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切菜茎的时候是放在砧板上,一不小心剑芒一吐,连砧板带桌子都给切开了三条缝。用了三天,梅振衣才学会将剑芒精确的控制在剑尖外一小截的空间内。梅毅的要求并不高,就是要他随意挥手能发出三道剑芒,准确的将白菜茎切成做腌香菜需要的形状。

看似简单,而且没什么大威力,却要比战场上杀敌时对兵器的控制精妙多了,修行人在神识感应方面有更玄妙的境界。前三天梅振衣切的是一塌糊涂,几百斤好白菜都没法用了,只能剁碎了去喂猪。

练习御剑术的同时,梅振衣每天还坚持打坐修练灵山心法,感应元神呈现时那种清明的状态,渐渐的,白天切菜的时候越来越纯熟。用法力催动昆吾剑,精确的发出三道剑芒,就像轻轻的伸出自己三根手指,在菜茎上扫过,切成如筷子般的四缕长条,而且不伤下面的砧板。

一开始下人们看见少爷亲自做这种粗活都吓了一跳,自然纷纷劝阻,可梅毅说少爷这是在练习剑术,仆人们也就都帮着少爷给白菜排队了。张果见状下了一道命令:梅家在芜州的所有仆人与佃户,今年过年都不用做腌香菜了,少爷要亲自加工,齐云观中做好送给各家当年货。

梅家在芜州的佃户有上千户,过年腌香菜要有几万斤,这还是晒干了腌好的分量,新鲜高杆白的用量超过十万斤。这下齐云观可就热闹了,每天都有仆人往山上一捆捆的挑白菜,齐云观门外的空地上架起了一排排的长竹竿,上面挂的都是掰好了倒系在一起的白菜茎。

道场净地简直就成了菜市场,而且只有一种菜。原因无它,梅家大少爷要练剑。

在砧板上切的熟练之后,花样换了,又把十几根菜茎一头扎好,倒挂在竹竿上,让少爷站在不远处放出剑芒凌空去切。先用隔空御物之力将一捆菜茎都荡开,剑芒飞至将它们一根根切好,这比在砧板上切难度大了不止十倍,梅振衣又不知道切废了多少捆白菜,这才掌握纯熟。

幸亏这种高杆白在芜州不贵,是秋收后至严冬前间种的蔬菜,产量高价格很贱,主要就是腌香菜所用。附近的佃户几乎把自己家种的高杆白全都送到了齐云观,张果也一律打赏。

把菜叶扎成束挂在杆子上切,也习练纯熟之后,又换了一种花样。将掰好的菜叶一堆堆的放在扫干净的地上,张果施妖法卷起一阵风,卷得漫天菜叶乱飞。梅振衣威风凛凛站在空地中央,手拎一把小剑上下翻飞,空中剑芒四射,然后留下一地烂菜帮子。——唉!又得把这些菜送去喂猪了。

总之过年前的腊月间,梅振衣几乎没干别的,就是晚上打坐白天切菜。练习到最后,漫天菜叶落地,长长的白茎被整整齐齐的从中切开成四条。梅毅终于说道:“少爷,你不需要练了,技艺已经纯熟,现在所缺的就是法力的强大与神识感应延伸的程度,这不是切菜能够锻炼的了。”

梅振衣也有同感,现在运用昆吾剑,他不需要去看,只要神识能够感应,在法力可控制的范围内,信手一挥,剑芒比自己的手还要灵活,不论在什么方位都能随意盘旋飞舞收发自如。

据说很久以后,有人问梅氏兄弟:“你们的梅家剑法当初是怎么练的?”梅大南答道:“就是切菜,芜州特产的腌香菜。”梅氏还在芜州开了大唐第一家专业腌制品加工厂,掌柜的就是那位万家酒店的老板纪山城,将芜州特产腌香菜卖到江南各地,这些都是后话了。

梅毅要少爷不必再切菜了,梅振衣却摇头道:“不行啊,张果已经说过年要给各家佃户送腌香菜,这么多菜要下人们去切,不得把他们累死啊,还是我来吧。”

接下来几天,大少爷以“神速”亲手切好了所有的菜,完成了腌香菜中最复杂的切丝工艺,下人们可忙坏了,忙着加调料腌制装坛,再送到各家各户。于是这一年在芜州曾流行一句话——今年过年不收礼,收礼就收腌香菜。

闲话少叙,梅振衣剑法初成,热热闹闹的新年也终于到了。这是他穿越后过的第二个新年,大年三十这一天特意回到了久未居住的菁芜山庄,山庄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这种感觉很好,但也有一点淡淡的遗憾。

穿越前他是一个孤儿,但是梅家园几乎全是他的亲人。现在有张果以及梅氏兄弟等人众星捧月般陪着,可感觉仍然与一个孤儿差不多,没有见面的父亲远在洛阳事务繁忙,而那位后母显然不愿意看见自己。唉,世事总难十全十美,自古如此啊!

