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现在浑身上下确实特酸特疼特没劲儿。”

“现在十二小时都过了吧,回去我帮你弄点粥。”

“嗯。”

“对了,齐贝今天几点走的?”

“忘了。”

“你觉得她怎么样?”

“比你强。”

“说得真够直接的。”

“晚上跟程海聊什么了?”

“那可不能跟你说。”

“不说我也知道。”

他笑了笑,特了然的调调。

我哼了声,“你以为你是神仙呢?”

“那倒没,关键是你的脸实在太藏不住事儿,看你唏嘘感慨那样,肯定是程海感情上出问题了吧。”他手支着下巴,侧头看着我。

车停在红灯前,我转头注视他,沉默了会儿,“修月,有时候我觉得你特可怕。”

昏暗的车厢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说,“你会因为楚尘对你的了解而感到害怕吗?”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很冷很淡。

我沉默。

会吗?我不确定。

车开到他家楼下,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修月那厮已经甩上车门独自离去。我怒,又冲我发什么少爷脾气!我完全可以特潇洒的踩着油门扬长而去,可透过车窗看着他削瘦落寞的背影,心里却好似有只手不停的揪来揪去。

走在楼梯上,我一遍遍的自我鄙视。大半夜的,放着家不回,还得热脸对他冷眼,主动送上门去的照顾他。十一点了,也不好打扰郑阿姨,而且我很怀疑修月今晚是擅自从医院跑回来的。气喘吁吁的前进到十五层,手机响了。追命似的响,烦啊烦啊烦!我以为是良心发现的修月:

“发够神经了?”我冷哼,

“请问,是不是叶南?”女的,不是修月,我窘,“是,哪位?”

“我是方菲。”

嗯?我脑子短路了一下,随即正常,“你好,很久不见。”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因为事情实在紧急。”

“发生什么事儿?”我心里扑通扑通跳的厉害,方菲是楚尘的经纪人,有急事…

“是这样的,楚尘有点麻烦,如果今晚不把事情处理了,那明天各大报纸的头条还指不定给写成什么样!因为对方比较有背景,江总让我立刻联系你,希望你能帮忙!”她语速很快,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楚尘被拘了。”

我X!“你现在在哪?!”

“西江派出所。”

“在那等着!我立刻过去!”

咚咚咚冲下楼,踩着七分高跟鞋,不磕不绊,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

为了避免昨晚修月晕倒没人管事件的重演,我边开车边给他打了个电话。顾不上计较他冷冰冰的口吻,噼里啪啦的对着即将没电的手机极快的说:修月你甭从那发神经了吃完药赶紧睡觉我有点急事儿要办明早再去你家。你要是敢一声不响自己去见张行长那咱俩二十年的交情可就彻底黄了!还有上午保姆刚去过你家冰箱里肯定有牛奶你拿出来用微波炉热一下喝如果明早我去看见牛奶包装原封不动的话咱俩的交情也就拉倒了!就这样,挂了。”

赶到派出所。

刚下车脚还没站稳,方菲就急急的冲了过来,不远处还停着七八辆采访车,车上车下的记者几十号人,尽管被民警拦在大门外,相机却一刻也不消停的咔嚓咔嚓连闪加拍。

我带上墨镜跟方菲匆匆走进去,见到林所长,还没来得及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就听他说:“市局冯局长过来了,现在正在会议室跟其中一个当事人谈话,你们现在立刻跟我过去。”

“郑伟?!”一走进会议室,我就看见他正跟一个穿着便装的中年人聊的热络。他看见我,明显的楞了下,“你来干什么?!”

“不知这位是?”便装男人问。

“哼!她啊,那个楚什么的前妻。”郑伟喷着烟雾不阴不阳的说。

“这位就是市局的冯局长。”林所长介绍。

“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问。看郑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那样,明显是被打了。

“你已经跟案件当事人离婚了,原则上我们不能向你泄露案情。”林所长说。

冯局长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

方菲一听就急了,指着郑伟,“他也是案件当事人,为什么可以大摇大摆的坐在这里,而楚尘却要被关在拘留室!”

我拦住据理力争的方菲,指着郑伟,“你跟我出来。”

他脸色一变,“叶南,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冯局长冲林所长使了个眼色,林所长会意,走到我身边,请我出去。

郑伟瞪着我,“叶南,你说你都离婚了还跑这来充什么仗义!”

