗余力地帮着他们找人,还是因为旁的,崔翔安不止自己跟了过去,还非拉了书宁一起,言之灼灼地说要给未来妹婿候选人之一撑场子,直让书宁哭笑不得。

书宁最近在长个子,抽条抽得厉害,几个月便高了一大截儿,原本在九通城做的衣裳竟有些偏短,平日里随便穿穿也就罢了,去赴宴却是有些不大好。正发愁着是不是去成衣铺子买几件,徐氏却遣了丫鬟云朵上门,送了几匹上好的料子。

“夫人听说二小姐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只恨不得能亲自登门拜访,又恐唐突了二小姐。这几匹布料是去年年底请人从苏州买过来的,虽比不得贡品,于宁州城却也属难得,才特特地遣了奴婢送过来。”云朵的年纪比书宁略大些,行事做派也格外端正稳重,说起话来柔声细语,不似奴仆,倒像是官宦人家的小姐。

书宁到底见多识广,只一眼便瞧出那几匹料子绝非凡品,便是在京城里只怕也难得,想来那柳夫人着实是用了心思的。遂从善如流地收了礼,又一脸和气地朝云朵道:“夫人一片好意不敢推辞,赶明儿宴席时再去向夫人道谢。”

云朵赶紧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客气。”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又低声道:“夫人听说二小姐出来得匆忙,身边也带什么衣裳。我们宁州城比不得京里,铺子里的裁缝手艺都不精,所以夫人特特地让奴婢领了府里的几个绣娘过来,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得了二小姐的眼。”

这可真是才瞌睡就送枕头来了!书宁也不在云朵面前装模作样,欢喜道:“柳夫人真是善解人意,我正发愁这事儿呢,偏偏你就来了,真真地是及时雨。”

因时间赶得紧,云朵也不再与书宁多作寒暄,立刻唤了几个绣娘进屋给书宁丈量,又细细地问起书宁的喜好,商议着式样和花色。

等把一切定下来,已过了近半个时辰,绣娘们赶紧忙着去裁制新衣,云朵则起身告辞道:“出来得久了,恐夫人担心,奴婢且先告辞。若二小姐有什么问题,且遣人去将军府说一声,夫人定竭力相助。”

书宁赶紧起身相送至大门口,见着她出了院子,这才回屋。

书宁他们一行暂且住在宁州城东的一处大宅子,拢共有五进院落,是周子澹早早派人赁下的。书宁便住在院子东侧靠小花园的偏院,虽不大,却着实精致,且出门便是花园,很是幽静舒适。

云朵沿着花园里的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走廊尽头忽冒出一个脑袋来朝她咧嘴一笑,可不正是平安。

“云姐姐——”平安朝她招了招手,小声道:“公子爷在屋里等你。”

云朵机警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园子里没有旁人在,这才加快了步子奔过去,小声埋怨道:“你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也不怕被人瞧见?”

平安咧嘴直笑,“你放心,我早就查看过了。”一面说话,一面引着云朵往西院方向走,又不住地问起这些年来她在将军府的境况,生怕她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公子爷说,等我们走的时候就接您回去。对了,云先生也在。”

云朵脚步一滞,一脸不安地停在原地,口中喃喃:“他…他怎么也在?”不是说在九通城么?

平安仿佛丝毫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依旧大刺刺地回道:“是我不小心在信里说漏了嘴,云先生听说您在宁州,日夜兼程地赶过来的。”见云朵犹豫不决地不再往前走,他又笑眯眯地催促道:“公子爷一直在屋里等着呢。”

云朵咬咬牙,心一横,终于还是跟在了平安身后。

她本还想在院子里踌躇一番,不想才进院门,就瞧见周子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与云泽兰说着话,瞅见她进门,云泽兰立刻站起身急急地想上前来迎,不想才走了两步,竟被脚边的石凳拌了一下,“砰——”地一声闷响,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周子澹不忍直视,扶着额头别过脸去,狠命地憋住笑,另一只手指着平安,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吩咐道:“快…快把云先生扶起来。”

平安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扶起云泽兰,扭曲着脸问:“云先生你没事儿吧?哎哟,鼻子流血了——”

云泽兰抹了把脸,顿时满手鲜血。他愣了一愣,旋即眨了眨眼,尔后两腿一软就往地上倒。平安慌忙扶住他,高声朝云朵招呼道:“云姐姐赶紧帮个忙,云先生晕血。”

