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开始疏远她,把她从他的生活中剔除,以至于走入绝境的时候,他宁愿苦苦等待高芊芊绝不会施舍的信任,也不愿意向曾经最亲密的伙伴求助。

董秦一边落泪却又一边低低地笑:“我明白了,你不是在维护她,你是在逃避。高芊芊不愿意相信你不是你,而你也不愿意相信她不爱你。哈哈哈,你们真是绝配,刘钊,你娶她是对的,你们真的是绝配!”

董秦也开始收拾东西,然后拎着包狼狈地走了。跨出录制间时,她的脚崴了一下,可她却只是摘掉高跟鞋继续朝前走,未曾回头。

男人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却又不敢上前,脸上写满了懊悔、难过和茫然。他真的不愿意伤害董秦,然而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似乎都会对她造成一种伤害。他恰好站立在一根光柱下,头顶一片惨白,周围却又昏暗得可怕,似乎又陷入了最初那种孤立无援又茫然绝望的境地。

梵伽罗看着他的背影徐徐说道:“刘先生,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聊聊如何?”

“可以吗?”男人立刻回神,虽然心情很急迫,态度却依然温和有礼。他的涵养简直刻入了骨子里。

梵伽罗看向宋温暖,宋温暖连忙点头:“你们聊吧,我正好与下一组嘉宾对对流程,如果你们聊的时间很长,我就先让元中州他们开拍。反正你每次都是压轴,最后一个出场也没关系。”

梵伽罗这才伸出手邀请男人:“刘先生这边请。”

“不介意加我一个吧?”宋睿低声询问。

“你也来。”梵伽罗自然而然地握住宋博士的手腕。

三人进入休息室后便各自落座,梵伽罗与宋睿紧挨着,手臂微微一侧便能碰着彼此的手臂,男人则坐在他们对面,茫然地问:“梵老师,我回不去了是吗?”

“也不一定,你把手伸出来。”梵伽罗吩咐道。

男人依言而行,梵伽罗便把一枚鱼形微雕放置在他手心,继续道:“握紧它,在心里许愿,让自己变回去。”

“什么?”男人愣了愣。

“这就是导致你的人生被偷走的罪魁祸首,它能感应到人内心的欲.望,然后把欲.望变成现实。”梵伽罗把男人的五指一一合拢,耐心解释:“这东西是我从那小偷身上取出来的,你向它许愿吧,如果你的愿望足够强烈,它会帮你变回去,正如那人变成你。”

“真的吗?”男人原本还半信半疑,惊见那玉雕竟然在发光,顿时把它牢牢握紧,闭着眼呢喃:“我要变回去,我是刘钊,我要夺回我的人生,你能听见吗?”他脑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散发着强烈的祈愿,然而那玉佩散发的微光却慢慢散去,最终什么都没发生。

梵伽罗露出意外的表情,宋睿却冲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早有预料。

男人足足祈愿了五六分钟才松开玉佩,然后看向对面的化妆镜,却发现自己的脸依然那么陌生。希望破灭的感觉就像从高空猛然跌落,比彻底的绝望更令人痛苦难捱。男人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错愕不已地问道:“我没变回去,为什么?它是假的吗?”

由于太过用力,在握紧玉雕的同时他把自己的掌心也掐出了四道血痕,由此可见他的心愿是多么迫切。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依然没能把玉雕唤醒,这简直超出了他的预料。

“再试一次吧。”梵伽罗拿起玉雕看了看,于是一团灰光便在他的指尖闪烁跳跃,灵动得宛如活物。

男人意识到玉雕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自己,立刻点头道:“好,我再试一试。”

安静坐在一旁的宋睿却摘掉眼镜,开始缓慢地按揉自己眉心。很明显,他并不认为男人能成功。

十多分钟后,男人结束了祈愿,镜子里的脸庞依然陌生,容色却比之前灰败很多。

“还试吗?”梵伽罗语气平静地询问。

“试。”男人似乎与玉雕杠上了,用两只手紧紧握着它,闭上眼睛反复默念自己的愿望。即便梵伽罗未曾放开神念也能听见从他脑海里传出的呐喊,他整个身体都因为发愿而抖动着,他的努力、迫切和渴望已明明白白写在他略微扭曲的脸上。

