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位八十宰相张柬之,后世还有一段传说,他入京之前曾任合州刺史,与荆州长史杨元琰私交甚厚,杨元琰接任合州刺史,张柬之与他一共泛舟长江。等船到江心四下无人之时,张柬之突然道:“他日你我得志,当彼此相助,共同匡复唐室。”杨元琰当即点头。

随后因狄仁杰的举荐,张柬之入朝拜相,也推举杨元琰入京为右羽林将军,并问他道:“江上旧约,尚相忆否?”杨元琰答道:“谨记勿忘。”从此这两人一直在等待时机扶太子上位改周为唐,只是密而不发。

回头再说武皇,她修行净白莲台大法圆满,已至世间法的尽头,对朝中政事兴趣渐淡,经常称疾于宫中不出,朝政托付张柬之等大臣处置。这一次大肆迎奉佛指舍利,是她在自己修行圆满之前的宏愿,愿佛门昌行天下受万民礼拜。

张易之与张昌宗兄弟见状也在谋划长远之计,找了个术士占卜。这江湖术士信口胡言道:“昌宗有天子相。”不料这句话传了出去,有人告张氏兄弟谋反。御使中丞宋璟审问二张,坚决不肯宽纵要严办。

武皇也有意思,她不能阻止宋璟审案,想了个办法欲把他调出神都,任命宋璟为陇蜀安抚使。宋璟却上奏道:“本朝故例,中丞非军国大事不当出使,今陇蜀无变,臣不敢奉诏。”武皇无奈又改命宋璟去幽州审问都督赃污案,宋璟又上奏道:“外臣有罪,需由监察御史往审,臣不敢越俎代行。”

这个硬头中丞到底没有离京,还是拿下张昌宗审问,然而堂上未及定罪,宫中传旨特赦张昌宗。特赦之后武皇命张昌宗登门拜谢宋璟,也是私下结交之意,宋璟却不见,命下人传话道:“公事公言。”

从此之后张昌宗对宋璟既恨且惧,私下里也有异谋,声势浩大的迎奉佛指舍利活动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梅振衣与灵珠子也是在这个时间进入了洛阳。他们没有飞天而行,就是普通人的打扮,随着梅家的车队。

寿诞还没到儿子就提前来了,还带来了另一双子女,梅孝朗当然高兴。梅振衣的一位“仆从”却很特别,让人不敢怠慢。记得梅振衣第一次来洛阳时,带着金仙清风,这次倒好,又来了一位金仙灵珠子。梅振衣没说出灵珠子的身份,只说他是世外高人,别院安置不要相扰就行了。

灵珠子住在哪个院子里?就是当年清风住过的清静小园,白牡丹曾经的容身之地,如今此小园尚在。

正月十五之后,洛阳的佛事活动一直未完,各王公贵族轮流举行礼佛法会,洛阳城中佛教的影响一时到达顶点,天下高僧也云集于此。灵珠子在南鲁公府中也没什么事,偶尔就像个外地进京的游客到城中四处转转,并要梅振衣给他带路,无需别的仆从随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梅府公子带着贴身童仆逛街呢。

这一天灵珠子又在洛阳城中闲逛,梅振衣也只能陪着,洛阳城东一带有许多官员府邸,因为迎奉佛指的原故,很多人家在大门前设了香案,有人看守并布施来往僧人。大街小巷中能见到不少僧尼,其中有许多是从各地寺院赶来的。——梅振衣恍然乎有一种错觉,仿佛整个洛阳城都成了一座巨大的寺庙。

灵珠子面色淡然如视而不见,目不斜视只顾走自己的路,梅振衣正在纳闷他跑这里来做什么?耳边就听灵珠子以无语观音术说道:“前面那个灰衣者,脚下生根武功不俗,身怀利刃眼光闪烁,恐有不良之图。梅真人,既在洛阳城中遇见,世间法遇事而为,你不能不管吧?”

