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依言而行。

梵伽罗同时握住他们的手,继续道:“请你们敞开心扉准许我的进入。”

若在往常,他只需轻轻一瞥就能毫无阻碍地看透一个人的内心,但眼下,他却必须提出请求,获得准许,才能开始进行读取,由此可见他已虚弱到了何种程度。宋睿盯着屏幕里脸色苍白的青年,脑海中却在回忆萧言翎一边吐血一边摄取周围人的生命力的场景。

青年和萧言翎应该是同类,所以说如果他想立刻复原,其实是有办法的,但他并没有那样做。以前的宋睿很难理解他的行为模式,因为在他看来,周围的人都是可有可无的,是用以点缀这个无聊世界的装饰品而已,吞噬掉他们堪称废物一般的生命力有何不可?

但现在,换一个角度思考,宋睿却忽然明白了青年的坚持。如果是他受了重伤,而尽快复原的代价是吸取青年的生命,他会怎么选择呢?吞噬还是不吞噬?答案是否定的,他不会那样做,哪怕在危险的世界里虚弱地挣扎,进而陷入更艰难的境地,他也绝不会伤害他一丝一毫。

这大约就是青年现在的心情,他不忍伤害这个世界,恰如宋睿不忍伤害他。

想到这里,宋睿竟忍不住捂了捂眼,头一次感觉到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自己的内心涌动。

与此同时,梵伽罗已闭上眼,在两位小演员的内心世界悄无声息地巡游一番,沉吟道:“你们的问题都在于取舍。”

两人眼睛齐齐一亮,然后连连点头。梵老师好灵啊!

“你的问题在于眼前的取舍,你的问题在于内心的取舍。”梵伽罗先后抬了抬男演员与女演员的手。

两人这回没点头,而是陷入了沉思。

梵伽罗把头偏向男演员,进一步解释:“所谓眼前的取舍,说穿了是权衡利益的问题。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你手边,一个选择能让你收获丰厚的利益,却没能打动你的心;一个选择对你而言收获甚微,却触动了你,令你产生了很多思考。所以你很困惑。”

“是的,是的,我真的很难抉择。梵老师,您说我该怎么办呢?”男演员满脸都是纠结,为了这两个剧本,他已经好些天没睡着觉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已经在你心里了吗?”梵伽罗睁开眼笑望他。

“我要是知道答案,我就不会来上节目了。”男演员摇头苦笑。

梵伽罗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语含深意:“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没有人会犹豫,但你却犹豫了,这还不足以表明你的选择吗?儿时你玩过抛硬币的游戏吗?”

“玩过。”男演员一片烦乱的眼里隐隐透出一丝亮光。

梵伽罗看着他徐徐开口:“你对自己说,如果硬币落下是反面,我今天就多吃一块饼干,但硬币落下却是正面,于是你满心不甘地又抛了一遍,其实在这个时候,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其实都不是你想要的,你真正想要的仅仅只是那块香甜的饼干而已。现在你问问自己,这两个选择,你最想要的是哪一个?是香甜的饼干还是丰厚的利益?”

男演员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饼干!”

梵伽罗这才放开两人的手,笑着说道:“你看,你自己早已知道答案。当你无法做出抉择的时候,你应该先去寻找让你产生犹豫的原因,而那个原因往往就是你最需要的东西。”

男演员默默品评这句话,顿时轻松地笑了:“梵老师,不瞒您说,我的困惑说白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选剧本。我手里有两个本子,一个是大制作大投资,片酬也高;一个是小成本小制作,片酬也低,接到第一个剧本的时候我根本没有犹豫,想也不想就准备签约,但是第二个本子寄来的时候我却动摇了,我连着纠结了好几天都不知道该怎么选。梵老师,您说得太对了,能够让我产生动摇的东西其实就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我连钱都不想赚了,您想想我能有多喜欢第二个剧本?我怎么这么傻,纠结了这么久!梵老师,谢谢您,您对我的帮助太大了!”

