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两人的势力还在对抗当中,一个闭门谢客,一个辞官归隐,似乎并不急着决出谁才是齐国的真正顶梁柱。

因为见不到两大势力的幕后主持者,让原本想看好戏的各国使节有些悻悻然。

“这些人一看便知道都是高手。”坐在二楼西面的厢房的门帘子轻轻拉开一角,一双明光带亮的眼眸从缝隙中四下扫了一圈一楼的茶座,“喝茶都带这么多高手,看来这些使节的心术都不怎么正啊!我说,这次新王正式登位祭祖,盛老大真不打算去?难不成他真想通了,就此卸甲归田?”

“大哥做事有几次是你我能猜到的?既然猜不到,就不要操那个心。”

“嗨!我哪是为这个操心,我是想,要是盛老大一直这么闲,咱们还怎么在城里玩!你是不知道,你没来的这段时间,他隔两天就要把我叫到他那儿下棋,你也知道我什么都爱掺和,唯独对下棋、写字那些文生的玩意头疼,何况对手还是盛老大,不认真又不行,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

摇头轻笑,“在大哥那儿见到玉姑娘没?”

“一次都没见着。”

“那——你有没有跟他提过她?”

“我倒是想提,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大下棋时不爱跟人说话,我敢说半个字才怪!而且我的棋术本就不是老大的对手,下到中盘,他就先走了,等我想完下一步该怎么走时,他人影都没了!”所以说,他一直怀疑老大找他下棋就是不想跟他讲话的原因,“对了,为什么你非要把那丫头带回去?”

“”不语,饮茶。

没错,这两人便是天一堡的新主天仰,以及他的好友明鹏。

就在天仰沉默之际,窗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响,应该有几十匹马,明鹏爱动,掀开竹帘一角,放眼望去,不禁吹了声口哨,“阵仗不小,看这架势,必是王侯的派头!”

天仰也侧过身来看了一眼,是一队宫马队,看样子像是齐王给某位大臣封赏的阵仗,宫马队后面不但有成车的雕木箱,最抢眼的是那辆华盖遮顶的马车,这东西可不是轻易能赏给大臣的,到底谁有这么大本事,会得到如此的封赏?

正好店伙计进来添茶水,见两位客人都在看楼下的车队,也就随口套了两句近乎。

“你刚说这些东西是王上赐给谁的?”明鹏搭上店伙计的话尾。

“自然是给大将军天盛的,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派头!”伙计显得洋洋自得,“我们二东家的连襟在丞相府做事,得来的都是一手的消息,看见那华盖没?没有个‘王’字当头的,哪用得了这东西,听说那天盛大将军被封了‘秦王’。”

明鹏看看天仰,“怎么是秦王?”他记得大哥的封地在“尧楚”一代,应该是楚王才对。

“大哥初为官时,封地在秦地。”先王范袭还曾给他取了个“武秦”的别号,可能秦王便是由此而得吧。

一旁的店伙计被他们的话说得一头雾水,本想现现自己的消息灵通,谁知人家根本对他不予理会,显得有些悻悻然。收拾了茶碗,转身打算退出去时,正撞上一人的胳膊,抬头看时,正见此人腰间的玉带——戴这种东西的人非富即贵,于是赶紧低头谢罪。

“老大?!”看到来人时,明鹏诧异。

“大哥。”天仰也随即起身。

来人正是刚才他们话里的主角,窗外那些冠盖的拥有者——天盛,没在意在场人的惊讶诧异,兀自坐到桌旁。

“进城怎么不先回家?”指的的自然是天仰,至于“回家”就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他所指的“家”是哪里?那栋华丽的宅院,还是他现在住得偏僻别院?再说,他曾把这些地方当过家吗?

