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海是飞天高人,那十二名晚辈弟子也个个修为不俗,来到齐云观当然有好处,曲振声与张果时常去请教修行之道,交流切磋收获不小。反倒是梅振衣有长辈的身份,不太方便与晚辈切磋,这时他倒有点怀念起与左游仙行游万里的经历了。

钟离权有言在先,让梅振衣老老实实修炼孙思邈所授,三年之后他会再来传授金丹大道,现在时间刚刚过去一年多,梅振衣也不着急。修行根基重要,离大成真人境界还差的远,就别想着飞升成仙。若论修为梅振衣还不算世间高人,但论眼界的话,人世间的种种修行境界,他可是什么都见过了。

将积渊等人安顿下来之后,梅振衣本想去关中一趟拜祭孙思邈,结果在灵台中相见时,孙思邈告诉他不必——既在灵台中,不必刻意再去拜灵位。梅振衣最终还是听了师父的话。他留在芜州没走,另一个人却要远行,就是梅毅。

梅毅是梅孝朗派出来的,当然要回去复命,前一段时间芜州事情多,他不放心离开。现在清风、明月消停了,齐云观中又多了一众东华门高手,又听说梅孝朗被招回洛阳,他也决定回洛阳去见梅孝朗。这回轮到梅振衣不放心了,因为梅毅失去了一身神功。

这一次他不顾梅毅的推辞,以少主人的身份命梅氏六兄弟护送梅毅一起去,并且吩咐六人:“你们从今天起,就跟着梅将军,鞍前马后不得怠慢,就像以前跟随我一样,他到哪里,你们就到哪里。”

梅毅临行前私下里问他,到了洛阳见到梅孝朗,还有什么话要转告?梅振衣想了半天,悄悄的对梅毅耳语了几句,并且吩咐道:“我想了许久还是要叮嘱我父,此话只能告诉他一个人,万万不可外泄。”

梅毅的反应几乎比听说老母猪会飞天还要吃惊,愣了半天才压低声音道:“这、这、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梅振衣郑重道:“确实是千古所未有闻,我本不想说,但想想还是应该提醒,如果不是万分信任毅叔,也不敢让你转告。”

梅振衣要他带的是什么话,其实很简单,就是告诉梅孝朗——如果皇上驾崩新皇即位,不论朝堂之上如何争斗,拥立谁都是不重要的,武后的意思不是看中哪个儿子,而是她自己想当皇帝!

历史上不是没有专权的太后,汉代的吕后就很有名,但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有太后篡了自己儿子的皇位,那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代人知道唐史中有武则天称帝这回事,但是在当时,谁能事先想到呢——除非他是穿越的,比如梅振衣。

后代史学家评价武则天称帝改国号这件事,也称之为“篡唐”,在唐高宗李治未去世的时候,谈这样的事情,绝对是大逆不道骇人听闻,当然把梅毅给吓着了。

梅振衣也是考虑良久才决定让梅毅秘密带这句话回去,他虽然不太熟悉唐史,但也知道武则天称帝前后,朝中重臣是杀的杀贬的贬,清洗了一大批,他不想自己的父亲梅孝朗也被卷进去。

梅毅这人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忠心守诺,要他传话不必担心泄露出去。梅毅虽然惊骇,但还是听了少爷的吩咐,表示一定把话秘密带到,甚至没追问少爷为什么。

梅毅没有追问,可是梅孝朗听闻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儿怎会这么想?他是听谁说的!”

这是在洛阳南鲁公府的书房中,只有主仆两人私下里密谈,梅毅答道:“少爷没说,我也不敢多问。但是最近少爷交往的都是神仙人物,也许是天机吧。”这一次来见梅孝朗,他也没有隐瞒,把梅振衣带着清风、明月回芜州,以及随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梅孝朗手扶桌案站了起来,眯着眼睛良久无语,最后才对梅毅道:“我儿是非常人,你若跟随他,也将是非常人,话已带到,你还是回芜州去吧。记住,此话切勿外传,也叮嘱我儿不要再提起。”

梅毅:“若老爷允许,我也想常住芜州了,如今一身功夫已失,只能做个闲散将军,也正好陪着少爷修行。老爷还有什么吩咐要我交待公子吗?”

梅孝朗叹息一声:“我儿不恨我,但这次没随你来,说明他也不想见我。…你告诉他,将来要求文武功名也罢,随上仙修行也罢,小小年纪莫要妄测天心。”

梅毅:“我记住了,一定转告。但是老爷,少爷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别看年纪小,可着实不简单呐!说实话,无论他能做出任何事情,我现在都不吃惊了。”

梅毅带着南鲁公的回话又返回芜州,仍然留在梅振衣身边。他本是练剑之人,如今法力已失但还是每日坚持练剑,在齐云观与积海等人经常见面也就混熟了。有一次梅毅问积海:“真人已有飞天之能,可曾渡过真空劫?”

积海反问:“何谓真空劫?”