灵珠子说的那个人在前面不远,走路时落地很稳,抬脚却不带尘土,举手投足充满一种有张力的动感。他五官消瘦大约三、四十岁,穿的裤子比较肥,有风吹过的时候,隐约可以看见小腿外侧有一长条状的突出物,应该是藏着短刀一类的兵器,衣服是不起眼的灰色调。

这人应该是个练武的高手,身手相当不弱,但在灵珠子这种金仙眼中,根本就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这位金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闲的没事干带自己出来抓贼?梅振衣有些疑惑,然而转念一想也觉得不对了。

以那灰衣男子的身手,绝对不是普通的小毛贼,他带着凶器来这个地方做什么?梅振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两个字——刺客。此人想刺杀谁呢,梅振衣也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

那刺客非常警觉,一路小心观察周围的动静,却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被两位高人盯上了。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他从一家茶肆中走出,穿街过巷来到一座府邸的后院高墙下,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把自己的脸蒙上,只留下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然后提气纵身跃上高墙,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动作灵活的像一只狸猫。

御使中丞宋璟正在后堂书房中掌灯读书,耳边突然听见有人道:“中丞大人,今夜你府上有不速之客带刀来访,本真人路过帮你送进后院,请自查之。”

这声音就像在耳边,宋璟急忙站起身来喝道:“何人?”然而房中空空荡荡并无别人,门外守护的家将敲门问道:“大人有什么事?”

宋璟还没答话,就听后院有喧闹之声,府中护卫蹬蹬蹬跑来禀告:“大人,出事了!后院墙上突然摔下来一个灰衣蒙面人,脸上还写着‘刺客’二字。”

宋璟倒吸一口凉气,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呵斥道:“休得喧哗惊慌,都给我住嘴不得声张,将那人悄悄绑到后院柴房,我去亲自审问。”

宋璟带着心腹家人去了后院柴房,只见一灰衣男子已经被捆的像粽子一样被扔在地上,蒙面的灰布已经揭开,旁边还放着一柄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利刃。此人额头上写着刺客两个字,是很工整的楷书,竟然是前朝宰相褚遂良的笔体。

宋璟吩咐左右道:“把他弄醒,我有话要问。”

下人答道:“用凉水泼过了,还是昏迷未醒。”

宋璟语气一沉:“用马尿泼!”

宋璟秘审刺客,只有两个心腹家将在一旁,连家眷都没惊动,早已下了严令命知情者不许声张,连私下交谈时都不要再提。这一审就是两个时辰,过程外人不知,等宋璟走出后院已经是入夜时分了。

这位中丞大人却没有休息也没有报案,而是命人备一顶轿出府,连夜拜访府邸相隔不远的宰相张柬之。张柬之早就休息了,听闻御使中丞夜半来访吃了一惊,连忙披衣起身到客厅相见,二位大人屏退左右一直谈到了天色微明。

梅振衣顺手帮忙拿下刺客,并没有现身再管别的闲事,他也不知道刺客是张昌宗派来的,只知那是御使中丞宋璟的府邸,宋璟擅问案,就让他自己去问吧。梅振衣回家之后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梅孝朗叹息一声道:“恐朝堂之上要有变故了!”

第236回、强求天下未足事,难证功德圆满时

梅振衣很快就见到了张柬之与宋璟本人,在父亲的六十岁寿宴上。南鲁公几朝重臣,有大功于国,如今花甲寿辰虽然不欲张扬,但前来祝贺的人也极多,连宫中也特意传旨赏赐。有很多官员只是把礼物和礼单送来,本人并没有来参加寿宴,能在南鲁公府中列席的,都是朝中重臣与门下故交。

老管家梅安已病故,南鲁公府的管家现在是梅安之子梅祥,指挥众僮仆在府中排桌椅准备宴席,这一天南鲁公府从早忙到晚热闹的很。到了黄昏开宴,席上众人向南鲁公祝寿,梅孝朗端杯一一回谢,梅振衣也持壶侍立在父亲身后。

散席之后却有一拨客人没走,又被梅孝朗迎到了后堂小厅之中,领头的就是张柬之,还有朝臣桓彦、范敬晖、李湛、杨元琰、崔玄暐、姚元之、王同皎等人。梅孝朗要梅刚去休息,让梅振衣亲自守候在门厅隐秘处,客串了一回梅府家将,小厅中的谈话他都听见了——是梅孝朗故意让儿子来听的。

一进密室,张柬之开门见山,就讲了张易之与张昌宗兄弟俩最近的异动,以及张昌宗派刺客企图暗杀御史中丞宋璟之事,问道:“南鲁公今日富贵,从何而来?”

梅孝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表态道:“苟利天下,不敢自爱身家。”

张柬之又问:“先帝二子,今为二竖所危,南鲁公不思报先帝之德吗?”

梅孝朗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知诸位所谋何事,为臣者为天下而忠君,我是周臣也是唐臣,诸位若谋大事,我只有一愿。望尔等于宫中取事,莫致战乱牵连百姓。”

张柬之当即下拜,他比梅孝朗大了二十岁已经是八十长者,梅孝朗赶紧搀扶:“公等能一共前来,足见信任,我能做什么?”

