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儿、穗儿看着梅振衣,抿着嘴唇没有开口求救。薛璋向三位道人行了一礼:“丹霞派三位仙长辛苦了,且让这些人不要开口。”

没见三位道士有什么动作,但是梅毅的声音就突然止住了。薛璋一脸狐假虎威的笑容:“梅振衣,你看见了吗?你若不答应,我们仍然能带你走,但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出面配合,还是主动点头的好,不要白白牺牲了这位将军和两位小美人的性命。”

妈的个巴子的,梅振衣真想骂人啊,看来薛璋事先摸过他家的情况,知道什么人对梅振衣最重要,押到厅中的这三位就是。他心中有怒意升起,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彬彬有礼的向三位道长拱手道:“在下梅振衣,是东华先生钟离权的弟子,不知三位仙长来自何方,拿住我山庄的下人又为了什么?”

那三位道士拿住梅毅等三人,并不是寻常人那样扭住或捆绑,就是以身上发出的霞光罩住,本身行动并无任何异常。他们闻言也微微吃了一惊,对望一眼拱手还礼,左首那人开口道:“我乃丹霞派长老秀峰,这两位是我的师弟巍峰与临峰,我等号称丹霞三子,也素闻东华上仙之名。今日之事,只是从英国公之请,来协助薛御史,如有得罪之处,请梅公子见谅。”

他们三位话说的客气,可意思也很明确,那就是得听薛璋的。这三位高人是英国公请来的帮手,想想也不奇怪,想当年李勣有百战之功,直到八十岁还挂帅东征,结交高人异士无数。梅家都能与东华门搭上关系,李敬业能请来丹霞派三位长老也不算意外。

薛璋得意洋洋道:“梅公子,我没时间和你闲耗,两条路让你选,一是被灭口,二是救眼前亲近之人,乖乖与我们合作。”

梅振衣不理他,仍然对丹霞三子道:“三位仙长,你们真要杀这些无辜之人吗?”

薛璋见自己被无视了,有些急了:“梅振衣,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就算仙长不杀人,我可以杀人!”

梅振衣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抬头朝天骂了一句:“芜州的神仙,都死哪去了!”

“小子,你怎能这么说话呢?我老熊又不是给你家看门的!”门口有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有一个略显稚嫩的童声也开口:“你送我道场,在你有生之年敬亭山为我修行之地,我自然会护你周全,可他们抓住的又不是你,难道这世间人生老病死,什么闲事都让我管吗?”

再看门前,一左一右站着一名虎背熊腰的黑大汉与一名眉清目秀的小童子,正是熊居士与清风。他们不知何时现身的,连丹霞三子都没察觉。一见两人,丹霞三子周身霞光一展把薛璋与骆宾王也摄了过去站在身侧。

霞光也向梅振衣卷来,在他身前三尺之处受阻,梅振衣往后一闪,身下的椅子顷刻间粉碎。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听清风喝了一句:“不要动他!”有一缕神风在屋中卷起,很微弱,却恰恰将那耀眼的霞光卷了回去。

一见这二位来了,梅振衣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陪笑对着门口行礼:“二位仙家,真不好意思,把你们给惊动了。既然来了,千万请帮个忙,让我怎么感谢都行。”

熊居士皱了皱眉头:“梅振衣那小子送我香火人情,我也得照顾他的家人,况且眼前几人实在无辜。”他不是冲梅振衣说的,而是冲清风说的。

清风:“我不伤天下有灵众生。”

熊居士举起大熊掌挠了挠后脑勺:“我受居士戒,也不能杀生。”

梅振衣大声道:“不是要二位杀人,而是请二位救人,与修行功德无损啊!”

熊居士与清风一现身,秀峰长老就转身稽首:“请问二位是何方神圣,现身于此有何请教?”然而清风与熊居士就像没听见,连眼皮都没抬,在那里自顾自说话。

清风听见了梅振衣的喊话,侧眼扫了丹霞三子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出神,尚未入化。”

熊居士的神色也很为难:“人在他们手中,无法强夺。”

梅振衣着急了,喊道:“以你们的修为,难道还救不了人吗?”