他又莫名的想起了梅太公、曲教授、曲怡敏等等熟悉的面孔,念头一转,又想起来一个人,那就是酷似曲怡敏的何幼姑。也不知道这先天体弱的小姑娘身体怎么样了?那一瓶生元丹虽然对修行大有助益,可以帮助法力增长,但他自己一枚也舍不得用,是时候给何幼姑送去了。

大年初三这天他回到了齐云观,照往年常例给观主曲振声送去纹银一百两,曲振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开了两句玩笑,笑呵呵的收下了。随后他换了一身道童的衣服,怀里揣了些碎银子,与张果一起离开,准备前往妙门山下养贤乡何家村,去看望何幼姑。

刚走出齐云观没多远,就看远处山路旁一棵大树下,坐着一名高簪道士,手摇一把破蒲扇,正是钟离权。梅振衣与张果赶紧上前施礼道:“钟离前辈,好久不见,一直在观中恭候,直到过年也没见你来。”

钟离权把眼一瞪:“怎么,我老人家就应该一直守在这里吗?”

张果连连摇手:“我家少爷不是这个意思,他以为前辈你还在山中,所以过年前特意准备了好酒好菜,希望请前辈一起热闹热闹,也不至冷清寂寞。”

钟离权:“哦,这倒是一番好心,不过我老人家不会寂寞,你们过年我也过年,我去终南山看东华门下的徒子徒孙去了。今天才回来,正好看见你们一老一小出门,这是要去哪里啊?”

梅振衣:“我们打算去养贤乡何家村办点事,但在此见到前辈就不必着急了,这就恭请前辈到齐云观做客,晚辈一直有事想请教。”

钟离权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办你的事,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今天你也穿道服了?我们俩走在一起正好!何家村我也认识,这样吧,让张果回去,我陪你一起走,正好有事也想问你。”

他劝退了张果,一挥蒲扇,一股无形的力量卷住了梅振衣,眨眼间两人就并肩飘飞到天上了。这次飞天与上次不同,不再是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见,身边白云飘过,低头望去远近江水田舍清清朗朗。梅振衣感觉很玄妙,动了动身子就似脚踏实地一般,然而身形却随着钟离权在空中缓缓向前飘飞。

梅振衣躬身问道:“钟离师父,把我带到天上说有事要问,究竟有什么吩咐?”

钟离权:“小子,终于肯叫我师父了?这可不是天上,不过是半空云端,我问你,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

梅振衣:“夜间行功,白日练剑。”

钟离权嗯了一声,淡淡道:“剑法练的还不错,就是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梅振衣:“弟子惭愧,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您老都看在眼中。”

钟离权:“除了过年那几天,其它时日我都在山中观察你呢,听说你得了两件宝贝,拿出来让我瞅瞅。”

梅振衣从靴筒中取出短刃递了过去:“这把剑是大唐将士在战场上从突厥大巫手中所夺,有人猜测这就是传说中的昆吾剑,师父您看看是不是?”

钟离权接过剑看了看,又还给他道:“不错,就是昆吾剑,天下至利之器,果然是好宝贝,而且不拿在手中连我也不能发现它的妙用,你收好了。”

梅振衣又挽起衣袖道:“还有这双护腕,是梅府家将梅毅将军送我的,据说曾是吴王杜伏威之物,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钟离权一看见护腕就愣住了,表情说不出的怪异,伸手摸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笑的身边的云彩都被震散了。梅振衣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钟离权止住笑声才问道:“师父何故发笑,一双护腕能把您老笑成这样?”

钟离权:“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好半天我才认出来,它的来历可不简单啊,原来是戴在畜生蹄子上的。”

那护腕是什么来历?梅毅不知道钟离权可认识,此物原本是太乙真人所有,戴在他的坐骑九头狮子的两只前蹄上,防止它乱跑践踏洞府中的花草。后来九头狮子溜出洞府下界为妖,这一对蹄环也失落人间,不想落在了吴王杜伏威手中,还被当成了一对护腕。

说完之后钟离权又笑道:“小子,你也拿自己当畜生吗?把这一对东西戴在自己的前蹄上?”

梅振衣也觉得既惊讶又想笑,却没有把护腕摘下来,想了想又问道:“狮子戴在前蹄上,不就是护腕吗?请问师父,这东西有什么用,能不能当作护腕防身?”