“郑伟,一般情况下我实在是懒得跟你较劲,太失身份,真的,”我冷眼看着他,嘴挑嘲讽,就见他蹭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狠狠点着我,“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跟那些记者把你跟楚尘的恋爱史昭告天下!”

“信,你本来就是个无赖,什么事儿你干不出来啊。不过我告诉你,今天我还就是要治治你这副撒泼犯浑的得瑟样。我琢磨着你肯定是找了省公安厅的马正,他碍着修叔叔的面子肯定会帮你擦屁股,而这些事儿你一定不敢让修叔叔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啊,郑副总?”

冯局长一听,顿时制止了准备上前把我强行带走的林所长,不动声色的坐在旁边观望。

郑伟狠狠盯着我,神色阴晴不定,“叶南,你对付男人很有一套啊!修月为了你这么多年不结婚,那个姓楚的跟你离了婚还对你一往情深啊,我也不过就当着几个小明星的面说了你几句,他竟然敢在片场打我!下手也太狠了,我要验伤!肚子上胳膊上腿上到处都是瘀青,我要验伤!!我要起诉他!他算个什么东西,卖色赚钱的戏子而已!这次我肯定饶不了他,你看我怎么整死他!”

我静静听着,双拳慢慢握紧,冷笑,“就凭你?几天不见这口气见涨啊!你以为你是谁啊?离开郑阿姨,你就是一陀糊不上墙的烂泥!你觉得我能允许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整死楚尘吗?嗯?”

“你…你…”郑伟涨红了脸,额头上两道口子还在渗血,“你说我要是把这些照片给记者看,楚尘会有什么下场?”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照片狠狠摔到桌子上。我扫了一眼,顿时怒火中烧!照片上,楚尘冷脸盯着地上衣衫半开头发凌乱满脸恐惧的女孩,看样子像是在酒店房间里。照片上的女孩我见过,就是郑伟大力向我推荐希望能在宣传片中跟楚尘搭戏的小明星。

郑伟见我半天不说话,得意洋洋,“我是拿你没办法,可那个姓楚的跟你不一样,他就是再红再有钱再有名气,也不过是个戏子!知道吗,戏子!我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可以玩死他!”

“冯局长,能不能麻烦你带着你的人回避一下,我有些事儿想单独跟郑伟谈一谈。”我看看方菲,她点头,低声跟冯局长嘀咕了几句。冯局长听完,神色复杂的望着我,没过多犹豫,几个人很快离开会议室,走前还不忘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你想干什么?!”空荡荡的会议室,郑伟色厉内荏的质问。

我笑,“你怕啊?刚才不挺能耐吗?”

“叶南,我警告你,你可不要乱来!”他伸手指着我,声音有点抖。

“这里是警察局,我还能掐死你啊。”我双手撑着桌子,面对面的盯着他那张五颜六色的脸。

“你到底想怎么样!就算你爸是军区司令又怎样,他还能命令部队来抓我啊!我跟我姑姑一说,你妈肯定会给她这个面子的!”郑伟把他的免死金牌一张张的往外搬。

“你给我仔细听着,我爸是军人不是黑社会,他当然不会动你。郑阿姨开口,我妈也肯定会买她的面子,可如果郑阿姨压根儿就不想为你出头呢?你是不是吃定了修月太孝顺,顾及郑阿姨的身体就可以由着你胡作非为?我告诉你郑伟,你实在太不了解修月,他可以容忍你,但决不会无止境的容忍。他是孝顺,但决不是百依百顺的愚孝。郑阿姨是溺爱你,那是因为修月为了哄郑阿姨高兴所以从来没插手。他如果想插手,你干的那些下贱龌龊的事儿很快就会完完整整的被装订成声情并茂的册子出现在郑阿姨面前。我说的够清楚吗,嗯?”

“你…”

“我还没说完,”冷冷打断他,我拿起桌子上那叠照片狠狠摔在他脸上,“我很想知道你究竟长得是人脑还是猪脑,为了捧红一个三流小明星竟然连这种手段都想得出来!楚尘是皇天的摇钱树,你设计陷害他影响了他的形象,让皇天损失了银子,你以为你还能逍遥的过日子?如果你愿意,大可以现在就出去把这些照片拿给记者。只要修月阻断你跟郑阿姨的联系,夺了你的护身符,我想你很快就可以领略到江舟的手段。占据着娱乐圈大半江山的男人,你不会真的认为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生意人吧?对付你这种人渣,江舟更有办法。去吧,门外很多记者,现在就拿着这些照片走出去亲手交给他们,去啊!”

