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场主持人走上台宣布第二期比赛的规则,与第一期不同,这一次的十六名选手必须单独走进一个封闭的房间接受测试,测试完就各自待在一个同样封闭的房间等待最终结果,不能与任何人交流。在此期间,只有安装在各个角落的监控器会对他们进行拍摄,就连跟拍摄影师都被尽数取消,彻底堵死了选手们从旁处获取信息的渠道。

没有人知道测试内容是什么,包括现场的工作人员。

“搞得这么神秘!”阿火嘟囔了一句,却也对这场比赛更感兴趣。

梵伽罗却看向自己的跟拍摄影师,问道:“有一个名叫夏夏的女孩忽然发疯了?”

摄影师无声地点头,又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然后悄悄离开。

梵伽罗看向坐在第一排的崇明,眸光渐冷。

选手们进入测试间的顺序是由抽签决定的,丁浦航抽中了1号,梵伽罗抽中了16号,两人正好一头一尾。这种安排绝对是节目组开了黑箱,但大家却都没怎么抗议,有真本事的人是不会在乎自己第几个出场的——

几位评委目光灼灼地盯着第一个走进测试间的丁浦航,就连宋睿也把视线从梵伽罗的身上暂时抽离,投向这个男人。对方抬起头,看向角落里的一个摄像机,笑容似乎十分洒脱,眸光却略微闪烁,这番表演能骗过宋温暖等人,却瞒不过宋睿。他在紧张,这很明显。他绕着箱子转了几圈,然后伸长手臂,闭上眼睛,做出感应的姿态。

宋睿摇摇头,笃定道““他并不知道箱子里有什么,他完全感觉不出。”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宋温暖为丁浦航辩解了一句。

宋睿勾了勾唇角,不予置评。他差不多已经猜到这个人的能力是什么了。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满打满算只有三十分钟的计时牌渐渐走到尾端,而丁浦航却还站在原地故作深沉地发功,并无动静。

宋睿摆手道:“你亲自去提醒他一下,就说时间差不多了,让他快点提交答案。”

“为什么要我亲自去?助理导演就在旁边的房间里看着呢。”宋温暖并不想动。

宋睿转头直视她,黑漆漆的眸子像两口深潭。

宋温暖的潜意识差点溺在这深邃冰冷的潭里,只好苦着脸站起身,朝测试间走。她推开门,踱到房间的正中央,提高音量说道:“丁浦航,你只剩下八分钟了。”

丁浦航的眼睛立刻锁定宋温暖的眼睛,只在瞬息间,他深藏于内心的焦虑便都消失了,唯余轻松安然。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说的就是这一刻。他收回早已僵硬不堪的手臂,徐徐说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这是一颗鸡蛋,这是一块石头,这是一株树苗,这是一枚蝶蛹。我说得对吗宋小姐?”

他依次指向四个箱子,胜券在握地笑了笑。

宋温暖被镇住了,万没料到他竟然猜得这么准,透视眼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待在观察室内的几位评委互相打听一番,得知自己带来的东西均被丁浦航说中,不由大感惊叹。唯独宋睿对丁浦航的表现不以为然,对准话筒说道:“第二个问题,告诉我,这些箱子里的物品,哪一个没有生命气息。”

他极富磁性的嗓音在扬声器的帮助下传入测试间,引得丁浦航笑容微僵。这是什么傻帽问题?都已经猜到箱子里的物品了,哪一个没有生命气息还用问吗?当然是石头!

宋温暖的表情也有些尴尬。堂哥这不是多此一问吗?石头哪里能散发出生命气息?难道说他是想和选手讨论石头到底算不算一种存在形式的哲学问题?咱们这是一档真人秀啊,不是什么高大上的辩论节目!