男演员站起来不断鞠躬,整个人都放松了,开怀了。

宋睿盯着屏幕里的青年,低笑呢喃:“梵伽罗你过谦了,比起我,你才是不折不扣的心灵导师,因为我说的都是从书本里学来的大道理,而你说的是体悟,是人生。”

宋温暖才不管什么体悟不体悟,人生不人生,正拍着桌子佯装大怒:“梵老师,您可真行,才几句话的功夫就让我的艺人推了一个顶级资源!我不同意啊!赵小星你听见了没?我不同意你的选择!”说完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摆手道:“诶呀开玩笑的,我们公司其实很开明,一切都以艺人的自我发展为前提,不会太干涉他们的决定。各位艺人瞧好了啊,如果觉得我们公司的管理制度好,你们可以来投简历,我们随时招人。”

宋温暖看向镜头打了一个广告,惹得观察室里的人都笑起来。

另一头,那位女演员却有些急了,连忙问道:“梵老师,那我的问题是什么?”

“你的困惑来自于事业与学业的冲突。”梵伽罗看进女演员的眼底。

“是的,您真的感觉到了!我其实是学跳舞的,最近才开始接触表演,我两个都喜欢,两个都不想放弃,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一边跳舞一边演戏。由于经常去剧组拍戏,我缺了很多课,舞蹈学校已经准备劝退我了。梵老师,我该怎么办?”女演员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红了,看见摄像机拍过来,连忙低头擦泪。

这是一个关乎到女演员一生的问题,若是换一个人,这会儿肯定会谨慎地应对,尽量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对方自己做出选择,免得招惹无穷无尽的麻烦。因为你若是告诉她具体该怎么做,日.后但凡她稍有不顺就会把错处归咎到你身上,责怪你毁了她的前途。

但是偏偏在这种最需要谨慎小心的时刻,梵伽罗却笃定道:“这个问题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你把手伸出来。”他摊开自己的掌心。

女演员会意,连忙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里。

梵伽罗吩咐道:“你跳得最美的一段舞,演得最好的一场戏分别是什么?你可以在头脑里把它们仔细回忆一遍。”

女演员陷入了回忆,那些片段必定是极美也极珍贵的,以至于她忍不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梵伽罗也闭着眼,跟随她一起舞动、转场、表演,体验成功的喜悦和热烈的掌声,过了足足四五分钟才缓慢说道:“当你跳跃在舞台上的时候,你的灵魂散发出璀璨的光芒,它照亮了你脚下的路;当你表演的时候,你的灵魂虽然也很愉悦,但光芒却要黯淡很多。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那光芒代表着你的天赋,你是一个天才型的舞者,却不一定能当一个好演员。”

女演员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干涩道:“梵老师,您能看见一个人的天赋?真的还是假的?”她开始怀疑了,于是立刻抽回自己的手。

梵伽罗瞥她一眼,眸色略深了一些:“我只是把我看见的景象转述给你,最终做选择的还是你自己。”

“谢谢梵老师,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女演员同样站起来鞠躬,态度却十分不自然,笑容更是勉强。正如梵伽罗之前所说,如果真的喜欢跳舞,那她就会一直跳下去,不会在星探找上门之后又跑去拍戏。当她在舞蹈这条道路上产生动摇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这个其实不难理解,跳舞很辛苦,收入也不高,演戏比较轻松,收入还很丰厚,一般人都会知道该怎么选。再高的天赋也架不住人为的挥霍和浪费,更没有办法与金钱抗衡,看来女演员注定是要与舞蹈诀别了。

看见女演员的灵魂渐渐散去最后一丝灵光,彻底归于平凡,梵伽罗忽然变得意兴阑珊:“我的通灵已经结束了,希望我的话多多少少能帮到你们。”

“梵老师,您帮了大忙了,谢谢您。我叫赵小星,您以后见了我可以叫我小星或者小星星。”男演员笑容开朗地做着自我介绍。

女演员也调整好了表情,故作真诚地说道:“梵老师,我叫文思雨,您可以叫我小雨,希望以后还有机会与您聊天。今天我收获很大,谢谢您。”她嘴里说着谢谢,心里的懊恼和愤恨却已经满溢而出。

其实她今天是怀着目的来了,由于学校已经决定把她开除,而且还与她闹得很不愉快,这多多少少算是她的一个黑历史,日.后总会被人翻出来。她原本想借这档节目吐露一下自己对表演和舞蹈的热爱,做出难以取舍却又为了理想而不得不放弃一个的样子,以此洗白自己。理想是崇高的,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点,网友和粉丝也能更理解她的“无奈选择”。

但是她万万没料到梵伽罗竟会肯定她的舞蹈天赋,否定她的表演才能,还说她未必能当一个好演员,这让她满肚子煽情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待她日.后从学校退学,别人只会说她是为了钱放弃了理想,这对她的名声很不利!

