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小K酒吧带头闹事的人,说起来我还真知道。那人叫梁胜,他的父亲梁有利也是个生意人,表面上搞的是外贸进出口,暗地里那些事就不好说了,反正家财万贯,在D市也算是个人物。梁胜跟一般有钱人家的二世祖有点不一样,三十来岁的年纪,已经帮他侈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颇有点青出于蓝的意思。

知道梁胜纯属偶然,一年多以前,公司开发西郊的一块地,那里原来是片“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棚屋遍地。公司开出的迁居条件很优厚,大多住户都爽快地在合同上签了字,唯独一户姓梁的单身汉,软磨硬泡就是不松口,怎么说都是两个字:不搬!不管我们开出什么条件就是不搬。修月派人打听了一下,这人就是一典型的“三无”人员,游手好闲没个正经劳生,靠着小偷小摸混日子。翻开他祖宗八代的族谱,好像跟梁有利是远亲,不过没什么来往,而且这梁有利也不做地产生意,接说没理由在背后指使他故意跟公司做对。

事情僵了几天,修月无意中从江帆那儿得知梁有利的儿子梁胜不是个简单人物,表面上帮他爹打理着进出口生意,暗地里却早对地产这行的暴利垂涎不已。修月找人查了查,顺藤摸瓜地揪出了躲在背后搞鬼的幕后黑手。原来梁胜不知通过什么关系攀上了市委副书记的儿子,两人都眼红海天的买卖,想搅黄海天的这笔投资,所以他们想利用关系拿到土地批文取而代之,一举在圈内打出名堂。这种不按套路来的小人最是难缠,利字当头,六亲不认。修月那阵子被梁胜搞得挺头疼。强行拆迁不难,可这样一来正中他们的下怀。舆论总是同情弱者,至于这个弱者究竟是不是真的值得同情,从来不是焦点所在。再加上那阵子省里正在调查黄一唯,修月跟他有些往来,而这个副书记却跟黄一唯素来不和,这块地背后的事就更复杂。本来挺简单的一笔投资,硬是被梁胜搅和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僵持之下,海天这么头疼的钉子户自然引起了媒体的注意,频频见诸报端,外间论调不一,对公司不利的居多。当时我劝修月暂时先放一放,公司肯定有损失,但在是这种微秒的局面下,还是稳妥为上。他嘴上应了,可我知道就凭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绝不可能轻易地让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过了没几天,公司派我去香港出差,大概一个礼拜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工地已经开始施工了。我问修月怎么解决的这事,他没说。通常他不告诉我的事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不知道他又用了什么手段,尽管对付梁胜这种小人确实用什么手段都为过,可我始终觉得修月这样下去早晚得出问题,常在河边走,早晚得湿鞋。我想劝他,可又不知该说什么,那些不太见光的手段是生意场上处理危机的潜规则,我不知该怎么去定义这种游走在是非边缘的灰色地带。可有句话,却渐渐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儿:“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海天就像一张灰色的大网,纵横交错的网线上串着一个又一个利益集团,我不希望看着修月在自己亲手织出的网里越陷越深,直至无法自拔。

想到这些,我的眼皮不住地跳。我定定神,收回乱飘的思绪,小K的到来,勾起了我对梁胜几乎已经散去的记忆。黄一唯出事后,副书记没能如愿以偿地接替他的空缺,而被平级对调到了其他城市。梁胜的靠山没了,这一年多他除了专心打理家里的生意外,倒也没什么其他动静,若不是小K这次提起,大概这个人真的会就这么消失在我的记忆里…

小K走后,我看看表,快五点了,时间过得挺快,要下班了,我草草地收拾好东西,赶到拍摄现场。会殿中心门外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大多数人透过玻璃墙不往地向里张望。保安面无表情地维持着秩序。

