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打开玻璃柜仔细查看过后才能知道。”梵伽罗没有正面回答,却也给出了一定的暗示。

苏振荣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连路都走不稳了。他们借来的这批镇馆之宝里,青铜龟无疑是最神秘也最珍贵的,刚出土就被列为国家特级保护文物,若是果真出了问题,把他们拍卖行的所有古董都卖掉恐怕都赔不起。

苏振荣越想越心慌,脚步不免加快了很多,刚进入大厅就指着梵伽罗急忙开口:“各位专家,这是我请来的顾问梵老师,他想仔细看一看那只西周的青铜龟,不知道可不可以?”

领头的那位专家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不行,那只青铜龟属于国家特级保护文物,没有获得上级的批准,谁都不能碰。隔着玻璃柜还不够你们看吗?”

梵伽罗冲几位专家点点头,平静道:“如果我说,那只青铜龟是假的呢?”

“不可能!”几位专家异口同声地反驳,随即气红了脸。

其中一名专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中央博物馆的文物不可能是假的。今天早上把它取出来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在运输的过程中,它也从未离开过我们和摄像头的眼睛。而且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对青铜龟进行修复,仔细为它称重,记录它的每一个最细微的变化。哪怕它因为氧化的原因多了一毫米的锈迹,我们也能很快发现。它不可能是假的!”

梵伽罗不管这些人怎么争辩,只是重复之前的要求:“我能打开玻璃柜看一看吗?”

“绝对不行。”领头的专家已经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见宋睿拿出手机在拨号,不由冷笑:“找关系也没用。我认识你,你是宋家二房的小子,你的背景撼动不了中央博物馆的权威。”

梵伽罗握住宋博士的手腕,冲他微微摇头,末了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副《松风听琴图》说道:“你们把这幅画挂到最高处去。”

“为什么?”苏振荣站在原地没动。

这座展厅里的每一幅画都拥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若是随意挪动其中一幅,使墙面空出一块,视觉上必定会显得不好看。这是倾城春秋拍卖行承办得最重要的一场拍卖会,自然想要做到尽善尽美。

“你们只管挪动就是,如果拍卖会结束后,这幅图能够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我绝口不提看青铜龟的事。”梵伽罗说完这话就去了拍卖厅,没再提帮忙鉴定古董的事。那几位专家对他的质疑和嫌弃几乎写在脸上,他没必要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果然,待他牵着宋睿的手离开之后,几位专家冷笑道:“什么牛鬼神蛇,竟然也敢来打中央博物馆的主意。国家特级保护文物也是他说想看就能看的吗?苏先生,你怎么把这种人找来了?鉴定文物靠的是专业知识,可不是什么邪乎的感应力。”

“是是是,我也是怕您几位忙不过来,这才想着找一个帮手。我哪里知道他只看了一眼就说那青铜龟是假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振荣这会儿已冷静下来,当然不愿意梵伽罗在自己的地盘上查看那只青铜龟。万一他惹出事来,岂不要让拍卖行担负责任?

“他只看了一眼就说青铜龟是假的?”几位专家果然被他的话惹怒了,厉斥道:“这是什么人啊,国家特级保护文物也能拿来开玩笑!莫非最近名声太大,膨胀了?”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们那种人大多都神神道道的。”苏振荣极力贬低着梵伽罗,试图把这件事抹过去。他现在特别后悔把人请过来,这也太能惹事了。

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询问:“苏总,那这幅画还要往上挪吗?”

“挪什么挪,就挂在这里!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好好存放在拍卖行里的古董会被损坏,当我请的这些保安是吃白饭的吗?”苏振荣指了指大厅里一排一排站立的安保人员,表情十分不以为然,完了陪着笑脸把几位专家带往鉴定室。

他们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名工作人员火烧屁股一般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苏总,不好了,那幅《松风听琴图》被扯坏了!”

苏振荣:!!!

几位专家:!!!