作为一个被盗走了全部人生,进而落入绝望深渊的迷途者,他祈求救赎的声音本该强烈到全世界都听见。但事实上他没能做到,他甚至连一点点灰光都激不起。

三试之后,男人的额头已冒出一层细汗,脸颊也涨红了,但他依然紧紧握着玉雕不愿放手,就仿佛吊挂在峭壁上的人牢牢握住了命悬一线的那根绳。

梵伽罗并未阻止男人,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仿佛只要对方愿意,他就可以坐在这里等到男人发愿成功了为止,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绝望是什么滋味。

“够了。”宋睿却冷酷地打断了男人,并强硬地掰开对方的五指,取出那枚玉雕。

男人的全部精力都消耗在了祈愿上,以至于他竟虚弱地无法反抗。他指尖微微动弹几下,似在挣扎,却没有说出摇尾乞怜的话,只是狼狈地低下头,发出沙哑又绝望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它听不见我的愿望?”

宋睿把散发着微光的玉雕还给梵伽罗,徐徐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的愿望只是让一切恢复原状,而他的愿望是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无论是体量还是质量,你的欲.望都无法与他相比。你早在一开始就输了。我知道你的意志力肯定比他强,但意志力与欲.望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宋睿戴上眼镜,揭示了残酷的真相:“你能掌控并克制你的欲.望,所以你的意志力强于欲.望,但他一生都在放纵.欲.望,他本人就是一道欲.望的洪流,是不可阻挡的。在欲.望的战场上,你无法与他匹敌,因为他足够卑劣。三鼓气竭的道理你应该明白,第一次没能成功,失望感会积压在心底,削弱你的信念,第二次、第三次自然更不会成功。无论你试多少次,结果只会是失败,你变不回去的。”

梵伽罗指尖微微一合便把玉雕纳入体内,看向宋博士的眼神充满了敬佩。这人的预见能力丝毫不逊于灵媒,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祈愿的结果是什么,所以他一直在冷眼旁观。

男人起初还在频频摇头,到后来便也静默了。他渐渐意识到宋睿说的是对的:比毅力,他或许强过那人太多,但是比欲.望,他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终其一生都在做着发财梦的下三滥的对手。他真的回不去了。

“我该怎么办呢梵老师?”男人无助地呢喃,内心的空洞呼呼地灌着风,发出绝望的尖啸。

“用这个身份好好活下去吧。”梵伽罗给出了唯一的无可更改的答案。

“怎么活?”男人握紧双拳强忍悲泣。

怎么活?自然是走出去,慢慢地活。梵伽罗皱了皱眉,正斟酌着更委婉的用词,宋睿却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最艰难的时候是怎么过来的吗?”

男人的思想被带偏了,无需回忆就哑声答道:“当然记得,那时候我刚来京市,租住在五平米的地下室,没有窗,没有厕所,没有厨房,整个房间只能摆得下一张铁丝床,空气闷得能把我的鼻孔都堵住,那种压抑和窒息的感觉差点让我得幽闭恐惧症。我在那张铁丝床上睡了一年多,全部家当只有一个背包。那时候我一天的伙食费是十五块,有一次我坐错了站,多花了一块钱车费,下车的时候抠了抠空荡荡的口袋,竟然蹲坐在路边嚎啕大哭。”

说到如此悲惨的经历,男人眼中的绝望竟然消减了很多。

宋睿又问:“后来呢?你是怎么撑过来的?”

“我长得好,别人就介绍我去影视城当群演,虽然不是天天都有工作,但好的时候也能挣几百块,总算不用为了省钱一顿两顿地饿自己,再后来我遇见了董秦,搬去了宽敞明亮的地方,拥有了一切……”说到这里,男人忽然愣住了,无数回忆像洪流一般涌上心头,冲走了那些迷茫和无助。原来最苦最难的时候,是董秦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带着他一场一场试镜,一轮一轮排演,渴了给他递水,冷了给他添衣,为了他的利益与导演和投资商大声争执,从不退却。

那时候她常常对他说:“你只要演好你的戏就行了,别的不用管,我来处理。你生来就是吃这行饭的,这才是你应该走的路。”

于是他竟真的只专注于演戏,别的都不管了。时间一长他竟然也忘了,当自己沉溺于表演时,有多少繁琐又恼人的事被她一肩扛下;当自己一步步攀上峰顶时,又有多少台阶是她为他铺设?他的每一个成就,每一座奖杯,又凝聚了她多少心血?