宋温暖冲丁浦航强笑,丁浦航便指向左数的第二个箱子,无奈道:“这个箱子里没有生命气息。”

扬声器里没有回应,丁浦航在原地站足了七分钟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刚才那道声音耍了,于是故作委屈地看向宋温暖,宋温暖帮他拉开房门,强笑道:“丁先生,您的测试已经顺利通过,请这边走。”

两人刚走出去四五米就见一名身穿黑色风衣的高大男子正双手环胸地站在走廊尽头。他长得十分俊美,气质也很儒雅,一副金丝眼镜遮住了那双漆黑锐利的瞳,削减了他带给人的压迫感。他略一颔首,嗓音柔和地叫着温暖,似乎本身也是一个极温暖的人,却令丁浦航猝不及防地陷入一团深寒,然后不可遏制地颤抖。

看见这个男人的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有尸山尸海、血雨腥风、白骨累累、熔岩遍地、洪水滔天,还有无数残肢断臂和腐烂的骷髅堆垒而成的宏伟宫殿;痛苦、绝望、愤怒、憎恶……人世间不可能出现的极残酷的场景,全都存在于这个男人的脑海;人世间有可能出现的极黑暗的情绪,也都存在于这个男人的心胸,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就仿佛他曾经亲历过,亦或者正在此间。

丁浦航差点捧着脑袋痛呼出声,一时间竟汗如雨下。就在他快要崩溃时,那些地狱一般的场景和令人极度煎熬的情绪忽然消失了,一道冰冷的嗓音直接在他脑中震荡:“你是一个窥心者,我猜对了吗?”

丁浦航狼狈地低下头,避开男人的视线,然后迫不及待地撞入封闭的小隔间,把门关紧。听见男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这才捂住冷汗淋漓的脸,苦笑道:“妈的,这到底是一档什么节目,怎么什么人都有!这里的水真深啊,我还以为我是一条大鱼,没想到只是一只虾米!”

丁浦航测试过后,宋睿便让工作人员把四个密封的箱子换成了敞口的箱子,敞开的那一面背对选手,正对摄像头,可以让观察室内的人看清内部的物品。

第一个箱子里放着一枚鸡蛋,是林博士带来的,据说此前它一直摆在保温箱,还有三天就能孵化;第二个箱子里放着一块石头,是宋睿带来的,有关于它的确切信息,宋睿一字不提,谁也不知道它与生命有什么关系;第三个箱子里放着一个花盆,盆里摇曳着一株小树苗,据欧阳博士说它将来能结出金桔;第四个箱子里用绒布托着一枚深褐色的蛹,那是钱博士的爱物,再过不久便能化成一只帝王蝶。

这些物品要么是即将诞生的生命,要么是蓬勃朝气的生命,唯有那块笨重的石头非常突兀。

几位评委看向宋睿,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宋睿轻笑两声,并不多言。

第二个选手走进测试间,在四口箱子前站定,等待着节目组给出提示。

宋睿不等宋温暖张口便通过扬声器对对方说道:“告诉我们,哪一个箱子里有生命波动,哪一个没有。”他已经对丁浦航彻底失去兴趣,自然改变了测试题目。

话语权被堂哥抢走的宋温暖只能睁着一双死鱼眼看向大屏幕,假装自己对堂哥所有的安排都心知肚明。她绝不是堂哥的傀儡,绝不是!

与此同时,导播及其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已经通过监控器得知了测试间的情况,并看清了四口箱子里都摆放着什么东西。其中一个工作人员默默把这些物品的摆放顺序记下,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单独离开。

该选手的表现很一般,经过二十多分钟的感应才指着摆放鸡蛋的箱子说道:“这口箱子里没有生命波动。”

其实是有的,那只快孵化的小鸡已经能轻轻弹动它的翅膀和爪子,而林博士早在把鸡蛋带来节目组时便已经通过x光的照射证明了这一点。

男人的回答是错误的,但他并不知道,还对着监控器自信满满地笑了笑。在他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测试了几名选手,回答正确的人很多,却都不怎么全面,总有人会漏掉一两个拥有生命波动的箱子。