☆、第二百四十五章

在拍卖行这个领域, 倾城春秋只能算是后起之秀,努力了多年才与中央博物馆搭上线,共同承办了这一次的古董拍卖大会。由文物部门牵头, 这一次拍卖会上收集到的古董自然都不是凡物,定价高达五千万的拍卖品打眼一数就有七八件,而且件件都称得上是传世之宝。

被梵伽罗单独指出来的那幅《松风听琴图》就是其中一件, 由宋代画圣元清子所作,笔触细腻、风格绝俗、雅韵而神清, 莫说专家, 就连普通人见了也能轻而易举品评出其中的不凡意境。

能收集到这样一件拍品, 苏振荣也是花费了大力气, 所以把它放置在了最显眼的地方, 又派遣了很多安保人员在附近巡逻,让他们不错眼地盯着。

是以, 当梵伽罗让他把这幅画挂到别处,还预言它有可能被损毁时, 苏振荣是打死也不相信的。但他头再铁也架不住梵伽罗的口铁,这不,那预言才刚放出去没多久, 热气都还没消散, 《松风听琴图》就已惨遭厄运。

听见工作人员的话,有那么一瞬间, 苏振荣是不敢相信的,几位专家也都露出一副“你是在开玩笑吗”的怀疑表情。

工作人员急得眼睛都红了, 哆哆嗦嗦地说道:“苏总, 您先过去看看吧,我路上跟您细说。”

“走!”苏振荣站起来的时候动作太过猛烈, 以至于脑袋眩晕了几秒,眼睛里一片白花花的,差点跌倒。他掌住工作人员的手,踉跄着朝书画厅跑去。

几位专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连忙跟上。

一行人还未跨进书画厅就听见了一阵吵嚷声和儿童撕心裂肺的啼哭,间或夹杂着“你们不要太过分、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孩子不懂事”等推托之词。进去之后几人才弄清楚真相,脑袋又是一阵发晕。

这事说来也邪乎。

苏振荣布置的书画厅是可以让前来参加拍卖的宾客自由参观的,近距离欣赏一下自己心仪的拍品,待会儿叫价的时候心里也更有底。这样的安排可以说很贴心,而且各项安保措施也布置得很严密。

坏就坏在苏振荣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参加拍卖的宾客是可以携带家眷的,于是其中一名宾客就把自己五岁的儿子带来了,进入大厅后看得太沉迷,忘了照管好孩子,竟叫他胡乱闯到了那幅《松风听琴图》前。

厅里的保安只管盯紧成年宾客,唯恐其中混杂可疑人物,对一个小孩子并不怎么防备。哪料那孩子的运动神经非常发达,起初还站得远远地观望,不知道忽然发了什么疯,竟像牛犊子一般冲上去,三两下把画给撕了,撕完还踩了几脚。

当时就有保安发现了孩子的异常,只可惜站得太远,再要冲上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能受邀前来参加拍卖会,孩子的父亲也有几分资产,却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千万买一幅画的巨贾。他原本还口口声声说会赔偿,待看清画作的标价,顿时就改口了,这会儿正与保安纠缠。

走进大厅,看见被撕成两半,还印满了脚印的价值连城的古画,苏振荣的脑袋嗡地一声就炸了。这幅画并不是拍卖行的资产,是一位国际知名的收藏家委托他们进行拍卖的,眼下出了这档事,他们还得给那位收藏家一个交代。

赔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这幅画的价值根本不在于它能卖多少钱,而在于它是华夏文明的传承之物,是美的凝聚,是古人智慧的结晶,是世上唯此一件不可复制的独特。它若是毁了,那便是彻彻底底毁了,无论花多少钱都弥补不了。

苏振荣也是一个格外爱惜字画的人,看见这一幕,泪水就下来了,想起那位收藏家比自己更宝贝这件拍品,起初死活不愿寄卖,还是自己使了一些手段才勉强同意的,如今他又怎么向人家交代?