第052回、太乙曾锁妖王扣,今朝结腕护法身

钟离权指着那对护腕道:“这东西用处大着呢,等你有了大成真人境界之后就能渐渐明白,至于现在,当然能作护腕用。好,你很好。”

梅振衣不解道:“师父刚刚发笑,怎么突然又夸我?”

钟离权:“听我笑话你,你并没有立刻把护腕摘下来,而是转念问其用,这很好。其实那九头狮子神通广大,修行人不应有歧视物类之心。”

钟离权讲了一段故事,那只九头狮子下界之后,成了一方妖王,号称九灵元圣,还收了不少徒子徒孙。他手下有个黄狮精,曾在圣僧玄奘西行取经的路上,顺手偷走了玄奘随从的几件法器,被心猿孙悟空找上门来打死了满山的狮子。此事惹怒了九灵元圣,施法掳走了玄奘。

九灵元圣神通广大,孙悟空也奈何他不得,最后还是请来太乙真人收回坐骑,这才化险为夷。这对东西能锁住九灵元圣,可见也是仙家法宝。在太乙真人手中,它可以当一对锁用,但是在梅振衣手中,也可以当一对护腕用。梅振衣并没有执着于物类高下,只问器用,所以钟离权会夸他。

这不是《西游记》里的故事吗?在钟离权口中说出就是真有这么回事,而且细节与书中故事又有些不同。有意思啊有意思,穿越后先是碰到了八仙中的几位,现在又听说西游往事,但梅振衣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惊异了,此时的他不也是正在前往“何仙姑”家的路上吗?

听完后梅振衣有些担忧的问道:“既然是一对锁,会不会不小心把我自己锁住?”

钟离哼了一声:“那昆吾剑,也能把你自己捅死,看在谁手中怎么用了。你现在操心这个还为时过早,它是锁化身用的,同时也可以护法身,你会化身变幻吗?”

梅振衣:“原来如此,多谢师父指点。但我还有些担忧,无意中得到飞云岫就惹了一场麻烦,现在这东西又落到我手中,那太乙真人或九头狮子不会来找我吗?”

钟离权摇了摇扇子:“九灵元圣你不必担忧,他巴不得这对护腕丢了再也找不回来,太乙真人就更不必担忧了,他早有金仙境界,怎么可能计较这种事情?假如往后你有机会见到太乙真人,就实话禀告他这护腕在你手中,至于现在还不用操那份心。”

梅振衣点点头:“明白了,不防神仙就防小人,我还是担心这世上的宵小之徒吧。”

钟离权:“小心点是应该的,宝贝不能随便炫耀,但这东西也不是一般人能识货的,连师父我也看了半天才认出来,你平时只管戴着防身。…刚才提起飞云岫,我倒听闻知焰又来找过你,你和她商量打算在拜师之时求我赐器,再把法器还她是不是?”

梅振衣嘿嘿干笑两声:“既然师父都已经知道了,弟子就在此求您老人家成全了。”

钟离权也嘿嘿笑道:“好啊,还没正式拜师,就为了讨好仙侣算计起师父来了。既然你已经开口了,师父也不好不答应,这样吧,等我收徒赐器之时,一定会把飞云岫给你,至于你和知焰之间怎么办,那我就管不着了。”

梅振衣赶紧拱手作揖:“多谢师父!”

钟离权一摆手:“别着急谢我,我是要赐器,但那要等到正式传法之时,你我暂且定下师徒名分,而传法仪式还要再等三年。”这个徒弟已经收下,钟离权反倒不着急传法。

梅振衣问:“为何要等三年?”

钟离权:“我所传是金丹大道,你既然拜孙思邈为师学过内经,就应该明白以你现在的年纪根器未足,那内外二药的火候、龙虎交媾的妙趣,不好传授,要等年满十六之后。但你也不必着急,孙思邈给你打下的根基非常好,就算我来教你筑基,恐怕也不如他,我真的很有些佩服孙真人。”

梅振衣也叹道:“对弟子而言,岂止是佩服,而是感铭终身。就算钟离师父不传我法术,孙真人所教,我也将终身受益不尽。”

钟离权直点头,看着他捻须道:“行,你小子真有种,当着我这个新师父的面,夸孙思邈夸的这么起劲,我喜欢!…暂不传法,但也不能不管你,先受一戒吧。”

梅振衣:“师父要我受何戒?”

钟离权一拍蒲扇:“色戒!”

梅振衣哭笑不得:“钟离师父,你有没有搞错啊?刚刚说我年纪尚幼根器不足,转眼又叫我戒色,不是多此一举吗?”

钟离权一板脸:“现在不行,过两年还不行吗?天天搂着两个小丫鬟调笑,你不想出事别人还想呢!”