张柬之一指身后的桓彦、范敬晖、李湛,沉声说道:“欲与公同荐此三人为羽林将军,节制禁军。”

他们找梅孝朗来干什么?当然是图谋京中禁军之权。梅孝朗是文昌台左相兼凤阁尚书,近年来虽然不再主理朝中政务,但仍掌京畿守卫兵马,并且在禁军基层将领中影响很大。唐代初年有很浓厚的门阀政治色彩,武则天当权年间逐渐推行官僚治国削弱门阀势力,但是门阀体系仍然有很大影响,尤其是在军方。

一班朝臣想搞宫廷政变,必须控制宫中禁军,同时要保证守卫京畿的戍卫兵马稳定,得到梅孝朗这种在朝中军中根深蒂固的元老支持很重要。张柬之敢把宝押到梅孝朗身上,一方面梅孝朗是前朝故臣近年来已淡出朝政,没有与武家与二张勾结,另一方面狄仁杰当年曾有私下的交代:“兄若在京中谋事,可问于南鲁公。”

话已至此,梅孝朗当然点头,众大臣又密谋了一番,张柬之最后道:“我等今日私语,已将身家性命托于南鲁公,望公莫负于先皇。…公子振衣在洛阳府中,今日一见人才无双,吾之幼女待字,愿结为姻亲,不知南鲁公意下如何?”

梅振衣在暗中听得一愣神,心道这个张柬之真多事,竟然拿自己来做政治筹码,父亲若不答应还真不好办。自从何幼姑死后,梅振衣早就熄了在世俗间娶正妻之心,其实论起来玉真公主就是他的家中正妻,只是身份见不得明面。这么多年来梅孝朗没有提过长子的婚姻大事,想必心里也明白这些。

假如梅孝朗答应了,梅振衣也没别的办法,娶就娶呗,这是一场宫廷政变的附带筹码。不料梅孝朗却摇头道:“我儿早有向道之心,结亲就不必了。久闻张公有才名,家学渊源不俗,振衣此次访洛阳,我命他入你府上受教,万望不要嫌弃。”

梅孝朗没有答应结亲,但做的事更干脆,直接让儿子以求教的名义去张柬之府上作客。梅振衣心中叹道:“老爹呀老爹,你真的很大方,就这么把我当成人质送过去了。也罢,知父莫如子,你知我有一身修为,就算出了什么事也可自保。这么多年我在芜州未尽孝道,此刻就替你去一趟吧。”

梅孝朗立刻把儿子叫出来,命他向张柬之下拜行礼,并说这位张宰相才学不俗名震神都,要儿子到他府上作客多多请教,不得父命不要出门就留在张府。张柬之的车马就在南鲁公府门外,当即就带着梅振衣上车一同回家了。

其实梅振衣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只顾虑一旦京中出了乱子,父亲以及弟弟妹妹这一家人能否自保?但出门的时候耳边传来灵珠子的密语:“梅振衣,你放心的去吧,我在你家中做客,自会保你一家人的平安。他们在厅中密谋之事,也不会外泄。”

到了此时梅振衣已经完全明白,玉皇大天尊叫自己到洛阳来,是为了改周复唐之事,大天尊不可能直接插手朝政,却在暗中庇护这一班朝臣,灵珠子成了保镖,就住在南鲁公府中。

梅振衣到了张柬之府邸,自然是贵宾身份有单独的小院居住,但院外有家将守护,实则是等于被软禁了。张家好吃好喝招待的自然是极好,张柬之最小的女儿只有十六岁,眉清目秀长的也挺漂亮,经常到小院中与梅振衣探讨琴棋书画,从眼神中可以看出来,她对这位梅公子还真的有意思。

张柬之并未放弃结亲的打算,否则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经常来与梅振衣交谈。八十岁的凡人老头,还能有十六岁的闺女,这位张宰相生活也很享受啊。梅振衣心中有数并不多言,只是老老实实在张府做客,对于张小姐抛来的媚眼,也只能视而不见了。

梅振衣在张府作客得美人青眼暂且不提,梅孝朗翌日入文昌台,举荐桓彦、范敬晖、李湛、武攸宜为羽林将军,张柬之等权臣自然一致附议,这件事很容易就办成了。怎么还拉上了一位武家子弟武攸宜?这种事情当然要掩人耳目,同时举荐武攸宜可以让人不起疑心。