这件事闹开了,倾城春秋拍卖行的信誉会一落千丈,今后恐怕再难在这个领域里立足。

苏振荣越想脑子越乱,走过去推开那对纠缠不休的父子,嗓音嘶哑地喊道:“报警!让警察来处理!我不管你的孩子多少岁,懂不懂事,这幅画是你们损毁的,你们就必须承担责任!我懒得跟你们废话,报了警,我们上法庭直接打官司,看看法院怎么判。”

展厅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取证非常容易。那位家长也知道自己理亏,打官司百分百会输,这才不闹了,只是搂着孩子一个劲儿地求情。

苏振荣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眼珠血红地看着那幅画,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梵老师的预言――你们把这幅画挂到最高处去……你们只管挪动就是,如果拍卖会结束后,这幅图能够完好无缺地保存下来,我绝口不提看青铜龟的事。

如果当时他没有不以为然或刚愎自用,而是马上听取了梵老师的意见,把这幅画挪到最高处,如今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吧?梵老师曾经发布的那些预言他在网上也是见过的,一条条,一例例,全都得到了验证。只可惜事情没发生在他头上,他不了解其中的厉害,竟然也犯了与那些蠢货一样的错误,把梵老师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这件事,上头肯定是要追责的,而他作为这次活动的承办人,最好的结果是被辞退,最坏的结果恐怕还得承担一部分赔偿款。他一个草根,好不容易混到今天的地位,哪来那么多钱赔偿?车贷、房贷、孩子学费,今后又该怎么还?

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相互关联的,往往一个风波骤起,引来的会是一大堆麻烦。苏振荣越想越心慌,越心慌就越懊悔,四十多岁的大男人竟当场掉了眼泪。

没能保护好古画的众保安也心生惶然、惴惴不安。

那对父子则更为惊惧,如今已抱成一团缩到角落里去了。

这件事原本与几位专家无关,但他们此刻的面色却比苏振荣还难看,只因梵伽罗已经说了,这幅画若是能够保全,他就绝口不提青铜龟的事。反之,这幅画若最终毁了,他之前提及的青铜龟有假的事,大概率也是真的。

几位专家向来不信邪,但事情都已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毫无征兆地发生了,他们不信也得信。

所谓铁口直断,莫过于此。梵伽罗不是膨胀了,而是有真本事!

“刘副馆长,您看这事……”其中一名专家脸色惨白地开口。

“我们几个再把那青铜龟好好看看,不过不是现在,等回去再说。”领头的专家正是中央博物馆的副馆长,这次带队出来若出了事,他就得负全责。私心里,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存放在博物馆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假。”他加重语气说道。

几位专家心领神会,纷纷点头,脸上的惊容也都收敛了。为了撇清责任,他们明白,哪怕那青铜龟是假的,到了他们嘴里也必须说成是真的。反正他们是这方面的权威,掌握着普通人根本看不明白的知识,一件文物是真是假,还不是由他们随口一说?

这就是知识垄断的好处。

这样一想,几人纷乱的心就都落到实处,变得安稳了。

他们到底还是不放心那青铜龟,又不耐烦听苏振荣与那对父子扯皮,就走到传世厅,却见梵伽罗站在存放着象牙坐佛的玻璃柜前,白皙的手掌紧贴着柜子两侧,正在垂眸感应。

宋睿站在一旁仔细观察坐佛,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出个所以然。

听见脚步声,梵伽罗转头看过来,淡淡道:“这坐佛也是假的。”

几位专家:!!!

梵伽罗缓缓踱步到存放着一把青铜宝剑的玻璃柜前,摇头道:“这个也是假的。”

“假的,假的,假的、假的。”他沿着玻璃展柜慢慢走过去,细长的指尖连续点出了好几样文物,有黄金铸造的人形宫灯、有神女飞天图、有粉彩老寿星瓷瓶、还有一尊青铜兽鼎,全都是历史悠久、价值连城的传世之宝。

几位专家简直想揪住他的衣领大吼一声:你有完没完!