梅振衣瞪眼道:“师父,这些你都瞧见啦?子曰‘非礼勿视’,您老是世上真仙,不带这样玩的吧?”

钟离权晃了晃脑袋:“非礼勿视嘛,你又没做什么非礼的事情,如果你非礼,我肯定勿视。…别光顾着闲聊了,前面已经是何家村,你要找谁呀?”

梅振衣:“我要找一个人,师父,麻烦你在村外把我放下去好吗?我去打听打听。…哎,我看见了,就是那户人家,我要找的就是后院里的那个小姑娘。”

说话间钟离权带着他越飞越低,就在村外离树梢高一点的位置,梅振衣远远看见一个水塘前面一户人家的后院里,站着个小姑娘,拎着个大木桶正在喂猪。她身形消瘦头发枯黄,正是何仙姑的女儿何幼姑。

“你找她干什么?”钟离权有些不解的问。

梅振衣:“送药啊,知焰仙子给我的生元丹。师父,您不会看不出这小姑娘有什么问题吧?”

钟离权白了他一眼,随即又笑了:“知焰给你生元丹,你却一枚都不拿出来给仆人疗伤,我还以为你小子贪心独私,本想找个机会再点化你一番,后来发现你自己也不用,原来却是留给这个小姑娘的,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梅振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那六名家人所受的伤,我用巡经补益之法可以治疗,恢复的效果比服用生元丹更好,还可以锻炼我的内养功夫,所以我就自己辛苦点了。我服用生元丹,不过是锦上添花,送给她,却是雪中送炭,其实这小姑娘与我没什么关系,只是在齐云观中曾经偶遇。”

钟离权摇了摇头:“我并不太赞成你的做法,虽然你是好心。其实你救不了她,这小姑娘没什么病,就是先天生机不足天年短寿,生元丹能补元气,但却改变不了根本。”

梅振衣:“这我明白,但生元丹能让她活的更好,我也算尽了一份心力。师父,您老神通广大,天上地下的事情知道的那么多,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办法能救她吗?”

钟离权反问道:“救她?你懂不懂‘救’这一字的含义?她没病,就是天年如此,一眼望去,这满世众生都有天年之限,无非长短不同,在我眼中并无区别,不独独是她可怜当救。世上芸芸众生皆有生死枯荣,这是天道循环。哪怕是太上、佛陀,点化世人普渡众生,也不是你这种做法。”

梅振衣陪笑道:“师父说的话我都明白,但我心里就是放不下她,方才不是向您老人家问道,就是问您是否听说什么类似的办法?”

钟离权叹了一口气:“你明明清楚天道如何,却想强为,其实所谓办法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比如修长生之道以求超脱,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个福缘资质,而以那小姑娘的先天炉鼎想都别想。最好的办法是顺其自然,尽天年重入轮回早日解脱此生,却又不是你所愿。…让我想想,上古之时,还真有个类似的例子,有个人这么被救过,古往今来只有这么一例。”

梅振衣眼神一亮:“什么人,怎么救的,告诉我好吗?”

钟离权:“太乙真人的弟子哪吒。”

哪吒是无边玄妙方广世界中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座下的护法天王、天兵统帅李靖的第三子。在李靖未肉身成圣之前,有个儿子叫哪吒,生而特异有神通,拜太乙真人为师。哪吒顽劣在外面闯了大祸,被苦主逼上门来,李靖要杀子谢罪。

哪吒性情刚烈,不等父亲动手,自行拆骨肉还父母,一生命数已绝。幸亏他的师父太乙真人,以大神通法力护住哪吒元神,以自己的精血与一枚九转紫金丹为引,用座下九色莲台为哪吒重塑了一副仙人炉鼎。哪吒不仅未死,反而因祸得福肉身成圣。

这不是《封神演义》里面的故事吗?刚刚听说西游往事,又来了封神中的一段,虽然具体细节与神话小说中有所不同,但人物事件大体差不多。梅振衣弹了弹自己的护腕问道:“那位太乙真人,就是九头狮子的主人吗?这件法器曾经就是他的?”

钟离权:“不错,就是他,赫赫有名的金仙,如果不是刚刚提到,我还想不起这一出,太久远的事情了。”

梅振衣抬头望天:“有机会我真想拜见那位太乙真人。”

钟离权一撇嘴:“太乙真人是说见就能见的吗?连师父我想上门拜见都不容易,以你现在的修为还早得很呢,就算能有这一天,这小姑娘能等得起吗?她最多再活十几年,而十几年光阴对于太乙金仙不过是一弹指而已。”

梅振衣:“无论如何,还有十几年时间不是吗?只要我心中有这个念想,总有一线希望。”

钟离权仍然劝阻道:“就算你能见到太乙真人也没用,她和哪吒不一样,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哪吒是太乙真人的衣钵传人,且当时已有脱胎换骨的境界,所以太乙真人才能以法力护住元神不散,这小姑娘能行吗?太乙真人也帮不了她,真的没这个缘法。”

梅振衣自言自语道:“能不能成,也要尽我所能。她与太乙真人之间自然没那个缘法,但是我想帮她,我与她之间算不算有缘法呢?”