宋温暖直到此时才明白堂兄的苦心,敬佩道:“还是宋博士考虑最全面,我们带来的都是有生命的东西,测试的时候没有波折,自然也就没有看点。给他们安排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掺杂其中,等于是设了一道坎,可以更直观地看见他们实力的强弱。把所有拥有生命波动的箱子都找出来不容易,相对的,把唯一没有生命波动的箱子找出来也不容易。这道题在宋博士的安排下难度瞬间提高了很多,哪些选手是实力派,哪些选手是靠运气,我们一眼就可以看清楚。”

宋睿盯着显示屏上的梵伽罗不发一言。他的安排只给那一个人看,别人懂不懂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而且,宋温暖还说错了一点,这块石头并不是什么门槛,也不是一种试探,而是一份礼物。

测试还在继续,令宋温暖感到意外的是,最不被她看好的,上一次海选被排在倒数第一名的选手竟然是头一个把所有正确答案都找出来的人。有了这一次的优异表现支撑,她已经彻底远离了被淘汰的危险。

“她的能力怎么忽然变强了?”宋温暖不解地呢喃。

“这并不奇怪,灵媒凭的是直觉和感应力,而直觉和感应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有时候有,有时候又没有,所以发挥不稳定是正常的。”林博士解释道。

“这倒也是。”宋温暖很快就打消了内心的疑虑。

时间不断流逝,被她看好的选手们陆陆续续登场,表现均没让她失望:

元中州摇着铃铛说道:“这三口箱子里的生命波动都很微弱,第一个比第四个强烈,第四个又比第三个强烈,我猜测第一个箱子里存在一只幼小的动物,智慧程度不高,应该是鸟类;第四个箱子里的动物几乎没有灵智,只有本能,我猜是昆虫,却又比昆虫的生命波动更弱,这让我很困惑;第三个箱子里的生命波动十分绵长,平缓,我猜是植物。第二个箱子里没有生命波动,我得不到任何回馈,但它一定不是空的,应该摆放着一个密度比较大的东西,类似于石头之类。”

他话音刚落,观察室内已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而宋睿却只是轻微地挑了挑眉梢。

朱希雅给出的答案是:“第二个箱子没有生命波动,第三个箱子似有若无,我有时候能感觉到,有时候又不能感觉到,很微弱。它确切是什么,我暂且想不出来。第一和第四个箱子都有生命波动,还隐隐带给我生的喜悦。我喜欢它们。”

宋温暖悄悄竖起大拇指,对朱希雅的表现非常满意,三位评委也都点头赞许,认可了她的能力。

何静莲只在测试间里站了十分钟就指着第二个箱子说道:“它是空的,别的箱子里都有生命。”

阿火嗅闻了一会儿便笑开了,语气要多得意有多得意:“第一个是快孵化的小鸡,我一进门就闻出来了;第二个是石头,石头的气味我最熟悉,我们那个山谷里到处都是这个味儿!第三个是泥土和树苗,树苗的涩味很浓,应该是橘子树;第四个是蛹,我以前经常在树林里找昆虫的蛹吃,很香!”

这种测试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透明的,在鉴定物品方面,他的嗅觉远比感知力更好用。

宋温暖扶额苦笑,三位评委则摇头喟叹:“唉,失算了,设置题目的时候我们忘了把阿火的狗鼻子考虑进去。”

与阿火的能力最相似的人是崇明,照理来说,这种测试绝对难不倒他。但走进测试间时,他却并未露出惯常的自信表情,反而不停擦拭额头的冷汗,目光在自己的脚边反复搜寻,来回探查,像是丢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宋温暖不得不通过扬声器提醒他,他才抬头看向箱子,瞳孔里满是慌乱和不确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始终在箱子前徘徊,甚至试图走到敞开的那一面去窥探内部,已然乱了方寸。所幸宋温暖及时将他喝止,而他在最后一秒才指着第四个箱子说道:“这里面没有生命波动。”

毫无疑问,这个答案是错误的,钱博士早已让生物学家鉴定过,那蝶蛹是活的,而且正在孵化。

“崇明今天有些反常!我原以为他的答案应该是最精准的,毕竟他的能力据说是透视。但现在看来,他刚才给出的答案却是胡诌的,时间快截止了,他就随便指了一个箱子,企图蒙混过关,他的能力也很不稳定。啊,我们的最强者终于出现了,期待!”