梅毅:“是我家少爷定的名,就是修行中有一段考验,无法使用神通法力。”

积海的反应有些惊讶:“确有此劫,我曾在太牢峰中闭关数年,长养金丹结圣胎,方才历尽。…说来有些好笑,我所学金丹大道,这一段考验叫作长养圣胎,听似妇人妊娠,因此很少对外人提及。真空劫这个名字,倒是好听多了,也直指关窍。”

梅毅:“请问如何历劫?”

积海:“倒也不难,不用神通修为仍在,仍然修炼如常,功夫到时自然渡过。说它是凶险劫数,往往怕天灾人祸恰于此时到来,有一身修行恐也自身难保,因此修行至此往往闭关不出。”

梅毅又问:“那么何谓为妄心劫?”

这次积海没有解释也没有追问,而是反问了一句:“将军要历此劫吗?”

梅毅道:“是的,本想求教东华先生,但既然真人在此,我就向你求教了。”

积海想了想:“本门道法不可外传,但只要振衣小前辈点头,我就教你洗炼心性之法罢,届时你自然知道何意,至于能否渡过还在你自己。”

梅毅笑了:“多谢真人,其实就是我家少爷让我来请教您的,他不想以长辈的身份吩咐,叫我来问真人自己的意思。”

积海哦了一声:“那就没有问题了,等你心法修到地步,可以让振衣小前辈试试蟾光散,他也是孙思邈的弟子,应该会用。只是那样有些凶险,我建议将军还是等到东华上仙来时再说。”

梅毅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离座单膝跪地道:“既然真人愿授我秘法,还有一件事想请求。”

积海赶紧把他拉了起来:“将军不必行此大礼,以你我之交,有话便说。”

梅毅:“跟随我的梅氏六兄弟,与我学的是一样的剑术,将来恐怕也有一样的问题,既然真人肯授秘法,请求一并传授那六人。”

积海叹息一声:“将军亦有慈心啊,那我就一并传授,至于能否入门,就要看各人的资质了。我发现振衣小前辈的身边,修行可造之材甚多,尤其是梅大东与梅六发两人资质很是不错,还有他的表妹谷儿、穗儿资质也很好,似乎天地灵气汇聚于此了,实在是不常见啊。”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积海传授梅毅与梅氏六兄弟东华派修炼心法,反正这些人是梅振衣的家奴,也不算外传。积海真人最后又说了一句:“将军今日问我的两重劫数,分别名定妄心劫与真空劫,妄心劫凶险在内,真空劫凶险在外,将军要小心,无事尽量不要出门。”

积海真人提到谷儿、穗儿的资质也很好,梅振衣也动了心思,自己既然有仙缘能修行大道,那么谷儿、穗儿呢?既然已经打定主意相伴身边,自然也想天长地久。可是教她们什么呢?这事不好让积海真人操心,梅振衣亲自出马,教了她们打根基的修行,就是孙思邈当初所授的省身之术。

未到大成真人境界不可收徒,灵山心法他现在还教不了,但是省身之术筑基功夫还是可以传授的。起手入门的方式与孙思邈教他的一模一样,就是出一指以内劲点摩全身经脉,演示讲解巡经内养之术。

谷儿、穗儿虽然聪慧,但毕竟不如梅振衣这个穿越前就读过医科大学的人,足足用了两个月才完全学会,真正功夫就得她们自己去修炼了。这段期间梅振衣可算是过足了手瘾,两个丫头全身上下没有他没摸到的地方,也就是自己房里的女人才好这么教功夫。

之所以用了这么长时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传功之时难免心猿意马,两个丫头脸臊的通红任由少爷摆布,一颗芳心扑通乱跳早就忘了少爷想教什么了。梅振衣当然也怦然心动,总算他修练灵山心法有成,定力非常好,一点一点“劝导”两个丫头如何收摄心神,这才把入门功夫传授完毕。

第082回、儿时梦得白莲法,漾动春心思至尊

梅振衣又想起星云师太也是修行人,干脆让两个丫头向星云师太多请教,只要她们不出家当尼姑,修炼之法学一学倒也无所谓。星云师太常到齐云观来指点梅公子课业,对谷儿、穗儿印像本就非常好,听梅振衣开口请求,也没有拒绝。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是没有道理,假如不是梅振衣,像谷儿、穗儿、梅氏六兄弟等人哪有机会得授世间修行之法?就算他们的资质不错,这一辈子也未必能碰到这种机会。

大唐永淳年间这一段时光,大难不死的梅振衣日子过的很是逍遥,真有点做神仙的味道了。但是好日子没过多久,远在洛阳的朝堂之上很快就有了变故。

前文提到刺史蒋华联名芜州父老上表祥瑞,表文做好了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不得不暂且放下。因为转过年来皇上驾崩,举国哀悼。

