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最痛苦的一年。

父亲的病好了,他再也没有借口离开应许。

他一看到应许就会想到他欠她的人情,欠她的金钱。

还有应许身旁那些嘲笑的、鄙夷的目光,让他压抑得几乎疯狂。

想要寄情于事业,却处处碰壁,这个行业好像容不下一个专心做事的人,而擅长溜须拍马、阴奉阳违的人却步步高升。

甚至有一天,元彤彤还拿来了两张应许的绯闻照片,夜店里,应许和几个男孩神情暧昧。

他一直自欺欺人,安慰自己最起码应许是有点爱他的,所以用这种手段把他留下。

可这张照片却打开了一个更加残酷的世界,在应许的那个世界里,没有爱情。

应许对他那么好,只是好像在养一个宠物。

什么时候腻了,什么时候就甩了。

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和应许,就好像两驾各奔东西的马车,越走越远。

他变本加厉地为难应许,有一次甚至把应许扔在大雨里走了。

解磊就是那次打电话大骂了他一顿,见了面甚至要揍他,被应许拦住了。

他却觉得很痛快,他期待应许把他甩了,那他就可以做回正常人,而不用这样患得患失。

他一次次地挑战应许的底线,却发现应许对他的忍耐限度越来越高,几乎…没有底线。

韩千重走进江家的别墅,发现里面已经很热闹了。

宽大的草坪中间,一个乐队正在演奏,中间一个金发女郎正在唱一首英文歌曲,耳熟能详,YESTERDAY ONCE MORE。

主唱的声音沙哑,缠绵悱恻,韩千重忍不住停住了脚步,神情怅惘。

昨日重现。

何必呢,重现了反而徒留悲伤。

如果能昨日重来就好了。

回到他和应许初相识的那一刻。

草坪上三三两两地围着闲聊的人群,好些都是韩千重眼熟的。

这个圈子其实说大不大,排的上号的也就这么十几二十个人,有几个和应许他们交好,有几个泛泛之交,有几个甚至是面和心不合的宿敌。

韩千重向来懒得理这些人,便取了一杯香槟站在树下远远地看着。

除了那些圈子里的人,还有将近一半是现在当红的明星,男女都有,韩千重看到了好几个新晋的年轻组合,在网络上人气很高。

蒋方啸也在人群中,谈笑风生。

他对蒋方啸这人有点琢磨不透。

要说他和应许交好吧,和韩千重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痛不痒地说些应许的花边新闻。

要说他和应许交恶吧,话题总会不知不觉地往应许那里带。

以前他也懒得深究,现在想想,觉得他对应许好像有种酸不溜几的感觉。

还没等他琢磨透蒋方啸,前面骚动了起来,人群三三两两地朝着大厅里走去。

偌大的客厅里站了约莫有四五十人,空间一下子有点狭小了起来。

人们窃窃私语,请柬里只写了江宅晚宴,却没写明什么事由,不免把人的好奇心都吊了起来。

江寄白从二楼缓步走了下来,在二分之一的地方停住了脚步,一声白色礼服,优雅从容,就好像童话书里的白马王子。

“感谢各位拨冗莅临我江寄白的晚宴,”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的心情有点兴奋。”

说着,他把手按在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语声温柔:“有请应许应小姐,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有幸替她举办这场生日宴会,更要由此宣布,江家和应家的合作,将从今天开始,步入一个崭新的时期。”

音乐声响起。

一个袅娜的身影从阴影中缓步而下,一身曳地的白色长裙,缀满了各种水晶和亮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江寄白朝着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行了一个绅士的吻手礼。

应许微侧着脸,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目光淡淡地扫过客厅中的人群。

她的声音轻柔却清晰。

“谢谢诸位的捧场,前段时间我因为身体不适出国休养,听说S市有很多我的传言,我很荣幸,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天是我的生日,希望大家玩得开心,也谢谢寄白,希望江应两家合作愉快。”

大厅里掌声响起。

应许和江寄白一起缓步而下,手握酒杯开始敬酒。

谈笑晏晏,郎才女貌。

韩千重站在窗户旁看着,不知怎么,胸口的深处好像有个锤子在敲。

一下一下的,钝钝得疼。

“你说是什么合作?”