劝了半天没效果,钟离权的表情有些不高兴了:“废话,当然有了!你既然遇到了她,又想改她的天年,这就是缘法!至于能否成功都在其中。我就是不明白了,你看她可怜尽量帮她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做那不可为之事,不是白日做梦吗?”

梅振衣:“师父,弟子有些事情您老人家恐怕不明白,我来到这世间就像一场大梦,为何不再做一梦呢?”

钟离权语气一沉:“你的心念既然如此坚定,为师就无法再多说了,随你去吧!”

钟离权话一出口,梅振衣就觉得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张牙舞爪就摔了下去,原来是钟离权收了法术不再携他飞天。只听扑通一声水花溅起多高,梅振衣正落在何仙姑家后面的水塘中。他把整个水塘上薄薄的冰面全部给砸裂了,不小心喝了两口冰冷的水这才冒上头来。以梅振衣的修为虽然不至于受伤或淹死,但也够狼狈的。

梅振衣先后拜了两位师父,孙思邈与钟离权,这两位师父的脾气秉性可太不一样了!孙思邈温厚和蔼,一言一行皆有长者风范,在梅振衣面前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而梅振衣在孙思邈面前却是服服帖帖,一点都不敢调皮捣蛋,从来都是恭恭敬敬。

钟离权论修为境界比孙思邈高多了,但他和梅振衣碰到一起,经常就像一对捣蛋鬼互相在耍怪。

孙思邈是绝对不会抽冷子把梅振衣扔进水塘里,这种事想都没法想,然而钟离权这么作弄梅振衣,却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幸亏梅振衣醒来所拜的第一位人生导师是孙思邈,假如先碰到钟离权,还真不知会被教成什么样子。

梅振衣七手八脚的爬上岸,站起身来像个落汤鸡似的抖了抖,正准备抬头数落钟离权两句,天上早不见人影了。只听前面吱呀一声,那户人家后院的门开了,何幼姑探出脑袋来一眼看见了梅振衣,惊讶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从水塘里爬出来?”

梅振衣苦笑道:“我不是从水塘里爬上来的,是走路不小心,掉到水塘里的。”

何幼姑疑惑不解:“大白天的,这么宽的路,你怎么会走到水塘里?”

梅振衣一指上方:“有只好大好大的老乌鸦在天上飞,我抬头看着看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何幼姑也抬头:“大乌鸦,哪有啊?…你身上都湿了,会冻病的,快进来烤火。”

梅振衣:“乌鸦飞走了,看不见了!我没关系,还受得了。”

这时有个男孩闻声也走到门外,看见梅振衣的样子赶紧道:“哎呀,这位小哥,大冬天的掉进水塘里,会落下病的。快快快,赶紧来脱了衣服,喝碗热汤捂一捂。”这男孩年纪和梅振衣差不多,长的浓眉大眼,看样子应该是何幼姑的哥哥。

大冷天掉进水里面,如果送命的话,人往往都是冻死的不是淹死的,就算救上来也可能要大病一场。以梅振衣的身子骨自然没什么大碍,但也觉得衣服贴在身上凉飕飕的非常不舒服,跟着何家兄妹进了门。

何幼姑的父亲何木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话不多举止很憨厚,与他老婆何仙姑的脾气完全相反。当时民风淳朴,何家夫妇见一位小道童在自家门外不慎落水,被儿女扶进家门,也赶紧帮他解了外衣拿去烘干,弄床被子让他裹住身体,何仙姑还熬了一碗热姜汤端给他。

喝汤的时候何仙姑问道:“看打扮,你是个小道长,叫什么名字,是哪家道观的呀?”而何幼姑站在一旁一直以好奇的眼神看着梅振衣,不时还偷偷笑。

梅振衣裹着被答道:“仙姑,你不认识我啦?我是齐云观的小道童,叫吕岩,我们还见过一面呢。”他不想说出梅振衣这三个字,怕吓到这户乡下人家,随口编了一个道童的名字,无心中说的竟然是那位纯阳子的本名。

第053回、仙姑乱请四方朔,过路阴神好显灵

何仙姑的记性还真不错,仔细看了他两眼一拍大腿道:“噢,原来是你呀,想起来了,还真见过一面,当时你就在孙思邈老神仙身边。小道长,大过年的怎么到我们何家村来了,走亲戚吗?”

