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许想起他来和她告别的那一晚。

那个被她伤害的韩千重,那个默默忍受想要和她划清界限保护她的韩千重。

她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虚虚地靠在他的身上。

都过去吧,所有的伤害和痛苦。

生活这么美好,充满了希望,不要再让它蒙上阴霾。

韩千重,我和你有着最不堪的开始,最痛苦的六年,但愿那些都是培育爱情的土壤,历经风雨后的爱情之花,能够在未来结出最美的果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千重脸上的潮红渐渐退了下来,眼神也渐渐清明。

他坐在树旁拉了拉衣领,打了个寒颤,哆嗦了起来。

看看四周,没什么异常,蒋方啸并没有嚣张到明目张胆把人打晕带走的地步。

他站了起来,扶住了树干,看起来腿还有点打软。

他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夹,取出了一件东西,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应许瞧见了,那是一张崭新的大头照,是他从电脑上剪辑打印下来的。

照片里的应许嘴角挂着矜持的笑容,目光浅淡地看着前方,因为分辨率的关系,并不是太清晰,不过那笑容却依然传神,以前曾经有人说过,她这幅模样即自傲又澹然的模样,能吸引身旁所有的目光。

“应许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元彤彤了,对不起,没能早点发现她的真面目,让你难受了这么久。”

韩千重一路蹒跚着朝着马路走去,正值半夜时分,小区里寂静无声,走过保安亭时,能看到保安在里面偷偷打瞌睡。

他的手里握着她的照片,就好像和她手拉手走在这夜色里。

“你现在睡着了没?千万不能吃安眠药了。我去秦医生那里聊过几次,好几个助眠的法子都是他和我一起商量的,他说能晚上和你念叨一个小时是最好的办法,可现在…我想念叨也不行了…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你的病…”

韩千重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神情犹豫了起来:“你说,我要不要和江寄白说说你的病呢?”

应许僵住了,原来…韩千重已经见过秦医生了,也知道她的抑郁症了…怪不得他那两天那么反常…

他抬手把照片放在面前,神情困惑:“你会不会嫌我多管闲事?江寄白会不会不高兴?”

他自问了两句,晃了晃头,又继续朝前走去,显然那个问题很困扰他,他不再自说自话,一直到了不远处的停车场。

车子发动了,引擎声在寂静的夜中分外刺耳。

应许坐在副驾驶上等了好一会儿,车子却还没有开动。

她奇怪地朝着身旁一看,却见韩千重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她顿时心慌意乱,凑过脸去,一下子呆住了。

韩千重闭着眼睛,额头抵在方向盘上那个尖锐的标记上,许是太用力了,额角的肌肤被刺破,一滴鲜红渗出,触目惊心。

良久,他抬起头来,仰脸靠在了椅背上,发出了仿如困兽般的嘶吼。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应许终于离开了车子,纵然她有千般牵挂。

韩千重的痛苦和挣扎,她现在无力抚慰,她唯一能做的,是要尽快让自己回魂,不然只怕韩千重这样下去,会把自己弄垮,她更怕蒋方啸还有更厉害的后招,让韩千重声败名裂。

圣德医院在晨曦中显得特别安静,走廊上只有值班的护士在走动。

她穿入了她的病房,看见自己的身体依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旁边的护士已经起床,在替她擦洗检查,吊针挂在她的手背,液体静静地流入她的身体。

整一个小时,应许把所有的方法都试遍了,都无法让自己的魂魄完好地和身体融合。

她浑身无力地趴在另一张病床上,琢磨着江寄白不知道有没有请到慧静法师,需不需要她飞到*山求教回魂秘方。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江寄白和程桓走了过来。

“江哥,你说的那个法师到底来不来?这都几天了!”程桓气呼呼地问。

江寄白皱着眉头轻叹:“他说他不能随意干涉应许的命数,这次他帮不上忙。”

应许热泪盈眶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慧静法师都没办法,那她怎么办?一直保持这种魂魄的状态吗?