男人想着想着竟开始流泪,许多悲声卡在紧.窄的喉头无法宣泄。原来当他享受着岁月静好的时候,是董秦一直在为他负重前行。他怎么就忘了她的存在?他怎么能忘?

宋睿见他似有触动,便继续道:“那时候你会演戏吗?懂外语吗?有文凭吗?见识广不广?能不能应付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那时候我刚辍学,才十九岁,几乎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董秦在帮我打理……”男人彻底陷入了回忆。

宋睿点头道:“那时候你什么都不懂也能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地位,现在你演技精湛,学识渊博,见识广袤,能力卓绝,各项生存技能都有,你为什么活不下去?现在再艰难,能比你刚来京市时更难吗?你认为你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真的只是一个影帝的身份?”

男人被问住了,愣了很久都没说话。

宋睿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替他解答:“你最有价值的东西在这里,你以为那人偷走了你的人生,但其实你的人生始终存放在这里,谁都偷不走。十九岁的你一无所有也能登上峰顶,三十五岁的你拥有如此惊人的财富,”宋睿再一次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反问道:“你为什么活不下去?”

男人的表情由愣怔渐渐变成了明悟,然后猛地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跑了。其实自我认同感的缺失才是导致他萎靡不振的最主要因素,宋睿反复告诉他,他的记忆和人生经历是始终跟随着他的灵魂的,其作用就是为了增强他的自我认同感,因为只有接纳了这个全然陌生的自己,他才有勇气向下一步迈进,这是他重塑人生的基础。

梵伽罗看着男人充满力量的背影,忍不住夸赞:“宋博士,向我求助的人总是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找到人生的方向,除了告诉他们要学会自救,我说不出更具体的话。但你仅凭三言两语就让他明白该如何振作。论起说道理,我还是不如你。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人性非常了解,因为那是一种我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但现在我才发现并不是,我看见的只是表层,还有更深刻的义理需要我去思考才能对人性有更多的领悟。因为能够一眼看到底,所以放弃了思考,这是一种惰性,而我一直以来都被这种惰性支配了。宋博士,你真的很厉害,我能不能跟你学心理学?”

宋睿摇了摇食指:“不行,我不会教你。”

“为什么?”第一次被宋博士拒绝,梵伽罗感到很意外。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把你教会了,你就该撇下我跑了。”宋睿一本正经地说道。

梵伽罗意外地睁大眼,然后连说不会,宋睿握住他冰凉的指尖,连说不教。两人互相凝视,然后齐齐抿唇发笑,似有道不尽的愉悦和默契。

☆、第一百五十七章

男人飞快跑出电视台, 脑袋四处地转,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举动是为了什么。在门口来回跑了几圈之后他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这才蹲在路边, 露出极度的失望和茫然。

他以为那人一定会在,因为每一次落入低谷、每一回陷入困境, 她总会在。她风风火火地赶来,很少与他谈心,更不懂得如何安慰他低落的情绪, 她只会拿着那部手机不停打电话, 与各种各样的人斡旋, 用尽全力把他拉出泥潭。

如果说高芊芊是走在他身边的人,那么董秦就是站在他背后的人。他只看见了身边的温柔, 却忘记了来自于背后的, 推着他前进的,始终支撑着他未曾倒下的力量。

这些年他都遗忘了什么?又做错了多少?

男人颓然地站起身, 仰起脸, 拼命眨眼,脑海中回荡着一段久远的对话:

董秦:“女人在职场上打拼真的很不容易, 我从来不会让别人看见我脆弱的样子, 当我想哭的时候我会眨眼。”

男人:“眨眼的话泪水不就掉下来了吗?”

“不对,当你仰起头, 飞快眨眼的时候,眼泪会倒流,然后蒸发掉。我宁愿让眼泪倒流也从来不在人前哭。”

是啊, 她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于是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的心不会受伤。可蓦然回首他才发现,她或许早已经遍体鳞伤,而这些伤痛有多少是他亲手划上去的,又有多少是他借着别人的手划上去的?

男人越想眼眶便越模糊,泪水没能倒流蒸发,反而全都顺着他的眼角落了下来。他的眼睛已模糊地看不见天空,也看不见脚下的路。他像一个幽魂在这熟悉的城市游荡,纵然有振作的勇气,却已经没有了前行的动力。

当他踉跄着差点摔倒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心看路!”