云朵难掩关切地看着云泽兰一阵,又朝周子澹看了一眼,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却对云泽兰的晕倒视若无睹,心知没法靠他,咬咬牙,只得掏出方丝帕,用力撕成两片,卷成小团塞进云泽兰的鼻孔里。

平安胡乱地把云泽兰脸上和手上的血擦干,尔后往云朵怀里一塞,一脸正色地道:“我去请大夫,云先生就拜托姐姐照顾了。”说罢,便起了身,一溜烟的跑了。周子澹捂着脸也紧随其后。

待一出院门,主仆俩对视一眼,相互笑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干嘛干嘛去了。

到天黑的时候,云泽兰才一脸黯然地敲响了周子澹的门,一进屋,便寻了个座位一屁股坐下,托着腮闷闷不乐地直叹气。周子澹没好气地道:“我算是够讲义气了,偏偏你自己不争气,好端端的居然出这种洋相,这下可好,云姑娘又把你给拒绝了吧。“

虽说有些不厚道,但周子澹心里头竟有些暗爽,他自己的感情不顺利,也见不得云泽兰如意,谁让云泽兰先前口口声声地嘲笑他,说他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今倒是轮到他自己了。

于是,周子澹又学着以前他劝说自己的口吻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棵草。云姑娘虽与你自幼定亲,可这婚事到底只是云叔和云婶口头上说说,一未交换庚帖,二不曾下定,云姑娘若是不情愿,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便是非逼着成了亲,岂不是一对怨偶。“

云朵与云泽兰虽属同姓,但二人却并无血缘关系。云朵母亲早逝,父亲是老秦王身边的幕僚,因云父与云泽兰的父亲云将军情同兄弟,云夫人又极喜欢云朵的聪明懂事,遂早早地把他二人的婚事定了下来。谁晓得这桩婚事刚刚说合,还未下定,老秦王便薨了,尔后周子彤谋反,云父被诬陷入狱,不久便被害死在狱中,而云将军则护送着周子澹一路往东,途中中了流矢不治身亡。云父过世后,云朵艰难地逃了出来,一路乞讨直宁州,为柳夫人徐氏所救,买入府里成了将军府的丫鬟。

云泽兰被周子澹如此调侃却也不气,冷冷地瞅着他讥笑,“好歹我跟云朵有婚约在身,她只是顾虑着自己做过丫鬟,并非心里没有我,我只需向她表明心意绝不变心,总有一日她会被我打动。哪里像公子爷您——”他的脸上露出欢快的笑意,咧着嘴问:“公子爷到现在也没跟宁二小姐明说吧?您到底是不好意思呢,还是根本就知道二小姐心里没有你,所以不敢?”

周子澹顿时气得一脸通红,暴躁地跳起身来,高声吼道:“你浑说什么?谁说她心里没有我?她若是不喜欢,怎么怎么会我这么好?”

云泽兰不要命地嘲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宁二小姐对您怎么好了?她仿佛跟崔城主还要亲近些,倒是您整天围在她身边转是真的。”

周子澹大怒,想厉声反驳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话说,愈发地又气又恼,最后一跺脚,拂袖而出。

他很郁闷,他很纠结,他恨不得立刻冲到书宁面前找她说个清楚。他这么想着,人就已经到了书宁院子门口,正犹豫不绝着要不要干脆进去跟她说个清楚,忽听得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过身一看,就瞧见崔翔安板着脸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周子澹顿时心里发虚,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跟他打声招呼,崔翔安却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就推门进了院子。周子澹一时间又气又恼,偏偏又不好发作,他生怕崔翔安跟书宁独处,赶紧跟在后头追了进屋。

“打听到了?”刚进屋,就听到书宁的声音,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激动与兴奋。

“是一心大师还是苍目?”周子澹立刻问,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两个人,能让崔翔安和书宁如此动容的,想来也只有他们两个。

崔翔安斜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向书宁又立刻换了张温柔的脸,不急不慢地回道:“是在城西的一个杂货铺子里打听到的,说是瘸了一条腿,在城西的葫芦巷住了好几年,去年的时候搬去了九通城。”

“他瘸了腿?”书宁微微诧异,“此人号称天下第一刺客,武功之高想来极少有人能及,竟会被人伤了?”