与梵伽罗握手道别的时候,文思雨在心里破口大骂:妈的,你是不是有病?说几句场面话不会吗?我已经是个演员了,走红了,赚钱了,你还让我回去跳舞?你他妈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我的人生是你一两句话能决定的吗?滚你妈的!

梵伽罗忽然握紧她的手,嗓音冰冷地说道:“文思雨,我想我还有最后一个断言要送给你——在表演这条路上,你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平庸的模仿者而已,达不到巅峰。你或许能红,但也只是一颗流星,很快就会消失,因为我看见你的天赋之光已经熄灭了。”

“你说什么?”文思雨好半天回不过神。她万万没料到态度一直很温和的梵伽罗竟然会突然翻脸,还当着镜头的面说这么难听的话!他是故意的吗?为什么?

不等文思雨想清楚,梵伽罗已经离开了录制间。

所有工作人员,包括赵小星,此刻都用微妙的目光看着女演员。对娱乐圈里的人来说,流星可不是一个好词儿!

身为两人的老板,宋温暖轻轻拍打桌面,十分惋惜地说道:“梵老师的预言从来不会出错,这个文思雨在演戏方面没天赋,还是不要在她身上浪费资源了。”

另一边,宋睿正捂着半张脸低低地笑。梵伽罗善良吗?是的,他很善良;梵伽罗锋利吗?没错,他也很锋利。所以说他是一个善良到锋芒毕露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原则切割这个世界,削掉那些腐坏的,留下美好的。他真的很有意思!

☆、第一百五十九章

梵伽罗回到休息室等待下一场录制, 文思雨却跑到观察室, 央求宋温暖把自己的镜头都删掉,只留下赵小星。

宋温暖为了制造噱头自然不愿意, 两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临走的时候文思雨还撂下狠话,说自己爆火之后一定会让梵伽罗好看。

宋温暖被气笑了:“让梵老师好看?行, 你先红过一年再说吧!像你这种稍微一走红就得意忘形的人我见得多了,没有一个能长久的。实话告诉你,你的舞蹈老师曾多次给我打电话, 让我劝你回去, 我一直在犹豫。她说你是一个天才型的舞者, 身体条件和天赋都是一流的,学校花了大力气栽培你, 今年还准备送你去莫斯科舞蹈学校进修, 这样好的机会别人抢破头都抢不到,你的老师却一直给你留着, 苦苦等着你。你再好好想想吧, 别草率决定自己的人生。天赋是上帝赐给人类最好的礼物,你是一个幸运儿你知道吗?”

只可惜她的话根本无法打动文思雨, 在理想和金钱面前, 文思雨最终还是抛弃了理想,选择了金钱。

宋温暖摇头叹息, 暗骂自己把文思雨挖过来简直是造孽。

宋睿则支着颐,语气冷漠地说道:“急功近利之心会让任何一个天才渐渐变得平庸,尤其是在艺术创作方面。就算你把她劝回去继续上学, 已领略过世间浮华的她从此也跳不出好的舞蹈,她那艺术的殿堂已经被喧嚣污染,再也不复神圣了。”

“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亲眼见证了灵魂之光的泯灭,因为灵魂能发光的人真的不多了。我猜梵伽罗现在的心情肯定不太好,我下去看看他。”宋睿自然而然地站起身。

宋温暖愕然道:“喂喂喂,我们这儿还有赛后点评要录呢,你走什么!你给我回来!你现在是梵老师的跟屁虫是不是!”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追到大堂,却发现堂哥狡猾得很,竟然没坐电梯,而是顺着楼梯间溜走了。

宋睿料想得没错,梵伽罗的确有些沉郁,这会儿正皱着眉头躺在沙发上假寐。他于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轻轻把青年的脑袋捧起来,放置在自己的腿上。

“嗯?”梵伽罗睁眼看他,瞳孔却已经模糊的没有了焦距,他的情况一直在恶化。

“我陪你睡一觉。”宋睿把穿暖的外套盖在青年身上,指尖划过他鬓边的发丝,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

被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气团包裹着,梵伽罗模糊的眼睛又闭上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宋睿却盯着他的侧脸沉思了很久,指尖划过他的脖颈,测了测他的脉搏,最终又紧紧握住他从来没有温度的手。两人一个躺着,一个靠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至半小时后被工作人员叫醒。

第七期节目开始录制了,一对中年夫妻陪同一名戴眼镜的少年坐在一张铺了黑色绒布的圆桌边,宋温暖和宋睿坐在他们对面,正进行简单的交流。

“这是你们的儿子?”宋温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微笑道:“多大岁数了?读几年级?叫什么名字?”