“这些文物我们回去之后会再请专家进行鉴定。梵老师,您不是这方面的权威,我们很难相信您的一面之词。”刘副馆长扯开嘴角,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

“不用带回去请专家鉴定了,我已经报警,警方那边会派人过来调查。”宋睿扬了扬手机,似笑非笑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几位专家的眼睛。

“你怎么不先跟我们商量就报警……”刘副馆长气急败坏地嘶吼。

宋睿轻飘飘地打断他:“保护文物人人有责。这些宝物是在你们博物馆被调包的,再由你们带回去鉴定,这里面的程序是不是不太合法?”

刘副馆长明白了,宋睿这是在怀疑他们监守自盗。他先是觉得恼怒,然后就意识到,如果这些文物真的是假的,那么他们这些平日里可以轻易接触到文物的专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指不定会背上多大的罪名。

这样一想,他膝盖便软了软,竟差点站不稳。另外几名专家也都吓得脸色发白、心中惶惶。

“这些文物不可能是假的,我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一次详细的检查,而且还留下了影像资料,你们不信可以去查资料!”刘副馆长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高喊。

“对对对,我们博物馆里有监控记录的,也有文物的信息档案,是真是假你们查了就知道了。这些文物肯定是真的!”其余专家立刻附和,慌乱不堪的心神也慢慢稳定下来。

说到底,他们还是不愿相信梵伽罗的话,哪怕他在外面的名声已经可以用如日中天来形容。

宋睿笑着点头,温声道:“警察会调查清楚的,现在谁说的话都做不得准。”

梵伽罗没空搭理这些人,只是顺着展台慢慢走过去,白皙的手掌悬在玻璃柜的上方,一个一个感应。他每每停下步伐,仔细观察其中一件展品,几位专家的心脏就会狂跳一瞬,唯恐他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所幸在警察赶到之前,他都没再开口。

孟仲带着几位国宝级的专家匆匆走进展厅,身后还跟着一连串的警察。看见这个阵仗,刘副馆长吓得冷汗直冒。他还以为警察顶多赶来看几眼,拍拍照,然后还得联系他们博物馆的专家进行鉴定,哪里知道他们竟然把泰斗级的大佬直接请来了。

由此可见警方对梵伽罗的话有多重视!不过这也并不奇怪,马游的案件才刚过去没多久,作为最大的功臣,梵伽罗与警方的关系正是最为密切的时候。

刘副馆长急忙迎上去,隔了老远就伸出手,十分汗颜地说道:“梁老,陆老,真没想到警察会把您二位找来。”

两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随意与他握了握手,然后就直直走向梵伽罗,轮番与他握手,热情洋溢地叙旧。

听了几句话音,刘副馆长才知道原来梵伽罗竟然还参与了紫微宫的重建工作,与二位大佬是忘年交。

眼见形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刘副馆长的心神都在打颤,大冷的天,额头的汗珠竟擦都擦不干。其余几位专家也感到大事不妙,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却没料两位资深大佬在打开玻璃柜,仔细鉴定了青铜龟之后,笃定道:“这件文物是真品。梵老师,您是不是看走眼了?”

刘副馆长心弦一松,竟差点跌坐在地上。他连忙扶住身旁的人,嘴角咧了咧,露出一抹既畅快又幸灾乐祸的笑容。这可是报假警,他们博物馆可以追究梵伽罗责任的!