周子澹立刻明白了,“打听到苍目的消息了?他去了九通城倒好,那边儿全是我们的人,打探起来也不费工夫。一会儿我就让平安传信回去,让城里的衙役们帮着找。”

崔翔安自然也晓得这样最好,笑了笑,眼珠子一转,故意摆出一副郑重的姿态来朝周子澹拱拱手,“如此便全靠世子爷了!若是果真寻到了此人,在下定当重谢。”

他本以为周子澹会气得立刻炸毛,不想周子澹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阴沉地回道:“本是我的分内事,崔城主严重了。”

书宁对崔翔安故意引周子澹生气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了,只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般,转过头朝周子澹笑道:“方才柳夫人派了下人过来送了衣服料子,还特特地把府里的绣娘也打发了来帮着裁衣,着实用心。”

周子澹自然是晓得此事的,他倒也不瞒着书宁,笑着回道:“你方才见了云姑娘了?她是我父王旧部之女,与云先生定过亲的。“

书宁顿时讶然,旋即立刻明白了柳将军的态度为何有如此大的转变,不由得低声叹道:“难怪我看她气度不同寻常,果然是官宦小姐出身。既然柳将军已经应了发兵之事,云姑娘想来也该回来了。”

周子澹却摇头,“云姑娘却不肯嫁了,说是自己奴婢出身,配不上云先生。云先生而今正借酒浇愁呢。阿欢你再遇着云姑娘,便好生劝劝她,云先生对她一心一意,绝不会因为这个而有任何芥蒂。”

“对了——”一旁的崔翔安忽地打断他们的话,似笑非笑地看着周子澹,一脸暧昧地道:“听说柳家有个姑娘生得花容月貌的,有意许给世子爷为妃?世子爷果真是艳福不浅啊。”

周子澹闻言倒也不跳脚,只定定地看着书宁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回道:“我心里头只有一个人,除了她,谁也不会娶。”说罢,又顿了顿,目光愈发地炙热,小声地问:“只是不晓得,她心里是如何想的。”

书宁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亦有些慌乱,不敢对视他的眼睛,悄悄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崔翔安摸着下巴,高深莫测地笑。

第五十五回

五十五

绣娘们赶了一天一夜,终于把书宁赴宴的衣服做了出来。虽说时间有些紧,但修娘们的工夫却是一丝不苟,无论样式还是裁剪俱不比京城里差,书宁很是感激,特特地让崔翔安多备了份礼给柳夫人。

书宁的相貌渐渐长开,原本溜圆的小脸变成了鹅蛋形,眉目间也渐渐褪去了稚气和青涩,加上她精神奕奕的双眼和端正挺拔的姿态,再套上新裁的柳绿色锦袍纱裙,愈发地显得优雅端庄,颇有京城贵女的气度。

周子澹反正是高兴,一脸兴奋地看着书宁频频点头,崔翔安却一直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说衣服颜色不好,一会儿又说花边做得不精致,终归是不合他的意。最后惹恼了书宁,朝他狠狠一瞪眼,崔翔安立刻老实了,换了副谄媚的脸笑眯眯地夸道:“阿欢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

周子澹顿觉牙酸。

赴宴的时候,书宁一行排场摆得极大,周子澹是世子爷不用说,崔翔安虽只是个城主,但论起势力来便是比老秦王也不差,就算是书宁,那也是当朝国舅府的千金小姐,连小皇帝都得唤一声姨母,更何况宁州这小旮旯地方。

听说他们到了,柳将军并柳夫人亲自出了大门迎接,后头跟着宁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家眷,场面甚是浩大。待瞧见三人从马车里出来,这俊男美人顿时亮瞎了众人的眼。对于世子爷周子澹,宁州城里大部分人都只问其名不见其人,而今总算开了一回眼,竟一次性见了三位美人,无论相貌气度还是举止言谈都为生平仅见,才一个照面就把宁州城诸位年轻人衬成了乡下来的土包子。就连城里颇有艳名的柳家小姐,在世子爷身边根本就没得看嘛!