“白天大哥事忙,怕耽误大哥的时间,本打算晚上再见。”恭敬地坐回凳子上。

静默,有天盛在的地方,总会被静默充斥,让人难以忍受的静默。

待店伙计手上的茶壶换到羽申手中时,天盛才再次开口:“我暂时不会回堡里。”所以玉玲珑自然也不用回天一堡,他想这话二弟应该能够听懂。

“她还是个孩子,我知道她的身世可能对大哥有些用处,不过——如果事情都解决了,我想还是”

天盛看着手中的茶碗,淡淡一笑,“放心,在我身边,她不会有麻烦,而且——她不再是孩子了,关于她的事,以后由我来处理。”女人的事到此为止,他不打算继续跟二弟讨论玉玲珑该由谁照顾的问题,“听说你最近常往宋国跑?”吹散茶雾,视线仍旧不在天仰的身上。

明鹏盘腿坐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上,偷偷朝天仰做个鬼脸——早知道老大神通广大,不会不知道他们最近在干什么。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跟朝廷用兵有关的事,以后你们最好不要再插手。”饮一口茶,茶雾在他的额前翻滚而上。

“老大,我们只不过是凑巧碰上而已。”明鹏在一旁插科打诨。

“那以后最好不要发生这么凑巧的事。”

“大哥,我们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我们并不是你的手下。”没必要凡事都要听从指挥,这是天仰的真心话,这么多年来,大哥老是将他们管得很紧,他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

“正因为你们不是我的手下,我才花时间提醒你们。”他并不是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尤其对那些屡教不改的人,“你们能探听到的消息,我不会探听不到,而且不用花你们那么大的力气,更不会惹来麻烦。”他有专有的途径做这些事,没必要让他们两个冒险去做,何况他们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给他带来更多麻烦。

“老大——”明鹏想做些辩驳,却被匆忙进门的屠伯打断。

屠伯在天盛耳边附语几句.

天盛微微挑眉,“什么时候?”

“刚刚。”

攥茶杯的手紧握一下,又慢慢松开,僵硬的嘴纹,硬生生扯出了一丝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放下茶碗,看一眼天仰,“晚上回城南别院,你不是想见见她吗?”

天盛踏出门槛的当下,明鹏一把拽住刚抬步的屠伯,笑嘻嘻地贴上去,“出什么事了?”从老大的脸色不难看出出了大事。

做近卫的首要条件便是绝对不会长舌,屠伯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明鹏侧身支头倚在天仰的肩上,“既然老大让咱们回城南别院,为什么非要等到晚上不可?”笑,现在去会怎样?老大去的方向可就是城南,显然现在跟过去,搞不好能弄清到底出了什么事

其实事情并不算太大,只不过是齐王殿下派人到城南别院将玉玲珑请进了宫中。

一位即将祭祖登位的齐王,请一个臣子的小妾进宫,这事还真是蹊跷——

那么天盛又为何南辕北辙,不去宫中救人,反而往南而去?

答案在“秦王”顺利受封中揭晓——天盛受封,意味着还朝理政,受封秦王则意味着祭祀之后,与众使节的诸多斡旋也正式归于天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总是要有人来担的。

年幼的九正还想不出这种手段,显然是有人在他背后指使,这人是谁不言而喻,眼下齐国能与天盛的势力抗衡的只有一人,那便是王凤。

只是,让人不解的是,仅仅一个女人就能让天盛就范?是王凤太愚,还是素来铁腕的大将军真就一下子变得不爱江山爱美人了?

☆、本文改名《玲珑》

改名

☆、三十 封王必秦 二

玲珑本身其实并没那么重要,只不过是小齐王与天盛之间对招的借口而已,所以在天盛受封为武秦王亲自入宫叩谢帝恩时,也就顺带将她带了回来。

从他那辆华盖车上一下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天仰和明鹏,很久没笑了,因为不曾有过高兴的事,难得今天还能看到故友。

在天仰的眼里——这丫头确实有本事让兄长留下她,脱开原本的青涩,早已成了一个让人心动的小女子——笑笑,此时此地,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当她是个小女孩,她已经是兄长的女人,以后交谈的态度和言语必然要改,“一向可好?”微微点头,算作对她目前身份的尊重。

“好。”她做两个意思答话,一说自己很好,二问他好。

一旁的明鹏到这会儿才找到声音——他正在纳闷,这丫头明明跟以前长一样,为什么他会觉得完全不一样?“丫头,还有我。”示意她也该向自己问好。

不等玲珑开口,天盛低道:“进去再说吧。”

小宅里并没有仆人可用来待客——待客的事玲珑本也不必管,但因为客人是天仰和明鹏,她才会动手泡茶,动手做菜、热酒,天盛并没开口这么要求她。

入了夜,客人们都休息了,她也到了必须独自面对他的时候,搬到城南的这些日子没跟他见过面,不晓得会不会对他有过分的排斥。

洗完澡,披一件长衫,无事可做,便跪在床沿用手指数着床上一串红玉珠,这是天仰和明鹏带给她的,说不稀奇也稀奇,因为这是她母亲的东西——母亲的样貌已经记不起来了,这串珠子到记得很清晰,可能是因为母亲一直挂在颈子上的缘故吧。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玲珑侧过脸与来人视线相对。