清风转身冲他摇了摇头:“梅振衣,你错了,在这人世间,没有谁的神通无所不能。他们施展的是丹霞派绝壁丹霞之术,霞光与法身一体,我若出手打倒他们,首先伤的肯定是你的家人。…上次你被左游仙挟持,我也只能与他斗法约定,无法直接将你夺走,是一样的道理。”

清风一点都不带着急上火的,这种时候还不紧不慢的向梅振衣讲解玄机,而梅振衣急的都快蹦起来了。熊居士闻言问道:“老弟,道门修行,有不修化身直接出神飞升的吗?”

清风:“从玄理上来讲当然没有,但是巧妙不同,有的门派看似不修化身,丹霞派就是其中之一,霞光变幻即是化身,佛门也有类似的心法啊?我还听说丹霞派善用外丹饵药辅助修行,以弥补道法不足,像这三个人,修为着实不低,没想到仍在人世间,没有去昆仑仙境。”

他们俩倒好,堵在门口讨论起“学术”问题来了,完全不理会那边秀峰长老已经连打了三声招呼。清风说话的口气很淡,不经意间居高临下,将丹霞派的最高修行境界说的轻描淡写,丹霞三子也颇有不满。但门前两人修为高超,来意不明底细不清,他们暂时也没有轻举妄动。

秀峰沉声道:“这位高人,对我丹霞派如此熟悉,难道是前辈故交?能否开金口报上名来?”

清风终于正眼看他:“不是故交,我在昆仑仙境与人交过手,见过这种法术。当时那几人不是我对手,你们三个修为更高,但也不是我的对手。”

丹霞三子齐声道:“你是谁?好狂妄的口气!”

清风只答了五个字:“闻醉山清风。”

丹霞三子一齐变色,这个名字他们听说过,清风的名号已经传的如昆仑仙境的地痞恶霸一般,丹霞派飞升到仙境中的高人也曾吃过他的亏。事情也许不能怪清风,本来不关丹霞派什么事,可是丹霞派几位高手到闻醉山求灵药,听说灵药都让清风给带走了,自告奋勇帮忙去追,追是追上了,下场却很狼狈。

清风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的说道:“我大哥受了梅家香火之恩,梅家有难自然要来帮一把,我大哥来了我当然也要来看看,人间闲事我不想管,但既然碰见了也应该帮个忙。这样吧,以修行人之法,我一对三,若你们的霞光能罩住我,我与大哥就离去,若不能,请你们放人。”

像他们这种高人解决争端的方法很有意思,想当初知焰仙子出手向钟离权请教,落败之后知难而退。左游仙在终南山遇清风,也是以斗法为赌,击不中清风则放了梅振衣。这么做也有道理,如果没事就打个你死我活纠缠不清,那么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够修成仙道,在漫长的岁月里早就差不多死光了。

熊居士笑道:“本是我来帮忙,既然清风老弟要替大哥出手,那就更稳妥了。”

不料秀峰却摇头:“我等三人与徐懋功是故交,想当年未成道时,曾受其救命之恩。这次是其孙李敬业托人找我等相助,我们既已答应,此地之事,我们说了不算。”

这三人的态度始终没变,既然答应别人的事情就要做,现在主事之人是薛璋,放不放人薛璋说了算。梅振衣在后面喝了一声:“薛璋,你倒是说句话呀!”

薛璋躲在霞光中面色闪烁不定,指着谷儿道:“梅振衣,不要忘了他们的命在我手中。”

梅振衣:“他们要是伤了一根汗毛,我把你大卸八块,倒吊在芜州城门上,我可没什么菩萨心肠!”

薛璋向丹霞三子喊道:“三位仙长,我们走,带着这几位人质,他们不敢出手。”

秀峰摇头:“走不了。”

清风也道:“我无法出手夺人,但可以把你们都留在此地。梅振衣,我与熊老哥只能如此了,你自己解决麻烦吧。”

刚才说话时清风已经施法了,窗外有风声传来,再看门外旋风升起越转越快,光影恍惚不见周围景物。这种法术梅振衣见过,就是当初清风移走翠亭庵施展的法术,而此刻他站在了屋子里面。

现在的形势很有意思,相当于坏蛋抓住了人质警察无法开枪,但警察围住了现场坏蛋也无法逃跑,就看怎么谈判了。清风与熊居士没法再管,让梅振衣自己解决。

梅振衣指着薛璋道:“表舅啊,看明白处境了吗?假如我的三位家人没事,我也保你没事,但若他们有事,你还想活吗?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高人的霞光之中!”