少年穿着一件白衬衫,衣摆塞进牛仔裤的裤腰里,脚下踩着一双蓝色球鞋,不是什么牌子货,却擦得很干净;方框眼镜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却可以看出他的脸型很圆,腮边挂着一点婴儿肥,皮肤又白又细,神色还很羞赧,是个老实孩子。

他抖了抖肩膀,细声细气地说道:“我叫沈途,今年十三岁,读高三。”

“什么?十三岁就读高三了?”宋温暖吓了一跳。

他的父母立刻露出骄傲的神色,滔滔不绝地说道:“是啊,我们家途途是直接从初二跳到高三的,他智商太高了,学什么都容易,我们把他跟一群普通孩子放在一起读书,他也不会快乐,只好让他跳级。刚开始我们让他跳到初三,结果没读完一星期他就嚷嚷着说题目太简单了,叫我们给他跳到高中去。我们就又给他联系了一家高中,准备跳读高一,没想到高一的试题他做了满分,哗啦啦地写,根本就不用思考。”

“老师被他的状态镇住了,想了想,又给他拿来高二的卷子,他还是做了满分,数学、物理、化学,门门都满分!老师这下终于重视起来了,直接给他高三的试题,考完之后一算成绩,好家伙,他竟然把人家的年纪第一都踩下去了!老师批完试卷直吸气,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拉着我们的手死活不让我们把孩子带回家,怕我们给他联系另外的高中。闹到后来连校长都来了,亲口承诺给我们家途途五万块的奖学金,还全免学费。五万块啊,比我们上班还能挣钱!你看,这是途途的成绩表,他几乎次次月考都是全年级第一,比别人家的孩子高出二三十分呢!老师说以他这个成绩,b大、q大任意选,根本不用操心的!”

宋温暖看了看这张分数高得离谱的成绩表,不由竖起了大拇指,完了冲自家堂哥说道:“你看看,是不是比你成绩还好?哦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宋睿博士,国际上首屈一指的心理学家,智商高达170,是他们那一届的高考状元,同时被四家世界级的顶级名校录取,光博士头衔就好几个,我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他跟你们儿子应该挺有共同语言的。”

伴随着宋温暖的介绍,沈父沈母脸上的傲气不由凝滞了一瞬,那种“吾儿天下第一”的气场瞬间就弱了。

沈途隔着镜片偷偷瞟了宋睿一眼,然后抿着小嘴笑了笑,表情十分腼腆。宋睿也冲他温和地笑,瞳孔里却黑漆漆的一片。

宋温暖继续问道:“你们为什么会来参加我们的节目?方便透露一下吗?”

沈父沈母正要说话,沈途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如果我爸爸妈妈对你们说了,你们会不会通过传音装置把我们的情况告诉那些灵媒啊?然后他们走进来,假装很高深的样子给我们算命,还一算一个准。”

宋温暖笑着摆手:“可是在参加节目之前,你爸爸妈妈已经把你的情况发邮件告诉我们了啊,现在才来担心真实性的问题会不会太晚了?”

“所以说你们这个节目根本是假的吧?除了我爸爸妈妈信里写的情况,那些灵媒肯定什么都说不出来。”沈途嘴角噙着羞涩的笑,说出口的话却一点都不客气。如果只看他的脸,你会以为这是一个老实木讷的孩子,但他的话却又充满挑衅,简直像精神分裂了一般。

宋睿忽然摘掉眼镜直勾勾地看向少年,少年便也摘掉眼镜,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笑。

“那你想怎么办呢?”宋睿扬了扬下颚,语带兴味。

“我敢打赌,你们的选手除了我爸爸妈妈信里写的那些事,别的情况根本不会知道。”少年用指尖拨弄着垂落的天鹅绒布,小声道:“如果他们做不到,”他伸出细如枯枝的食指,划过屋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歪着脑袋微笑:“我要你们所有人在微博上录一段视频,公开承认你们是骗子。记住,是所有参加录制的人哦,包括那些选手,尤其是梵伽罗!”