宋温暖发言的时候,梵伽罗已缓缓走入测试间,看向头顶的某一个监控器。与上次一样,位于观察室正中间的那块大屏幕出现了他俊美至极的脸和锋芒毕露的眼。他知道是谁在窥探自己,也知道该如何追根溯源。

几位评委纷纷以手掩面,躲避他太过具有穿透力和攻击性的目光,而宋睿却与他隔空对视,然后缓缓勾起唇角。这是一个罕见的,透着真切愉悦的笑容。

偏在此时,观察室的门忽然被一名副导演撞开,他跑到宋温暖身边,急促说道:“宋姐,我们在16号选手的脚边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正确答案,她跟我们说这是她花钱从曹晓辉那里买的。”

曹晓辉是梵伽罗的经纪人,这意味着梵伽罗早已知道测试内容和正确答案,他在作弊!

宋温暖期待的表情瞬间垮塌,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我们还在录节目,出了内奸的事情稍后再查,先把这一波应付过去!梵伽罗想作弊,行,那我就让他出个大丑!他不是号称人品鉴定机吗?去给他找几个人来,必须是我们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咱们让他当场鉴定人品!在我的节目里弄鬼,买卖答案,操控赛果,破坏节目的公正、公平和公信,我真是给他脸了!”

☆、第七十章

宋温暖这边忙着去找知根知底的人, 梵伽罗的测试自然被中止了。一名助理导演将他带到一个封闭的隔间, 说是让他稍等片刻, 具体的情况却一字不提。

梵伽罗自然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冷淡甚至是厌恶, 却一句话都没多问,只是捡了个安静的角落垂眸独坐。片刻后, 一阵轻微的, 谁也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出现在房内,而梵伽罗已迅速掀起眼皮,朝那个方向看去。

他勾了勾指尖,那能量波动便缓缓靠近,最终凝成一团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人形雾气,而雾气的头部,大约是双眼处, 竟掉落了两滴黑色的泪珠。

梵伽罗接住这似雾似水的泪珠,眼眸里流转着了然的光。

“你回家了?”他低不可闻地说道。

人形雾气点点头, 眼里涌出更多泪珠, 却又在掉落地面的时候消散无踪。

“让我看看。”梵伽罗将右手随意搭在膝头,指尖自然垂落,从监控器里观察,谁也不会发现他的异常。于是那雾气便乖觉地蹲在他跟前, 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指尖。

晃动的画面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一团小小的黑雾像生前那般蹲坐在楼梯口, 短短的胳膊抱着细细的腿,小小的脑袋埋在臂弯里, 满心都是惶然,也满心都是期待。今天是他的母亲被拘留所释放的日子。他恐惧于她的责打,却又克制不住思念她的心情,就像一只被伤害了无数次的小狗,只要主人轻轻唤一声宝贝,就能再一次欢喜雀跃地奔过去。

孩子对父母的爱总是天然而又纯粹的,当他们还幼小的时候,无论你在他们心底留下多少伤,他们总能看见你的光。唯有当他们长大了,明白了何为爱恨,何为悲欢,那些光才会渐渐散去。

此刻,那小小的身影便蹲坐在这昏暗的门洞处,看着他的母亲在父亲地搀扶下从电梯里跨出,像是这个世界里骤然点亮的一束光。他连忙站起身,怯怯地,窃窃地,欢喜又恐惧地迎上去。

表情万分疲惫的两人走进客厅,反锁房门。父亲把母亲带入厨房,指着存放在冰箱里的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说道:“我把他打死了。”他的语气像是在说“明天会下雨”。

那小小的身影呆站在厨房门口,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也注视着自己的尸体,连一个具体的表情都无法模拟。

母亲张大嘴,似乎想尖叫,却被父亲死死堵住了口鼻。他面容扭曲地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平时打得那么狠,他却一点事都没有。我只是喝醉了踢一脚,他就死了,我怎么能想到?”