斋戒膜拜佛指舍利之后,武皇一直在宫中称疾不出,每日多半定坐修行或率一班国师诵经祈福。事不宜迟,张柬之立刻发动政变,连太子李显都蒙在鼓中。

二月初一这天,张柬之命几位心腹手下率领禁军值守宫门,而内值郎王同皎与羽林将军李湛率五百禁军驰入东宫逢迎太子。太子惊惧不敢出东宫,王同皎道:“先帝以神器托付殿下,却横遭废幽,迄今已二十二年。今日无心悔祸,只请殿下同心协力共讨凶竖,恢复大唐社稷,请陛下速至宫门安抚百官。”

短短几句话,一开始称李显为殿下,最后却又变成了陛下,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李显做过皇帝,高宗去世后继位的就是他,后来是被裴炎攒动武后废掉的,如今已二十二年。

太子仍然犹豫道:“凶竖自当诛灭,但母皇患病未愈,恐至惊扰,愿诸公再做后图。”

这李显真够优柔,没有帝王之威啊。王同皎暗自叹了一口气,也不能说太子什么,只有正色道:“诸将不顾身家欲再造社稷,请陛下自往面谕,决定进止。事已发动迟则生变,恐殿下亦难逃其祸。”然后把太子抱扶上马,直往宫中而去,张柬之率禁军早已在宫门前等候了。

就在太子骑马走出东宫之时,梅振衣正在张府与张小姐下棋呢,神念中突然听见从天空传来的声音:“大天尊,你插手人间帝王事,意欲为何?”

紧接着就听见随先生的声音道:“我插手了吗?那是世间人自取。”

张小姐一边翘着兰花指,一边含情脉脉的看着对面的梅振衣,突然眼前一花,对面的人不见了!她吓得娇呼一声:“梅公子,你哪去了?…快来人!”

梅振衣隐去身形冲出张府已经飞上云端,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此时又有一人飞来截住他的身形道:“今日洛阳云端之上不可乱闯,随我来!”一看正是灵珠子从南鲁公府飞出,也隐去身形来到云端之上。

洛阳城虽大,但在高人眼中也是一览无余,只见皇宫的上空站了不少人。东面是黄袍玉带的随先生,背手而立面容不怒而威,他身后站了一十二位高簪道士,梅振衣认识的太乙天尊与玉鼎真人也在其中,看来这些人个个都是天庭前辈金仙,好强大的阵容啊!

大天尊的对面站着一位老僧,慈眉善目面容甚是和善,宝相庄严头顶圆光。梅振衣觉得很熟悉,这位僧人他从未见过,但神识中却像早已结识,他一转念已经认出来了这人是智诜,如今佛国的金身罗汉菩萨。

罗汉果既是一种佛门修行的果位,也是一种尊称,比如玉鼎真人早已有金仙成就,但他人仍以真人称之。沙和尚智诜已在四年前圆寂,想必是转世功德圆满往生佛国,此刻又在人世间显现。

智诜身后站着近百人,穿着各色佛衣手持各种法器,一看就是佛门众高人,半空中隐约有梵音弥漫。如今佛指舍利在洛阳,天下名僧聚集,前来护法者不少。而玉皇大天尊带着十二名金仙,气势完全不弱,与众僧在空中对峙。

南边也站着一群人,武皇于云端之上千娇百媚仪态万千,然而神色却有些发寒,背后有十名高僧簇拥,皆双手合什默诵经文。

武皇对面的北面天空只站了一个人,此人未着道装,带着双梁冠身着墨绿长袍,三缕黑髯面若冠玉,凌空而立气度雍容,正双手抱拳向武皇长揖施礼。

灵珠子一到天空,就悄悄抽出混天绫站在了太乙天尊身后,梅振衣却没有往玉皇大天尊那边走,而是站在了北面那身着墨绿长袍的男子身后,只是冷眼观瞧一言不发,天上这种局面他也插不上手说不上话。

他为什么要站在北面,那位墨绿袍的男子梅振衣一眼就能认出来,就与他看见金身罗汉菩萨想起智诜类似,神识中与狄仁杰一样的熟悉。他能认出来武皇当然也能认出来,只见对面的武皇粉脸微寒道:“怀英,是你吗?我待怀英不薄,国家大事尽托,身逝之时亦哀恸不已,今日相见何故如此?”

墨绿袍的男子答道:“狄仁杰是我,而我却不是狄仁杰,我乃天庭金仙东华帝君王玄甫,曾亲身下界转世为狄仁杰,如今已尽职归天神识尽复。今日见陛下长揖,以全一世礼数。”

武皇半响无言,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原来如此,狄公也算尽职了,我只当你是东华帝君,今日前来又有何事?”