男人猛然转头,继而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只见董秦开着车慢慢在路边游走,脑袋探出车窗,扬声问道,“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她把车停稳,跨下车门,假装不耐烦地询问。

男人却泪眼模糊地奔向她,高高跨越绿化带,重重撞向她,然后紧紧将她拥抱。他跑得太急太快,以至于惯性的力量让两人倒在了车前盖上。

“哎呀我的腰!你疯了吗?”董秦高声呵斥,吸入男人熟悉的气息后却又红了眼眶。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人附在她耳边连连道歉。

“你闭嘴!”董秦的嗓音很快就哽咽了:“我最讨厌你说这三个字!我不要你的道歉,你根本没有办法理解我的感受!我知道我很贱,可我真的改不了,你失踪以后我才明白,真正重要的不是你爱不爱我,而是你在不在。你还在,我的世界就在,你不在了,我的世界都塌了!我满世界的找你,我对自己说,只要你能回来,你不爱我无所谓,你爱着别人也无所谓;你疏远我无所谓,你只亲近别人也无所谓;你不相信我无所谓,你只相信别人也无所谓……只要你回来就好,只要你能回来,我什么都好!”

从来不让别人看见自己脆弱一面的董秦这一次却哭得撕心裂肺:“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你!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能把你找出来……”

再多的话她已经说不下去了,这三天,她遭受的折磨一点也不比男人少。当他绝望的时候,她也在绝望;当他无助的时候,她也在无助;当他迷茫的时候,她更迷茫。她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脑子里全是一些恐怖的念头,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她却没有一刻钟能合眼。

她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几乎站立不住。紧紧抱着她的男人直到此时才发现她竟然瘦了很多。才三天而已,她竟然连衣服都空荡了。

“别哭了,别哭了。”男人抹掉她脸颊的泪,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只能一遍一遍地说道:“我在呢,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当他握紧那颗许愿珠,用尽全身力气呐喊着“让我回去”时,他感受到的只有无处落脚的空荡。然而此时此刻,当他抱紧董秦颤抖的身体说出这句话时,他竟然找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十九岁的他遇见了二十二岁的她,从此搬离了黑暗的地下室,拥有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家。那一年他常常围着她打转,叫她姐姐,天真地说喜欢和她在一起。然而他很快就遗忘了那种感觉,却直到十六年之后才明白,那叫归属感和安全感,是世间除了母亲之外,唯一能让他真正停泊的地方。

“宋博士说我不是一无所有,我的人生谁都偷不走,因为我还有宝贵的记忆和经验,它们能让我重新站起来。但其实他说漏了最重要的一点,”男人抱紧女人,哑声道:“我还有你。无论何时,有你,我就能站起来。”

董秦愣了愣,继而哭得更狼狈,“对,你还有我,”她渐渐停止了哭泣,用力拍打男人的脊背,坚定道:“我们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这四个字代表着一座座高山和巨峰,也代表着数不尽的艰难险阻,但男人丝毫也不觉得可怕,反倒充满了勇气和活力。这活力他已经两三年未曾感觉到了,他以为自己正经历瓶颈期,但其实瓶颈期这一概念只是谬论,不给自己设限的人从来不会有瓶颈期。

他从巅峰跌入了谷底,却反而领悟了更多,也找回了曾经被自己遗忘的东西。

两人哭够了才分开,又从车里取出两瓶矿泉水,蹲在绿化带边洗了脸,然后坐进车里,沉默地看着彼此。

“你(你)……”两人同时说话,又同时改口:“你先说(你先说)。”

这样的默契令他们都止不住地笑起来。

“我已经三天没洗澡了,没熏着你吧?”男人的状态已完全放松下来,竟也有了打趣的心思。

董秦的心顿时化成了一滩水,满足不已地看着他,悠然长叹,“没有,你在西省拍戏那回,从开机到杀青才洗了一次澡 ,我也没嫌弃过你。这三天难为你了,我知道你一定很害怕,这毕竟是一具完全陌生的身体,你不敢碰触是正常的。但是你的眼睛没变,你眼里的东西也没变,我一下就认出来了。高芊芊对你那么了解,她不可能认不出你,她一定知道。”她一边发散思维一边把车开上匝道。

“别提她。”男人的表情起初还是温柔愉悦的,听见“高芊芊”三个字忽然变得很紧绷。

董秦眸色暗了暗,刚缓和的心绪又被一阵难言的苦涩缠绕。她知道这人还爱着高芊芊,他不是那种说忘就忘,说走就走的性格,他比任何人都重情,也长情,所以她才会爱他爱得那么难舍。