母亲拼命抓他、挠他、踢他、踹他,眼里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像是已经悲伤到疯魔。男人死死捂住她的嘴,默默承受了她的所有宣泄。闹过这一场之后,两人都已经累地瘫倒,而那小小的尸体却还蜷缩在冷冻箱里,被一层一层雪白的冰霜覆盖。

“我打他只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我怀孕了,你整天不着家;我生产了,你第二天才来医院;我哄孩子,你在外面应酬;我带孩子上补习班,你在家里玩游戏;我得了抑郁症,你说我矫情。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现在好了,你把孩子打死了,我们都解脱了!”女人神经质地笑了笑,对着虚空呢喃:“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把他生下来。他命不好,摊上我们这样的父母!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断断续续地笑着,音量越来越大。

男人不得不再一次捂住她的嘴,不断道歉:“对不起亲爱的,我真的很抱歉。我们再生一个吧,这一次我保证会好好爱他,也好好爱你。我会在你怀孕的时候天天陪着;我会在你生产的时候在医院等通宵;我会帮你哄孩子喂孩子,送孩子去补习班。你在家天天休息,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玩游戏玩游戏,想逛街逛街,而我会拼命工作,为你们提供最好的生活。我们再生一个吧?好吗?”

男人贴着女人的面颊,不断询问“好吗”?这久违的、虚伪做作的温情竟在这冷酷而又荒诞的夜,切切实实地打动了女人的心,于是她含着泪点头同意:“好,我们再生一个。”

他们谁也没发现,当女人说出这句话时,那团小小的雾气是如何地掉下两行血泪,又是如何地沸腾着、挣扎着,最后几近消散。

他倒退几步,似乎想离开,却又在门口站立了很久。他尝试着迈出一小步,又一小步……就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女人身边,然后伸出两只细瘦的胳膊,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在他快要抱住女人的刹那,女人忽然站起来,果断道:“我们得把尸体处理一下,不然你会被警察抓走的!”

被她的手臂无意中挥开的小小身影仰头看她,血色的泪珠终于变成了浓郁的黑。他一步一步倒退回去,麻木地看着两人。

男人说了那么多甜蜜的话,目的正是为了这个。他心满意足了,连忙找来一个旅行箱,说是让女人把尸体放进去。两人正忙碌着,门铃锲而不舍地响了,一下一下,足足响了五六分钟。两人没办法再装傻,只好把尸体塞回冰箱,强装镇定地去开门。

看见身穿警服的廖芳,女人吓得脸色发白,男人却极其自然地应付了过去。他说他把孩子送去爷爷奶奶那儿了,他一个大男人,工作又忙,孩子跟着他只能遭罪,倒不如送走。说完这些,他还当场给母亲打去一个电话,问孩子好不好。

他的母亲似乎早有准备,连连夸奖孩子懂事听话。

廖芳没有权力擅自闯入别人的家,又见客厅里果真乱糟糟的,很不适合孩子居住,便离开了。

两人轮流盯着猫眼,确定外面没有警察,这才把孩子的尸体弄进行李箱,带去小区的人工湖,绑一块巨大的石头,搬上一艘小艇,驶到足够远离岸边的地方,沉了底。小区里少有人烟,摄像头又都损坏,于是他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一切,唯有那团小小的雾气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

这些残忍的记忆碎片终在梵伽罗的脑海中淡去,唯一清晰的竟是孩子那倔强的,即便被伤害到极致也依然愿意伸出去的一双手。他渴求拥抱的姿势像一枚楔子,牢牢嵌入梵伽罗的脑海。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人形雾气颤巍巍地聚散了几次才低不可闻地叹息:“即便如此,你还想回去吗?”