“我们轮流去那和尚的庙里求他,再不然,把他一棍子打晕了扛回来。”程桓忿忿地说,“出家人怎么一点慈悲心肠都没有。”

“你不懂。”江寄白在应许面前坐下,揉了揉太阳穴。

程桓不服气地看着他:“你们都瞧不起人,不就比你们小了那么几岁吗?有什么我不懂的?”

江寄白失笑:“佛家讲究的是缘分,慧静法师既然不愿来,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况且,他还是告诉我了,应许出状况的原因,除了外物的撞击,还有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她的一本经书,而她回魂的关键,也要着落在这本经书上。”

“经书?”程桓有点吃惊,“难道这么玄乎?”

“我去她住的酒店和以前的家里都翻遍了,没找到。”江寄白盯着应许看了一会儿,忽然拧了拧应许的脸颊,“快醒过来!你的心肝宝贝出事了!”

程桓轻呼一声,抬手就去阻止:“江哥你别弄许许,她会疼!”

江寄白瞥了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小桓,适可而止啊,应许她不可能会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程桓倔强地瞪了他一眼,抿着唇,半晌才小声说:“我不信,江哥,你说你要和许许订婚,那是骗人的吧?”

“谁说是骗人的,”江寄白正色说,“请帖都发了,日子都定好了,你说是真是假?”

程桓不吭声了,眼神闪烁。

应许晕了片刻,怎么她昏迷这几天,江寄白的动作这么迅速?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许许…都这样了…你还订什么婚…”程桓呐呐地说。

江寄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说:“你想想,抬着昏迷的未婚妻举行订婚仪式,多感人肺腑的场面,能给我找来一堆的粉丝,江家的股票还能为这个来一周的涨停板。”

程桓气得直翻白眼,嘟囔着说:“江哥你别这么过分…说不定许许醒过来就不想和你订婚了…”

江寄白浑不在意地说:“好,你等着她醒过来第一眼爱上你吧,我去韩千重那里问问经书的事情,你陪陪应许。”

江寄白走了,应许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该跟出去还是要留在这里。

很显然,经书不在韩千重那里,江寄白去了也白搭。

就这么一迟疑间,程桓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前,张望了片刻,飞快地走到门前把门锁上了。

应许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程桓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紫檀经书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经书居然被程桓收了起来。

应许长舒了一口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个程桓,难道他准备私吞了这经书吗?

程桓略带紧张地端详着手里的东西,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

“许许,我替你收着呢,那天那么混乱我也没忘记捡你的东西,怎么样,我机灵吧?”他表功似的在她面前晃了晃经书。

应许靠在墙上,真想给他一拳:还不把经书给江寄白!你这是想干什么!

“你醒过来会不会失忆呢?”程桓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们公司有个新人接了一部戏,就是演一个车祸以后失忆的女孩,可逗了,醒来以后见的第一个男人说是她老公,她居然就信了。”

应许简直为他丰富的想象力折服了,他以为她是刚破壳的小鸡仔吗?睁眼见到的第一个就喊妈妈?

他紧张地捋了捋头发,整了整衣领,显然想让自己的第一面更加帅气,随后他趴在应许面前,轻声交涉:“许许,咱们说好了,你要是能醒过来第一眼看到我,就答应和我试一试,当然,如果能直接爱上我就更完美了,你答应了吧?你没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第38章

程桓拿着经书想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应许的胸口。

等了片刻没有反应,他屏息凝神,摆了一个马扎,用双手覆在离经书一厘米的地方,估计是在想象他手心源源不断的真气通过经书注入应许的身体。

应许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一头朝着自己的身体穿去,因为太过用力,一下子从床上穿到了床底,四周扬起了一层灰。