宋温暖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冷声道:“所以说你是来砸场子的?”

“没有呀,我是真的出了问题。”沈途用力点头。

沈父沈母丝毫不觉得儿子的话过分,维护道:“我们也是抱着信任才来的,你们要是不能解决我们的问题,在微博上道个歉没什么吧?反正你们本来就是骗子。”

“你们胡说什么呢!这会儿选手还没来,我们怎么就成骗子了!”宋温暖被激怒了,斩钉截铁地道:“好,我答应你们,如果没有选手感应到沈途的真实情况,我们节目组全体人员就在微博上公开道歉,并且承认自己是骗子。摄影师,好好录下我的话,我宋温暖从来不食言!”

“姐姐,我也录下了。”沈途不知何时竟拿出一部手机,把刚才那段承诺拍摄了下来。他的鬼心眼还真多。

宋睿盯着这个言行诡异的孩子,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因为他察觉到,少年绝不是开玩笑或是意气用事,而是百分百笃定没有人能够感知到他的真实情况。他是有倚仗的。

但宋温暖已经落入了他的陷阱,这会儿正满不在乎地说道:“随你拍,我们这档节目从不造假。”

沈途收起手机,两只手托住自己圆圆的脸颊,小声道:“我爸爸妈妈在信里告诉你们我是个天才,但是最近莫名其妙开始头疼,晚上会梦游,常常跑得不见人影,天亮的时候又跑回来,白天上课会睁着眼睛睡着,偶尔会用力撞头,像是被鬼附身了一样对不对?”

“对,你看过这封邮件?”

“没看过,我猜的。你们选中我当嘉宾,也是因为我小天才的身份吧?这个是节目的看点对不对?”

“你了解得还真多。”

“这些不都是套路吗?好了,我的情况你们已经基本摸清了,天才、头疼、梦游、夜晚失踪、白日癔症、鬼附身,除了这些,如果你们的选手有任何一个人能说出与以上的任何一点不同的情况,而且是真实的情况,我就相信你们不是骗子,但前提是他们不能碰触我,也不能碰触我的任何一件私人物品。我的老师其实一直有教育我说要相信科学,我来参加你们的节目已经违背了我的信仰,你们得让我看见这次造访的真正意义和价值。”沈途已经完全掌控了录制的节奏,还抢走了宋温暖主持人的工作。他是一个很擅长心术和话术的孩子。

宋睿轻笑道:“我现在就能说出一个不同的点,而且是真实的。”

“你说。”沈途笑眯眯地看他。

“你没有信仰,而且也并不崇尚科学。”宋睿端起茶杯喝水,语气十分的漫不经心。

沈途嘴角的弧度拉平了一些,漆黑的眼珠子在镜片的遮挡下缓缓转了一圈才撇嘴道:“好吧,你可以不用录视频向公众承认自己是骗子,不过你不是选手,所以我们的赌约还作数。”

宋睿放下茶杯,不置一词,脸上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

沈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转移视线,小声道:“姐姐,你可以把你们的灵媒叫进来了。偷偷告诉你,我的问题真的很严重,我好怕!”

宋温暖根本没在他圆圆的脸上看见害怕的痕迹,但他的父母却当真了,立刻将他抱进怀里安抚,一口一个乖宝、心肝地叫着。

宋睿盯着他的侧脸,眸色暗了暗。在父母的怀中也不显依恋,反而愈发冷漠,这个孩子要么像他一样是个天生的逆种,要么身上真的出了问题。

宋温暖急着打这毛孩子的脸,一开始就把元中州安排上了。满脸沧桑的男人绕着圆桌慢慢转圈,手里的铃铛一直在摇,却始终蹙着眉未曾开口。转了大约十几圈,他才站在少年身后,手掌虚悬在对方头顶,沉吟道:“凌乱的思绪像互相缠绕的线头,在空中飘舞,我抓不住最开始的那个点,有什么力量将他隔绝了,我没有办法感应到他的内心,不,似乎有一点感觉了,是什么呢……”

元中州闭上双眼极力探索,嗓音渐渐沙哑:“非凡的智力,强大的神念!不行了,我到极限了。”他猛然睁开眼,喘了一口气,然后愕然地看着少年,呢喃道:“你很不得了!”