小小的雾气站直了,一边流着黑色的泪珠一边重重点头。他一定要回去,因为他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没有达成。

“好,我送你回家。”梵伽罗抬眸,一字一句给出承诺——

与此同时,观察室内正爆发一场争吵。宋睿拿到那张纸条后冷笑道:“你真的认为梵伽罗需要靠这种低劣的手段作弊吗?那他第一场的表现怎么算?”

“我刚才认真想过了,其实第一场测试要想作弊也很容易,只要在我们的电脑里植入木马程序就可以掌控五张照片的选中几率。现在想来,他能一口气画出四张照片,又能精准地预测你挑中的所有照片,这种能力是不是太过逆天?我连梦里都不敢这么想,他倒是敢干!堂哥,既然你对梵伽罗那么有信心,你为什么不让我们重新布置测试题目?你在怕什么?”宋温暖咄咄逼问。

宋睿摘掉金丝眼镜,笑得既无奈又从容:“好,随便你,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但是那四个箱子你不能搬走。”

宋温暖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实在搞不明白他为何对那些箱子耿耿于怀,是有什么猫腻吗?但是不等她深想,一名俊美的男子已走进观察室,笑着向她招手。

“啊,云天!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你的画展结束了吗?”一看见这人,宋温暖内心的怒火便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惊喜。这人便是她的男朋友俞云天,蜚声海内外的油画大师,同时也是华国艺术协会的副会长,一幅画能卖出数千万的高价,才三十岁便已经站上了事业巅峰的艺术界的传奇人物。

两人迫不及待地拥抱在一起,交换了几个热切的贴面吻,男的俊朗,女的明艳,场景美如一幅油画。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唯独宋睿勾着唇角,表情似笑非笑。

不知宋温暖与俞云天说了什么,对方先是露出为难的表情,少顷又在女友的痴缠下无奈点头,跟着一名化妆师离开了。

见宋温暖独自走回来,宋睿了然道:“你让他参加梵伽罗的人品测试?”

宋温暖得意地撩着长发:“是啊,全世界的人都了解云天的成长经历,我把梵伽罗的眼睛蒙上,让他来测云天的人品,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她的未尽之言是:倘若梵伽罗有哪点说的不对,她这个早已得到俞云天公开承认的女友立马就能站出来,当着镜头和数百万观众的面,狠狠撕了对方!在她的节目里搞鬼就得承受她分分秒秒的报复!

宋睿诘问道:“宋温暖,我以为你早就和俞云天分手了?”

“我们分不分手轮不到你来管!”宋温暖露出不想多谈的表情。在宋家,只有堂哥对她的恋情始终持反对态度,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叫她恼火得很。

宋睿本也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反复提醒堂妹分手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他转过头,看向静候在休息室内的青年,最后一次提醒:“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堂哥,我知道你偏爱梵伽罗,但是你也不能为了他就威胁我吧?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以至于我最终会后悔?”宋温暖知道堂哥绝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拿起对讲机,催促道:“导播,另外几个人找好没有?快点,我们时间不多了。”

导播回复道:“宋姐,除了俞老师,我们另外还找了两个人,一个是丫丫,一个是杰弗瑞,你看可以吗?”

宋温暖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可以,让他们赶紧化好妆,我们要开始录制了。”

丫丫从十八岁开始就跟着宋温暖,可以说是宋温暖一手带起来的嫡系。她的第一份工作是电视台的勤杂人员,后来跟着宋温暖当助理,由于话少脑子活,性格也沉稳可靠,又慢慢升为特助,继而登上运营部经理的位置,如今正在宋温暖的支持下正学习编剧和写作。

杰弗瑞是宋温暖的专属化妆师,同时也是一名拥有五百万粉丝的网红,经常在网络上发布一些美妆视频。他的业务能力很强,早些年还曾做过某位超一线巨星的造型师,后来由于性格太耿直,得罪了一些人,便被炒了鱿鱼,逐出了时尚圈的第一梯队。但是有眼界的人都知道,宋温暖虽然不是什么流量明星,却是实打实的权贵,跟了她,杰弗瑞不是落魄,而是另攀了高枝,至少他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现在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但他偏偏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那些人想息事宁人,他却不肯罢休,反倒见一次撕一次,于是慢慢得了一个撕撕姐(杰)的绰号,在网络上的知名度反倒比以往更高。