薛璋话音发颤,但还想挣扎,似乎拿准了梅振衣的弱点,表情有些狰狞的说:“别忘了,我手里有三个人,如果你不放我们走,我就先杀其中一个,你说先杀谁好呢?这一对双胞姐妹如花似玉,少了谁你都会心痛吧?我数三声,命你的朋友放开去路,否则她就没命了。”

薛璋从怀中拔出一把匕首,架在了谷儿颈侧。谷儿说不出话,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只是看着梅振衣。梅振衣大喝一声:“不用数了,我放你们走!你们先把人放了。”

薛璋:“你此时答应,我一旦放了人,谁知你会不会反悔?别忘了这里有三条命,我先放一个,你让我们走,并且答应我不再追究今日之事。等我出了城,再放第二人,我回到杨州军中,再放了第三个。”

梅振衣哪能让他这么办,断然道:“这样绝对不可,有什么事冲我来。三个人三条命,就算我欠你三条命,只要你放了人,我绝不会追究今日之事,来日我还你三条命,诸位仙长面前,岂能说假话!”看着谷儿的眼泪一个劲的往下掉,梅振衣也实在急坏了。

薛璋:“还我三条命!怎么还?说这种话,我能相信吗?”

这时秀峰长老开口了:“薛御史,你不是修行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我是懂的。只要门前的两位高人点头,自然不必怀疑。”

熊居士道:“让梅振衣自己看着办,他说出来的话,我们自然点头,既然今天插手了,我们可以帮梅振衣还三条命。”

他一开口,薛璋还没答话,屋中霞光一收,丹霞三子已经把梅毅等人放了,径自走出了屋子,清风与熊居士站在门外也未阻拦。薛璋一看这种形势,赶紧撒腿跟了出去,骆宾王道了一声惭愧,也紧跟着出了门。

谷儿、穗儿身子一软跪下了,抽泣道:“少爷…”

话没说完已被梅振衣一左一右抱入怀中,安慰道:“不要害怕,现在已经没事了,因为我,连累你们受惊吓了。”

梅毅脸色发白,握紧拳头声音有些发颤:“属下无能…”

梅振衣打断他的话:“毅叔,不必自责,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你们三个被抓来,山庄中其它人怎么样了?”

梅毅:“丹霞三子没有杀人,山庄中其它人都晕了过去,只有我们三人被带到客厅,我这就去查看…呀!这是什么地方?”梅毅转身想出去,却发现门外是一片山野景色,远处遥对巍峨山峰的半腰,已不在菁芜山庄中。

第085回、意马驱驰缰不住,取死之道岂无辜

清风走了进来,拍了拍梅毅的肩膀,他的个子不高得把胳膊伸直了才行,样子未免有些滑稽,淡然道:“山庄中法术不好施展,我把整座前厅都移到青漪湖中来了。…梅毅,你现在是不是特感慨自己失去了一身功力?其实就算你有一身功力,也不是那丹霞三子的对手,结果与今日一样。”

熊居士也走进来嚷嚷道:“梅振衣,你太大方了,竟然要还那小人三条命。”

梅振衣抱着谷儿、穗儿又看着梅毅,苦笑道:“你若是我,能怎么办?”

熊居士习惯性的挠了挠后脑勺:“如果只想救人又无法出手,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人既然救下来了,你应该是对的。”

这时清风插了一句:“老哥呀,你毕竟是个熊妖出身,没看明白怎么回事。这三人的命早就交给梅振衣了,他是还这三人性命相托之情。”

熊居士噢了一句:“还是老弟说的明白,我老熊小时候很笨的,没经历过这些事。”说到这里突然神色一变,又道:“普陀道场有事,我不能久留了。”

清风一摆手:“那你就走吧,刚才答应帮梅振衣还那人三条命之事,我帮你办了。”

“那就多谢老弟了!”熊居士一抱拳,化作一阵黑风冲出门外转瞬不见。他刚走,一道剑光落地,积海真人提剑冲了进来,一见梅振衣等人就惊呼道:“振衣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三言两语讲不清,清风直接发出一道神念印入积海的神识,不用解释什么都清楚了。积海被惊动赶到菁芜山庄时,山庄中的整座前厅,包括正厅与东西厢房都凭空不见了,大门内只留下一大片空地。