太子李哲即位(史称唐中宗),武后当了太后,下诏大赦天下。也就是从这时起,当朝两位宰相梅孝朗与裴炎之间裂痕越来越深。

李哲为李治第七子,武后第三子,原名李显,初封周王,后改封英王,易名李哲,兄李贤被废后立他为太子。李哲素为武后所制,性格庸柔,作为帝王实在不够英明,甚至连聪明都算不上。他即位之后尊武氏天后,政事皆从武氏裁决。朝中顾命大臣有刘仁轨、梅孝朗、裴炎、刘景先等人。

皇上李哲已经二十八岁了,太后武氏还要掌权,梅孝朗想起了儿子捎来的那句话,心中或有所感,看来太后的心思不仅仅是专权那么简单,因此梅孝朗在朝中对皇家之事不再多言。他不想插手可是裴炎却想插手,裴炎察言观色揣摩上意,见太后对皇上有诸多不满,暗地里也动了心思。

裴炎与武后的第四子豫王李旦相交深厚,李旦本名李旭轮,后改单名李旭,复改名李旦,这些都是武后的意思——武后有一大爱好就是给人改名字。

武后专政,皇上庸柔,中书令裴炎与豫王交好,却引起了另一人的不满,那就是李哲之妻皇后韦氏。纵观唐中宗一生,用四个字可以概括——“阴盛阳衰”,或者就简单的说两个字“女祸”。李哲不仅在朝中惧其母,而且在宫中惧其妻,凡事言听计从。

韦氏做太子妃的时候,就眼见武后是如何专权,封赏武家子弟,等到她自己做了皇后,也是有样学样,攒动皇上提拔韦家亲族。武后之父武士镬毕竟是大唐的开国功臣,家族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非常多的,可惜韦氏出身地位,其家族也无大功于国,实在没什么人物可用。

这位韦后,野心比武则天更大,但论政治才干与手段,比她婆婆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女人不是有了野心和地位,就能学得了武则天的,千古以来也只出了那么一位。

李哲刚刚登基皇位不稳,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韦皇后就迫不及待的弄起权柄来,攒动皇上给她奶妈的白丁儿子也授了五品官,这样一来引起了朝臣很大的不满。大家想一想,譬如南鲁公梅孝朗,那是立过多大的功劳,嫡长子梅振衣也不过刚刚封赏五品出身,韦皇后的奶妈如何能相比?

更让人不满的事情还在后面,皇上为了哄韦后开心,先是将韦后之父韦玄贞从小小的九品普州参军提拔为豫州刺史,紧接着又下诏要将韦玄贞提拔为侍中,入朝为宰相。这也太过分了!武后专权这么多年,在李治生前,还从未将武家人提拔到宰相的位置上,李哲刚一登基,韦皇后就要这么干。

裴炎刚刚从侍中迁任中书令,没想到韦玄贞一飞冲天,朝中又要来一位莫名其妙的宰相。政令下达要经过中书令之手,裴炎自然不会同意,同时料想武后也不会答应,于是进宫面见皇上据理力争。

裴炎奏道:“韦玄贞无寸功于国,因是皇后之父,已由参军跃升刺史。现又骤升侍中,此乃宰相之职。大唐立国以来,可曾有过无功、无绩、无举之相吗?此升迁无凭,与礼法不合!”

皇上被他问的无辞以对,面红耳赤的发怒道:“我为天子,就算把天下让给韦玄贞,亦无不可,何况区区一侍中?”

身为天子,竟然说出这样糊涂的话来,一方面李哲确实没脑子,另一方面他受武后压制太久心中也有怨气。裴炎心中一动,立时有了计较,告退之后马上将这一切报告太后。

武太后闻言粉脸微寒,儿子枉法而大臣离间,她心中却想起了幼年时的一段往事——唐初西蜀人袁天罡精擅相术,武士镬曾邀他至家中,那时候武媚娘尚幼,被保姆抱到堂前,告诉袁天罡这是个男孩,让他给看一看。

袁天罡看了之后说道:“可惜是男孩,若换做女子,则贵不可言。”

武士镬笑问:“若真是女子,又当如何,难道还能做皇后吗?”

袁天罡摇了摇头:“恐怕还不止!”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女皇帝?这怎么可能!这番话也算不得谋逆之语只能当作玩笑,因为女人当然成不了皇帝,武氏后来也听保姆提起过。武氏少年时聪慧异常,有过目不忘、过耳能详之能,七岁那年她曾经做过一个特殊的梦——

在梦中,有一位菩萨对她说:“玄奘西行归来,已兴大乘于中土。然唐室认老聃为祖,奉道尊为人皇,众生易误认人间国器即道家所传,实为非分,二者岂可相混?汝此世有人皇福报,当明天人之分、正人皇道统,使大唐子民敬崇我佛。今传你净白莲台大法,来日修成十二品弥勒莲台化身,接引众生往渡净土。”

这话什么意思?现代人乍听起来似乎是某位菩萨吃了醋,因为“老子姓李”。唐代修行人地位高,但在俗世间,哪一家地位也高不过道家去,不论哪派修行人,在人间不能说道家有什么不是,因为道祖老聃被追封为人皇。

