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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不给你吃饭吗?”能把六岁多的孩子喂成这般模样,那柳画影的能耐不小。

她赶紧摇头: “是我老生病,娘说生我时就不足月。”

我无话可说。

“姑姑,这梅子好吃吗?”

“还行。”

不过我的一句“还行”,这丫头便成了我的梅坛子,每次来都要抱上一坛。

新年之后,李卒又要去东省。

听说这次与齐国结成了友邦,打算联军抗胡。

与他的大业相比,我和小孽障都要往后靠,我尽管心里不高兴,但不至于拦着他不让去。

他走后两个多月,我便觉得哪里不对。

冬寒己过,我的身子却越发怕凉,稍微吹一点风,便爱出毛病。

尽管自信没有中毒,但也不得不承认事有蹊跷。

某个深夜,当我从噩梦中惊醒后,第一件事便是喊来灰影,一边按着胸口,一边撑着坐起身:“马上把小孽障和倾倾送走。”如果没猜错,我身上中了“冰潭”——当年我用来杀死姜老头的那味慢毒,无色无味,连识毒者都没办法辨识,想不到自己也走了姜老头的老路。当年他被我这个徒儿结果,今天我同样被一个小女孩结果。

柳步尘,一定是那丫头在梅子里放了毒。

灰影伫立不动。

“没听见我的话?马上把她们送去李卒那儿。”这世上我只相信他一个人。

他仍旧静峙不动。

我盯着那双灰蓝眸子,再不听话,我一定会出手教训他。“告诉他,小心点。”虽然是对我下手,但显然是冲着李卒的,“无须担心我,我会先去解决我的事。”柳氏母女,我要知道她们是从哪儿得到的那味己经绝迹的“冰潭”!

他最终还是听了我的命令,但听屋外一阵杂乱,小孽障和倾倾的喊叫被马蹄声渐渐掩盖。

我系上斗篷,推开药房的门——自从生下小孽障之后,己经很久没有再动杀机了,不知是否已经生疏。

太阳升起时,我来到秦王府,径直转进柳氏母女的院子。

家丁们正在清扫院落,丫鬟们也忙着擦拭桌椅,见我进来,皆放下手中的活计看过来。

“你们都出去。”我站在院子当间,把斗蓬帽拉下。

家丁和丫鬟们面面相觑后,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计出去。

院门关上的那刻,柳画影从屋里出来,神情好奇。

“夫人,您这么早过来”她的话因我的眼神戛然而止。

我径直走上前,单手扣住她的喉头:“说,谁派你们来的?”

由于中了我的幻术,柳画影的眼神显得异常呆滞,口中喃喃而语:“我想进王府,我想当王妃”

“你把她杀了也没用,她什么都不知道。”冷冷的,毫无情感的童声自门内传来,听着让人瘆得慌。

我偏头看向内室门口的小女孩——柳画影的女儿柳步尘,一个仅仅六岁半的孩子。

“她不过是疾心妄想当王妃,享受荣华富贵,有下人成群。”女孩勾唇,却是冷笑,“连亲生女儿的病都利用而已。”

我打量一下女孩,仍然是原来那个瘦弱的小身子,没有半点变化,只是眼神有些不同,从怯怯变成了漠然。

“‘冰潭’开始发作了吧?”她问得轻松,仿佛只是在问“你吃过饭了吗”。

“既然你能说出‘冰潭’二字,定然与幻谷有关,不妨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吧。”我的指尖从柳画影的颈子上拿开。

冰潭是姜老头配制的最后一味毒药,没有解药,没有配方,世上只有一瓶,他自己吃去了半瓶,剩下半瓶被我丢进了幻谷的寒潭。

中此毒者,血液会随着药性的入侵慢慢变寒,直至最终结成冰块,犹如在冰潭中冻死,世上尝过这个滋味的只有姜老头自己。如今再加上我,老天爷的确很公平,居然让我们师徒殊途同归。

“该说的不是我,自然有人会跟你说,你现在不应该杀了我吗?”小女孩冷笑道。

杀她?为了她的小命,我花了那么多心思,随便就杀了,太对不起我那些药材。

我不想理她,倚到廊柱上等着该出现的人。

一阵微风扫过,伴随梧桐叶而来的是一抹纤影。

觑一眼来人,我轻哼:“想要我的命,何必等到现在?”

白罗笑笑,那冷然的笑容与柳步尘何其相似,难怪我会对这丫头有好感,原来无形中竟还有这种缘分。

“师父。”小丫头出门迎接白罗。

白罗摸摸她的后脑勺,随后看向我:“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发觉了。”

“我也没想到,你还能把那半瓶药找回来。”她的确用心良苦。

“当年你扔的时候,我就觉得可惜,这么好的药,怎么说扔就扔?本来是打算给你那位秦王殿下吃的,可惜没这个机会。”她拍拍身边的女孩。

但见那丫头立即装作一副受惊的表情,尖叫一声。

白罗向我摊手,那意思是要她动手还是我主动跟她走。

我觑一眼装作被惊吓到尖叫的柳步尘,心叹真是后生可畏,这丫头将来一定不得了。我伸手摸一把她的脸颊:“丫头,进了这一行,越出挑,死得越惨,记住我的话。”

白罗是老皇帝的人,我是李卒的人,老皇帝还在重用李卒,他不会轻易得罪他,眼下这状况,要么是白罗背叛了幻谷,要么就是纪谷背叛了老皇帝。

而我,打算看看这个谜底。

已经好久没再跟幻谷的人碰头,想不到居然还有几张熟面孔,阿梓在我不奇怪,居然连那个“千面蛇女”净秀也活着。我真有点鄙视李卒,怎么会把这个女人漏掉?

