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总是把它们扔进抽屉,一次都没戴过。

每年生日时的晚餐,应许总是煞费心机。

有一年,应许还兴致勃勃地带着他飞去了一个海岛,那里有一个餐厅是修建在海底的,一边用餐,一边还能看到各种海洋生物游曳在他们身旁。

可应许的生日,他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或者说,是他故意忘记。

他看着应许从期盼到失望再到伤心,最后成为漠然。

有次应许的生日,是她特意从M国赶回来想和他一起过的,他却在接到她在机场打来的电话特意申请了公干,恰巧工地出了点事情,回来已经是凌晨四点。

打开门的一刹那,他呆了很久。

餐桌上放了一碗长寿面,而应许趴在桌上睡着了。

其实她可以命令他陪她过生日,就像他的生日一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

应许微笑着,把蛋糕一块块地分好,服务生递给了客人。

走到韩千重面前时,应许的目光也不经意地飘了过来。

多么可笑,唯一一次心甘情愿陪她过生日,却是在应许有了新欢以后。

看着她紧抿的嘴角和漠然的眼神,韩千重忽然一下明白了,她之所以从来没有命令他陪她过生日,只是在维持她最后的尊严。

接下来就是自助晚宴。

韩千重食不知味,一直想找应许好好谈谈。

可他没找到应许,应许在晚餐前出现了几分钟以后就不见了,随之失踪的还有那个程桓。

一想到他们俩可能在某处卿卿我我,做着应许可能和他做过的事情,韩千重的心就好像被数千个蚂蚁在啃噬。

一定不会的,他们才认识不超过一个星期,一定是应许的身体吃不消休息去了。

韩千重这样安慰自己。

这种煎熬一直到了晚宴结束。

应许还是没出现,是江寄白站在门口谢客。

韩千重磨蹭到最后,终于不得不走出江家的别墅。

“韩先生慢走。”江寄白笑得很矜持。

韩千重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应许她…不舒服吗?”

“没有,她很好,有人会照顾她。”江寄白的笑容淡了下来。

蒋方啸从韩千重身后探出头来,揽住了他的肩膀:“千重,和寄白说什么呢?寄白,有啥大手笔别忘了小弟我啊,大家一起发财啊。”

江寄白很诚恳地说:“一定一定,正有个大项目想找你一起谈谈呢。”

“哦?”蒋方啸很感兴趣的模样,“好啊,明天找时间好好聊聊。”

寒暄完毕,蒋方啸和韩千重肩并肩走出了江家别墅。

“千重,应许是不是得什么病了?”蒋方啸随口问着,“今天这样突然亮相,还真让人措手不及呢。”

韩千重的心里打了个突:“不知道,什么措手不及?”

“圈里的人谁还会看好她?也就是她傍上了江寄白和解磊吧,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蒋方啸暧昧地冲他笑笑,“你真和她断了?她身旁那个小男孩倒是挺秀气的,好像是皇天娱乐今年刚准备推出的一个新组合。”

韩千重沉默不语,半晌才正色说:“方啸,别说死字,太难听。她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

蒋方啸的脸色都变了,喉咙里挤出两声掩饰的怪笑:“是的是的,我就随口一说而已。”

韩千重喝了一点香槟,并没有马上开车,坐在汽车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有一辆车从江家缓缓驶出。

他下意识地开着车跟了上去。

应许的车子开得不快,慢悠悠地开到了市区,到了市中心的香格大酒店。

程桓帮她开了车门,说了几句话,目送着她进了酒店,就坐上车走了。

韩千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应许既没有留在江家,也没有让那个程桓去她住的酒店。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不想深究。

回到家里已经十点多了,韩千重却毫无睡意。

偌大的公寓里,黑漆漆的一片,扑面而来的就是凄清。

他忽然发狂般地想念起应许来。

他掏出手机,挣扎了半天,终于调出了应许的电话号码,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了一句话:你现在身体还好吗?注意休息,别抽烟。

发完以后,他盯着手机等了很久,手机却毫无反应。

他苦笑了一声,以前应许给他发短信的时候,他也从来不回复。

他放下手机,翻箱倒柜地开始找和应许有关的东西,琢磨着用这个做借口去酒店里见她一面。

床头柜的第二格零零星星地放着一些杂物,他一件件地取了出来,翻到最里面时,他愣了一下,里面放着一本病历卡。

第17章

容嘉心理诊所在S市滨江区的一条街上,前后各临近商业副中心和S大,它的门面并不起眼,韩千重找到它还颇费了点周折。

他找到的那份病历卡是应许的,上面只是记录了她就诊日期和配的药,没有其他信息。

每周基本固定一到两次,每次配的是几片艾司唑仑片——上次他在大法山别墅看到的那瓶安眠药。

应许的身体向来很健康,怎么会定期去医院看病?