十五分钟过去了,应许的身体毫无反应,程桓的马步开始打软。

他挠了挠头,又拿起经书揣摩了片刻,毅然把它放在应许的脑门,口中念念有词,好像一个施法的巫师。

应许就坐在自己的身体旁发笑,只是看着看着,眼中不由得有热意上涌。

这个傻孩子,看起来真的好像把她放在了心上。

她注定要辜负这一份情谊了。

整整一个上午,程桓一直折腾着这本经书和应许的身体,大冷天的,他居然弄得满头大汗,

末了两个护士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奇特了,坐在病房里任凭程桓怎么赶都不肯出去。

替应许打完营养针以后,程桓终于坐不住了,垂头丧气地给江寄白打了个电话:“经书…在我这里…”

晚上的时候,江寄白、应伟杰、解磊都来了,病房里挤得满满的,每一个都神色凝重地传阅着那本紫檀经书,都去应许身旁试了试。

应许已经被折腾得没力气了,坐在床头托腮看着他们。

解磊看起来瘦了好多,他的聂天然把他折腾得够呛,都失踪了快半年了还没让他找到。

“还缺少一个契机,”解磊深思着,“就好像电影里那种机关,需要最终那咔哒一声,对了,上次是怎么样清醒过来的?”

“上次…”江寄白叹了一口气,“上次是韩千重出了车祸,然后不知道怎么她就醒了。”

解磊坐在椅子上气乐了:“难道最后还要落实到那个混蛋身上?这可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不,孽缘!”

“找辆车再撞一下?”程桓异想天开地出主意。

应伟杰立刻皱起了眉头:“这怎么行?千重要是有个意外怎么办?”

“又不是真撞,就是那种开到他面前一下子甩尾刹住的,我玩过赛车,我可以来,保准吓他一跳又不会撞到他。”程桓跃跃欲试。

“你还玩过赛车?”江寄白不由得一脸的刮目相看。

程桓挺了挺胸,骄傲地说:“是啊,当时还得了青少年组的季军呢。”

应许不由得重新打量起程桓来,M国的时候,她和解磊曾经接触过几次,这可不是一个普通人能玩得起的,改装、训练都需要大量的金钱,程桓居然也玩过?

病房里的解磊显然不信:“好了,你这小孩就别瞎吹牛了,什么叫赛车懂吗,别是碰碰车的季军吧?”

程桓涨红了脸,悻悻然地想争辩,不过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应许,忍耐着说:“解哥我们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让许许醒过来吧。”

解磊犹豫着看向江寄白:“怎么办?要不先把韩千重叫过来试试?”

江寄白慢条斯理地从包里取出一张报纸来,放在应许身旁。

“不忙,蒋方啸这条疯狗盯着韩千重呢,再忍两天,等我把婚讯公布看他狗急跳墙。”

“这是什么?”程桓好奇地拿了过来。

“刺激一下她,”江寄白面无表情地说,“她的心肝出事成这样了,看她还能不能继续睡下去。”

应许的心一凛,立刻凑了过去。

报纸的头条就是G市横江大桥倒塌的追踪报道。标题既粗且大:倒塌疑似设计原因?无良设计师终酿血案。

她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股气憋在胸口,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蒋方啸到底还是出了杀手锏。

可是,这家报社是疯了吗?调查组还没有定性,他居然敢这样刊登,不怕被告上法庭吗?

上面的字里行间出现的都是韩某某的字样,不过,混这一行的一眼就看出来是谁。

语句上虽然都运用了据闻、应该、或许的字样,不过谴责和引导的意味十分明显。

韩千重…看到的话…一定会心如刀割。

这么多年的努力毁于一旦。

程桓念了几句,略带同情地说:“他…这算是毁了吧?”

解磊哼了一声:“毁什么?只要把蒋方啸扳倒,他自己有才,要翻身也容易得很。”

江寄白仔细地盯着应许,好一会儿,颇有些失望地说:“这样都没用?”