也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把声音提得高了些,好让人群中柳二太太段氏能听得见,“啧啧,这才是大家气度呢,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比得了的。世子爷如此相貌才情,岂是寻常人可般配,再怎么不要脸地贴上去,世子爷也瞧不上。”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门当户对呢,那宁小姐的相貌本就不俗,更难得是那浑身的做派。我的天,我活到大半辈子,还没瞧见哪家小姐似她这般高贵端庄的,真不愧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妹子。”

段氏气得一脸铁青,一边暗骂那些贱妇多嘴饶舌,一边怨毒地瞪着书宁,只恨不得在她那雪白的俏脸上划上几刀子。

“母亲——”一旁的柳小姐咬着牙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劝道:“大家都看着呢。”一边说话,一边挤出温柔的笑意,目光炯炯地看着书宁,犹如别的姑娘们一般露出艳羡的表情,“若是大伯母见了,只怕要生气的…父亲他,不在城里呢。”

段氏愈发地心里不舒服,但多少还是明白了自家女儿的意思,丈夫人在外地,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对柳将军夫妇恨之入骨,明明是至亲兄弟,关键时候却把胳膊肘往外拐,他们拦着不让自家女儿与世子爷结亲,不就是怕自家老爷抢了老大的位子么,总有一天…

段氏咬牙,狠狠握住自家女儿的手,扭过头去看着周子澹,目光愈发地炙热。

寒暄一阵后,众人方才落座。柳将军虽是主人,但周子澹身份特殊,自然将上首的座位让出来,自己坐在周子澹下首左侧,右侧则留给了崔翔安和书宁。

宴会这种事十分无聊,不外乎相互寒暄,再言不由衷地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书宁以前就不喜欢,现在自然也喜欢不上,崔翔安与她是亲姐弟,在这一方面也显然颇有共通性,二人一落座,便端着架子板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书宁好歹还对柳夫人客气的笑笑,崔翔安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无论是谁与他搭讪,他一律端着架子用鼻孔看人。

倒是周子澹始终摆着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不仅与柳将军相谈甚欢,还会主动与宁州城一众官员说话,甚至还能叫出众人的姓名和官职,这让柳将军一面心惊,一面又暗暗庆幸自己未曾有不二之心。

宁州官员们先前还小心翼翼,后来见周子澹如此好接近,渐渐地放开了胆子,甚至有人主动上前来向周子澹敬酒。周子澹来者不拒,喝起酒来仿佛跟喝水似的,很是豪爽,这愈发地让众官员们连连叫好。屋里的气氛也愈发地融洽起来。

宁州城从来没有周子澹这样相貌出众,风度翩翩,且身份高贵的未婚男子,就算明知他与宁二小姐正在议亲,却依旧挡不住诸位未来“丈母娘”的热情——便是做不得正妃,好歹还有侧妃的名额,自家闺女也不比柳家小姐差,怎么就不能一争了!

于是,各位不甘其后的未来“丈母娘”们纷纷拉着自家闺女热情地来与周子澹寒暄,倒也有几个姑娘不爱俊俏斯文的周子澹,反对一脸寒意、冷若冰霜的崔翔安颇有好感,时不时含羞带怯地朝他看一眼,涨红着脸不敢上前来搭话。

段氏见状,心中愈发气恼,也顾不得女儿反对,拽着柳小姐的胳膊就冲到了周子澹面前,先是一脸鄙夷地朝围在周子澹身边的诸位夫人小姐瞥了一眼,嘲讽道:“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和身份,一个个歪瓜裂枣的,也配得上世子爷。”

众人立刻色变,心中虽有不忿,却碍着段氏的身份不敢多言。也有胆子略大些的,小声喃喃道:“你家姑娘也不见得多漂亮,往世子爷身边一站,还不跟个丫鬟似的。”

段氏立刻狠狠瞪过去,欲寻出说话之人,可扫了好几眼却只瞧见众人怨愤不平的神色。柳小姐不安地使劲儿拉她的袖子,低着头红着脸柔声劝道:“母亲快别说了,我们回去吧。”说话时,又一脸歉意地朝众人看了一眼,很是窘迫不安的模样。

众人讪讪地不说话,但看向段氏的眼神依旧不善。段氏的脾气便是在大嫂徐氏面前也不收敛的,更何况这些在她看来远不及自己身份的贱妇,遂冷笑一声,很是自得地道:“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们家眉儿无论相貌才情都是宁州城头一个,行事又正派,哪里像某些姑娘家,年纪着实不小了也不注意自己的名声,竟然孤身一人纠缠在世子爷身边,这样的做派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她说话时故意朝书宁横了一眼,指桑骂槐不言而喻。

书宁万万没想到她们吵得好好的,竟会牵连到自己头上,顿时哭笑不得。周子澹闻言脸色顿变,眸中厉色一闪毫不客气地朝段氏扫去,正欲出声呵斥,忽听得右手边的崔翔安“噗——”地一下笑出声来。