少年抿着嘴唇羞涩地笑,然后看向宋温暖,眸子亮晶晶的。

元中州失败了,宋温暖的脸色不禁有些难看,于是又连忙叫来朱希雅。

朱希雅点燃一根香烛绕着少年转圈,同样感应不到任何东西,于是恳求道:“能给我你的一件私人物品吗?”

“不行的姐姐,我和节目组说好了,这样是违规的。”少年摆动着苍白的手。

朱希雅掐灭香烛叹息:“那我就毫无办法了。他周身有一层强大的能量场将他隔绝起来了,我无法探知他的情况。”

待她走后,阿火和何静莲同样铩羽而归,他们的说辞都一样,少年被一股能量隔绝了,任何人的感知都没有办法穿透这股莫名的能量,触及他的内心。他很不同寻常!

丁浦航的读心能力同样没起到作用,他干巴巴地吐出一串词语:“天才、头疼、梦游、夜晚失踪、白日癔症、鬼附身,没有了,我真的尽力了。”很显然,他能听见所有人的心语,只除了少年。因为知道那个赌约,他这会儿的表情十分难看,毕竟谁也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承认自己是骗子,更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骗子!

你小子是来找事儿的吧!让梵老师削你!等着吧!丁浦航愤愤然地走了,少年冲他的背影挥挥手,末了看向宋温暖,羞涩的笑容忽然带上了几分热切:“该轮到梵伽罗了吧?是吧?快把他叫出来!”

他的语气充满了戏谑和轻蔑,仿佛在说——快把你家的看门狗放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一百六十章

梵伽罗是在万众瞩目中走进录制间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他, 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而他先与宋博士对视了一下, 然后才直勾勾地看向坐在圆桌一侧的少年。

“你身上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甫一坐定,他便对少年缓缓开口。

“真的吗?我很强大吗?”少年把握得很紧的两个拳头按压在桌上, 一副激动难耐又隐隐透着好奇的模样。

梵伽罗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然后缓慢摇头:“我想你会错意了,这股力量并不属于你, 它在波动, 却并没有掺杂你的气息, 可见你并不是一个强大的人。”

少年在极力伪装天真无垢的模样,但眼里的倨傲自负和轻蔑鄙夷却已经满得快溢出来了。他看不起在场的所有人, 也的确认为自己是非常强大的, 所以在听见梵伽罗的第一句话时难以掩饰地开心了一下,却又在听见第二句之后忘了伪装, 露出一张扭曲的脸。

他的眼睛浮出一层戾气, 嘴角却硬生生地弯了弯,露出一抹紧张羞涩的笑容, 再搭配上他稚嫩的脸庞, 给人的感觉十分分裂。

梵伽罗自入座之后就没再看别人,双眼牢牢锁定了少年, 而少年也一样。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展开无声地厮杀,互相都把彼此视作猎物。在常人眼中, 他们只是面对面地静坐,似乎都很平和,然而在常人看不见的异度空间里,却有两股磁场在悄然蔓延、轻触、试探,然后化作矛或剑,争锋相对。

宋睿的感知比任何人都敏锐,所以他这会儿已正襟危坐,换了一副肃然的表情。

“大哥哥,你好像也并不强大呢。你给我的感觉很虚弱。”少年歪着脑袋刺了一句,嗓音很甜软,同样是脆生生地叫着大哥哥,语气却造作得令人恶心。

梵伽罗微微蹙起眉头,实在难以容忍虚假到这种程度的孩子。

“可以开始了吗?”他礼貌询问。

“大哥哥,你开始吧。我先说好规则哦,你不可以碰触我,也不可以碰触我的私人物品,你只能隔着这张桌子通灵。如果你感应不到我的真实状况,你要在媒体上承认自己是个大骗子。大哥哥,你还敢来吗?”少年笑着勾唇,语气还是那般羞涩,说出口的话却再强硬不过。

他的外表和内心简直呈现出了两个极端,而他的父母却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倒露出骄傲的神色。天才就该有把所有平庸者踩在脚底的傲气!经此一事,儿子的名气会更大,未来的前途也会更光明。

很明显,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若能解决儿子的问题自然最好,不能解决也得踩着节目组的超高收视率往上爬一爬,把儿子的声望打出去。像他这样的天才就该获得所有人的重视!最好国家能够插手,给儿子找来全世界最权威的脑科医生看看病。

是的,他们也知道儿子生病了需要看病,但无奈他们都是普通的工薪阶层,实在没钱,却又想给儿子请最好的医生,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奇人的世界》头上。儿子可比这里面的灵媒牛多了!