菩萨的话听起来象吃醋,但仔细想起来也有几分道理,“人间国器”与“道家所传”之间,本不该混淆。话虽有道理,但也未尝没有私心之嫌,因为是出自一位菩萨之口,告诉武氏将来有人皇福报,当明天人之分、人皇道统。梦中传武氏佛门净土宗弥勒修行,并有暗示她将来去改朝篡位、大尊佛法。

武氏那时年纪小,这些话不是太明白,但菩萨梦中所传修行大法可是货真价实。梦醒之后,武氏将信将疑,试着依法修炼,种种境界一一印证,却似前生就会,今生唤回,若有天生大神通。三十岁之后,已有出神入化境界,待到高宗晚年,十二品莲台化身俱足。

当今的武太后,已有人间绝顶修为,而且与一般修行人不同,她除了小时候做过那个梦,并没有拜师受戒的经历,出神入化就似天成一般!而且她的神通境界不止出神入化,具体还有什么玄妙,除了她自己外人就不知道了。

小时候不解,长大了渐渐明白梦中那位不知名的菩萨说的话,但武氏仍很疑惑。李世民去世后,武媚娘到白马寺出家为尼,才有机会与李治暗度陈仓重返朝堂,心中更加确定此生有佛缘。

武氏在白马寺中曾见一尊弥勒造像,体态雍容眉目秀美,竟于自己的相貌一模一样!她也暗自心惊——难道是弥勒菩萨梦中传法,或者自己就是人间弥勒化身?

弥勒菩萨是佛家所说,在释迦摩尼之后行走人世间的未来佛,接引众生超升净土。按老百姓通俗的理解,弥勒就是佛祖的接班人,按佛门自身的说法,佛陀寂后人间无佛,佛都在诸天净土呢,若人间有佛出世只能是弥勒。

这样一来还真就有玄机了,大唐皇室奉道祖老聃为玄元皇帝,佛家没什么可比的,怎么样附会也扯不出佛祖与大唐先人有什么关系。但如果说武氏就是未来佛化身,亲自登上皇位,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

以武氏之聪明,且精通权谋手段,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她隐约觉得,有神灵助她,恐怕就是这个目的!所以掌权之后,也是大肆崇佛。

今天听裴炎跑来告发皇上,武后动了废立之心,大权在握上应佛旨,未尝不可自己登基做女皇帝啊?而裴炎那边也是心怀私意,假如李哲被废,那么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李旦即位了,武后四个儿子中没被废的只剩一个李旦了,已是废无可废。那李旦也不是个有主见的人,等到将来亲政之时,那朝堂还不是尽在自己掌握?

武后与裴炎各有想法,于是定下了废帝之计,太后下密旨,裴炎去操办。在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五日这一天,羽林将军程务挺率军进宫,武后赫然临朝招集百官于乾元殿。皇上闻讯上朝,正要就御座,裴炎拦在面前宣读太后懿旨,废帝为庐陵王,当即命程务挺扶庐陵王出殿。

李哲大惊,呼问太后:“我又何罪?”武后叱道:“身为天子,戏言将天下让于韦玄贞,还说无罪吗?”李哲无言以对,只能怒视裴炎,随即被架了出去。

这一场宫廷政变来的太突然,也很荒诞,更荒诞的是太后下旨废了皇上,立谁为新皇圣旨中竟然未提!自古类似的政变不少,但这样不同寻常的细节却从未有过。御座上没了皇上,太后又问群臣:“皇上失德,已经废去,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位当属何人?”

这不是废话吗?武后的儿子中只剩下豫王李旦了,难道还能立别人?然而梅孝朗在下面听的是心中暗惊——这种场合哪有什么废话,如果太后真想立豫王,刚才的懿旨中直接就立了,何必等到现在来问?

武后问话时凤眼锐利,似乎在留意观察百官的反应,群臣中有不少人低头不敢言,但身为宰相是不能不说话的。梅孝朗出班回奏:“何人继天子大位,应择贤德有才,皇家之中,请太后自取。”

这句话表面的意思就是要太后自己选一个皇上,大臣说了不算,至于还有什么其他的深意,朝堂上很多人没听明白。他话音刚落,裴炎就抢步上前,高声道:“先皇与天后之子,若论贤德,应立豫王!”

他这么说也是顺理成章,目前也只有豫王可立了。群臣见裴炎开口,又见他刚才出面宣读废帝诏书,以为武后早就示意,纷纷奏道:“当立豫王!”朝堂之上异口同声。

武后扫视了文武百官一眼,似乎在记住刚才每一个人的反应,心中暗叹自己登基的时机尚未成熟,殿上大臣多为前朝故旧忠于李家。她也算拿得起放得下,当即应允退朝。第二天宫中传旨,立豫王为帝(史称庙号唐睿宗)。

这一次废立,武后也不是没有收获,借此机会索性公开临朝称制,让嗣皇帝居住别殿,所有国政不得参闻,连上不上朝都无所谓。从此开始,武后行为与皇帝并无区别,只是以太后的身份而已。

裴炎多少有些郁闷,好不容易将豫王推上了皇位,结果李旦连李哲都不如,是个彻底的傀儡,不仅居住别殿而且不得参与政事。而新皇李旦更郁闷,他年满二十二岁了,已过了可以亲政的年纪,手中却无丝毫权柄。

私下里李旦找过裴炎多次,央求他联络朝中重臣,一起向太后进言,请太后还政于皇上,哪怕不是彻底交权,为将来着想,让皇上及早参与朝政也是应该的啊!