山庄中其它下人在各自房间内昏迷不醒,此时星云师太和张果也赶到了,见此情景大惊失色。紧接着积海感应到远方青漪湖中有强大的法力波动,留张果与星云师太救助山庄众人,他立刻飞天赶来,又是来迟了一步。

青漪三山离齐云观最近,那十二名东华弟子也被惊动了,各施法术跃过断崖,不久后也赶到了这里。清风将山庄前厅移到了什么位置?就在青漪三山东侧那座承枢峰的半山腰,密林间正好有一大片平缓的空地,面对着西侧法柱峰的方向。

积海真人与十二名东华门弟子先后赶来,梅振衣心中窝火但处事还很镇定,当即请积海真人将谷儿、穗儿送回齐云观,命梅毅立刻赶回芜州城向刺史蒋华告变。他答应不追究薛璋到山庄威逼之事,可没答应不告发他们谋反之事,眼看江南祸起,芜州府也应该做好准备。

梅振衣刚刚吩咐完毕,清风问了一句:“这座前厅,还要挪回菁芜山庄吗?”

梅振衣朝他深施一礼:“今日多谢仙童援手,来日有何吩咐,我梅家上下自当效力。这厅堂不必移回菁芜山庄了,青漪三山乃天成福地,适合凿建仙家洞天,我早有此心,今日感谢仙童为我移来一座居所。”他将菁芜山庄的前院正厅以及与之相连的东西厢房,都留在了承枢峰半山腰。

清风闻言摇头道:“凿建仙家洞天,不是盖房子那么简单,我在敬亭山道场这么长时间,修行洞天也未完全建成,以此地的规模,恐怕难以想像。”

梅振衣:“我只是有这个设想,万丈高楼平地起,从一砖一瓦始,就算建不成仙家洞天,此地有个隐居清修之所也是好的。”

清风:“你还不明白仙家洞天是什么,既然要将厅堂留在此处那就留吧。…此地事毕,快随我走吧。”

梅振衣:“随你走?你要带我去哪里?”

清风:“刚刚说过的话就忘了?我熊老哥答应帮你还那小人三条命,他有事先走了,我答应替他帮忙,今天就把这事了结了吧。”

“今天?”梅振衣有些诧异。

“别废话了,眼前事当然是眼前了结。”清风一挥衣袖,带着梅振衣飞出了承枢峰,迎面撞上一个旋转飘来的朦胧身影,只听一声惊呼,清风顺手把这条人影也给带走了。

谁呀?当然是四处乱转爱凑热闹的提溜转,它也被惊动了,不知青漪三山中发生了何事,恰于此时赶来,迎面撞上清风正想躲开,却被清风摄走。

芜州城以北长江南岸,两匹健马拉着一辆带篷的大车正在向东飞驰。架车的是一名健汉,在颠簸的车辕前腰杆挺的笔直,显然武功不弱。车帘处一左一右还坐着两个人,看身形姿势应该也是习武之人。

车厢里坐着薛璋和骆宾王,薛璋正在很不满的说:“那丹霞三子竟然不护送我们一路回江都,自己先走了。”

骆宾王道:“三位仙长只答应随我们去芜州相助,可没答应送我们回江都,梅振衣没请到,他们自行离去也正常。”

薛璋:“这我知道,但事机已经败露,我等处境也十分凶险,万一梅振衣领家将追来,恐怕不善。”

骆宾王:“那梅振衣不是已答应不追究今日之事,并承诺还你三条命吗?”

薛璋:“他若报知芜州府,芜州府调地方兵马来追,我们就不容易走脱了。”

骆宾王:“薛御史不必担心,他若报知芜州府,芜州府再调兵马,我们早已远去。只是江都之事,要立刻进行,反正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薛璋:“你就不怕梅振衣反悔吗?他身边也有两位仙家高人啊!”

骆宾王:“他反不反悔我不清楚,但在场的仙长们都点了头,那种高人开口,自然不会有假。”

薛璋哼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神仙就不撒谎?我若是仙人…”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打断了,前面守护的卫士挑帘道:“远处道中央有人招手拦路,不知何事。”

这条道很直,勉强可容两车错行,错车时肯定是要减速的,像薛璋坐的这种大车,疾行时只能在路中央行驶。周围没有城镇,四面都是田地与荒野,远远的看见道中央站着一个人在招手,离得太远看不清面目。

“此处离芜州太近,尚未脱离险地,车不能停,以防生变。”薛璋放下车帘吩咐道。

“大人说什么?”卫士又问了一句。

薛璋在车中喝道:“别理他,不要减速,冲过去!”