俞云天就更不用提,书香世家出身,国际顶尖艺术院校毕业,年纪轻轻便斩获无数奖项,在国内外都拥有大批粉丝,知名度不比一线明星差,人品、容貌、家世、财富、地位,都没得说,与宋温暖再般配不过。

丫丫是宋温暖知根知底的人,俞云天和杰弗瑞则是全国人民都知根知底的人,端看这一关梵伽罗怎么过吧。他要是说错一句,招来的绝对是铺天盖地的质疑和嘲讽。

宋温暖越想越得意,拿出一面小镜子一边补妆一边念叨:“唉,我怎么这么机智?这大概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吧?”

宋睿再一次叹息:“温暖,你会后悔。”——

宋温暖从来不是一个听得进旁人意见的人,除非撞了南墙,否则她绝不回头。她很快便把三位测试人员请进了封闭的测试间,又搬来四张十分柔软舒适的沙发,其中三张设在两米高的圆形台面上,另外一张设在三米开外的台阶下,四个箱子连同一张长桌被移到不起眼的角落。

俞云天、丫丫、杰弗瑞被安置在高台上,表情都很轻松淡然。当场被鉴定人品,对某些人来说等同于扒了衣裳给大众看,总有种**受到侵犯的感觉。但他们此刻却毫无危机感,因为他们从来不相信网络上的那些流言。只一眼就能把你里里外外、连皮带骨地看穿,世界上有这种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那归根究底不过是一种低劣的炒作手段而已!

三人的想法似乎奇异地重合了,于是,当眼睛被重重黑布包裹的梵伽罗在工作人员地引领下步步走进时,他们挑着眉梢,勾着唇角,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讥讽表情。

☆、第七十一章

宋温暖和几位评委也都来到测试间, 在一旁的组合沙发上落座。他们沉默地等待着, 而几名工作人员正在反复检查梵伽罗的蒙眼布, 以确定他什么都看不见。这个过程被摄像师忠实地记录下来, 日后肯定得播出去,以树立节目真实可信的口碑。

少顷, 工作人员肯定道:“导演, 他真的看不见。我们自己也试过了,这个眼罩真的蒙得很严实,连鼻翼两侧的空隙也被层层棉布堵死了。”

宋温暖这才向梵伽罗讲解具体的测试内容,然后告诫道:“你记住,你不能碰触你的测试者,也不能与他们有任何交流,只能隔空感应。你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梵伽罗平静地点头。

宋温暖便道:“请我们的第一个测试者站起来。”

杰弗瑞率先站起身, 冲摄像机抛了一个媚眼。他今天化了很浓的妆,还穿着一件极骚气的豹纹紧身小衬衫, 样子有些不男不女。他身上馥郁的香水味和甜腻的脂粉气绝对会让眼睛看不见的人以为他是一个女性, 这也是导播挑中他的原因。

宋温暖继续提醒:“梵伽罗,你可以感应了。”

梵伽罗一只手搭放在膝头,另一只手伸长,摊开, 徐徐道:“请这位先生像我这样伸出手,张开五指。”他一开口就点出了杰弗瑞的性别, 而宋温暖等人却还没觉察到诡异之处,只以为他是蒙的。

宋睿瞥了众人一眼, 忽然就无声地笑了。这些人懵懵懂懂却又自以为清醒的样子和曾经的他是多么相似,原来在梵伽罗眼里,他以前竟是这副蠢样吗?倒是挺羞耻的。

杰弗瑞伸出手臂,张开五指,满脸不以为然。

梵伽罗忽然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朝圆形高台走去。他跨过一级一级台阶,向三人靠近,脚尖始终指向坐在最内侧的杰弗瑞,惊得对方差点一屁股坐倒。