解磊的表情有点古怪,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寄白,你和应许趁着我不在做了什么?你别想不开啊,别像我一样,做错了事情,弄得这样灰头土脸。”

江寄白冷哼了一声:“我看了你们俩个这副模样还敢怎么想不开?什么情啊爱啊,敬谢不敏。”

解磊也哼哼了两声,忽然颓然坐在椅子上:“女人狠起来,简直比老虎还凶。”

程桓幸灾乐祸地说:“那是你女朋友吧?许许就不会,她对我可好了,轻言细语,很温柔,就像…”

“就像姐姐一样,对吧?”江寄白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解磊揽住了他的肩膀,也吊儿郎当地笑了:“小桓,我很同情你,我宁可天然对我像母老虎,也不要她像个姐姐一样的温柔。”

应许忍不住扶额,这两个人真是够了,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儿有意思吗?

总算房间里还有一个应伟杰,连连咳嗽了两声,把他们的话题扯了回来。

看着他们几个人在病房里商量事情,应许长舒了一口气,看起来这两天没有乱套,他们以前商定的计划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只是思必得实业现在的法人代表是她,贷款协议都必须由她亲自签名确认,她要是不能回魂,资金无法到位。

天色渐晚,临走前,江寄白和解磊又轮番捏了一下应许的脸,享受着程桓愤愤然的目光。

“快醒过来,蒋方啸等着你亲自来收拾。”

病房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应许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那本经书就塞在她病服的口袋里。

江寄白本来想要带走,程桓却突发奇想,说不定应许回魂需要汲取月光精华,他要晚上带应许晒月亮。

江寄白怎么肯让他来陪应许过夜,就交代两个护士把应许搬到了靠窗的那张床上。

今天值夜的是那个年长的李护士,她替应许擦洗好身体,检查了一遍监控设备,做了一遍例行检查。

电视机里放的是一个很红的电视节目,大约有两百集,上次住院的时候在放,到现在还没大结局。

李护士是它的忠实粉丝,每天晚上八点半,一集不落。

应许瞟了两眼,里面的女主角已经从一个天真少女成了美丽少妇,不过还是一样的傻呵呵,被别人骗得团团转。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去外面逛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病房的门突然开了。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推着一张床走了进来。

李护士恋恋不舍地从电视剧中回过头来,略带诧异地问:“咦,你们是谁?”

“杨医生要对她做个全身检查,让我们带她去磁共振室。”其中一个白大褂说。

李护士有点纳闷:“杨医生没说起啊,磁共振不是早就做过了?”

“我们也不知道,这是杨医生开的单子。”那人把单子递给了李护士,“可能是有什么新发现想再次确认一下吧。”

李护士扫了一眼,疑惑地问:“咦,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啊?”

那人拉下了口罩笑着说:“我们是刚来实习的医学院学生,你是李老师吧,我认识你。”

医院里的确来了一批实习生,这个人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二十出头,的确像个学生哥。李护士不再怀疑,点头说:“好,我陪你们去。”

“不用了,反正就在一栋楼里,李老师你看电视吧,我们马上就把她送下来。”那人笑着说着,重新戴上口罩。

应许在一旁脑中警铃大作。

许是在商场上呆久了,很多事情都会首先往坏处想,然后设法要把自己置于不败之地。

应许不假思索,几乎是下意识地扑到床边,用尽全身的意念,想要从口袋中把经书挪出来。

只可惜她的指尖虽然可以碰到经书,却无法解开口袋的纽扣:江寄白怕经书掉了,很细心地把口袋上的纽扣扣了起来。

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搬到了移动的病床上,应许浑身冰凉,直勾勾地看着那两个白大褂。

推着床的手指关节粗壮,手背上还有一条长长的疤痕。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有问题。

出了病房,那人和李护士挥手道别,把病床推进电梯按了朝上的四楼磁共振室。

李护士见一切正常,便回病房去了。

电梯门合上了,上了四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