飞马狂奔转眼就到那人眼前,毫不减速直接将拦路者踏于马蹄之下,大车碾过绝尘而去。等他们走远了之后,再看那人,被马踩车压几乎陷到路中了,竟然还没死,挣扎几下爬了起来,拍着身上的泥土嘟囔道:“真倒霉,听说被人踩个子矮呀!”

一阵旋风飘来,帮他拂去身上的泥土,提溜转凑过来说道:“梅公子已经不矮了,比我都高了。…这就算一条命吗?”

清风的身形出现在路旁,淡淡道:“这还不够吗?难道奔马踏不死人?”

梅振衣站在道中感慨,一条命就这么还了,按薛璋的行事,还得倒也快!他不禁想起穿越前的一件事来——

那时候他还叫梅溪,陪着曲怡敏在一家医院实习,当时医院里开除了管药房的一名科室主任。事情不复杂,这名主任与药房的一名女员工搞上了,在同事面前也不避嫌。私生活问题还好说,但这两人互相勾结在进药环节玩猫腻,被分管副院长查出来了,一起开除。

这名主任原本将院领导哄的很好,听说很有希望被提拔,取代原先的分管副院长。有一天曲怡敏和爷爷在实验室谈起这件事,说了一句:“假如他被提拔了,这事还就查不出来了。”

曲正波笑道:“世上的事不是你看的那么简单,像他那种人,既贪且蠢,本性不改的话,不在这里出问题,也会在那里出问题。就算提拔到副院长的位置上,栽的跟头只会更大,弄不好还会进监狱。现在被开除了,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但如果他自己意识不到,那也没什么好事可言。”

回想起曲正波教授的那番话,梅振衣又想到薛璋,这个人倒不蠢,就是本性阴毒。仙童清风也许正是看透了此人本性,才让他拦路,在薛璋不知不觉间已经还了一条命。看来仙家手段虽然玄妙,但也并非无迹可寻,想通了之后自会领悟——其中机缘透彻明了。

从芜州到江都,骑马有三天的路程。但薛璋的车前两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马不停蹄飞逃出芜州境内,夜间天色全黑无法赶路时,在山林中稍事休息,天一亮仍然快马加鞭上路。第二天午后,已离江都城不远,这时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薛璋挑帘喝道:“怎么了?为什么走的这么慢?”

驾车的卫士回道:“大人,马实在跑不动了,再这么赶路,不到江都城马就得跑死。”

骆宾王这一天在车内被颠的都快散架了,有气无力的说道:“江都城也不远了,我们走的这么快,后面应该没有追兵。还是停下来歇一歇,也好整理仪容进城办事。”

正巧前面不远道边有个小水塘,水塘旁有两间茅舍,茅舍前支着一个棚子挂着茶帘,是供过往赶路人歇马饮茶的地方。薛璋指着茶棚道:“到那里停下,歇歇马喝碗茶,然后再进城。”

远处茶棚后的茅屋中,梅振衣正在与清风说话:“听说你带走了闻醉山药田所有的灵药,带在身上吗?”

清风板着脸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梅振衣:“千万别误会,我就是想问一问有没有麻黄草?”

清风摇头:“仙境药田,怎会那这种东西,人间山野中有的是。想要麻黄草,给你这个行不行?”他挥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片地瓜干似的东西扔了过来。

梅振衣接到手中讶道:“地麻玄黄茎?当然行了,就是太浪费了,真有些舍不得!”他将这片东西抛到半空,拜神鞭挥出打碎成一片黄烟,然后鞭梢一转将黄烟聚在手心往脸上一抹。只见梅振衣的相貌变了,脸色发黄瞬间苍老了许多,眼角眉梢也起了皱纹。

如果不是特别熟悉的人,此时绝对认不出他来,就算觉得这个人长的像梅振衣,恐怕也绝不敢相认。清风歪着头看他,似乎觉得很有趣:“这么变化也行?”

梅振衣:“当然行了,凡事未必都要用大神通。…薛璋也见过你,我看你还是到后院烧火去吧。”

提溜转在旁边道:“我干什么?我想到前面卖茶!”