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也不会再从他这里索取什么、期盼什么。正如她刚才所说——只要这个人还在,爱不爱真的无所谓,她可以帮助他东山再起,却不会再等待了。这一次当他朝前走的时候,她也会试着大步地走,她想去看一看,没有这个人的世界是不是同样精彩。

思及此,董秦释然地笑了,拍着方向盘说道:“好,不提她,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看见她的笑容,男人竟然感觉一阵慌乱,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刚才还温情脉脉的两人似乎眨眼之间就隔了一堵墙,虽然默契还在,距离却远了。

“我住在阜口区的天泉旅馆。”男人的喉咙忽然变得很紧.窄,于是嗓音干涩得厉害。

“那边治安不好,我帮你找一家酒店安置下来。你先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商量以后的事。你现在的外形条件也挺好的,虽然不是惊天动地的帅,却是沧桑、成熟、忧郁的帅,像陈年的老酒,很有味道,算是圈内的稀缺资源。我有把握捧红你,再加上你的演技,想要超越之前的成就绝对不是梦。最难办的还是你现在的身份,你也听了梵老师的通灵吧?这张脸的主人以前是个人渣,连自己爹妈都能饿死,你用他的身份出道风险太大了。我的意见是整容,换身份,与这张脸彻底切割再出道。”

“整容?”男人苦笑摇头:“怎么整,垫鼻子还是削腮骨?我都这把年纪了。”

“不不不,微调一下就行了,你这张脸只需微微调整一下就会很出彩。他老家那边的事我会去摆平,你别担心。”

“为什么我不担心?我自己的事为什么总让你一个人去做?以后我不但负责演戏,我也负责解决所有麻烦,你不要事事都替我扛。”

“好,等你以后走上正轨了我就不会再插手你的事。我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该赚的钱都赚够了,我也可以考虑退休的问题了。”董秦专注地看着前方,并未注意到男人陡然色变的脸。

他张了张嘴,想说三十八岁还早,却忽然意识到对女人来说三十八岁已经是花凋之龄了,她把最美好的年华都倾注在他身上,却只得到满心创伤,她想要早点退休享受生活也无可厚非。事实上若不是遇见了年少的他,她根本不会出来工作。可他直到此时才猛然意识到,这人的离开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套用一句她的原话——当她不在,他的世界都塌了!

男人的脑袋一阵眩晕,耳朵里嗡嗡地响,好长时间听不见任何声音。他试图挽留她,却陡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全世界都可以请求她驻足,唯独他不可以,因为他早就先她一步,牵着别人的手离开了。

“我,我晕车,你开慢一点。”男人呆愣了很久才嗓音沙哑地发出恳求。除了让她开慢一点,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已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哦,好,你这几天肯定没休息好才会晕车,冰箱里还有一瓶水,你自己拿吧。很难受吗?要不我在前面的药房给你买点药?”董秦不疑有他地把车往路边靠。

“不用买药,你开慢点就行。”男人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却又像被烫着般很快放开,心里的苦涩和煎熬没有任何人知道。

董秦慢悠悠地开着车,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男人未来的职业规划:“我手里有一部历史剧的剧本,《xx演义》,你的气质和形象很符合男三的要求。男三是男一的军师,前半生饱受磨难,连髌骨都被人挖掉了,只能坐轮椅,后半生帮助男主叱咤风云,征战沙场,角色又有深度又讨喜,要是演好了,可能比男主角还出彩。待会儿我就把剧本发给你,你先看一看。你要是喜欢,我豁出这张老脸也得帮你弄到这个角色。”

男人连连低应,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目光始终凝注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嘴角的苦笑越来越涩。她总是这样充满了干劲儿,仿佛能踏平一切困境昂首前行。他直到今天才发现这样的她竟然会发光!可是为什么以前的他一直看不见呢?难道是因为她总站在他身后的原因吗?