录制间里的氛围越发僵持起来,不知从何时起,嘉宾和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竟已分化成了完全敌对的两个阵营。

梵伽罗不管这些人心里暗藏着什么鬼,只是语气平静地说道:“开始吧。”

宋睿却在此时握住了他的手,眼里隐含担忧。沈途的戒备心很强,又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保护,他唯恐青年在读取的过程中再次受到伤害。他记得他说过,通灵的过程与博弈相仿,也会有殒命的危险。

“我所说的机遇就在他身上。”梵伽罗凑到宋博士耳边低不可闻地解释。这场博弈他必须参与,没有退却的可能。

宋睿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强有力的手收了回去。

“大哥哥,你是不是不行啊?”少年再次出言刺激。

宋睿瞥了他一眼,视线锐利如刀。以往有很多次,他会忽然对某个人产生强烈的杀意,然后又凭借意志力压下去。但这一次,那杀意来得如此汹涌,竟已令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

梵伽罗冰冷的手忽然伸过来,轻轻拍打他的手背,眼睛却盯着少年,微笑道:“我先试一试吧。”

“好啊,我最期待的人就是大哥哥。我的问题真的很严重,除了大哥哥,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大哥哥,你一定可以的吧?”少年又褒扬了梵伽罗一番,但话语却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他靠倒在椅背上,眼睛弯成两枚月牙,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一片,软嫩得像一个面团。

但是这一幕看在梵伽罗眼里却等同于一只猛兽终于露出了尖利的獠牙。那股环绕在少年身周的磁场由蜿蜒浮游的流态忽然转变成了密密麻麻的锥刺,只需轻轻一触就能把进犯者扎得遍体鳞伤。仅在眨眼间,他就从面团进化成了一枚触之即爆的炸.弹。

若在往常,敌人示之以矛,梵伽罗自然也会以刀兵相见,但偏偏今天不一样,今天他受了很重的伤,五脏六腑都碎了,剧烈的疼痛正时时刻刻烧灼着他的灵魂,让他陷入持续性的虚弱。他没有刀兵,也没有矛,更没有坚固的盾,只有不得不为的坚韧和永不退却的无畏。

他终其一生都没向任何人低过头,这话绝不是虚言。

他把掌心悬在少年脸前,然后闭上眼,把细如发丝的神念裹缠在那股强大的能量场上,然后一点一点渗透、入侵。时间仿佛静止了,少年瘫坐在椅子上,双手盖着自己起起伏伏的肚子,耐心等待,脸上的笑容十分恬淡安逸,而梵伽罗则始终闭着眼,拧着眉,久久感应。

周围的人紧张地看着他们,又不时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

五分钟过去了,沈父沈母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还没好啊?这也太久了吧?你们的灵媒到底行不行?这一个该不会又是骗子吧?他不是你们最强的选手吗?”

“你说谁是骗子?元中州他们感应不出不代表他们就是骗子,是你们的儿子有问题!”宋温暖拍着桌子反驳,却被堂哥用力摁住了肩膀。

“安静。”男人威严的嗓音冲破了几乎凝滞的空气,紧绷的脸庞也表明他正极力按捺着焦躁的情绪。

沈父沈母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碍于宋睿的权威,只能不甘不愿地闭嘴。

又过了五分钟,梵伽罗才缓缓放下手,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咳了几声。他以手掩唇,堵住了由喉头深处涌上来的铁锈味。由于这次交锋,他早已重伤的内脏又遭受了二次碾压,如今已化成血水涌.入口腔,在他的舌尖传递着腥咸的味道,又被他默默咽了下去。

他的咳嗽很轻微克制,表情也并不痛苦,旁人只会以为他是喉咙不舒服,但少年和宋睿却齐齐抽.动鼻尖,似在嗅闻,然后一个表情得意,一个面色铁青。

宋睿把手藏在桌下,紧握成拳,很想说一句“够了,可以了”,然而青年不喊停,他竟也不敢喊停。

沈途则毫无顾忌地嚷嚷道:“梵伽罗,你受伤了吗?为什么呀?是我太强大了吗?你感应到了什么?”

梵伽罗又不着痕迹地咽下一口血水,摇头道:“我说过,那股力量不属于你,你也并不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