它这个样子怎么卖茶呀?清风看见梅振衣刚才易容,似乎也起了玩笑之心,一指提溜转道:“你最近是不是经常找明月玩,让她帮你炼化阴神之身?嗯,你的修行有点根基了,现形一时三刻之也没有问题。”

话音一落,就见提溜转的样子变了,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明眸皓齿容颜秀丽,身上的装束是普通的村姑打扮。但是这位村姑的表情却是充满好奇,身体像漫舞一般在屋内缓缓旋转,跟着一双大眼睛向四周观望。

梅振衣虽然惊讶,但此时也来不及细说,拉了她一把道:“提溜转,别转了,快跟我出去卖茶!”

提溜转冷不防被梅振衣一把抓住,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现出身形,惊呼道:“哎呀,这不是我当年摔下山崖前的样子吗?”

这时薛璋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茶棚外,有人下车朝茅屋中喊道:“有人吗?来几碗茶!”

“来了来了!客官,先请坐,这就为你沏茶去!”茅屋中走出一男一女。男的年纪看上去三十出头,面色发黄带着岁月风霜。女的二十来岁,虽是荆钗布裙的寻常装束,却掩不住姣好的身姿容颜。

他们看上去就是在路边摆茶摊的一对夫妻,在这种小店还有如此姿色的女子,几位客人眼神发亮特意多看了几眼。那女子似乎被他们看的不好意思,低着头摆下茶具,一个轻盈的转身又进屋取茶壶去了。

那位“老板”拿着条毛巾,擦干净桌椅板凳,请薛璋等人坐下,没过多久“老板娘”提着一把大茶壶给几位客官冲上水,退到一旁柔声道:“诸位客官请慢用!”

有一名护卫打扮的人递给她一串铜钱,挥手道:“我们只是歇歇脚,不用你们伺候了。”老板与老板娘称谢一声又回到了茅屋中。

在旁边的水塘里打来干净的水,薛璋等人洗了把脸,又整了整衣冠,坐下来喝茶。见左右无人,他们开始低声商谈起进江都之后的事情来。

按原先定下的计划,李敬业派手下到江都告发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薛璋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收他下狱,李敬业矫称奉旨查问此案,趁机夺州府开兵库,揭杆起事。在此之前要把玉真公主与梅振衣都带来,现在梅振衣没弄来,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尽管诓骗梅振衣未成,骆宾王与薛璋也觉得计划没有疏漏之处,最后骆宾王道:“若在此地起事,应率大军一路北进直指洛阳,天下义士自然云集响应,一举可以功成。我劝英国公如此,可他尚在犹豫,薛御史能否进言?”

薛璋摇头道:“金陵有帝王气,且以长江为天险,足以固守。不如先取金陵,招聚军马,然后北图中原,进可攻退可守,这才是良策,我与英国公皆是这个意思。”

四下无人,他们说话声也很小,自然没有别人听见。但事情就是这么巧,那位茶棚的老板恰在此时拎着茶壶出来道:“恐茶凉了,给诸位续点热水。…二位客官,看你们的打扮应是官家的人,刚才说什么金陵有帝王气,可以招聚军马北图中原,这是想干什么呀?”

骆宾王与薛璋皆变色,茶摊老板怎会听见这句话,耳朵也太好使了吧?骆宾王咳嗽一声掩饰道:“我们在谈野史,想当年三国旧事。…你不用待在前面伺候,我们歇好了自然会走。”

老板答应一声提着大茶壶转身又进屋去了。薛璋面色阴沉向随行的卫士使了个眼色,指了指茅屋,立掌做了个砍杀的手势。一名卫士点了点头,冲另外两人一招手,三人拔出暗藏的利刃也跟了进去。

第086回、烈火刀兵身受尽,美言软语慰孤魂

屋里传来一声低促的惨叫,还有一名女子刚刚发出半声惊呼,声音就戛然而止,有脚步声奔向后院,还有扑地之声,片刻之后就安静下来。事情办的干净利索,三名卫士走出来的时候早已收起了利刃,连衣衫都是整整齐齐的。

领头的那名卫士走到近前压低声音冲薛璋道:“一对夫妻,还有个小孩,都已经解决了,再没有旁人。”薛璋点点头没说话,坐在那里继续喝茶,而一旁的骆宾王脸色有些发白。

薛璋等人休息完毕,整理衣冠重新上车离去,身后的茶棚以及茅屋上升起了浓烟,火舌四窜。等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一阵风卷起,却不助火势,将茅屋上冲起的火舌全部吹灭了。

传来几声咳嗽,梅振衣手捂胸口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看上去是受了伤。提溜转在一旁搀扶着他,看着远方马车消失处骂道:“太狠了吧,拿刀砍死还不够,还要放把火把我们再烧死一次?”