原来他也是如此狭隘的一个人啊,只看得见不断在眼前晃动的高芊芊的嘘寒问暖,却忘了那个为自己披荆斩棘的人。

男人捂住脸,又一次产生了哭泣的冲动。

无论他如何不舍,天泉旅馆还是到了,但他刚下车就被两名警察扭住手臂抓了起来。董秦连追带问才知道高芊芊竟然先下手为强把男人给告了,还拿出家里的监控视频说男人企图非礼她。由于证据确凿,报警的又是社会名流,警方立刻就把男人刑拘,还不准董秦保释。

董秦快气炸了,在外面跑了一圈,四处找人想办法,回过头却又发现这件事竟然闹上了热搜。高芊芊那个死女人竟然把男人的照片和身份都爆给了媒体,说他是神经病,妄想自己是影帝刘钊,还把他以前饿死父母的黑料也都透漏给了记者。

高芊芊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先把男人的名声搞臭,如此,日.后就算他说自己是刘钊也不会有人相信;然后把他在娱乐圈发展的路堵死,没了生计,他自然会离开京市,继而离开高芊芊的生活。

董秦看着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一口银牙差点咬碎。禽兽不如的人根本不是男人,而是现在的刘钊,这些网民什么都不知道,只懂得跟风!如果再不洗白,男人以后就别想出道了。

还没等董秦想到应对的办法,高芊芊又出手了。

她这一次竟把矛头对准了梵伽罗,直指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每次录制《奇人的世界》都会按照剧本先排演几遍。这次的剧本就是那个神经病提供的,梵伽罗信以为真,竟然编了一个影帝和花匠互换身份的离奇故事,还装神弄鬼地恐吓刘钊,也因此,刘钊才会毁约。

刘钊的影响力是苏枫溪的几何倍数,他的粉丝一怒,梵伽罗的社交账.号就被屠了!《奇人的世界》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抵制。网络上顿时一片腥风血雨。

如此,高芊芊的第二个目的也达到了,就算日.后宋温暖把今天拍到的视频拿出来,她也可以说这是节目组设的局。只要钉死了男人是神经病,那她无论怎么颠倒黑白,世人都会相信她的说辞。她不但要抹除过去的刘钊,还要把未来的刘钊也一并扼杀!

看着高芊芊弄出来的一条又一条大新闻,董秦气得摔碎了手机。这个女人真狠呐!装了七八年,她终于露出了豺狼虎豹的真面目!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一百五十八章

当董秦为了男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时, 梵伽罗正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沉睡, 宋睿坐在他身旁,悄无声息地翻看一本书, 听见开门声立刻目光锐利地扫过去,并竖起食指。

宋温暖缩了缩脖子, 无声询问:“梵老师怎么还在睡?第二轮录制要开始了。”

明明近在咫尺,宋睿却一句话都不说,反而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你们先拍, 他最后一个。】

宋温暖很担心:【梵老师今天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怎么了?以前他从来不会在录制中睡觉, 更何况还睡得这么沉。】

【他没事,人都有疲惫的时候。你先走吧, 时间到了再过来, 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宋睿绝不会把青年受伤的消息传扬出去,哪怕堂妹是值得信任的人。在光明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 有无数危险潜伏着, 而人类越是表现得虚弱,它们就越会找上你, 这是宋睿活了二十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他从不会让自己的弱点暴露于人前, 自然更不会让青年陷于那样的境地。

【哦哦,好, 那我先走了。】宋温暖不疑有他地离开了。

宋睿见自己盖在青年身上的外套快滑落了,便轻轻替他掖好,指尖不小心触到他冰凉的手背, 鼻端不由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

一个半小时后,宋温暖又来了,而梵伽罗似有感应,已先一步苏醒。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白,瞳孔里的雾气也并没有消散,反倒更显氤氲模糊,站起身的时候竟然微微有些踉跄。显而易见,他的情况在不断恶化。

时刻关注着他的宋睿立刻从后面跟上来,宽阔的胸膛贴紧他单薄的脊背,给了他一重支撑。

熟悉的温暖气息让梵伽罗的眼瞳渐渐恢复焦距,他回头笑了笑,又握住宋博士的手腕,低不可闻地道:“我能行,你别担心。”无需读取他也能感应到男人散发出来的焦躁和不安。

“走吧,快点把节目录完。”宋睿搂住他的肩膀,将他送到录制间门口。

一男一女两名年轻演员已等候许久,这会儿正用好奇的目光看过来。宋温暖开设了一家经纪公司,这两人是她最近重点栽培的新人,让他们来上这档节目一是在观众面前混个脸熟,二也是真心想求教未来的发展之路。