“该不会是彻底合为一体吧?”

“联姻?”

“看来有这个可能性。”

旁边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

韩千重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不可能,要联姻早就联姻了,会等到现在?”

那两人讪讪地笑了。

其中一个连忙解释:“我们就随便一说。”

“是啊,应姐人很好,以前很帮衬我们,我们这也是替应姐着急。”

这称呼有点奇怪,韩千重这才仔细地打量他们,这两人都二十不到,其中一个很眼熟,他忽然想起来,路过电影院的时候看到过这人的海报,好像演个男二号。

那人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我认识你,你是应姐以前的男朋友,应姐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韩千重愣了一下。

“两年前公司安排我们去陪几个投资商,应姐是我陪的,”那人的脸有点红,“我那时候刚出道,不太懂规矩,是应姐帮我说了好话。”

韩千重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了似的,那种场合可以想象,糜.乱得很。

虽然他知道应许他们的私生活很混乱,可和一个曾经和她发生关系过的小明星面对面,他还是有点恶心。

许是他的脸色太差,那人终于恍然大悟,一叠声地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应姐和我没什么,我们那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应姐从来不乱来,除了喝点酒唱点歌说几个笑话。我们都说,应姐一定很爱她男朋友。”

好像一道闪电劈过。

韩千重整个人都僵了。

怎么可能?

他听到的可完全不是这样。

S市是个娱乐大都市,数不尽的俊男靓女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娱乐圈里讨生活。

以至于S市的富豪们随便一拉就有数不尽的小蜜、小三,用身体换取出头露面的机会,换取各种通告,简直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

应许也不例外,各种宴会上,如果没有他韩千重在身旁,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男孩围上来。

元彤彤总是和他讲应许的各种八卦,今天她替某某拿了个电视剧,明天她在开幕式上请了哪个明星。

说完总是不屑地一撇嘴:“有钱就糟践别人,乱七八糟。”

他听着听着,也就深信不疑。

后来几年和应许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都不碰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很脏。

有时候实在避不过,亲热以后,他必定要在浴室里呆上很久,把自己从头到尾洗刷一遍。

有次他在里面呆的太久,应许有点紧张地来敲门,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他只是回了一句:“我总有把自己洗干净的权利吧?”

他还清晰地记得,应许那张瞬间惨白的脸,还有自己心里一闪而过的痛快淋漓。

难道,都是别人在中伤应许?

那元彤彤又为什么会有她在夜店的照片?

难道元彤彤她是故意的?

韩千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个天真纯洁的女孩,怎么可能会这样心机深沉?

他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起应许来。

客厅的舞池里有人在跳探戈,好几对人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还有一些人移步到外面的草坪,享用下午茶点。

韩千重在别墅里找了一圈,没看到应许,便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门种了几排矮树,随后是草坪,草坪外是一个豆形的游泳池,碧波荡漾,好几对人穿着比基尼,晒太阳的晒太阳,游泳的游泳。

离泳池不远,是个紫藤花架,花架下也摆着几张躺椅,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应许。

韩千重紧走了几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应许的背影一僵,慢慢地坐了起来,回过头来,冲着他点了点头,“是你啊,”随即她侧身对着身边的人浅浅地笑了笑:“小桓,来见见你的前任。”

第16章

韩千重一看,应许的身旁坐着一个男孩,二十岁左右,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眉眼隽秀,微抿着双唇冲着韩千重笑了笑。

“前任?”韩千重喃喃地重复着。

那个男孩站起来冲着他伸出手去:“你好,我叫程桓,你是韩哥吧?以后要向韩哥多多学习。”

韩千重木木地看着那双手,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应许冲着程桓招了招手:“别介意,他的脾气很臭,不是故意不给你面子的。”

程桓也不生气,只是坐回到应许身边,轻声说:“没事,许许,我来帮你按摩手指吧,我还等着你弹那首钢琴曲给我听呢。”

“嗡”的一声,韩千重的脑袋炸了。

他叫应许什么?