清风也走了出来,他倒是一尘不染身上干干净净,皱着鼻子吸了吸气:“这就叫毁尸灭迹吗?看看这些人吧,天下山川,何处不沾?难怪游荡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道场,明月确实不会欢喜。”

提溜转打断了他的话:“仙童,梅公子怎么受伤了?”

清风:“你的身形本无质,那一刀伤不了你,可他是凡人,又不能躲,我虽能让他不受血肉之伤,但那一刀的内损仍在。”

提溜转担忧的问:“严重吗?”

清风:“可轻可重,梅振衣自会疗伤,你不必替他担心。”

他说的没错,梅振衣所学的省身之术不仅可以修炼炉鼎神识,也一样可以疗伤。梅振衣伸手擦了擦脸上沾的烟灰,叹了一口气:“又还了一条命。”

清风有些不悦,指着提溜转道:“怎么是一条命呢,我和她就不算了吗?”

提溜转点头:“对呀,我们加起来是三条命,这么算,还多还了一条。”

清风淡然道:“没必要算这些,事情已了!梅振衣,你在想什么呢?”

梅振衣:“我想亲眼看看,那薛璋将来是怎么死的?”

清风:“你真想看?”

梅振衣咬牙道:“当然想!我想让他死在我面前。”

清风:“你会看见的,告辞了!”说完直接化作一缕清风而去。这人做事也有意思,事情了结径自走了,也没把梅振衣和提溜转送回芜州。

提溜转叫了一声:“还有梅公子呢!”可清风早就不见了踪影。梅振衣道:“不用叫了,他走了,答应的事情已经办完,他不会管别的。”

提溜转:“可是这里离芜州很远啊,你又受了内伤。”

梅振衣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不要紧,你不用扶着,还有事没办呢。”

火势虽然熄灭,烟尘也被清风施法散去,但那茅屋与茶棚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屋顶有一半都完全焦黑了。梅振衣走到屋中,床上躺着一对昏迷不醒的夫妻,就是原先这家茶肆的主人,刚才被清风施法隐去了形迹。

梅振衣一摸兜,发现这次出门又没带钱。提溜转问道:“你找什么呢?”

梅振衣:“钱,你不可能有的。”

提溜转一扬手:“你看,这不是吗?”她手中拿的就是刚才薛璋等人付的茶钱。

梅振衣笑了:“这可不够,还好,我这里有。”

还是老办法,解开外衣,将贴身小褂的盘扣扯断,取出六枚小金珠。放在手心两掌相合再一抹,变成了一片金叶子。他将这片金叶子放在老板娘的手中,再将她的手合上握好,回头对提溜转道:“好了,这些就算赔人家的,我们也走吧,你那串铜钱就当盘缠吧。”

提溜转把铜钱揣到梅振衣怀中道:“先找个僻静地方运功疗伤。”

他们刚走那对夫妻就醒了,莫名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发现茶肆被大火烧过,然而自己却安然无恙,更奇怪的是老板娘手中多了一片金叶子,足以弥补火灾的损失。夫妻二人如何惊异暂且不提,梅振衣与提溜转离开大道往山野中走,先找个僻静的疗伤之处。

梅振衣走的不快,低着头也不说话,显得心事重重。提溜转跟在后面,她走路的姿势很奇特,扭着腰掂着小碎步,就像蹦蹦跳跳的在飘。她一直在看梅振衣,见梅振衣不理她,终于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梅振衣回头道:“你怎么了?”

提溜转低下头,伸手扭着衣角,神情居然有几分扭捏:“梅公子,这就是我的样子,好看吗?”

刚才提溜转搔首弄姿半天了,梅振衣没注意,这才反应过来是提溜转在那里臭美呢,自己也得捧个场,连连点头道:“好看,真的好看,我见尤怜的小家碧玉,是个可爱的美人。”

提溜转脸上放光,原地转了好几圈:“梅公子夸的我都快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