“哈哈——”崔翔安旁若无人的笑了一阵,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直摇头。众人都晓得他的身份,见这一直冷着脸的阎王爷无缘无故地发笑,心中竟隐隐有些发寒。崔翔安笑罢了,才固有所指地朝段氏看了一眼,朗声道:“我早听人说,但凡是为人父母的总觉得自家孩子是朵云,别家的都是块烂泥,殊不知在旁人看来,其实恰恰相反,以前我还不信,今儿真正见了,总算信了。”

他这话说得拐了几道弯,段氏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柳小姐到底年轻,立刻会意,一张小脸顿时变得煞白,尔后众人也都明白了崔翔安的意思,一面暗自好笑,一面又对崔翔安的毒舌心惊不已,暗自庆幸自己未曾招惹到他。

段氏见众人哄笑不已,总算会意,愈发的气愤,不顾女儿的阻拦,叉着腰朝他怒喝道:“这宁州城里谁不说我家姑娘知书达礼,聪明漂亮,哪里像某些不知廉耻的丫头跟着野男人厮混,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家世罢了。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娶这么个不要脸的小娼——”

“啪——”地一声脆响,段氏狠狠挨了一耳光,未完的话顿时被打断,整个人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周子澹一脸阴沉地看着她,眸中厉色闪烁,目光阴森冷冽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尔后,他又拿起桌边的帕子擦了擦手,冷冷道:“满嘴污言秽语,打你还嫌污了本王的手。”

段氏被他这一耳光扇得早已傻了眼,连哭都忘了哭,柳小姐一声尖叫,猛地扑上前去,一边嘤嘤哭泣,一边扶起段氏。屋里众人也俱是愣住,柳将军一脸铁青,只恨不得立刻把段氏母女俩扔出去,徐氏朝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会意,立刻唤了几个粗壮的婆子来,嘴里说着扶段氏去后院擦药,手底下却很不客气地把她叉了出去。

柳小姐捂着脸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跟着婆子们走了几步,仿佛又想起什么来,脚上一迟疑,复又转过身来袅袅婷婷地朝书宁跪了下来,一边抽抽噎噎地哭,一边红着眼睛柔声求道:“家母性子急躁,心直口快,说错了话得罪了二小姐,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改日如眉再亲自登门谢罪。”

屋里的男人们见她清秀的小脸上一片哀伤和柔弱,顿时心有不忍,若不是碍着方才打人的正是周子澹,怕不是这会儿就忍不住要开口替她讨饶了。崔翔安眉头一跳,眸中厉色更甚。

书宁不动声色地看着地上柔弱可怜的柳小姐,微微地笑,不急不慢地回道:“柳小姐此言差矣,你说二太太心直口快,却不说她错在何处,莫不是你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没有说出口?我这个人的性子最是直爽,有什么就说什么,柳小姐心里怎么想也请直说,我可不爱跟人拐弯抹角的。”

场中诸人闻言微微一怔,仔细一想,又觉得书宁所言甚是有理。她方才一直端坐在桌边何曾说过一句话,从头到尾都是段氏口出秽语,柳如眉虽低声下气地道着歉,可话里的意思却还是与段氏如出一辙。

好端端的一个千金大小姐竟被个无知妇人如此斥责,换了是旁人,只怕早就气得要冲上前来大打出手了,难得她还能气定神闲地与柳小姐讲道理。徐氏愈发地

柳小姐顿作惊慌失措之色,慌忙朝她叩了几个头,“砰砰——”几声闷响后,她额头上立刻红了一大片,眼泪犹如脱线的珍珠缓缓滑下,泪珠儿挂在睫毛上,犹如梨花带雨一般。她一边哭,一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都都…是我不好,我…我不会说话,我绝没有这样的意思,求宁小姐饶恕我这一回。”

书宁轻轻地挥挥手,和颜悦色地道:“罢了罢了,瞧瞧你哭成什么样,不晓得的,还以为今儿是我欺负了你们呢。”说罢,又朝徐氏和四周的客人们笑了笑,若有所指地道:“大家伙儿可要替我作证,我这个人最爱跟人讲道理,今儿可是半句重话也没说。”

徐氏早被二房这一对母女气得险些岔过气去,又生怕书宁气恼,回头往京里告一状,便是秦地不直接归京城管,可他们一家也够呛。而今见书宁脸色还算好看,心中稍定,赶紧上前应道:“宁小姐放心,我们可都看着呢。今儿都是我那糙心的妯娌胡咧咧,污言秽语地要坏您的名声。宁小姐大度,换了旁人,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呢。”

众人亦跟着连连附和。

大家伙儿可都长着眼睛,一方面自然瞧出周子澹对书宁护得紧,绝不容她受半点委屈,另一方面,今日这事儿实在是段氏没有道理,不说被周子澹扇了一耳光,换了是自己,怕不是立刻就要动刀子——宁州城民风彪悍那可是大周朝都出了名的!