我把车停在远处,想了想,没进去,给小白打电话问了问里面的情况。她说已经差不多了,正在补拍最后的几个镜头。

我开着车在路上溜达,经过医院时,没停。想起修月那番关于一辈子的论调,我心里就莫地烦躁。他来过两次电话,我没接,不想说话,尤其是不想跟他说话。我一直觉得人的内心其实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谁离了谁都照样能活。伤心难过不可避免,可时间会消磨这一切,留下的,不过是一道浅浅的伤,证明这件事曾经发生过,而在记忆中不过是一段微酸微涩的过往,没有谁会为了一段过往搭上自己的一生。

有些事想明白了,看通透了,结论往往直白得近乎残酷。我原本以为,离开楚尘我都可以重新站起来,大概再没什么事能绊往我的脚步。始料未及的是,我竟因为修月的几句话,在心底生发出难抑的惶恐和不安。与其说我是讨厌他对前途漫不经心的冷调悲观,不如说是我内心深处害怕失去,害怕推动一段我甚至还没有真正得到的感情,害怕失去那个陪了我很多年、已经与我的生命融为一体的男人。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我瞥了眼来电号码,是展阳阳。

“喂?”

“我在医院后门等你。”

我笑,这小孩儿对这顿饭可真执著:“行,我大概十分钟后到。”

“嗯。”

“你甭在那儿干等着,帮我去看看修月晚上吃饭了没。”

“真没劲,你给他打电话问问不就行了。我不去,还得绕老半天,太远。”

“那算了,一会儿见。”

接上展阳阳,他一脸无精打采的样子,挺招人疼的。六点多正是饭点儿,哪家酒店外面都停满了车,灯红酒绿的,生意很旺。我在心里由衷地感慨,D市的人果然都是美食家。

我专心开车,他垂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谁也没说话,车里静悄悄的。红灯停绿灯行路口塞车等一等,如此这般地循环了几回,川香苑到了。

拐进停车场,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个车位。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发现展阳阳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很纳闷,凑到他跟前,掀起棒球帽,忽闪的大眼睛不见了,小孩儿睡着了。我哭笑不得,伸手戳戳他的脸,挺软的,只见他眉头微皱,偏了偏脑袋,继续睡。

我轻轻拍着他的脸:“阳阳,阳阳,起床了。”

他不满地嘟囔了两声,没睁眼睛,睡得还挺投入。

我把他的帽子摘下来丢到一边,揪揪他的小卷毛:“起来了,吃饮饭我送你回家睡觉。”

终于,他的睫毛抖了抖,眼睛缓缓睁开了。他迷迷糊糊地,还有睡意笼罩:“到了?”

“傻样儿,早到了,怎么睡得这么沉?”

“走啦,进去吃饭,饿死了。”

刚进门,一股热辣的香气扑面而来。大厅里坐满了人,尽管空调开得很足,汗流浃背仍不在少数。因为没提前预订,所有包房都满了,我看看展阳阳,他说大厅好了,无所谓,菜都一样。服务员引着我们走到比较靠角落的一桌,离空调出风口很近,冷风嗖嗖地吹。我坐定,要了一扎酸梅汤,川菜配酸梅汤,冷热酸甜辣,要的就是这感觉。展阳阳手支下巴,懒懒地撑在桌边,眼睛眨的频率很快,明显又想打盹了。

“可别在这儿睡,空调吹着小心感冒。”

“叶南,我很郁闷。”

“嗯?怎么了?”

“不知道,反正就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心里烦得要死。”

“总有个原因吧,基本上只有更年期的妇女才会出现这种毫无理由的烦躁症状。”

他哼哼两声,坐直身子,扶着受伤的右手腕轻轻晃动:“反正每次展夜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不好,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他那张凡事都无谓的破罐子破摔的脸,一副活腻味了恨不得早死早超生的欠揍样儿!”

“傻瓜,他心里有他自己的苦处,你不能强求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为了那么个人,根本不值!”

“值与不值不是你说了算的,就算那人是个十恶不赦的王八蛋,可你哥身上终归也流着他的血,有些感情是与生俱来的。”

“少来这套!这种伪善的道理谁都会讲。你根本不知道每次见过那个浑蛋之后,他的情绪有多低落!你知不知道他手腕上的那些伤痕是怎么来的!自残!知道吗!自残!”