“站起来,谷主都没坐,谁允许你坐的?”净秀依旧看我不顺眼。

啪——扇她巴掌的是阿梓,她一向温和,想不到现在变得如此雷厉风行。

“我们姊妹之间,没你说话的份,滚出去!”

净秀气怒至极,却在看到白罗的眼神后,低头退下。

她一出去,偌大的客栈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人。

阿梓两三步来到我面前:“阿桑,你没事吧?”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有些俱怕白罗。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阿梓,你也先出去。”白罗出声。

阿梓看我一眼,乖乖低头出去。

看到阿梓关门时的那副担忧的眼神,我暗道这幻谷果真是改头换面了,往日老妖婆还活着时,也没见阿梓这么胆怯,可见白罗的手段定然不俗。

“我这么一个快死的人,对你还有什么用处?”既然她白罗都把我送到了阎王殿门口,还带我出来干什么?“呃你是想用我试试李卒会不会怜香惜玉?”

“怎么,一个能让你连姐妹都放弃的男人,你居然连让他留恋的自信都没有?”她哼笑一声。

“若是他有这么容易得手,我也不会如此珍惜。”我仰到椅背上,“能让我知道,我是死在谁手上的吗?”我至少应该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我记得很早以前就跟你们说过,总有一天,我们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家。”她靠到倚背上,“如今我成功了,幻谷是我们的,没有人再能压在我们头上说三道四,我们想跟谁合作,就跟谁合作。”

我歪头看她:“所以你千方百计脱离了老皇帝的掌控,第一件事居然是跟胡人合作?”眼中能称得上李卒敌人的只有胡人,想见她是跟胡人搭上了线,才会与李卒作对。

“有何不可?他们出的价钱高,而且,事成之后,咱们幻谷可以独霸西南一隅。”

这梦做得可真不小,我都不忍心打击她,微微叹一口气:“我跟了李卒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学到,但有一个词,倒是记得很清楚——痴人说梦。”论眼界、论实力、论心机,我们这些人根本不是李卒那些人的对手,“一个女人的命和天下大业,但凡有点脑子的男人,他都不会选择前者。”

“既然如此,那个女人就更该奋发图强,让那个男人选择前者。”她微笑着反驳我,“如果你能说服李卒,连胡抗齐,以齐国眼下的实力,不日必可攻克,到时将齐国一分为二,与胡人各占一半,岂不更好?何苦费那么大力气拽着一个病秧子去抗击兵强马壮的胡人?”

原来如此!她的梦居然还是这么的异想天开。

“记得姜老头教我们识字时,说过不知哪个酸秀才的一句诗,叫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齐、魏至少是同一个祖宗的汉人,就算是月革来找李卒联手分齐,他都会翻脸,更别提胡人了,何况齐国恐怕早就是他李卒口中食,想都别想从他那儿分到一半。

“没想到你己经被他收服成这般模样了。”

我笑笑,彼此彼此,我们都不再是先前的白桑和白罗。

既然话不投机,只好不欢而散。

晚饭是阿梓送来的,她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跟我说,却一不字都说不出来,可见跟着自罗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嘘——”在她终于忍不住要开口时,我阻止了她。

她想说什么、要说什么,我大概都知道,无非就是龙辉和我的安全。龙辉跟李卒去了东省,没有性命之忧。至于我中了“冰潭”的事,我暂时还不想告诉她。

饭一吃完,她本打算再待一会儿,却被净秀硬是逼走。

房门是从外面被合上的,屋一子甩除了一盏油灯,什么都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居,突然这么安静。还真有些不习惯。

子夜时,灯草燃尽,屋里一片黑暗,不见五指的黑。

|魑黥。|

第二十二章 灰影

自从那一夜后,我再没见过白罗,也没见过阿梓。与我相伴的只有无尽的黑暗,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只有在送食物时才会有一丝光线透进来,此外再看不到任何光亮。

如果不是自幼在幻谷那种地方长大,也许我已经被这无尽的黑暗给逼疯了。黑暗还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身上那钻心的冷。