沉默。

他咬着嘴唇绷着脸死死瞪着我。

“怎么,不去啊?你确定?”

沉默。

“说你是猪脑总算没侮辱猪,还有点思考能力,还知道害怕啊。”

沉默。

他身子不停的哆嗦,惊怒交加。

“你刚才不是吼着要验伤吗?我看你胳膊腿都挺利索的,恐怕不太有说服力,你说是吧?”

“你…你想干什么?!你想…”

“该说的我都说了,这件事儿该怎么收场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现在我还剩最后一件事要做,好事儿,帮你修理修理胳膊腿的,好让你验伤的时候更有说服力!”

“你…啊!啊!!!!!!!!”

拉开会议室的门,我告诉冯局长郑伟主动要求私了,不用立案了。

冯局长听后,想了想,吩咐林所长把楚尘放了,我让方菲带着楚尘先走,不要回答记者的任何问题。她问我要不要见见楚尘,我拒绝了,只是透过会议室的玻璃默默注视着他孤傲离去的背影。

楚尘走了,部分记者追踪而去,部分记者仍然痴痴守候在派出所门外,期望从负责处理这起案子的民警口中挖出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会议室里,郑伟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冯局长和林所长坐在我对面,欲言又止。

“郑伟,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我瞥了他一眼,委婉的提示。

“冯…冯局长,你找个民警出…出去告诉那些记…记者,告诉他们今…今晚的事儿是误…误会…”

误会?我皱眉,打断他,“这好像不是你的真心话吧。”

“你…你…不要得…得寸…”

我冷哼,跟坐在对面的冯局长说,“他现在不太方便说话,我来替他说好了。他的意思是希望冯局长能安排个人穿便装扮做来路不明的知情人,出去打发了守在门外的那些记者。记者一定会探听在派出所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不用避讳,也不用说的太清楚,只需告诉他们今晚的事儿楚尘是无辜的受害者,起因是一个女艺人多次背着自己男朋友勾引楚尘,楚尘拒绝,她心有不甘之下颠倒黑白,怂恿男友出面打击报复。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多说。当然,记者定会穷追不舍的追问那女艺人的名字,”我看看郑伟,“对了,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郑副总?”

“你…你不要…太过分…”郑伟龇牙咧嘴的哑着嗓子低吼。

“你不知道?那没办法了,如果那些记者死缠烂打的话,就让知情者告诉他们那个女艺人的男友叫郑伟,无业游民,曾任某公司副总,因渎职被炒。”

“你…!”

“很晚了,你最好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你到底是要保护自己还是保护她?”我走到沙发旁,冷脸俯视他。

“马…马…”颓败的声音,如斗败的土鸡。

“马佳是吧,看来我没记错。麻烦你了冯局长,如果记者追问,不妨让知情者很为难的告诉他们,惹出这些事端的女艺人,名叫马佳。”

事情解决了,记者走了,郑伟送医院了,我坐在车里,疲惫不堪。

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揉揉脸,打起精神准备离开。

咚咚咚。

嗯?敲车窗的声音。

我侧头,心脏停跳一拍。

打开车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楚尘说。

我抬头看着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瘦了,憔悴了,落寞了。

那一刻,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修月苍白的面孔。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不能再这样互相折磨了…

“不用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拜拜。”极快的说完,推开他,关上门,车身缓缓擦过他身侧。后视镜里,他静立原地,身影越来越模糊。

疾驰中,我拒绝思考。

楚尘说,离婚了,就别再回头看。

楚尘说,离婚了,要活的更幸福。

走进公寓楼,淡淡的烟草味飘进鼻端。

我愣,很短的时间,大厅的沙发上,一个人缓缓站起身,“回来了。”浅浅的三个字,我突然想哭。

“走了,回家睡觉。”修月走过来,揽着我肩膀,乘电梯直奔顶楼。

进门后,他什么也没问,我什么也没说。

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牛奶原封未动。

“没喝。”他倚在门口,很诚实。

“那咱俩二十年的交情彻底拉到了,我跟你说过的。”关上冰箱,打了个哈欠,我已经困的不行。

“拉倒了最好。”他堵在门口,挑着眉梢不冷不热的看着我。

“够潇洒的啊。”我推开他,无精打采。没走两步,却被他从背后搂住。我愣,下意识想挣脱,耳边悠悠响起轻唤,“叶子…”温热的呼吸擦过皮肤,我顿时僵在原地,“很久没听你这么叫了…”有多久呢?记不清了,只记得结婚后就再没听过这个名字。乍一听见,陌生,又亲切。

“我今年三十了,你还准备让我等多久?这么一个模范青年主动送上门来,你要是敢拒绝全国人民都不能原谅你。”

“修月…”我轻轻拉下他胳膊,转身望着他,“你确定不后悔?”