书宁愈发地笑得亲切,又着人把柳如眉扶起身送去柳家后院。柳如眉软着身子柔若无骨地才走了几步,忽又听得身后的书宁低低地叹道:“这柳姑娘模样倒是好,只可惜…哎,宫里每年都有放出来的嬷嬷,早该请个教养嬷嬷来仔细教一教规矩的…”

柳如眉一口气没接上来,生生地晕了过去。一旁的丫鬟只当不知,一人架着一个胳膊将她脱了出去。

徐氏恨极了她们母女俩,只当没瞧见,笑着道:“宫里放出来的教养嬷嬷都有限,便是京城里的权贵人家也难得请到,更何况我们宁州这小地方。我们这里都是些小门小户,又嫁不进公侯之家,哪里会想到请教养嬷嬷,岂不是平白地引得人笑话。”

原来但凡是嫁入豪门的还要请教养嬷嬷,宁州城里哪家姑娘不是散养着长大的,哪里晓得这个那个的规矩,若果真入了王府,只怕刚刚进门就要被犯了各种错被赶出去,诸位夫人面面相觑,纷纷熄了先前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说可能会请几天长假,可具体时间还没定,到时候会在微薄或文下留言通知的。

第五十六回

五十六

周子澹竟然会一反常态地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发作段氏,书宁其实还是有些意外的,自从回了秦地后,周子澹总是一副礼贤下士、温文尔雅的做派,谦谦君子的形象几乎已深入人心,此番却一改往日的温和对段氏一个女儿动手,难免对他的形象有所影响。

但周子澹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等段氏和柳如眉一走,他又继续与柳将军和周围的官员们谈笑风生,众人见状,愈发地觉得这位世子爷高深莫测,不好琢磨。

回去的路上,崔翔安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周子澹看,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了,这才挪开开眼去,凑到书宁耳边低低地道:“真看不出来周子澹这小子还有点血性,今儿那一耳光打得实在爽快。”

书宁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就唯恐天下不乱。”

周子澹见他二人窃窃私语不肯高声,分明是把自己排除在外,心中不由得一阵发酸。但他到底忍住了没说酸话儿,只厚着脸皮凑过来,笑嘻嘻地朝书宁讨好道:“阿欢就是聪明,方才在将军府里,我们险些没上了柳如眉的当,幸亏你点破了,要不然,人家还真当我们欺负她们娘俩儿呢。”

书宁蹙眉道:“你方才也太冲动了,段氏便是再不堪,你也不好动手的,到底是柳将军的弟媳妇,就算他大度,只怕旁人要胡思乱想的。不过是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我三两句就能打发了她,怎要让你出面。”

周子澹只笑,从善如流地回道:“你说得是,下回我定注意些,再也不这般冲动了。”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全是不以为然,说罢,又朝崔翔安瞥了一眼,道:“便是我不动手,恐怕崔城主也会忍不住,我说得是吧?”

崔翔安眯着眼睛看他,嘴角又狡猾的笑意,不急不慢地回道:“谁说的,我才没这么幼稚。”

周子澹顿时噎住,咬咬牙,很快又自嘲地笑了笑,摇头朝书宁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至于段氏,我早打听过了,她与柳夫人本就不和,整日里挑唆着柳家二房与大房闹,私底下没少说柳大少爷的坏话,此番被我教训了一顿,兴许柳夫人高兴得很呢。”他若今儿不旗帜鲜明地表个态,恐怕日后还有层出不穷的麻烦事儿,秦地如此之大,一门心思想做他便宜岳丈的可真不少。

崔翔安闻言,立刻插嘴,“那世子爷是借机立威来了?啧啧,我先前还以为你一门心思地给阿欢撑腰来着,原来不是。”他故意摆出一副鄙夷的姿态,斜着眼睛瞥了周子澹一眼,口中啧啧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