“嘘—”我隔着桌子示意展阳阳不要这么激动,虽然周围人声嘈杂,也难保不会隔墙有耳,从刚进门开始我就发现有人不断往展阳阳身上瞄。

“小点儿声,还有,别提你哥的名字。”

“算了,你根本不会懂。”他的下巴抵在桌上,像只沮丧的小狗。

“自残是心理问题,心理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你哥跟你不一样,他性格很内向,又很敏感,所以很多事他不说,埋在心里又没办法自我开解,长此以往,变得越来越沮丧,甚至厌世。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不想伤害别人,又不知该怎么排解痛苦,除了伤害自己别无他法。这种事,不是你冲他大吼大叫地发一顿火就能解决的,知道吗?天才。”

“你…”他冲我瞪瞪眼,气鼓鼓地想反驳,想了半天,“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笑:“如果你哥知道你这么关心他,我想他会很安慰。面对困境的时候,他至少不会那么沮丧。”

“哼,他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儿。”

“你总是喜欢用大吼大叫、任性别扭的方式来表达你的关怀,对于我们这些不是天才的凡人来说,真的很难理解。”

“伶牙俐齿。”

正说着,菜上来了,我招呼展阳阳开吃。

小孩儿大概在国外待久了,筷子用得很业余,加上右手腕还缠着绷带,夹起菜来别提有多费劲儿了。

“用勺子。”我友善地建议。

“不要,我只喜欢吃宫保鸡丁里的鸡肉,其他的不吃。”

“事儿真多。”我无奈,拿起身边没用过的筷子,把鸡肉挑到他盘子里。他吃得爽快不已,很快,额头就渗出层细细的汗珠。

他一会儿让我帮他剥掉手剥笋的外皮,一会儿又要吃水煮鱼里的豆芽,总之这顿饭,我一记得没停地忙活,到最后好像还没吃太饱。展阳阳心情倒是很不错,一扫饭前的委靡,眼珠儿忽闪起来,有了光彩。他跟我聊他小时候的事,聊他在美国的生活。他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天才的光环没有带给他太多压力。他活得单纯,像张白纸,干净得肆无忌惮,干净得让人羡慕不已。

“叶南,你当初为什么会爱上楚尘?”

我一口水差点呛到嗓子里:“你小点儿声!干嘛突然问这个?”

“就是好奇,楚尘跟展夜关系不错,他俩是一类人。我觉得你不应该会喜欢上他们这样的人。”

“他们都有很不幸的遭遇,可他们不是一类人。”

“切!”阳阳不服气,“反正你会喜欢上楚尘我就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

“你活得随心所欲,他活得小心翼翼,根本不该有交集。”

咔嚓一声,像是快门儿的声音。我立马警觉,四处张望,斜后方的桌子上,一个年轻女孩儿正拿着手机对着我们这边拍。同桌的几个女孩儿满脸兴奋地对着展阳阳指手画脚,讨论得不亦乐乎,引得周围的人都好奇地往这边看。

“真扫兴!走啦,不吃了。”展阳阳习惯性地压压帽檐儿,站起身要走。这下子可好,那几个女孩儿呼啦啦地快步围了上来,凑到他面前七嘴八舌地争相开口——

“你是展夜的弟弟展阳阳对不对?”

“我们看了你在海选上秀的街舞,简直帅呆了!”

“能跟你合张影吗?”

“你的手是在车祸中受伤的吗?展夜伤得怎么样?”