裴炎当然要找梅孝朗商量,希望梅孝朗与他一起号召群臣,向太后进言。不料梅孝朗却劝道:“此为帝王家事,我不欲多言,劝裴公也不必多言。我等在朝中为相,尽一己之力佐政,图天下百姓安治,不谋帝业之私。”

梅孝朗不配合,这联名进言之事就没成功,裴炎对女婿梅孝朗颇有不满,私下里骂他是白眼狼。想当初裴炎把女儿嫁给梅孝朗,并且在朝中多有扶持,梅孝朗才能有今日地位。如今官做大了,与裴炎平起平坐,梅孝朗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样一来,翁婿之间公然离心,朝中诸臣多有耳闻。

废帝之事牵连甚广,太后开始在朝中重用武家亲信,李家旧臣多受排挤。英国公李敬业素与李哲交厚,被贬为柳州司马,远远充发岭南。李敬业,大唐开国名将李勣之孙,世袭英国公。其祖李勣本姓徐,就是评书《隋唐演义》中大名鼎鼎的徐懋功,被皇家赐姓为李以示恩宠。

朝中被贬斥南下的文武官员有一大批,以李敬业的爵位最高,这行人在南下途中于扬州做客,听说英国公也路过扬州,纷纷跑来拜见,聚在一起长吁短叹,私下里无不痛骂武氏。就在这时,有一“世外高人”带着一名女子来访,与李敬业等人长谈一夜。

第二天,李敬业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留在扬州,与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魏思温等人开始密谋一件“大事”。

那位世外高人是谁呀?就是梅振衣的“老朋友”左游仙。他找李敬业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造反呗!这位左至尊人间奔波这么多年,玩的花样就没变过。至于他带来的那位女子,竟是废太子李贤之女玉真公主。这位公主与当初的梅振衣一样,也是被左游仙挟持而来的,交给了李敬业。

武后的次子李贤三年多以前被废太子位,贬至巴州,伤感之余曾写了一首诗:“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可为,四摘抱蔓归。”明眼人一看就是在影射武后与她四个儿子之间的关系。

武后闻讯知李贤有怨望之心,命将军丘神绩前往巴州问罪,李贤因此自杀。后来武后也有悔意,追封李贤雍王旧爵,封李贤之女为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住在巴州,不想却被左游仙挟持到了扬州,作为李敬业造反起兵的一枚棋子。

李敬业等人在扬州密谋造反,朝廷尚未察觉,但是没过几天,芜州梅家的菁芜山庄中,却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第083回、阴毒切莫谈大义,忠孝岂可凭诓言

李哲龙椅还没坐热,就被废为庐陵王,李旦登基,当年改元文明,复又改元光宅,加上年初的嗣圣,这一年竟然有三个年号,史上少见。而这一年(公元684年)也是梅振衣醒来后的第四个年头,到十月份,他就将满十六岁了。

钟离权离去时有话,应该就在今年回来找他,梅振衣也一直在盼。这段时间,修行可是一点都没落下,对于梅振衣来说,省身之术与灵山心法不仅是一种“修炼”,而且成了一种日常的“修养”,融入他的生命中,自然而然成了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道不可离须臾也!”这句话梅振衣如今有了深刻的体会,大道修行,与人们常理解的上班、上学不一样,不是一种任务也不是一种责任,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种状态。行走坐卧,皆是省身,凝神静思,常问灵台。

就在年初的时候,梅振衣真正领悟了“内息之法”与“护身之术”,不禁想起了左游仙当初说的那句话:“你此刻助借那双护腕方能施展,往后也可借助那双护腕修炼,等到你摘下护腕也一样能够施展之时,便是如常境界了。”

这双护腕真是好东西,这么长时间以来,梅振衣一直借助它的妙用在修炼,从来没有摘下来。年初的某一天夜里,菁芜山庄中一声清啸,梅振衣离座而起摘下护腕,身心内外一片通明——易筋洗髓境界已成!