东华帝君:“狄仁杰一世功德圆满归天复位,陛下乃千古奇女子,一世功业无以复加,能行之事已臻圆满,勿再求天下不可足之欲,此所谓过犹不及,举世入妄反损其行,本帝君特来恭送陛下归天复位。”

东华帝君是来送武皇归天复位的,说的话很玄妙,梅振衣似懂非懂,只能理解其中大概——

古往今来有很多伟人一世功业无以复加,在当时条件下能做到的事情几乎都圆满了。然而这样的人最容易留下大遗憾,那就是他们还要去做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或者不该去做的事情,甚至自损其功业。

“举世入妄反损其行”,这里指的可不是一个修行人普通的妄境,而是指将整个真实的天下世界当作自己的妄念,企图随心念去化转。从古至今有多少伟人,建立了万世传诵的功业,随后却也留下各种洗不去的历史污点与创伤,甚至有人毁坏的远超过他所建立的,与这个因素总有说不清的关联。

东华帝君是这个意思吗?反正梅振衣暂时只能理解这么多。

这时又有一人开口道:“武皇陛下莲台真身在云端,帝王身在宫中。世间帝王相承世间帝王事,此时斩去俗身圆寂,一世功德圆满,贫僧也是此意。但大天尊不合勉强他人之修行,羁留武皇莲台真身于云端。”

开口说话的人站在金身罗汉旁边,梅振衣也认了出来,就玄奘宏愿心圆满之后成就的大乘天菩萨,他在入境观中也见过玄奘。

随先生淡淡一笑:“大乘天,昔年你发宏愿入轮回,欲兴大乘佛法于中土,也得到了李唐的迎奉,没人说什么,世人欲改周归唐,你也不该说什么。今日佛指一出,洛阳尽成佛国,你当然还想指天下为佛国,这与我却没什么好谈的,道不同而已。我敬你当年之精诚心,但传法则以法,世间自有可接引之信众,不依人皇法旨。…帝王相,承帝王事,我并未留难,莲台真身是否圆寂,在武皇自己,我何有勉强他人修行之事?”

大乘天看了一眼脚下的皇宫,双手合什道:“传法则以法,我亦无勉强他人修行之意,此为众生自取,佛指在神都,自有佛法指引众生。宫中之事我不插手,但云端之上,亦不容大天尊扰陛下修行。”

随先生点头道:“宫中之事我也不插手,只留武皇莲台真身在云端之上,不扰她修行圆满。…梅振衣,还记得白牡丹否?你可入宫去取人皇印,断绝世间同患,慰藉当年之憾!缘法如此,诸位不应有异议吧?”

梅振衣正站在东华帝君身后看热闹呢,突然听见随先生点自己的名字,所有人都看向他。还没有来得及答话,衣袖一紧有人拉了他一把。清风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拉住梅振衣上前两步说道:“白牡丹殒身是五衰已至,其祸不在人皇印。当年武氏以人皇印下法旨,夺我的修行道场,若取人皇印封存,也当由我去取。”

清风帮梅振衣挡了一件头疼的差事,话音未落就听见叮当响声传来,一个小和尚手持一根比他个子还高的九环锡杖,凭空出现在武皇身侧,也上前两步道:“尔非人皇,已是金仙,何故谋取人皇印?以修为论,实不必为之!这位仙家,你究竟是谁?”

清风:“我是小仙童清风,请问你又是何人?”

“我不是何人,就是小和尚法舟。”小和尚面带笑容的回答,已经将九环锡杖横在胸前。

梅振衣神识中有一种感觉,清风在云端之中,理论上四处可去,然而法舟笑眯眯的一横锡杖,清风四面八方的去路都被封住了,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大神通玄妙境界。清风却面不改色的一摊双手道:“只说当由我去取,我也没说要去取啊,武皇莲台真身留在云端,人皇印就留在下面好了!”

梅振衣知道修为境界越高,越不会直接斗法力相搏,这些人很难真正的打起来,大多是互相展示神通境界玄妙克制对方。但这么多高人相持不下,他也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气氛着实很紧张啊。

此时众人对峙的正中间突然又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头戴九阳巾,身披百结垂绦大袖袍,手持拂尘一柄,三缕长髯无风飘拂,好一派仙风道骨。他也是位梅振衣没有见过面的“老熟人”——镇元大仙。

第237回、偏指他人欺夺信,名称善意实恶行

镇元子一现身,就笑呵呵的拱手道:“诸位道友,渡化世人乃悲悯情怀,接引仙缘为道法自然,所谋都是好意,不必只责他人欺夺众生之信,那样好意反成恶行,诸位之修为都是心如明镜,我镇元就做个和事佬如何?”