他正待叫嚣几句,让梵伽罗下不来台,却见对方戴上洁白的手套,拿起那只青铜龟,翻转过来,曲起指关节,在甲壳最薄弱的部位用力敲击了一下。

梁老和陆老神色大骇,急忙去拦,却已经晚了,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那青铜龟的腹部竟被梵伽罗的指头敲出一个洞,手掌略一歪斜,洞里就哗啦啦地流出许多细沙并几颗铜珠。

铜珠掉落在地四处滚动,表面打磨得十分圆润,似黄金一般闪耀着灿光,显然是制作时间不超过五年的新东西。

宋睿戴上手套,捡起一颗铜珠,又捻了一抹沙粒,语气淡淡:“西周的青铜器与现代的青铜器,在成分上会有差异,把这些珠子拿去鉴定一下,结果应该很快就能出来。沙子的成分也可以做鉴定,原产地不难找到。”

他把证物袋交给鉴证科的技术员,吩咐对方尽快把结果弄出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样做只是在砸实证据而已,并没有太大的必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真正的青铜龟是不可能内里含沙的,在出土的时候文物局就做过X光扫描,早已确定它是半实心半中空的状态。

毫无疑问,真正的青铜龟已经被替换成了赝品!

刘副馆长看了看满地黄沙,又看了看其余几件被梵伽罗指出造假的文物,脑袋不禁一阵眩晕。

这下,事情真的越闹越大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梁老和陆老都是文物鉴定方面的专家泰斗, 要不然也不会接手修复紫微宫的重任。而且好巧不巧,这只青铜龟还是他们亲手挖掘出来的,当时就进行了极为仔细的鉴定, 各种数据还清晰地储存在他们的脑海,是断然不会认错的。

但现在,梵伽罗只轻轻一敲, 便把他们积攒了一辈子的声誉和资历都敲碎了。刘副馆长几个更是产生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感。这批文物平时都是由他们进行保管和修复的,若是出了问题, 他们要负全责!

“这怎么可能!”刘副馆长跑上前, 试图去抢夺那肚子里还源源不断流淌着沙粒的青铜龟。

梵伽罗侧了侧身, 避开他的冲撞, 然后把青铜龟摆放在了敞开的玻璃柜上。

陆老和梁老连忙举起放大镜, 围着这件文物再次进行检查。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听说警察来了,苏振荣让保安揪住那对父子, 跑来传世厅进行申诉,看见孟仲之后脸颊不免一红, 竟然有些害怕面对对方。

他们两人是十几年的老朋友,彼此知根知底,互通有无, 关系一直很好。听说这场拍卖会有可能影响到苏振荣整个的职业生涯, 为了给他再上一层保险,孟仲才提出请梵老师帮忙。

苏振荣表面上答应得好, 转过头却因为那点小心思,根本就没把人家的警告放在心上。如今画毁了, 职业生涯也断送了, 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孟仲讲述事情始末,这也太辜负他的一片好心了。

苏振荣急促的步伐猛然停顿, 然后才顶着一张羞愧至极的脸慢吞吞地走过去,视线扫过敞开的玻璃柜,看见肚子上破了一个洞,洞里还淌着沙的青铜龟,顿时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了?”惊惧之下,他的舌头都打了结。

“振荣,你来得刚好,我们想调取你们这儿的监控,能不能配合一下?梵老师发现这只青铜龟是赝品。”孟仲立刻提出要求。

“好好,我马上让保安去调监控。我们拍卖行的工作人员从头至尾都没碰触过这些文物,都是由中央博物馆自行负责的,这件事与我们应该没关系。”苏振荣一边回复一边擦拭额头的细汗,冷不丁瞥见站立在灯光下,皮肤白得几近透明,仿佛满身都带着仙气的梵老师,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只知道梵老师名声很大,却不知道他的能力比他的名声还大!若是他一早就听取了对方的意见,现在哪里会有这些破事!