穿越前自幼修习内家功夫,二十岁那年借助五石散的帮助,突破五气朝元境界。穿越后换了炉鼎,一切从头开始,幸遇孙思邈,一年间又达五气朝元,至今日易筋洗髓已毕,又用了三年时间。

怎么形容呢?如果说五气朝元是达到一个正常人最佳、最完美的健康状态,那么易经洗髓就是超越常人的极限了,进入一种全新的状态。此时自身发生的任何一点变化,遭受的任何一种伤害,外界环境发生的影响,都能清晰的感知,自然知道如何取舍趋避。如果达不到这个境界,也很难在漫长的修行岁月中去保全自身。

按照医家最简练的说法,易经洗髓之后是脱胎换骨,在这两个境界之间有一个最重要的、所有修行都不可回避的环节,佛家称之罗汉果,道家称之大成真人。此时仅仅依靠锻炼炉鼎而修身是不够的,心性不能超越,一世修行终归虚妄。

突破易经洗髓境界之后,外邪难侵,修行人自知趋避,真正的考验来自内心,元神显现之后如何面对尘世中的种种沾染与蒙蔽?仅仅靠省身之术突破不了,灵山心法的修行还未到地步,这种事讲究机缘,强求没用。

但梅振衣身边却有两人破关,分别证得罗汉果与大成真人,就是星云师太与张果。修行是一种个人体验,旁人很难说清楚,他们的机缘何在?也许与清风施法移庵有关,也许与张果得到飞云秘籍有关,梅振衣是说不清楚的。

飞云秘籍是讲述如何炼制与使用无形之器的,世间很难找到飞云岫这种东西,梅振衣很大方,将拜神鞭借给了张果,让他去感受有形无形之间的变幻。张果拿到拜神鞭之后,体会其妙用,自己也炼化了一件法器,名叫“乌梅刺”,可无形而发,并能以法力凝聚成实质。

乌梅刺虽然无法与拜神鞭这等法宝相比,但张果自己用起来顺手,听名字就知道他是用什么材料炼制的,妖有妖道,也算是发挥自身优势。

星云师太有两件法宝,一串菩提数珠与一柄拂尘。梅振衣近来发现,星云师太的拂尘有了变化,根根银丝似在有形无形之间,这种感觉很熟悉,与张果当初给他的那支长鞭中炼制的乌梅根丝同源。看来张果私下里帮星云师太炼化法器了,他自己的乌梅刺不怎么样,星云师太的拂尘倒是妙用大增。

梅振衣修为突破易筋洗髓,摘下护腕也能施展内息之法与护身之术,但并不是说护腕没用了,相反,戴着它比以前的妙用更大,到了随心而发的境界。而且梅振衣还发现了这双护腕的另一种妙用,就如左游仙所说,它可以飞出制人。

两只护腕互为阴阳,戴在手臂上以御器之法催动,其中一只发动护身之法将自己“扣住”,另一只可以飞出去“扣住”对手。两只护腕的妙用一体,等于以护身法力扣住了对方,相当于一只手飞出去将对方攥住。

至于能不能制服对手,那要看梅振衣的法力够不够强大了。反正拿来扣梅氏六兄弟是一扣一个准,张果如不还手被扣住也很难挣脱,但若张果施法相斗,梅振衣扣不住他。那么再假如对手的修为足够高,比如左游仙甚至是清风那样,就算站在那里被梅振衣扣住,也可以挣脱,又是什么情况呢?那就相当于连他的护身之法一起破了!

这些是梅振衣根据法器妙用做出的推定,他是不可能跑到敬亭山中去扣清风试试的。

修行之事如此,不必多述。去年末今年初的时候,梅振衣带着谷儿、穗儿以及张果等家人去了宁国县,在舅舅家过的年。回家之后暂时没有回齐云观,而是住在了菁芜山庄,一来是因为不想让积海等“晚辈”每天请安,二来是因为翠亭庵已在城中,来往也方便。

山庄无事,日子倒也逍遥,只等着钟离权到来。东华先生未至,倒是先来了一批特殊的客人,这一天梅振衣在后院看梅氏兄弟练剑,并试验护腕的妙用,而张果出门办事去了。这时门房来报:“有人自称少爷故交,前来拜访。”

故交?他一个长年隐居的孩子,哪来什么故交?如果真要算,恐怕只有远在关中的曲振名了,但曲振名来找他不需要这样通报,难道是左游仙?梅振衣诧异的问:“来人叫什么名字?”

下人答道:“一人叫骆宾王,另一人叫薛璋,说是少爷的故交,我等不敢怠慢,已请至西厢看茶。”

骆宾王?这个名字在穿越前就听说过,有名的大才子,初唐四杰之一。可是梅振衣从未见过他,怎么自称故交?他想了想道:“知道了,请他们到客厅,我这就去见客。”

来到前院客厅,与来客相见互报名号。客人有两位,一人自称淮南道监察御史薛璋,三十多岁,小眼睛鼻梁有点歪,另一人自称临海丞骆宾王,年近四十,一脸书生气又显得有些阴郁。落座之后梅振衣问:“在下年幼体弱,在芜州休养,不知二位找我一个孩童何事?又为何自称故交?”

骆宾王首先开口道:“听说梅公子是孙思邈真人的弟子,我与令师兄卢照邻曾以兄弟相称,与你自然是故交。”

卢照邻字升之,幽州人,与王勃、杨炯、骆宾王并称“初唐四杰”。他曾患风疠(麻风病),人皆恶之不敢近,孙思邈救治并收留了他,因此卢照邻以师礼侍奉孙思邈。这么论起来,骆宾王与梅振衣也算故交。

梅振衣起身行礼:“如此,还真是故交,得好好亲近”。心中却暗道:“这交情攀的也太勉强了,究竟想打什么主意?”