“嗯。”他笑,淡色的唇弯出很好看的弧度,“我决定的事儿什么时候后悔过。”

我想了想,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说实话,认识二十年第一次跟他这么亲密,感觉有点怪,“万一我后悔了怎么办?”

他紧紧搂着我,“我跟那小子浑身上下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希望你这小白眼儿狼能幸福。我给他机会了,可他做不到。”顿了顿,他接着说,“哪天你要是觉得跟我在一块儿也不幸福了,立刻告诉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你,主动扮演陈世美。”

他的话,撩拨着我的心,隐隐的疼,“你甭说的这么感人,先认清现实再说,你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我是既不温婉也不贤淑,这样的组合前景实在是不太妙。”

他听了,笑的眉飞色舞,“既然你已经认识到自己的缺点那就要努力改正,让我想想,先从伺候我洗澡开始做起吧。”

我气结,稍稍放松了革命警觉就险些落入他的毒牙陷阱,“发烧烧糊涂了吧,使唤人使唤上瘾了啊!”说完,用力推开他,转身要走,却见那厮身子晃了晃,伸手扶着墙,脸色煞白,额头全是汗珠儿。

我叹气,把他扶到卧室床上,倒了杯温水喂他把药吃了,“咱甭折腾了行吗?”

“我昨天就没洗澡。”他说。

“没事儿,又没人嫌弃你。”都这样了还净惦记那些没用的。

“上来。”他掀开毯子拍拍身边的空儿,特理所当然。

“不上。”我拒绝,也特理所当然。

“那你还是嫌我两天没洗澡呗。”说着他作势要下床,被我按住,“不是,你不用从那挖坑等我跳,我只是还没想好。”

“那你慢慢想,就坐这儿想,想好了告诉我。我很累头很疼浑身都很不舒服,你最好快点想,想好了我也能早点睡。”

“你…”我怒,“难道我不累啊!从早上八点到现在十几个小时,我开着车公司医院派出所的绕着D市转了个遍,一刻也没消停了!你还没完没了的跟我在这儿折腾!觉得我不够着急不够上火是吧!”本来就累,越说越委屈,喊完了,眼泪跟着往下掉,情绪有点失控。

记不清后来怎么回事儿了,好像哭的挺痛快,然后觉得眼皮儿特别沉,然后躺在一个特别舒服的地方,然后就睡着了,然后就是安静的长夜,然后天亮了,我睡够了,醒了,睁开眼,混沌了一会儿,脑子渐渐清楚,侧头,看见那张很祸水的脸蛋儿,于是又混沌了会儿,眨眨眼,再看,基本摸清情况:同床,我枕着他的胳膊他揽着我的腰,两个人四条光溜溜的腿缠一块儿。我很小鸟的偎在他怀里,他特安静的睡在我身侧,应该很温馨的感觉,可我总觉得哪儿有点怪,盯着天花板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脑子反而越琢磨越乱。不想了,我轻轻拉开他胳膊准备起床,“几点了?”睡意浓浓的声音,刚一动他就醒了,闭着眼睛搂着我不放。

“七点,闪一边去我要洗澡。”我踢开他,赤脚跳下床。昨天穿的衣服安静的躺在地板上,身上套着一件浅蓝色T恤,腿上空荡荡的,好在内裤尚存。

“一起洗。”他一听,刷的睁开眼睛,声音诱惑不已。

“少琢磨那些没用的,洗完澡我先回家换衣服顺便帮你买点粥,我在你家一粒米也没找着。还有,那个…”想起郑伟的事儿,我突然有点犹豫。

“嗯。”他掀开被子坐在床边,缓了半天才慢慢起身走过来,挑起我下巴笑问,“还有什么?昨晚你又干什么坏事儿了?”说着,俯身在我额头上了亲了亲。很温暖的感觉,没有脸红心跳的激烈,却弥漫着几许平淡是真的感动。

“我昨晚把郑伟给打了。”

“嗯。”

“因为楚尘。”

“嗯。”

“然后楚尘要送我回家。”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