梅振衣:“不是不是,我就是来找你们家的,可真巧了。”

“找我们家?难道我婆娘做的事,得罪观里的仙长了?”何木生有些不安的问道。

梅振衣:“不是这么回事,还记得仙姑曾带着令爱到齐云观看病吗?当时孙真人开了个方子,你们用了没有?”

何仙姑:“一直在用啊,难道药方有问题?”

梅振衣:“药方没什么问题,但药效有限,孙真人后来又炼了一炉丹药,效果比原先的汤剂好用多了。老神仙临走的时候吩咐把丹药给您家送来,前段时间观里事情忙就耽误了,现在才想起来。”说着话取出一个小玉瓶,掀开被子的一角伸出手,递到了何仙姑手中。

“是送给小女的丹药吗?难为老神仙还能记住这种事,多少钱啊?”何木生问道。

梅振衣笑着说:“不要钱,就是送的,炼丹药所费都是孙真人的弟子梅家大少爷孝敬,所以就不收你们家钱了。”

“白送啊?那太谢谢了,这个瓶子也是送的吗?”何仙姑的眼神亮了,她没有看见药却看见了装药的玉瓶,这可是昆仑仙境妙法门用来盛丹药的净玉瓶,就算何仙姑不识货,也能看出这东西很值钱。

梅振衣怔了怔:“这个,这个瓶子是装药的,丹药放在瓶子里才能保持最好的药性,里面一共有二十四枚药,大约每十五天服一枚,按照黄历上二十四节气的日期,正好可以服用一年,就不用再服原先的汤药了。至于瓶子,等丹药服完了再说,喜欢的话就留着吧。”

何幼姑的哥哥何火根瓮声瓮气的插了一句嘴:“梅家过年送东西,我知道,我们村就有梅府的佃户,年前还有人从齐云观送香菜来呢,连菜坛子都是送的。”

何仙姑闻言是眉开眼笑,笑的脸上的粉都掉下来少许,收起玉瓶起身道:“吕道长大老远来送药,正赶上大年初三,怎么也得好好谢谢人家!当家的,你带火根去找套干净的衣服给小道长暂时换上,我去杀只鸡做饭。…小道长啊,就在这里吃顿饭,别着急走,待会给你包压岁钱。”

梅振衣想走也走不了啊,衣服没烤干,身上还裹着人家的一床被呢。其余的人都去忙了,屋子里只剩下何幼姑,她眨了眨大眼睛弱弱的说道:“原来你是来给我送药的,谢谢了!”

梅振衣看着她,心中莫名有几分怜惜之意,柔声道:“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那炼制丹药的人吧。”

何幼姑:“当然要谢你,药是你大老远送来的,我知道齐云观很远的。还要谢谢孙真人与梅家大少爷,如果你见到他们替我谢一声,好吗?”

梅振衣直点头:“好的,好的,我一定把话带到,你小小年纪可真懂事。”

何幼姑:“你年纪也不大呀,和我哥哥差不多,却出家做道士了。孙真人不是已经走了吗,你怎么还在齐云观?”

梅振衣:“孙真人走了,我跟着曲观主留下来了,就一直住在芜州,说不定往后还有机会常见面呢。你一定要按二十四节气按时吃药,记住了吗?”

何幼姑:“我会记住的,有你送来的药就好,不用再总喝苦汤,吕道长,我究竟得的什么病啊?”

梅振衣尽量轻松的说道:“也没什么,你是不是一到阴天就觉得胸口闷、喘气难,早上起来手指发麻、心乱跳,这样很不舒服对不对?只要按时吃了丹药,就会好了。”

何幼姑开心的笑了:“真的呀,那太好了!”

梅振衣又问:“幼姑,你的名字叫幼姑对吧?刚才为什么看着我偷偷笑?”

何幼姑:“我觉得你笨笨的好有意思,白天走路都能掉进水里。齐云观我去过一次,在山上,你以后一定要注意,走路不要老看天,要看脚下的路,否则在山上摔一跤可不得了。”

梅振衣:“多谢你提醒,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这时何木生领着儿子进来了:“小道长,找了几件衣服大概合你的身,你先换上吧,一会吃完饭道袍就干了。…幼姑,你先出去,道长要穿衣服。”

梅振衣也没有矫情客气,换好衣服坐了一会,堂屋里的饭菜就摆好了,过年的菜都是现成的,又杀了一只鸡,招待也算丰盛。何仙姑领着女儿在后厨没有上桌,何木生和儿子陪梅振衣吃饭,不住的劝他夹菜招待的很热情。