梵伽罗的大名如今都在娱乐圈里传遍了,不信他的人对他嗤之以鼻,信他的人则争着抢着想与他见一面,聊一聊。这一期的心灵剖析环节在圈内甄选嘉宾的消息刚放出去,就有很多艺人踊跃报名,咖位从超一线到十八线应有尽有。最后还是宋温暖给自家艺人开了后门才争取到这个机会。

元中州等人都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两位小演员的重大人生经历几乎都被他们说破了,也解决了他们的很多困扰。但即便如此,他们最渴望见到的却还是如今正缓缓走进录制间的这一位。

梵伽罗本人的气场远比屏幕上看见的更强大,却又丝毫没有攻击性,而是静谧又安然的那一种。与他雾蒙蒙的眼眸一触,紧张不安的两个小演员就已经情不自禁地放松了身体。

“梵老师好!”两人连忙站起来打招呼,态度既恭敬又热情。

“你们好,请坐。”梵伽罗伸手相邀,一举一动都透着难以言表的优雅。

三人各自落座,梵伽罗正准备展开磁场进行读取,眉头却轻轻一跳,继而显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因为宋博士的嗓音正从耳返里传来,一字一句非常严肃:“直接说重点,别跟他们废话。”

梵伽罗尚且来不及反应,耳返里又传来宋温暖不满的声音:“堂哥你为什么抢导播的对讲机!心灵剖析类似于访谈节目,要的就是大量的交谈和你来我往的交锋。一来就说重点还有什么看头!啊啊啊,气死我了,你快把对讲机还给我,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

“由于前几期的争议太大,很多投资商都撤资了,我记得资金缺口都是由我覆盖的?我到底投了多少钱来着?我记不清了,宋温暖你把合同拿过来让我看一看。”宋睿状似疑惑地询问。

宋温暖哑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笑。试图夺回对讲机的导播也怯怯地收回手。

宋睿这才重复道:“直接说重点,我们速战速决,争取早点回家休息。”

“啊啊啊啊!已经作废了一期,这一期你还速战速决,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没有足够的播放量,我们的节目会开天窗的!我特么……”宋温暖一个劲地吐槽,却也没有胆量推翻堂哥的决定,谁让他是这档节目最大的金主呢。

梵伽罗静静听着耳返里的声音,不知怎的竟轻笑出声。

两名工作人员这才走过来,摘掉了他的耳返,以此杜绝他与节目组的员工串通作弊的可能性。别的选手在录制之前都只戴了收音器,没有耳返,唯独梵伽罗是特例。这事显然是得了宋睿的吩咐,他很想阻止青年继续录制节目,却又不好直说,这才借用通讯工具,换了一种更迂回的方法。这种方法在心理学上又叫做录音带效应,既在看不见发令者的情况下,听令者反而更容易摒弃掉多余的主观想法,接受指挥。

梵伽罗扶着额头笑得十分无奈。为了把他撵回家,宋博士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两个小演员疑惑地看着他,又低下头看看自己,唯恐哪里失了态。

“啊,抱歉,刚才忽然想到了别的事。”梵伽罗抬眸看向两人,敛去笑容直言道:“我能感觉到你们内心都有困惑,我们不聊别的,只聊目前横亘在你们心头最大的疑问怎么样?”他还是决定听取宋博士的意见,以免那人太过担心。

这句话简直说到两名演员的心坎里去了,他们的确都是抱着巨大的困惑来的,但前面的几位灵媒总会与他们东拉西扯地聊人生、聊成长经历、聊心态等等,却忽略了他们最主要的问题。而宋姐在开拍之前就跟他们说好了,若是灵媒感应不到他们的诉求,那他们自己也不能说出来,说了就等于公布答案,这次测试也就失去了意义。

只有当灵媒自己感应到,并且主动提出,他们才能做出回应。目前能感应到他们真实内心的人有三位,一是元中州、二是朱希雅、三是丁浦航,但元中州和朱希雅给出的答案是顺其自然,丁浦航给出的答案是寻找自己,遣词用句都很玄妙,无论怎么思考都仿佛很有道理,但仔细一想却等同于什么都没说,实在是让两个小演员头秃。

也因此,他们对梵伽罗的到来是最期待的,而结果也没让他们失望,对方甫一坐下就直奔主题,一字半句的废话都没有。

“请你们各自伸出一只手,然后在脑子里思考那个困惑。”梵伽罗嗓音低沉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