“听说你是哈佛的毕业生?”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我被挤到展阳阳身侧,他低着头,紧紧握着我的手,力道很大。场面真的很混乱,尤其混在人群中举着长焦镜头猛拍的那个女人,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我突然想起小白跟我讲的有关她那个在《都市报》当记者的同学的事,心里泛起寒意。

“不要照了!”展阳阳爆发了,大声吼起来。周围略略安静了一下。他迅速摸出钱包,抽出几百声丢在桌上,强自拨开人群,拉着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第二十三章 心中的围城

把展阳阳送回家后,我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万家灯火,霓虹闪耀,过往的行人脚步匆匆,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游离在都市的喧嚣之外。我突然觉得很寂寞,脑子里浮光掠影般闪过很多面孔,走马灯似的,心里愈加空虚。

停在市区一间新开的PUB门前,一串怪异的拉丁文字母组成的店名,我实在看不出其中的含义。推门而入,乌烟瘴气中,音乐震天狂吼。我向来厌恶这样的气氛,换作平时,我绝不会踏入这样的酒吧,可今天不同,纸醉金迷的空气,暂时麻醉了我的神经,什么都不用想,我放纵自己在舞池中肆意扭动。陌生的面孔,滥情的挑逗,谁也不必在乎面具后的真相,来这里的人,想要的也只不过是短暂的忘却,发泄过后,每个人又回到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轨道,生活依然继续,什么都不会改变。其实很多时候人并没有期望真正去改变什么,疲惫沮丧的时候,需要的很简单,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发泄。

打碟的DJ很专业,眼花缭乱的动作中,一首首激昂劲辣的舞曲倾泻而出,涌进耳朵里,流进血液中。舞池中,气氛不断膨胀,濒临爆棚。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午夜姗姗来迟,我擦去额头的汗珠,拍开身后试图不轨的咸猪手,悄然退出,坐回车里,喘息仍未平复。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大汗淋漓的感觉,爽快!回家还是去医院,这是我一路上都在挣扎着选择的问题。当看到食堂的老大爷披着衣服出来帮我开门时,我才意识到,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由心掌控。

走廓里静悄悄的,值班护士静静地坐在护士台里看书。我放松脚步,尽量减轻鞋跟与地面的撞击。修月还没睡,病房里透出柔和的光。我轻轻推门而入,他就站在门口,面对面地,我看着他,倦鸟归巢的感觉。眼角润湿了,心里的委屈烦闷通通抛给他,这一刻,我只想找个人依靠。我伸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前,困意上涌,我闭着眼睛喃喃低语:“修月,告诉我,你会陪我一辈子。”

他搂着我,抚着我的背,下巴抵着我额头,声音带着笑:“这么晚才回来,跑哪儿去玩了?”

“去找愿意跟我过一辈子的人了。”我赌气道。

“找到了?”

我哼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找到了,可他不愿意。”

他的嘴角扬起诱人的弧度,笑容明媚,苍白的肤色变得柔和,散发着安抚人心的色泽:“去洗个澡,我等你。”

“你累了就先睡,很晚了。”

“你也知道很晚了?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不想接。你今天说了些让我很不爽的话。”

“我道歉。”

“算了,我去洗澡。”毫无诚意的道歉我不稀罕,其实我心里并没怪他,因为做不到的事,他从不轻易许诺,也许一辈子在他看来真的很遥不可及。可他不知道,在我心里,这样的他就像一画随时会飘走的风,让人无力掌握,更不知该如何追逐。

几天后,七楼VIP病房里那几位庞院长戏称的叶南亲支俱乐部成员悉数出院,该上班的上班,该休养的休养,一切恢复如常。

那晚我跟展阳阳在川香苑的戏剧性遭遇果然上了隔日的报纸,可是我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八卦版的重点皆聚集在展阳阳身上,天才的传奇经历总是为人乐道,这个一头卷毛的嚣张男孩儿一夜间红遍了大街小巷。当事人展阳阳则好似销声匿迹般,连同闭门休养的展夜一起不见了踪影。

宣传片拍完后,林兵带着助手风尘仆仆地离开了D市,远赴巴黎为他即将参展的新片做宣传。每次在报纸上看到他那张故作姿态的欠揍面孔,我都有种吞了苍蝇的呕吐感。

让我比较欣慰的是,修月终于有了点儿在意自己身体的觉悟。早睡早起,定点吃饭,按时吃药,气色好了很多。每天早上我去接他,除了应酬,三餐基本一起吃。关于一辈子的事我再也没提,那晚赌气逼他承诺一生的那些话,事后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特傻,多大岁数的人了,竟然还为海誓山盟这种扯淡的事较真儿?!想起楚尘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大概心里的那道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唯一改不掉的,是每天一早对着报纸翻看关于他的消息,没有目的,只是习惯,尚未改掉的习惯。