席间火根好奇的问了一句:“小道长,齐云观里有高人,你随高人学过功夫吗?”听见这句话梅振衣就心念一动。

梅振衣不是太乙真人何幼姑也不是哪吒,他想帮她,只能做自己能办到的事情。自己擅长内养补益的导引法门,为什么不教给何幼姑呢?就算练不出什么大成就,能强健筋骨也是好的。教什么呢?还真有一套功夫,不仅可以教给何火根,连先天体弱的何幼姑都可以学。

这套功夫在穿越前他就见识过,就是曲正波教授所练的医家古传五禽戏。曲教授能修成五气朝元的境界,出手有内家形意拳的威力,根基就是这套习练多年的内家五禽戏,但说起来它并不是一种武术或法术,就是一种锻炼身体的导引之法。虽然练到高深的境界非常困难,但是入门的基础却并不难学。

想到这里他放下筷子道:“我和孙真人也学过一些内家功夫,其中有一套导引五禽戏,一般人都可以练,不仅能锻炼筋骨气血,用处非常玄妙。何家小哥如果感兴趣,有机会我会再来,到时候教给你,连你妹妹都可以学呢。”

火根的兴趣立刻就给勾起来了,在那个年代普通百姓的心目中,修行高人习练的任何一种法门,都是可遇不可求,何况是孙思邈真人所传?当时就点头说定了,火根对梅振衣是再三感谢,并请求他一定要找机会经常来。

何木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何火根年纪又太小,并没有意识到梅振衣答应上门传法很有些不寻常,只是心中既感激又高兴。

饭刚刚吃完,正在收拾碗筷,何家来客人了,只听大门外有人喊道:“仙姑在家吗?大过年的打扰了,有人撞邪了,发作的很厉害,人已经送来了,麻烦仙姑千万给治一治。”

附近庄上的韦老爷发了急症,大夫瞧不了说是中邪了,有热心人就建议来找何仙姑。看来这位神婆在十里八乡的知名度还不低,大年初三就有人上门。而何仙姑也很敬业,虽然是过年也照样“出马”,当即走出来迎到门前问明了情况,回头向梅振衣道歉,说要收拾桌子在堂屋里“请仙姑”。

梅振衣道:“何夫人请便,这是你自己家,我来做客也不能耽误你做生意,再说,我也想见识见识何夫人请仙姑呢。”

何木生领着儿子一起动手收拾,不大一会请神的“道场”就布置好了,何仙姑坐的“神坛”就是刚才吃饭的桌子,现在擦干净了铺上一块黄幔,她穿上自制的“法衣”盘腿坐在上面倒也像模像样,面前还放着一个小香炉。

病人抬进门被放在一张竹榻上哼哼叽叽的,意识还算清醒,梅振衣一眼看见他的脸还以为是人身子上长了个猪头。只见此人面目浮肿,就像被吹气球般的涨的老大,听说是今天早起还没吃饭,就突然发病了。

以现在的医学常识,大夫看见这种症状第一判断往往是中毒或急性肾炎,梅振衣暗中观察此人气色,在不远处以神识感应他的心跳脉搏,暗自退在病因却没有说话。传统的中医看见浮肿症状,往往都会想起《内经·素问》中的“气交变大论”,切脉考察虚实。何仙姑一个不识字的乡下女人,不太可能会懂这些。

梅振衣没有具体问诊,一时间对病情也无法下准确的结论,但他并不着急上前伸手,在一旁观察何仙姑这一位唐代的神婆是怎么给人看病的?他穿越前当然见过偏僻乡村里的那些巫婆神汉,甚至跳大神的那套把戏他自己都会耍,其中还是有一些门道的。

巫婆神汉给人做法事大多连哄带骗。有少数人也会在符水、香灰里暗夹单方、偏方,也可以治疗一些常见病症,借鬼神而行医,这样有时会显得神奇,但往往也会出乱子,甚至会耽误人命。

还有一些人,用的手段看似与现代的精神疗法类似,实则是从中医原理的“调理情志”入手,以鬼神之名连哄带吓,告诉患者回家之后应该怎么怎么做,就会有效云云。这样有时候还真有效,前文说过,古时大多数病症都可归结为“情志”一类,其病根就是平时的生活环境与习惯所导致。上古之时,医、巫不分,也不是没有原因。

孙思邈就很擅长调理情志而治症,再配合汤药效果非常好,但是他老人家不会故意装神弄鬼,而是从五行虚实角度详解病因,这就是后世医与巫的区别。这样也不能治好所有的病,常常也只是辅助养生手段。