宋温暖想喝止梵伽罗突如其来的靠近,却被堂哥用力按住了话筒。他不允许她做出任何打扰的举动。

就在宋温暖和宋睿较劲儿的片刻,梵伽罗已站在杰弗瑞面前,没有丝毫迟疑,也没有调整过方向,就那么笔直地找准了目标。杰弗瑞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呼吸也变得十分粗重,竟是被吓住了。他像个傻子一样伸着手,张着五指。

副导演不停冲他挥手,让他赶紧后退,但他已经无路可退,再往后,他就得骑到沙发靠背上去。另外两名测试者笑眯眯地看着他,竟丝毫未曾察觉到掩藏在这一幕之下的诡异。

“梵伽罗,你不能碰触我们的测试者!”宋温暖终于抢回话筒,厉声警告。

回应她的却只是梵伽罗的一声轻笑,这笑声柔柔的,空灵却又极富磁性,竟让杰弗瑞不受控制地红了脸颊。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用口型无声说道:要命!我耳朵快怀孕了!

但他浮夸的表演很快就被迫中止,因为梵伽罗已举起手,张开五指,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朝他的手掌贴去,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层看不见的气膜,将他的身体覆盖,又顺着他的每一个毛孔渗入血液。

这是一种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的感觉,甚至于它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杰弗瑞都无法予以确认。他只感到自己体表的每一根毛发都悄悄竖立,每一寸皮肤都慢慢绷紧,每一条神经都缓缓拉扯,而这些改变又将他的感知力催生到极限。

他开始回忆自己并不如何短暂,却也算不上漫长的一生,那些悲伤的,痛苦的,幸福的,喜悦的瞬间开始交替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就像一部利用蒙太奇手法胡乱剪辑的电影,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忽然想起这一切。

他开始慌神了,这种身体和意识同时脱离掌控的感觉实在是太过可怕!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灵媒”这两个字究竟蕴含着多么澎湃的力量。在梵伽罗面前,他就像一粒尘埃,只能在对方浩如瀚海的引力中载浮载沉、随势而行,所谓的反抗、抵触,根本是不存在的东西,而之前的轻蔑鄙夷,更是狂妄自大得可笑!

杰弗瑞拼尽全力挪动着自己的手,企图脱离这种掌控,却更加骇然地发现,无论他的手掌往哪个方向挪移,梵伽罗都能立刻跟进,并始终保持着三寸的距离。他并没有违反节目组的规定,但唯有杰弗瑞知道,这种无形的掌控比真切的碰触更可怕。他伸出的那只手,被梵伽罗的手,隔着三寸的虚空,牢牢吸住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那个眼睛根本无法视物的青年就像一面镜子,与杰弗瑞面对面地站着,手掌印合着彼此的手掌。

宋温暖反复让导播确认梵伽罗没有违规,更无法看见,这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竟然真的能感应到杰弗瑞,他可以……

杰弗瑞还在做着徒劳的挣扎。他把自己的手往上移,往左移,往右移,往下移,而梵伽罗的手也会同时往上、往左、往右、往下。周围的人早已经看呆了,全然不知道杰弗瑞正遭受着怎样的掌控和渗透。

终于,梵伽罗收回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掌,开始慢慢后退。一名工作人员连忙跑到近前,准备搀扶他,却发现他已倒退着走下台阶,坐回了原位。能不能看见外物对他竟产生不了丝毫影响。

宋温暖得意又轻鄙的笑容已彻底凝固,宋睿却还在她心头扎了一刀:“我早已说过,梵伽罗不可能作弊。我们是用眼睛去观察这个世界,他是用意识,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

“不明白。”宋温暖恍惚地摇头。

宋睿轻笑道:“不明白就对了,若是明白,你就不会像个傻瓜一样坐在这儿。”

“堂哥,你这是在变着法儿地骂我吗?”宋温暖不敢置信地看向原本不染尘俗,现在却烟火气十足的堂哥。他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了?他不是最擅长阴死人吗?

宋睿竖起食指,让她噤声,因为梵伽罗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