为了取暖,我要摸着墙壁不停地走动,一圈是二十八大步,也可以是三十六小步,我的日子便在二十八和三十六之间不停地循环往复,直到累得走不动为止。

“一万一千一百零一十,一万一千一百零一十一 ”我的声音被开门声打断。

我气喘吁吁地跨出最后一步,以为是送饭的来了——己经很久没人来送饭了。

出奇的,这次没有光亮。

“谁?”我实在没力气,只能半倚着墙壁。

“夫人。”是灰影。

没等我说下一句,人己经悬在了半空——快速到飘忽的纵跃。

背着我,他居然还能有如此好的轻功,这人真是不得了。

可惜却中了白罗的计,一出房间就被数名幻谷高手围住。

他只得纵身将我放于月桂枝头,我观看他们打斗的同时,还可以顺便欣赏一下无垠的月色。

论身手,幻谷高手阴狠,而月革死士却是残忍。我在月革待了将近三年,听说过一点死士的择选,比幻谷更加没有人性,他们要徒手在狼群中活下来才有资格入选死士。

所以这场打斗很有看头。

打不过自然只能想些歪主意,比如有人在灰影那儿讨不到好处,便想飞上枝头,从我身上下手。

动拳头我当然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对手,但是路也未必就要直行,可以绕点弯弯。

就在其中一个黑影纵身快接近枝头时,我仰身从枝头落下,在接近地面时,我暗中握紧手上的银线——另一头拴在了树枝上,可以保证我不被摔死。

谁知银线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身子便被急速退过来的灰影接住,在接住我的同时,他的左肩也被短剑穿透。

“笨蛋。”我低咒,谁要他来接我!

因为靠得近,他自然看到了我手中的银丝,灰眸微微一闪,接过我手中的银丝,倒退三步,随后借着银丝的弹性,纵入夜空。

黎明之前,我们终于暂时摆脱了幻谷的追踪,躲在一片密林之中。

月儿己经落进了铅云,星子无光,天地间只见一片灰沉沉,到处是黑森森的树影。因怕被追到行迹,我们不敢点火,所以他的伤势也只能聊作处理。

我该谢谢他去救我,如果他没有擅作主张破坏了我的计划,也许我真的会很感激他。

其实在发现中了冰潭之后,我就猜到了是白罗,到王府去找她,也是为了自投罗网。我一早就知道自己死定了,所以在死前,我一定要把幻谷破坏殆尽,至少我死后,不用再担心她们会去伤害小孽障和龙辉。

我主动跟白罗走,就是为了把李卒拉进来。我想,以他的智慧,不会猜不到我的意图。

我期望的是李卒那种同归于尽式的营救,而不是像眼下这般。

但,现在我对这个和我同病相怜的救命恩人说不出更多的批评。

“伤口扎好了,别乱动,等天亮了再说。”我将他的伤口暂时处理好,起身。

被关在石屋里这么久,身上脏得很,刚才听见有水声,我打算去清洗一下。

密林深处有一条山溪,不深,足以躺在水面上欣赏日出。

我仰身躺在水面上,望着天空一点点由黑变灰,再变蓝,当一圈艳红撕开铅云崭露头脸时,我胸口竟然有些闷闷的感觉,这是不是叫做感动?也许吧,我终于能在死前感动一次。

兴许是我在水中躺得太久,灰影伫立在远处望向我这边。

看着他,我就像看着我自己,活了二十八年,却做了二十年的鬼,行无踪,定无影,如今终于可以活在太阳底下,眼前却是尽头。

我闭上眼,感受着阳光一缕楼惊过眼皮,温暖而怡人。

如果不是灰影的血腥味漫过来,我还会再多躺一会儿。

我浑身湿淋淋的,从溪水中走上岸,用一条灰色长衫从头盖到脚。

我没跟他客气,找了一处密实的爬藤墙,把湿漉漉的衣袍换下,顺便拧掉头发上的水。

我身上的药多被白罗搜走,为了帮他治伤,不得不到处翻找能用的药草,并在心中计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见到李卒时,他都说过什么?”他送小孽障时定然见过李卒,我想知道李卒的反应,所以帮他处理伤口时顺便问一句。

他不言语。

“他什么也没说?”看他的神情,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他沉默半天后,点头。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

难得他能与我对视,不过可惜,那双灰眸里没有我想要的解释,只有与我同样的迷惑。

我笑了,也许是觉得自己好笑,为我俩的同病相怜。他跟我一样,都是不懂世事的鬼魅,做事情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算了,当我没问。”继续帮他缠绷带,“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追踪到我的藏身处,可不算容易。

“府里有信。”他看着我的笑容,如此道。

有信?看来是白罗非要李卒来不可了,居然还送信去,如果李卒不来,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羞辱,她这是想利用男人的血性来激他,也说明她很自信能控制全局。

环视一眼四下的山峦,看来要离开这儿还真没那么容易呢。

“我饿了,你呢?”我抬眉问灰影。我己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吃饭了,肚子里空得都能当鼓打了。

他低眉,似乎在想怎么找吃的。

自从跟了李卒后,我总结出了一个做女人的好处——可以把一些不擅做或者不愿做的事交给男人去处理。

当太阳升到枝头时,我拦溪坐在水面上方的槐树枝上,一边啃着野果,一边洗脚,顺带察看四下的地形。

灰影则隐在树干之后,阳光从他身后斜射到水面,恰好把他划进了阴影,看不清什么表情,也许还在休息。昨夜背着我跑了大半夜,又流了那么多血,再钢铁的身子也会累,趁着没被幻谷的人发现,还是让他多保留些体力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