她知道斗不过他,也逃不开他,除了服从,再没办法从他手里活下来,也罢,能活一天,她就要活一天。

将红玉珠缠上手腕,双手撑着床沿缓缓站起身,慢慢走向他——

有母亲的东西傍身,也许能给她一些勇气好好活下来,不管是卑微还是可怜——尊严那东西,是什么?

走到他近前,伸手解他的纽扣。

他们之间,一向是她被动,今天,她不会了。

天盛并没有吱声,看着她从床前一步一步走过来,他晓得,这几步路对她来说很不寻常。

“绝望?”他点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是。”她仍然不能跟他对视太久,这是个能吃人的人。

“人总会有绝望的时候。”他难得能跟她聊得这么深入。

“你有么?”她的睫毛上下煽动一下,看他一眼。

“还没有。”

多么让人期待的未来,如果她的命够大,能见到他绝望的那一天似乎也很有趣,笑——她很难得会在他面前笑。

不知道能让他绝望的是什么?安夫人?小皇帝?异或他的天下?

她这单纯的小心机自然还逃不过他的双目,他明白她的笑所为何来,送出城的那位也曾这么笑过,还说要等着看他生不如死的那一天,“如果想保住命,以后不要随便进宫。”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怜香惜玉的,因此他送了她这么一个忠告。

但这忠告等于什么也没说,因为她只是个庶民,随便谁都可以捏扁揉圆,没有不要与要的能力。

男欢女爱——她仅能提供给他的东西,在他来说也许很痛快,但对她确是件辛苦事——跟这么一个让人绝望的人欢爱,的确不容易,所以结束之后,她早早地睡了过去,身上干净的只余手腕上的那串红玉珠。

天盛认识这条珠串,先帝范袭的东西,想不到那玉茵茵还留着,可见是对范袭的用情颇为感动吧。

挪开红玉珠便可看见她腕子上那条红丝线般的伤口

“咳、咳。”睡梦中的人儿连着咳了几声,怕是刚才流了一身汗,受了凉——她原本的身体没有这么弱不禁风,都是手腕上的这伤给惹得。

天盛放开她的手,闭上双目。

五更时分,他起身着装,从今天起,他要开始着手对付那些使节了,也顺便入那王凤的瓮,看他老年得势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儿。

玲珑蜷着身子窝在被子一角,失去了他的体温,她不得不蜷缩起来自己取暖。

天盛穿好衣服走到门口之际,但闻卧室里轻浅的咳嗽声不止,侧脸对跟上来的羽申低道:“让太医来看看。”

羽申点头。

天仰和明鹏本是打算接玲珑回天一堡的——如果天盛不是认真想留她的话,如今看大哥的态度,此行怕是无所获,便没跟玲珑提这件事,住了三两日,接了堡内的几封书信后,两人先后脚离开。

玲珑再次恢复了石安巷里的生活。

所幸,自从得了母亲的珠串之后,她有了个新爱好——闲来无事,拆下宫里御赐给她那些首饰,串珠花。

“咳、咳。”自那次受伤失血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天气稍微变化,便会染病,太医调过了两帖药后,才算是有些成就,但仍是大不如前。

今天,太医又来了,因为她再次染了风邪。

试过脉后,太医沉吟半天,“夫人是不是每月的呃,都很多?”

玲珑懂他的意思,他是想问她每个月的月事是不是流血太多,“嗯。”点头。

“难怪,老夫用了这么久的药也不见多少成效,夫人可有什么常服的药?”大量败血,应该是服药的关系。

“有。”玲珑看着太医,答得泰然而婉约。

太医常年为宫里女人诊脉,自然明白玲珑的眼神,可见是大将军不愿意令其生子,才故意用药中止,而引起血漏,“夫人可否将药方给老夫看一眼?老夫也好酌情定一下分量。”这么吃下去,她的命怕也要吃没了。

玲珑看一眼门口的羽申,这种事她做不了主。

太医随着她的视线看一眼羽申,心下明白了,“那夫人多休息,近来时令变化,早晚多在意些。”