苏振荣越想越难受,脸上的假笑都快挂不住了。

孟仲看了看指挥中心发来的接警记录,又道:“对了,你们拍卖行也拨打了一次报警电话,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振荣惨白的面皮腾地一下涨成了紫红,嘴里吭吭哧哧好半天说不清楚。他的助理以为他是着急才会这样,连忙帮他把前后因果都交代了。

孟仲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下意识地看向梵老师,见他并未关注这边的情况,而是走到一座展柜前凝神感应,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你啊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孟仲用食指点了点老朋友,语气非常无奈:“我早就跟你说过,梵老师是值得百分百信任的,让你一定要慎重听取他的意见,你怎么不听?我难道会坑你吗?梵老师是我们特殊案件调查科的定海神针,连马游那样的杀人魔王都能搞定,难道还搞不定几件小小的古董?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专家的话要是能信,这青铜龟会被换成赝品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放大了,惹得刘副馆长老脸涨红,十分无地自容。梁老和陆老也尴尬地咳了咳,捧着那只青铜龟走远了一点。

才短短二十分钟,苏振荣就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再被老朋友一训,更是颓然地连头都抬不起来。他指了指那对父子,哑声说道:“我如果上法院告他们,公司的损失能不能弥补回来?”

“告肯定告得赢,但经济损失很难弥补。你们给展品标注的价格是起拍价吧?说是五千万,拿到拍卖会上轮番叫价,至少能上亿,但法院那边估价的时候不会把溢价考虑进去,你们公司与展品的主人肯定还有一场官司要打。老苏啊,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孟仲拍了拍老友的肩膀,满脸都是爱莫能助的无奈。

苏振荣抹了把脸,带着哭腔说道:“我明白了,我会把最坏的情况考虑进去。老孟,这次是我自己坏了事,不赖你,我还得感谢你一片好心。你把梵老师介绍给我真是为了我好,我要是能听梵老师的话,我,我也不至于……”

说到这里,苏振荣喉咙一梗,竟差点嚎啕大哭。

孟仲不忍心看见他狼狈已极的模样,冲一名警员摆手说道:“你带苏总去偏厅录口供吧。”

“好的孟局。”年轻警员把苏振荣和那对汲汲皇皇的父子带走,跨出门厅时满怀敬畏地看了梵老师一眼,小声说道:“能请到梵老师这样的大佛,你怎么还不采信他的话呢?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请梵老师通灵吗?与他见个面吃个饭,那些富豪在网络上就已经叫出了天价,他犯得着拿那么一幅几千万的画开你的涮吗?”

苏振荣摸了摸裤头,真想当场解开皮带上吊!

比苏振荣更惶恐的大有人在。把那只青铜龟来来回回检查了很多遍,中央博物馆的几名专家已经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手里的放大镜都快拿不稳了。

“单从外表看,这只青铜龟简直毫无破绽!如果不敲开肚子,我们根本不可能发现它是赝品。”梁老叹为观止。

陆老进一步解释:“但是表面文章可以做足一百分,腹内的空腔却绝对不可能完全一样。那只真品青铜龟是用焚失法浇筑的,技术较为落后,所以腹内的空腔并未完全成型,而是被铜水填充了一部分。但焚失法已经失传,造假者无法还原当时的技艺,只能使用更为先进的失蜡法,腹内的空腔完全贴合了青铜龟的轮廓,薄而规整,重量与真品比起来自然减轻了很多,那些沙子和铜珠应该是用来补足重量的。因为博物馆每隔一段时间会对这些文物进行保养,称重是必要的程序,造假者若是不想被揭穿,必然要把赝品的重量做得与真品一模一样。”

梁老附和道:“是的,如果我没猜错,这些沙粒是为了防止铜珠滚动发出声音,这些铜珠则是砝码,用来精准测重。”

孟仲等人认真写笔录,宋睿则一下就抓住了重点:“能在外形上做到以假乱真,又能精确地知道青铜龟的重量,这位造假者必然是专业人士,而且在中央博物馆工作,与青铜龟有过频繁的接触,掌握了它的全部数据。这桩案子还得从中央博物馆内部查起。”

孟仲点头道:“没错,不是内部人员根本不可能把青铜龟替换掉。小李,拍卖行的监控有问题吗?”