揣着这个疑问,韩千重走进了这家病历卡上的心理诊所。

前台是个甜美的护士,看了看他的病历卡,疑惑地看着他:“是的,这是我们诊所的,请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这个病人的情况。”韩千重沉声说。

护士被他的表情唬了一下,让他稍等,飞快地跑到里面去了。

没过一会儿,有个医生走了出来,约莫三十几岁,目光锐利地落在他脸上:“请问你哪位?有什么理由要求调看病人病历?”

韩千重愣了一下:“我认识她。”

“不好意思,所有病人的资料在我们这里都是保密的,除非你有搜查令,我们可以配合调查。”医生淡淡地拒绝。

“那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们为什么要给她配安眠药?”韩千重十分生气,“你们知道这后果的严重性吗?”

医生愣了一下,敏感地问:“出了什么事了吗?她已经很久没来诊所了,而且,从七月开始,我就没有再帮她配过安眠药,如果你质疑我的问诊,你可以去医疗署投诉我。”

韩千重语塞,好半天又问:“那麻烦你告诉我她得的是什么病?”

医生的口风很紧:“对不起,我不方便透漏,这是病人的隐私。”

韩千重重新打量起这件诊所来,诊所的墙上贴着两名医生的照片,眼前这位医生是第二个,姓秦,叫秦丰,M国心理学硕士,各种名头后面排了一大串。

心理学…心理诊所…

一股浓浓的不安从心底浮起,韩千重刚想放下面子恳求,那秦医生已经往病房里走了,顺口对前天护士说:“麻烦他出去吧,我正在治疗,别让他骚扰了其他病人。”

韩千重想要追上去,几个护士拦住了他,他只好冲着秦医生急急地叫:“我真的是她很亲密的人,我只是担心她…”

秦医生的脚步顿住了,他回过头来,眉头微皱:“请问你叫什么?”

“我姓韩,叫韩千重。”

半个小时后,韩千重坐在了秦医生的诊室里。

诊室里布置得温馨整洁,一进去就有种亲切的感觉。

靠窗的位置是面对面的两张布艺沙发,餐桌、躺椅都设计成了家居的形式。

“这两年来,我听到过无数遍你的名字,”秦丰盯着他,慢悠悠地开了口,“一直在脑子里勾勒你的形象,今天见面,和我脑子里的差不多。”

“应许说的?”韩千重觉得有点气闷,他从来不知道,应许居然已经看了两年的心理疾病。

“是的,”秦丰陷入了回忆,“她非常矛盾,从她的叙述里,可以看出你对她无情冷漠到了极点,可是,她还反复地帮你辩解,还妄图从我这里得到佐证。”

韩千重的双唇紧抿,挣扎了半天才问:“她到底是什么病?”

秦丰沉默不语,良久,他才轻叹了一声说:“我和你的谈话,有悖于我的职业准则,可我不说,却又违背我的良心道德。”

“请你告诉我,”韩千重恳求,“我对她没有恶意。”

“抑郁症,从两年前的中度,到两个月前的重度,我一度想要联系她的家人,可她坚持不肯,到了后来,她甚至不来了,连手机都打不通,说实话,我非常担心,因为她有很严重的自杀倾向。”秦丰迎视着他的目光。

韩千重的手脚冰凉,深深的恐惧从内心深处泛起,重度抑郁症…那个美丽聪慧的女子,驾驭了一个上市公司的女子,他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居然会得了重度抑郁症?他居然连半点都不知道!

“我对你挺好奇的,”秦丰略带深思地看了他一眼,“我一度以为你是应许杜撰出来的,因为很多病人有臆想症,会有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一个漂亮、富有的女人,对你有恩,更对你一往情深,你却居然能这样冷落了她六年,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

韩千重苦涩地笑了,就是这样,很多人都说应许很爱他,爱得发了狂,就连这个心理医生都这么说。

以前他越听到这话越愤怒,为什么应许爱他,他就非得也回爱她?

而且,他压根儿不觉得应许爱他。

她只是把他当成了宠物,宠到了没边,或者只是想要占有他,他越是难以驯服,就越是能让她费尽心思。

“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她…其实…并不爱我。”他有点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不爱你?”秦丰的表情十分惊愕,“你居然觉得她不爱你?她做的那些事,连我这个旁观者听了都动容,你居然觉得她不爱你?”

“我…”韩千重茫然了,应许爱他吗?

“其实,自从到我这里就诊以来,她的抑郁症曾经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中间她的病情反复过两次,每次都和你有关。”秦丰皱着眉头,眼神中带着深深的谴责。“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她说她和你曾经一起参加了一个酒店的情人节活动,种了一盆花,对吗?”

韩千重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旋即,剧烈的疼痛从心底泛起,心脏好像被一刀刀戳成了筛子,又被放了盐腌渍了一样,他究竟做了什么?

“一盆石莲花,你一朵,她一朵,据说,因为石莲又名宝石花,花语是永不凋零的爱,所以这个活动叫种爱对不对?”