镇元大仙说的话有意思,概括了世间的一种情况,比如李四告诉张三:“只有上帝才可以救赎你。”又有王二告诉张三:“只有真主才能救赎你。”张三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李四跟王二先打起来了,世间动乱之源往往如此。

也许李四跟王二都是真心的出于好意,认为可以救赎张三,对方不该欺夺众生之信。但这种事情做过了头,从“只有XX才可救赎你”变成“不奉XX就是邪敌”,那样好意反而变成了恶行。——做为从现代社会穿越来的梅振衣,是这么理解镇元子的话的。

镇元子一出现,梅振衣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这些高人是不会动手了,本来这些人也不想动手。大家站在云端上,不仅是法舟横锡杖封住了清风的去路,东华帝君拱手也封住了武皇的去路,随先生与身后的众位金仙列阵,与对面的众高僧对峙,谁都没法妄动。

这些人聚在一起各展玄妙境界,法力实在太强大了,仙家法力在人间彼此施展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并不是通常人们所想像的来一场核爆发,而是这一片空间同时归于沉寂清明,谁的神通都归于奇异的平淡。

梅振衣发现了一件事,是神识感觉到的,无语观音术“失效”了,不是说法术不好用,而是在这个地方就算以无语观音术开口,所有的人也都能听得见,向某个人发送神念也等于向所有人发送神念。这一片空间内只有一处地方是混沌的,那就是正中间,站到那里可以面对所有人。

四面都有人,站在中间却可以面朝所有人,能感受到所有的妙法境界相互克制,这是一般人难以理解的移转空间,只能这么玄妙的形容出来。梅振衣发现这些高人的大神通手段相互克制,形成了这种奇异的场面,然而却没有封他的去路,也许他在这里是最微不足道的角色,或者是诸位高人有意为之。

梅振衣从内心深处不希望众人起冲突,那样的话洛阳城可就倒霉了,而且他知道这些人自己也不想起冲突,已经形成了一个僵持的局面,这时需要一个人出来劝解。这么做也是需要勇气的,必须站到正中间的那个位置,这片沉寂清明空间中混沌的一点,假如这些人动手的话,所有的力量都会集中在那一点。

梅振衣一咬牙,正想移动身形站到场中去,清风目露赞许之色,然而就在这时眉头又微微一皱,因为镇元子抢先一步突然出现了。清风没有说话也没有发送神念,只是用最普通的暗示方式,大有深意的看了梅振衣一眼。

梅振衣看懂了清风的眼神——你本可以有这场大功德,现在让镇元子给抢走了。

这么多高人谁都不愿动手缠上无边业力,但场面又是奇异的僵持,这时有人出来化解冲突于无形,无疑是一场大功德,在场的人今后谁都欠他一分人情,想想这都是些什么人?镇元子刚说完,随先生就笑道:“大仙,你既想做和事佬,请问有何高见?”

镇元子一指脚下的皇宫:“人皇印就留在皇宫吧,今日不必理会,佛指供在洛阳,何时迎回法门寺由世间人自取。宫中有变,我等就静观其变,实无插手的道理。”

武皇说话了:“那我呢?”

镇元子一笑:“你的帝王身在宫中,那就经历帝王家事,莲台真身在云端上,镇元恭祝大势至菩萨历世化身修行圆满!”

镇元子说的话很刁啊,居然一言点破了武皇的来历——大势至菩萨历世化身。并非本尊法身,而是大势至菩萨斩出的历世修行化身,托舍入轮回经历一世,梅振衣今日是第一次听闻。

镇元子话一出口,小和尚法舟低头双眼垂帘双手合什念诵佛号,云端上众高僧一起开口合念,玉皇大天尊及身后众金仙都竖单掌稽首做行礼状。武皇什么话都没再说,在云端上盘腿而坐,身下出现了净白莲台。这十二品莲台正对着镇元子的方向却缺了一瓣。

此刻这一片空间已经浑然一体,宛如世外奇异的存在。外面的人谁也不会察觉到里面任何一丝情景,所有的法力波动与声色光影都不会再传出去,除非来人的修为境界还能超过大天尊、镇元子、法舟等人。而外界的一切在里面看得清清楚楚,神识所及之处丝毫无碍,宛如冷眼旁观婆娑世界。

梅振衣感觉有些恍惚,并不是灵台蒙蔽,与之相反,他此刻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但是在这一片静谧祥和的气氛中,感觉脚下洛阳城中的一切所见所闻闪现的实在太快了,以他的修为,神识中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

天上热闹,地下一直也没闲着。张柬之拥太子入宫门,直至内殿斩关而入。张易之与张昌宗兄弟闻讯跑到廊下来看出了什么事,正值羽林军冲来,刀光起处将这两个俊美的男子斩成几段。众人一直来到武皇寝宫的门口,门外侍卫环立,张柬之扶着太子上前喝斥众侍卫不要妄动,扣响了大门。

武皇听见人声嘈杂,料知有变,坐在床上厉声问道:“何人胆敢做乱?”