太医开了两张药方,这才离开,刚离开没多久,宫里便传来了赏赐——玲珑不晓得安太后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三天两头让人送东西来,她们甚至都没见过几次面。想必是因为他的缘故吧?听说他现在权倾齐国,兵权在握。

想到他,这才记起自上次之后,他再没回来过

小宅里只有羽申和屠伯偶尔会来给她送些吃得,再没有其他的人影儿。

近傍晚时,正坐在门口串珠子,忽闻墙外有人叫卖豌豆粉,这东西还是幼时在天降山吃过,已经忘记是谁做得,但记忆里真得很好吃,放下珠串,出门。

没人追她,也没人拦她。

一直走出了三条街才追上那个卖豌豆粉的,用一粒珍珠买下了好大一块。

当她提着豌豆粉转身打算回去时,见城门就在眼前,而且正在阖上

不知是什么东西驱使了她脑子里的愚蠢想法,她跑了。

连暗处的羽申都有半刻的怔愣,因为没想到她会跑得这么光明正大。

可惜,城门关阖之际,没有令牌,她连半步都出不去。

城门就在她面前重重阖上,而她的脖子上也架起了好多把长矛。

在羽申展示过身上的腰牌后,城门守卫纷纷收回长矛,只余玲珑一个人在原地喘息不定。

“夫人,可要坐车回去?”羽申站在她身侧低声询问,因为她看上去很累。

玲珑倏然抬眼,直瞅了羽申好一会儿,随即笑了——像小时候在天降山时的笑容,无邪而明亮,连一向镇定的羽申也不敢与其对视,仓促低下双目。

“别告诉他。”玲珑轻道。

羽申没答应也没反对。

回去的路上,玲珑走在前面,羽申跟在五尺之外。

“如果硬往外闯,他们会不会真得刺死我?”玲珑问羽申。

羽申看一眼前面缓步而行的女子背影,“会,夫人不可以再开这种玩笑。”

“奥。”玲珑答得心不在焉。

回到小宅门时,一名宫装小厮正等在门口,见到他们回来,先向玲珑施礼,之后才对羽申附耳几句。

玲珑没管他们的事,提着豌豆粉独自进门。

当晚,他居然来了小宅,时隔半个月,难得能莅临。

他回来时,她正在吃饭,餐盘旁还放着两碗浓黑的药汁,等着她饭后喝的。

羽申替他放好外套后关门出去,屋里只有他们俩。

天盛坐到餐桌前——终于可以安静一下了,这些日子他甚至没休息过,为了应付里外那些想找事的人。

玲珑没打扰他的休憩,吃完饭,兀自放下筷子,端过饭桌旁的药汁,眉头没皱一下,咕咚咕咚把两碗药喝干净——近来她都无需喝水,光药都能喝饱。

天盛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喝光那两碗药,再看一眼桌上没怎么变少的饭菜半天后才开口,“要你进宫住几天。”

玲珑放下药碗,打个饱嗝后,点头,没问他是谁让她进宫住几天。

大概半刻后,玲珑突然捂住嘴,心道:糟了,又撑着了——

天盛见她一副痛苦的样儿,起身过来,玲珑却直觉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被撑吐的窘状,胡乱推他一把,“不——”想说不要过来,结果却因为这么一起一说,刚喝下去的药从口、鼻里呛了出来,溅了他一身。

“羽申!”天盛倒也没嫌恶,只是在扶住她的同时对门口吼一声。

玲珑呛得眼泪两行,蹲到地上吐了好一会儿才把刚喝进去的清出来,接过他手里的清茶漱口之后,方才抚着脑门想——是不是还要再喝一遍?

“你先回房去。”本想来她这儿清净一下,结果更热闹。

待玲珑回房后,他方才问羽申道:“请得哪个太医?”半个月前还好好的,半个月后却成了这副样子。

羽申看一眼天盛,明白他此刻心火正盛,不好多说什么解释的话,“靳阁大人。”

“别再让他过来了!”好人都得被他的药给喝死!

“是。”不能解释,唯有冤枉了靳阁。

35

35、三十一 困兽 ...

太后安氏,一个娴雅贵气的聪明女人,也是这齐国最值得他天盛大将军尊敬的女人,无论身份,气度,异或头脑,足以与他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