那边薛璋说道:“我乃裴相外甥,梅公子是裴相的外孙,我们是一家人呢!”

梅振衣吃了一惊,原来这位薛璋是裴炎的外甥,他表妹裴玉娥嫁给了梅孝朗,是梅家主母,论起来还真是亲戚。在梅振衣心中,这一门“亲戚”是怎样也亲不起来啊,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赶紧离座行大礼:“原来的表舅啊!您怎么不早说?我该到门外迎接才对。”

他嘴上说的亲热可心中暗生警惕,薛璋突然登门,肯定没什么好事。薛璋把他扶了起来,在耳边道:“梅公子,我们到芜州找你,有一件关于江山社稷的机密大事,因此事先不便通报,只能突然登门。…请屏退左右,我有你父捎来的密信。”

“有我父亲的密信?靠!真把我当小孩哄了,有密信也不能交给你呀。”梅振衣心中嘀咕,表面上做出很吃惊的样子,吩咐所有下人退下,没有命令不得靠近客厅,这才问道:“我父有何密信,要表舅您转告?”

薛璋未说话,骆宾王突然问道:“梅公子,你可知今日朝中,妖媚专权忠良遭陷,明君被妖妇所制,功臣良将不得善终,人神共忿天地不容!”

梅振衣心念一闪,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穿越前就听说过骆宾王的大名。那首有名的诗“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就是骆宾王所作,但骆宾王最有名的文章,是那篇流传千古的《讨武瞾檄》。

武则天掌权年间,徐敬业(即英国公李敬业)谋反,旋即被大军扑灭,这段历史最有名的典故是留下了骆宾王所做的一篇檄文。穿越前他和梅太公学书法,经常练笔抄写的文章就是《古文观止》,其中就有这一篇,梅振衣都可以背下来。假如不是这篇文章,梅振衣恐怕也没听说过徐敬业造反之事。

梅振衣知道唐代有徐敬业造反这回事,但不清楚发生在哪一年,他还以为是武则天称帝之后的事情呢,更没想到与自己能有什么关系?但是今天见到骆宾王本人,听他突然说出那一番话,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们想造反,就是现在!

想明白了心中一紧,表面上还是装糊涂,一脸不解的答道:“我不明白骆先生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你说的话与我何干?”

薛璋脸色一沉,拍案道:“梅振衣,你读过圣贤书,又是忠良之后,应该明白家国大义!武后专权构陷忠良,大唐社稷危在旦夕,你怎能无动于衷呢!我是你长辈,不能眼见你如此糊涂!”

梅振衣陪笑道:“好端端的,表舅何故发火?你方才自称有我父密信,究竟是什么消息啊?”

薛璋一脸正色道:“你祖父是开国王爷,你父亲是辅国功臣,满门俱是忠良。实话对你说了吧!你父眼见妖妇乱政早有铲除之心,约定与英国公李敬业里应外合,匡扶大唐宗室。英国公于扬州起兵,南鲁公于京中相应,大事可成,此乃千古不世之功。”

梅振衣不笑了,神情有些茫然,就像被他吓到了,呆呆的问:“那,那,那你们要我做什么?”

薛璋:“自从裴行俭故后,南鲁公在大唐军中威望第一,门下各方名将众多。只要公子传南鲁公之命,登高一呼,起兵举义自然势如破竹。”

梅振衣小心翼翼的问:“这么做,很危险啊?”

骆宾王道:“为忠孝大义,我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父已下定决心,梅公子也不想做那不忠不孝之人吧?”

薛璋又补充了一句:“梅公子不必担心,英国公举事上承天命,自然应者云集,必定成功,届时我等皆是匡复功臣。”

梅振衣的表情越来越茫然:“上承天命?匡复谁?”

骆宾王见梅振衣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大义凛然的说道:“故太子李贤被妖后鸩杀,留有遗诏,其女玉真公主送到英国公手中,命英国公举事,诛灭妖后,匡复庐陵王大统!”

这时梅振衣笑了,笑的出了声,让骆宾王与薛璋莫名其妙,只听梅振衣笑着说道:“我向二位打听一个人,他叫左游仙,你们是不是见过他?你们来找我,是不是他的主意,这人怎么没完没了还不死心呢?”