张柬之等人拥太子入殿,一齐下拜道:“张易之、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令入诛二逆,恐致漏泄故不敢预闻。臣等自知陈兵宫禁,罪该万死!”

武皇见此场面也知无法挽回,怒视太子道:“汝也敢为此事吗?二张既诛,可还东宫。”

羽林将军恒彦范道:“太子怎能再返东宫?先皇以爱子托陛下,如今年齿已长,天意人心久归太子。臣等不忘先皇厚恩,故奉太子诛贼,原陛下传位太子,上顺天心,下孚民望。”

武皇不欲答应,但此形势又不好不答应,环顾殿中诸臣道:“我待诸位不薄,不意能有今日,这里都是我特拔重用的治国之臣啊。”

武皇几十年积恩威已久,目光这么一扫视下去,群臣皆俯首有愧色,太子更是打哆嗦。这时崔玄暐道:“拥先皇与陛下之子登大位,便是报大德。”此话一出群臣附议。

武皇一拍床案道:“罢、罢!”把眼睛一闭也不再理会。

至此水到渠成,张柬之率众拥太子出殿,命羽林军收捕二张余党。此时还缺一道手续,就是武皇命太子监国的敕书。太平公主又入宫劝武皇,终于把敕书拿到了手,第二天武皇下诏禅位。

张柬之拥李显终于复辟功成,仍复国号为唐,大赦天下改元神龙。有功之臣当然皆有赏,张柬之为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崔玄暐为内使,恒彦范、敬晖为纳言赐爵郡公,王同皎为驸马都尉兼右千牛卫大将军赐爵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赐爵国公。

梅孝朗没有直接参与宫廷政变,本人也没有升赏,加荫其子梅振衣为定远将军。

云端之上的梅振衣又升官了,这回成了武散官将军,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李显复位为唐皇,改神都洛阳为东都,但没有立刻回长安还是留在洛阳理政,武皇退位为太皇,居住在上阳宫。李显率百官往上阳宫拜见武太皇,加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

武氏退位时的尊号是则天大圣皇帝,驾崩后被削去帝号,尊为则天大圣皇后,后世始有“武则天”之名。“则天大圣”这四个字,多少让人联想到后世小说《西游记》中杜撰的“齐天大圣”。

这一切,云端之上的梅振衣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看都不行,哪怕闭上眼睛也是元神明澈无碍,在这一片玄妙的空间里,没有寻常五官的限制。他看见的还远不止这些,因为事情到此还没有结束,武皇的帝王身仍留在上阳宫中,天上的众位高人也一直站在那里“看”着。

接下来将近一年时间,梅振衣看见了太多他原本并不太了解,甚至是他不愿意看见的事。包括朝堂争斗、宫廷隐秘、后宫污秽甚至难以启齿不堪入目之事。

他穿越前阅遍市井精通江湖八大门,照说经历已经很丰富了,穿越后尤其是近年来只在山中静修不闻世间事,万没想到今天还有这种经历,都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证过的,刚开始有些好奇,再后来有点恶心,渐渐的有点麻木,到最后就不得不超然而旁观了。

李显他这一辈子始终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下,性格懦弱没什么主见,多年来日日惶恐不已。倒是他的原配太子妃韦氏经常劝慰他:“祸福无常,何用慌张?”这个女人亲眼看见婆婆武则天一生的显赫,受其影响极大,也欲行效仿。

李显登基之后,疏于治国只在后宫享清闲。倒是皇后韦氏好揽权柄,比武则天初当皇后时威风更盛,竟追封其父韦玄贞为上洛王,大臣劝阻而李显不听,一切都顺着韦后的意思来。武则天退位二张党羽伏诛,但诸武弟子并未尽数受牵连,武三思仍在朝中。

武三思之子武崇训娶了韦氏之女安乐公主,公主出嫁之时备极铺张,皇亲贵戚无不往贺。待李显复位后,张柬之尚掌大权,有心腹秘语道:“二张虽诛,三思尚存,去草不除根,恐其复生。”