乐乐的生日是因为展夜的车祸意外中断。修月出院后,我给齐小北打了个电话,抽时间去他那里看了看乐乐,顺便把帮修月挑的那份儿礼物带给他。乐乐见到我很高兴,齐小北说他最近一直因为生日的事闷闷不乐,我听了挺心疼的,对这个几向羞涩的孩子又鑫了几分喜爱,于是陪他打游戏、拼拼图,玩了一整晚。临走前,他拽着我的衣角要跟我拉钩儿,让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常来看他。我搂着他亲了亲,如了他的愿。

齐小北送我下楼,特真诚地跟我道谢。我连忙摆手,跟他说千万别客气,一个人当爹又当娘挺不容易。上车前,我问他怎么没看见展阳阳。他说展阳阳和展夜回西班牙了,家里人照顾着比较放心,等彻底好了再回来。原来如此,怪不得媒体最近抓不到他们的消息,我还以为狗仔队的鼻子退化了呢。跟他道了别,我坐上车,摇下玻璃冲他挥挥手,让他别送了,正要走,他突然问了我一句:“叶南,你下个礼拜五过生日?”我下意识地点头,觉得纳闷儿,就问他从哪儿听说的。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嘱咐了声“开车小心”后,转向离去。

要不是他提起,我都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每年都是楚尘帮我想着生日,给我庆祝,我对自己的生日向来没什么概念。离婚了,乍一下被人提起过生日的事,意外中还有点感动。其实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渴望着来自外界的关怀,无关对象,无关情感,单纯地只是想得到某种心理上的慰藉,起码能证明,自己不是孤单地活在这个世上。

又是周末。

睡觉睡到自然醒对每个在重压下工作的都市人来说,都是件至奢侈的事。我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伸伸懒腰,抱着被子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想到中午约了小白去渡假村玩帆船,一看表,时间又过了半小时,于是利索地翻身起床,用五分钟洗漱完毕,从柜子里拎出套轻便的背心短裤换上,草草吃了两片烤面包后,提着昨晚收拾好的旅行袋匆匆出门。

到达约定见面的地点时,小白已经到了,正不安分地晃着脑袋四处张望。我按下喇叭,她一看见我的车,立马神采飞扬地跑了过来,一上车就跟我嘀咕,说刚才看见财务部的丁黎和周副总的老婆鬼鬼祟祟地从公司出来。我心下一动,笑着问她怎么个鬼鬼祟祟法儿,她一脸不屑,说那女的扭着屁股紧贴着丁黎,嘴都快笑咧了,又嗲又腻,做作得不得了。随着她形象的描述,我脑子里活灵活现地闪出冯婕的身影。

公司开发的度假村离市区大概五十多公里,巨资打造的金色细沙海滩,一排排热带风情浓郁的度假小屋,帆船、冲浪、潜水等种类齐全的水上项目,自投放起使用至今,为公司带来了可观的利润回报。公司员工一切娱乐,住宿设施都享受五折优惠的待遇公布之后,这里更是成了海天的员工周末假期消磨时间的最佳地点。之前我来过几次,不过都是带着公事的半视察性质。

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后,度假村的巨型招牌已经遥遥可见。后视镜里,一辆从远处织驶来的车渐渐靠近。我按下车窗,胳膊伸出窗外挥了挥,后面的车会意地按响喇叭。小白不解,问我在跟谁打招呼。我笑笑,说约来一起玩儿的朋友,你认识,江帆。

开到别墅区,停好车,先去登记。江帆不是一个人,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江瑶和江舟,江家三姐弟全体出动了。打过招呼,一行人拎着包走到前台登记处。事先我打电话预订了三间独栋别墅,每栋都带两卧,不管怎么分都够我们这五个人睡的了。拿了钥匙刚要走,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哭笑不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扎堆儿地往这儿凑?只见周希揽着冯婕从停车场走过来。我把钥匙和包递给小白,让他们几个先去别墅洗漱休息。