正埋头摆弄笔记本电脑的小李立刻说道:“孟局,这些文物是由中央博物馆的安保人员直接放入展柜的,之后就一直没有人碰触过,所以问题肯定不在拍卖行这边。”

孟仲放下笔,用审视的目光一一扫过中央博物馆派来的几位专家,而这些人已是唇色发青,面皮抽搐,仿佛随时会爆发心脏.病。

然而事情还没完,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梵伽罗连连点出好几个展柜,语气平静地投下炸.弹:“这些都是假的。”

孟仲吓得圆珠笔都掉了。如果他眼睛没出问题,这些文物全都是上过纪录片的国宝;是随便一样拿出去都能代表华夏几千年璀璨文明的智慧结晶;是价值连城、绝世无双、巧夺天工的神造之物!谁他妈敢把这些东西调换成赝品?是嫌自己只有一条命,不够枪毙吗?

“梵老师,您没看错吧?”孟仲的嗓音都在抖。

刘副馆长强撑着椅背站起来,大声喊道:“不可能!这些文物绝对不可能是假的!你把我们中央博物馆当什么了?如果连这些国之重宝都护不住,我们博物馆干脆直接倒闭好了!我们是国家机构,我们是华夏文明的传承者和保护者,我们不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然而青铜龟确实已经被替换了,所以无论他怎么辩解,这番大义凛然的话都失去了可信度。

孟仲根本就没正眼看他,只是拿出手机,果断拨打了阎部长的电话。

阎部长高升了,这会儿已经整合出一支军队,专门对付异人或极其重大的灵异事件。他原以为自己能好好休息一阵,喘口气,却没料屁股底下的位置还没坐热,孟仲就呈报了一桩特大案件。

多达七件文物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成了赝品,而且件件都是国之瑰宝,消息若是传到外界,整个世界都将为之震动,国家的颜面也会荡然无存。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国家连自己的文明都护不住,那它还会有传承吗?还会有未来吗?还会有民族凝聚力和民族自豪感吗?

想到那些有形的或无形的损失,阎部长顿时冒出了一脑门的细汗。

“马上把这批文物拉回来进行鉴定,我这边会向上级汇报情况。”阎部长用力拍击桌面。

孟仲连声答应下来,却没料梵老师忽然走到他身边,语气沉凝地说道:“先去中央博物馆看一看吧,我怀疑还有更多珍宝被替换了。”

孟仲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刘副馆长一面颤巍巍地说着不可能,一面摇摇晃晃坐倒在了椅子上,紧紧揪着胸口,像是难堪重负。

孟仲飞快捡起手机,把梵老师的猜测汇报给了阎部长。

阎部长沉默良久才道:“让梵老师去查,一件一件地查!这种事绝对不能姑息!那是我们国家的绝世珍宝,是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财富,谁他妈都不能拿走!”

“我们马上去查!”孟仲手一招,所有警员便都簇拥着梵伽罗,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苏振荣那边的案子虽然涉案金额高达几千万,但与博物馆这边比起来当真是九牛一毛,转手就交给了别的办案小组。

警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中央博物馆,刚下车就看见阎部长率领一支荷枪实弹的军队站在门口等待,身旁陪同着满脸惊惶的孙馆长。

孙馆长一个劲地说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还举起手发了一个毒誓,又把全馆的工作人员召集到现场,配合警方和军方的调查。他深知,如果梵伽罗点出的那些文物真的是赝品,莫说中央博物馆是国家级的单位,就算是世界级的,这个责任他们也担不起。

阎部长根本就不听他的解释,也不准中央博物馆的专家再碰触任何一件文物。看见容貌俊美、气质卓绝的青年跨出了车门,他立刻迎上去,慎重说道:“梵老师,这桩案子还得拜托您。上头已经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追查到底,务必把国宝找回来。”

梵伽罗眉心紧蹙,语气沉凝:“我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你要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