韩千重木然点了点头,那盆花被应许放在了阳台上,每天都哼着小曲去瞧一眼,搬来搬去的,晒多了怕晒死,淋到了怕涝死,那花被她拾掇得挺水灵的。

可后来那盆花蔫了,叶子很快就一片片发黑脱落,到了最后成了一盆干瘪瘪黑乎乎的花干。

开始发蔫的时候,应许还每天蹲在阳台上琢磨着怎么救它,买了好多书,甚至请了一个花木师来。

最后彻底死绝的时候,应许坐在阳台上喝了一晚上的酒。

他头一次感到了心虚,因为,他看着那盆花烦,倒了一杯满满的隔夜水在上面。

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接踵而至,他也不知道那个花盆被丢到哪里去了。

秦丰回忆着:“那是她最严重的一次发作,她原本就有失眠的症状,那会儿就更厉害了,每天后脑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躺在床上会有窒息、心悸的感觉。”

“后来我花了很多精力疏导,她的自我调节能力挺强的,有段时间她在我面前表现得甚至挺开朗的,还对我说,她想明白了,她要放你自由,她答应过自己,给自己六年的时间,如果不能让你爱上她,她就放弃。”

“我有点大意了,因为我曾经有两个治愈的病例,治愈的契机就是病人表现出对执念的放弃。可七八月份的时候,她的病情一下子突变了,从她的叙述里我听得出来,她非常矛盾,也非常绝望,整晚都无法入眠,我要求她和家人一起过来一趟,因为她的厌世倾向十分明显。可她告诉我,她家里出了点事情,她父母扔下她走了,是真的吗?可能就是这个压垮了她,”秦丰轻叹了一声,吐出四个字来,“雪上加霜。”

应许的父母?

韩千重只知道她父母离婚了,母亲居住在M国,而她爸爸据说失踪了。

秦丰死死地盯着韩千重,看着他茫然的模样:“韩先生,恕我直言,你和她每天住在一起,居然没有发现一丝半毫她不对劲的痕迹吗?你能睡得安稳吗?”

韩千重的眼前一阵发黑,牙关用力地咬住了舌尖,一股剧痛袭来,这才勉强保持了清醒。

“很抱歉,我想我必须要谴责你,我可以以一个心理医师所有的名誉担保,应许非常爱你。的确,就算她爱你,你没有责任回报以爱情,可是,就算一个宠物,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总有点感情,你却这么残忍,居然连她病得这么严重都不知道,我很为应许不值。”

“是…是我…的错。”韩千重艰难地说。

“而且,”秦丰眼中带着怜悯,“你今天能找到我这里,说明你对她未必无情,韩先生,你错得实在太离谱了。”

韩千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诊所的,他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脑子里混沌一片。

有那么一刻,他想回到过去杀死自己,杀死那个曾经冷酷无情的韩千重。

那个无视她苦苦等候一起吃长寿面的韩千重。

那个把她扔在瓢泼大雨中的韩千重。

那个对应许说出“我总有把自己洗干净的权利吧?”的韩千重。

那个对着那两株石莲浇下水去的韩千重。

天空中飘起了濛濛细雨,好像女人如泣如诉的眼。

他想起了应许的眼睛。

其实应许有着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眼角那处还会微微扬起,在睫毛的掩映下,黑葡萄般的眼珠忽隐忽现,就好像万语千言就在其中。

初相识的那一年,是青涩的一年,韩千重除了牵牵手,亲亲嘴,最喜欢做的亲密举动就是亲应许的眼睛。

他怎么就让那双眼睛蒙上了阴霾和绝望?

因为他那虚伪的男性自尊。

因为那不知道出处的恶毒流言。

因为他不知所谓的傲气。

他把两个人都毁了。

汽车喇叭声响起,他骤然回过神来,积水飞溅在他身上。

他打了个寒颤。

“韩先生,我给应许留过言,可她没有理会。如果你见到应许,请让她再来复诊。”

“我希望能治好她,她是个非常…独特的女人,我很欣赏她。”

“请务必不要掉以轻心,重症抑郁十个有九个会走向轻生,而且会反复。”

秦丰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他掉头上了车,朝着香格大酒店飞驰而去。

正值下班高峰,马路上很拥堵。他只能一路耐心地开车龟速行驶。

等到了香格大酒店,已经将近七点,他挺好车子,却在大堂里止了步。

他迫切地想见到应许,却又害怕见到应许。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应许。

徘徊了将近一个小时,韩千重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应许的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

韩千重祈祷着,应许能接起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他屏住了呼吸。

“什么事?”应许的声音淡然地响起。

他一阵口干舌燥,半晌才说:“我在楼下,可以上来吗?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好吧,我可以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

第18章

厚重的地毯淹没了脚步声,大朵大朵的牡丹开在脚下,奢华而艳丽。

韩千重一路缓步走来,一直到了房间门口,还是不知道他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