“周副总,真巧。”端起笑容,我热情地迎向他们。

“南南,难得能在这里碰到你这个大忙人呢。”冯婕笑眯眯地走到我面前,香气袭人,熏得我直发晕。

“我也就是瞎忙。”打了个哈哈,我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鼻子稍稍吸进几许新鲜空气,“你俩倒是挺有雅兴,周末来这儿享受二人世界。”

“哪里,公司这片度假海滩建成后我还一直没来过,正好有空就过来看看。”周希边说边走到前台,服务小姐神色恭敬地帮他做入住登记。冯婕赶快黏上去,偎在他身边,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小叶,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几个人不是公司同事吧?”周希大笔一挥,在登记单上签好字,转身走到我跟前,大咧咧地捶捶我的肩膀,很哥们儿的感觉。

“是朋友,皇天的江舟还有他的弟弟妹妹,难得都有空,一块儿出来当短暂度假了。”

“皇天的总裁江舟?”冯婕插嘴道。

我点头,她一听立马轻快地蹦哒到我身边,这个动作跟有孕在身的人实在不相配。

“你跟他很熟?”

“还可以,工作上有些往来。”

“笨丫头,楚尘是皇天的头号男星,你说小叶跟他熟不熟?”

我扯扯嘴角,没说什么,冯婕若有所悟,连连点头:“也对,南南,你知不知道皇天最近跟省台合作搞的那个选秀节目?”

“知道。”

“是这样的,”她挽住我的胳膊,甜甜一笑,“我有个表妹也报名参加了,条件不错的,海选的时候发挥不好被待定了。听人说这种选秀节目幕后有很多的,很多的…”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看得我实在不耐烦,“很多的什么?”

“行了,来来往往这客人这么多,咱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小叶,你住哪栋?晚上我去找你喝酒。”周希阻断冯婕的话,不着痕迹地瞪了她一眼,只见她小媳妇似的撇撇嘴,不再说话。

“临海A座。”

“无敌海景啊,临海那几栋平时可不对外开放。”

我耸耸肩,没说话。经他一提我才想起,除了接待特殊人物外,临海A座基本上是修月专用。我打电话订的是三栋普通别墅,不知道前台为什么偏偏把这几栋给了我。

“行了,那我们先回去收拾收拾。下午去海滩冲浪,叫上你朋友一起啊,出来玩就得人多才热闹。”

“没问题,下午海边见。”

回到别墅,小白正在二楼的玻璃房里晒太阳。

“叶经理,这里的风景简直绝了!你可真会挑。”看见我走进院子,她探着脑袋冲我大专嚷嚷。

“你可悠着点儿,这里的太阳毒得很,当心晒成非洲黑妞儿。”

“国际流行的小麦色,去美容院用紫外线仪器弄个全身要上万呢!这里的光线可是纯天然的,你介不介意我把泳衣也脱了,来个裸晒?”说罢,她哈哈大笑,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丫头疯劲儿上来了还真能干出这事。

“下午去海滩冲浪,你收拾收拾,叫上他们一块儿先去餐厅吃点东西。”

“好!”她穿着性感的比基尼在二楼给我来了个立正敬礼的姿势,声音挺响亮,就是动作不太标准。

“别耍宝了,赶快下来,我在夏岛餐厅二楼订了位子。你跟他们先去,我换衣服,顺便打个电话,晚点去。”

“收到。”

十一点多,我估摸着修月应该起床了,就坐在庭院的凉椅上,拨通了他家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儿,自动转到语音信箱去了。我有点纳闷儿,昨晚通电话他说今天没什么安排,在家休息啊。犹豫了一会儿,我按下他的手机号码,又响了好一会儿,嘟嘟声消失,就在我以为再度被转到语音留言时,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哪位?”

“我。”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笑:“刚才家里的电话也是你打来的?”

“你在家?那怎么不接电话?”

“在书房,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