“许许”是他能叫的吗?

还居然握住了应许的手!

他一个箭步跨到了程桓的身旁,拽住了他的肩膀往旁边一拉,程桓被他拉的往旁边倒去。

幸好他年轻反应快,“噔噔”地后退了两步,抓住了紫藤花架,愕然叫道:“你干什么!”

韩千重的牙关紧咬,眼神凶狠,从齿缝中吐出一个字来:“滚!”

“韩千重!”应许叫着他的名字,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清晰而严厉,“你胡说什么?你才应该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心脏的深处仿佛被戳了一个洞,咕咕地流着血。

韩千重死死地盯着她,那几近绝望的痛苦把他掩埋。

“你说什么?你让我滚?”他的声音颤抖,不敢置信地问。

应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和你说了吗?分手了,我们的合约终止了,我找到新的包养对象了,小桓长得比你帅,脾气比你好,不会给我看脸色,不用我上杆子讨好,不会煞风景地不解风情。你不是一直想离开我吗?现在这样假惺惺地干什么?难道…”

她双眼微眯,睫毛轻颤,在秋风中好像一只蹁跹的蝴蝶。

“难道你嫌分手费不够?”

韩千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惨白如纸。

良久,他默默地转身,大步离开了后院。

韩千重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应该飞一样地离开这间别墅,离开应许。

把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都扔到九霄云外,从此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可他居然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开始一杯杯地喝着香槟。

其实这样不是挺好?他曾经盼了很久。

应许腻了他,有了新宠。

他和应许应家都没有关系了。

他不用再担心应家是不是会破产,不用担心应许是不是会承受不了。

他不用背负道德上的包袱,不是他背信弃义。

可他为什么不想离开这个觥筹交错的地方?

为什么胸口这地方那么难受?难受得想要扒开来让风吹一吹,敞亮一下?

眼前是一个欢声笑语的世界。

好几个眼熟的明星笑得花枝乱颤,和那些有钱人寒暄、撒娇着。

也有好几个名花有主的,穿得光艳照人,把金主照顾得妥贴周到,金主一个眼神就够了。

韩千重默默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心里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念叨:走吧,这是不属于你的世界。

可他的身体好像被某种物质黏住了,动不了。

他的目光穿过了人群,落在了落地窗的帘子旁,他看见了蒋方啸。

从韩千重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蒋方啸的侧脸,看见他的目光死死地落在窗外,表情有点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既憎恶又狂热的东西。

一股寒意不自觉地从韩千重心底升起,蒋方啸在看什么?

蒋方啸看了一会儿,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的表情瞬间一变,立刻面带笑容地回过头来。

叫他的是解磊,两个人说了一会话,搂肩搭背地朝外走去。

韩千重犹豫了片刻,信步走到中间取了两块糕饼,拿着酒杯朝着落地窗走去。

这是客厅北面的玻璃窗,站在窗前,刚好可以看到整个后院,大半个游泳池和紫藤架尽入眼底。

后院已经没有人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东西。

难道他看的是…应许?

他看了好一会儿,回过头来,这才发现客厅中的人一下子没了,有个服务生过来邀请:“应小姐切生日蛋糕了,先生请移步品尝。”

草坪的正中间是一个硕大的三层蛋糕,蛋糕架上点着蜡烛,应许站在蛋糕前,正抬手切下了第一刀,她的身旁是一张白色的长桌,上面堆放着各种礼物。

韩千重站在远处,应许的笑容浅淡,旁边那个名叫程桓的小男孩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递给了她一个礼品盒,她接了过来,嘴角的笑意渐浓,眼睛弯了起来。

韩千重的心好像被那笑容一拳命中,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告诉那个男孩:你得意什么?她的生日根本不是今天。

是的,今天只是应许对外公开的阳历生日,而她平常和家人过的,向来都是她的阴历,看看日历,还有两个星期。

看着桌上精美的礼品盒,韩千重忽然想起来,他好像从来没有送过生日礼物给应许。

每年他的生日,应许送的礼物总是各不相同,手串、扳指、定制的袖扣…随之还有写着祝福语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