薛璋与骆宾王大惊失色,他们当然见过左游仙,来诳梅振衣就是左游仙的指使,左游仙还特别交代——暂时不要告诉梅振衣这是他的主意。把梅孝朗拖下水好处很多,最起码会引起朝中猜忌,军中很多出自梅孝朗门下的将领都要受牵连,对叛军当然有利。

现在梅振衣突然点破,两人错愕不能答,这位梅公子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刚才还傻乎乎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梅振衣一想到造反两个字,本能的就想起了左游仙,而且话已经听够了,不必再装糊涂了,所以有此一问。见两人错愕的表情,看来自己还真猜对了,这个左游仙,真是哪里有造反哪里有他啊。左游仙可没什么好心去匡复唐室,看来英国公打着拥戴庐陵王的旗号,骨子里也有自己的野心。

想到这里,梅振衣也不再废话了,站起身来指着两人骂道:“你们打着匡复庐陵王的旗号造反,可别忘了庐陵王本人还在洛阳!这也叫忠?你们骗我假传我父的号令,可我父一家还在朝中!这也叫孝?”

骆宾王有些慌了,急忙起身解释道:“梅公子不要误会,南鲁公与英国公约定,在京中秘密联络部将,护送庐陵王逃出洛阳,与英国公大军会师。”

梅振衣冷冷道:“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吗?打着庐陵王的旗号讨太后,以子之名杀其母,我看不出有什么忠孝大义来!你们要造反就造反好了,自称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别拿我梅氏一家的生死开玩笑!还好意思问我是否读过圣贤书,你们的圣贤文章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这话出口,等于撕破了脸皮。薛璋脸色阴沉的站了起来,语气森森:“梅公子,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今日对你说了如此机密之事,无论如何,你也要听我们的了!”

梅振衣转身,袖中飞出一道银光在空中一闪,就见客厅正中的那张厚重的檀木桌案突然断为整齐的两截,倒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响动。梅振衣道:“就凭你们两个?你们要造反本与我无关,但是在我家说了刚才那番话,我还能放你们走吗?”

梅孝朗与梅振衣这对“父子”在某些方面还真有相似之处,梅孝朗生气时曾在军中毁了两座桌案,今天梅振衣示威,也是拿桌案出气。

薛璋退后一步,阴笑道:“南鲁公文武双全,儿子也有两下子,但我们岂会无备而来,此刻你庄中满门上下,已尽在我手!就乖乖的听我吩咐,不要再做无谓挣扎了!”

第084回、一诺千金还三命,小人得意逃生天

薛璋的态度有恃无恐,梅振衣也有些惊骇,虽然吩咐下人退避,但刚才客厅里这么大的动静,也应该有人过来看看情况才对。此时他能感应到,整座菁芜山庄悄无声息,这不太可能啊,难道真如薛璋所说山庄中所有的人都被控制了?什么样的高手干的,自己竟然没有查觉!

是左游仙来了?可能性不大,左游仙明知仙童清风在芜州,不会到这里直接向自己出手的。他虽然惊惧,但并不是很害怕,芜州可不是没有高手啊,齐云观中有积海这位飞天高人与十二名东华门弟子,芜州城中有张果与星云师太,城外敬亭山中还有仙童清风。

想到这里他定下心来,反问道:“薛璋,论起来你是我的表舅,就算亲戚关系不谈,你我也无冤无仇,况且山庄中的下人们与此事毫无关系,你不该拿他们来要挟。”

薛璋:“本来与他们没有关系,但我对你说出了机密,就有关系了,你若不点头,我只能灭口。”

梅振衣又问骆宾王:“骆先生,我素仰你的才名,像你这种自称饱学高义之士,也能行此阴毒之举吗?”

骆宾王被他问的有几分惭愧,但仍然劝道:“梅公子,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天下社稷与你山庄一门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劝你还是听从薛御史的劝告吧,现在就随我等而去,不仅能保全你的家人,还可伸张大义,青史留名。”

梅振衣笑了,指着薛璋道:“青史留名?这位先生的名字我可从未听说过,至于骆先生你,我只知道你文章写的好,至于其它的就不太清楚了。…算了,说这些你们也不懂,你们两个到底谁说了算?”

骆宾王退后一步微微抬手指着薛璋:“以薛御史为首。”

梅振衣:“薛璋,我不太相信,你真能制服我山庄满门?”说话的时候心中有些着急,听不见山庄里的动静,刚才想对薛璋出手,心念一动突然暗生警兆。这是他修为突破易筋洗髓境界之后的自然反应,有强大的神气波动就出现在周围,远非自己所能敌。

梅振衣还算镇定,面不改色的在拖延时间。薛璋面有得色道:“梅公子,你小小年纪,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那就让你看一眼罢,望你能改变主意,主动与我们合作。”说话时伸手击掌。

客厅的门开了,一片霞光射入,微微有些刺眼。仔细再看,走进来六个人,应该是三个人被另外三人挟持而入,裹在一片霞光中。霞光竟是从三名道士身上发出来的,这三名道士看不出年纪多大,道袍是罕见的玄黄色,没有戴道冠,头束冲天髻插着玉簪,长须及胸姿态昂然。

三人身上发出金红色的霞光连为一体,如梦如幻,霞光里还裹挟着三人,正是梅毅、谷儿、穗儿。梅毅的样子衣衫发髻凌乱,显然还动过手,无奈神功尽失被人制服。

一进门梅毅就大喝一声:“少爷,莫要管我等,你若答应他们的要求,老爷在洛阳全家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