而今天何仙姑做法,梅振衣还是第一次遇到,或者穿越前他可能见过,但当时看不出蹊跷来。何仙姑坐在神坛上,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念起请仙姑的咒语。她发音含糊不清,一般人听不清在念什么,但梅振衣听觉十分敏锐,竟然连听带猜搞清楚了。

只听她念道:“仙姑教我传法令,过路神仙快显灵,东请东方朔,南请南方朔,西请西方朔,北请…”

这咒语是哪门子的嗑?梅振衣忍不住想笑,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就让他笑不出来了。随着何仙姑“咒语”念出,梅振衣感应到她似乎进入了一种特殊的定境,同时神坛上点燃的香烟突然变成了螺旋状冉冉上飘。

屋子里并没有风,梅振衣的神识一动,感应到有什么“东西”打着旋进来了。真有阴神白日现形,先在香炉上盘旋几圈,然后托舍于何仙姑的神识中。神识有感则目中能见,然而梅振衣却没有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因为阴神之形本就飘渺,而且那东西一直在打转,很快消失于何仙姑的身形中。

看来这何仙姑倒是真有门道,属于天生灵觉特别敏锐的那种人,思虑清静自我放松之后能与鬼神沟通,甚至神识空灵能引阴神暂时托舍。她可能不是与师父学的,而是天生有些特异,通过模仿无意中学会了这样做。

随着香烟变成盘旋状,屋子里的人都莫名有些紧张屏住了呼吸,说来也怪,那位躺在竹榻上的病人不再哼哼叽叽,眼神发直傻傻的看着何仙姑。梅振衣一直在注意观察周围,发现何幼姑的反应与其他人不同,自从那东西一出现,她的视线就跟着走,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

“幼姑,你看见什么东西进来了吗?”梅振衣正巧就站在她身边,俯下身悄悄问道。

何幼姑瞪大眼睛点了点头,小声答道:“是的,有一个提溜转的东西进来了,每次妈妈请仙姑我都能感觉到,就是看不太清。…吕道长,你也能看见?”

梅振衣闻言心中微微一惊,看来这小姑娘和她母亲一样是天生灵觉特别敏锐的人,很可能是遗传的,这对她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只能导致神气更虚。这时坐在神坛上的何仙姑说话了,声音并没有变还是她,就是显得怪怪的有几分飘忽。

“韦从善,你还记得董小贞吗?她伺候了你十年,你从一个穷书生成了韦老爷,可你怎么对的她?你喜欢张家姑娘,纳妾就是,何必休妻?她被你赶出家门,死的好惨啊!”何仙姑开口说话了。

那个叫韦从善的人神情一震,睁大了眼睛,肿的和猪头一般的脸上瞪圆一双小眼睛,显得说不出的滑稽怪异,他颤声答道:“仙姑,您知道董小贞的事?是她阴魂不散在作祟吗?冤枉啊,我休妻是因为她无子、好妒、染恶疾,七出有其三。她早知我与张巧儿有情,一直坚决不让我纳她进门,我与张巧儿自幼交好,如今休妻,自然要明媒正娶。”

围观的旁人听见这一问一答,不禁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梅振衣从这些零星碎语中也听出了一个大概。这病人叫韦从善,幼时家境不错也曾读过诗书,后来他父亲早亡,寡妇母亲做点小生意把他带大,家道渐衰日子过得非常艰苦。

韦从善从小与邻居张家的女儿情投意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韦母却给他相中了另外一门亲事,当地富绅董家的女儿董小贞,也是穷日子过怕了有攀附之意。而那位董老爷也相中了韦从善这个女婿,毕竟他一表人才而且读过书,在当时当地也算是很出色的后生了。

韦从善无奈,从母命娶了董小贞,而张家之女巧儿后来也嫁给他人。现代人的文学影视作品中常常嘲笑古时书生落魄无用,其实在梅振衣所处那个年代,只要能识文断字,谋生基本不成问题,如果为人再机灵点,就算没什么太大的出息,在小地方出人头地并不难。

韦从善成年娶了董小贞,再加上有董家的帮助,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近十年过去了,韦家也成了养贤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婚后一直无子,韦从善也曾起过纳妾的念头,但是董氏脾气比较蛮横坚决不许,韦从善一直有点怕她,也就算了。

事情在一年前又有了变化,那位张巧儿出嫁后遇人不淑,与夫家“和离”,回到了养贤镇的娘家,按现在的话说就是离婚了。韦从善不忘旧情,又见巧儿可怜,与董氏商量想纳她为妾。不料董氏撒泼哭闹,搞得家中鸡犬不宁,还派人到张家骂门,骂的张巧儿闭门数日只在家中垂泪。韦从善因此非常窝火。

第054回、昆仑仙境生元药,换得何家五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