张柬之则答道:“大事已定,尚有何虑?”并没有当一回事,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话说李显召幸女官上官婉儿,册封为婕妤。其实那上官婉儿在武皇当政之时就不怎么干净,曾与莲花六郎相戏被武皇呵斥。武三思依仗武皇势力常留宿宫中,与上官婉儿眉来眼去早已勾搭成欢。

三思年岁虽长但生得健硕,枕席上的功夫具有特长,婉儿自是喜欢。后经李显召幸,也常叹命不由人嫁于老夫,床上风光远逊于武三思。偏偏皇后韦氏也是个淫妇,掌权之后在宫中一手遮天肆行无忌,竟然也动了花心。

韦后行事效仿武则天,但她可比武则天过分多了,武后是在高宗驾崩后才蓄男宠的,而李显仍在韦后就想乱来。婉儿素来机警乖巧,十分会讨韦氏的欢心,两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谈,就连房帷私事也不避讳。韦氏曾有一次无意中问道:“你经皇上宠幸,滋味如何?我看似食哀家梨,未曾削皮何能知味?”

上官婉儿当然听出了皇后的弦外之意,竟在宫中干起了拉皮条的勾当,在李显留宿别宫时,悄悄为韦氏引荐情人,伟丈夫正是武三思。从此之后武三思常常出入禁掖,享受那一箭双雕之美事,宫中放肆只瞒着皇上一双耳目。

有了这层关系,韦氏与婉儿常在皇上面前举荐武三思为栋梁之才。李显也乐得将政事甩手,拜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上官婉儿为昭容,专管宫中诏命。

张柬之这时候才着急了,入朝面奏,请皇上削诸武权柄,哪里还来得及?如今的李显,已经乐呵呵的被韦后、武三思、上官婉儿等人架空了。张柬之谏言无效,反而引起了武三思的警惕,与上官婉儿密议造出一种墨敕,只说是皇上手迹,不经中书与门下二省直接颁行。

宫中诏命都由上官婉儿掌管,盖上玉玺外人也无从辨明。反正李显即位后没有多长时间,朝政大多已被武三思、韦皇后、上官婉儿等人把持,在朝中大行排除异己之事,韦氏的野心如武则天一般,张柬之等复唐元勋成了她的眼中钉。

想对付这些人可不容易,武三思心里也嘀咕,曾与韦后暗语道:“张柬之等人出相入将,去太皇尚易如反掌,皇后自视势力与太皇孰重?若不早谋恐受其害。”

韦后闻言竟想出一条匪夷所思之计,阴笑道:“何不封几人为王,阳示尊崇阴夺权柄,待他们手无大权再慢慢摆布。”武三思连连称妙。

此后韦氏接连在李显面前进谗言,说张柬之、恒彦范、敬晖、袁恕己、崔玄暐等五人恃功专横,恐将不利于社稷。李显耳根软,这话说多了也不得不信,但五人有功无过不好贬谪,就问皇后该怎么办。韦氏建议道:“不若封王,明为尊崇暗为抑制。”

自古以来开国之功才可异姓封王,而且下场大多不是很好,一般的朝臣除皇亲国戚之外封爵最高到国公为止。这个离奇的建议竟然被李显采纳了,下旨封张柬之为汉阳王、恒彦范为扶阳王、敬晖为平阳王、袁恕己为南阳王、崔玄暐为博陵王,五人封王罢知政事,只需每月朔望二日入朝。韦后与武三思趁机将一批投机讨好的弄臣安排入朝中,占据重要权位。

这一幕又一幕,梅振衣在云端之上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明白了那些仙家高人谈论世间事为何是那样的淡然,估计他们对种种狗逼倒灶事见得已经太多了,心中早已超然。

武则天从二月初退位,到十一月末驾崩,整整有十个月时间,云端之上的武皇从落坐净白莲台到圆寂,也是这么长时间。为什么梅振衣会觉得恍惚?因为所见世间一切闪现的太快,站在一片奇异的空间中,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云端上的小和尚法舟仅仅念完三声佛号而已!

这十个月梅振衣还看见了许多别的事,比如知焰与梅毅来到洛阳进了南鲁公府,随后又飞天四处查看。梅振衣当初是自己来的,告诉知焰放心在青漪三山镇守,但这么“长”时间没消息,知焰也来找了。

梅振衣是在张柬之府上“失踪”的,大事成功之后,梅孝朗当然要到张府接儿子,张柬之却交不出来也说不清梅振衣的去向。梅振衣所住的小院有侍卫守护,没人看见他离开一步,只有张小姐突然发现梅振衣消失,和外人也说不清楚。

梅孝朗刚开始心中有数,知道儿子的神通,所以没担心。但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梅振衣回来,连知焰仙子也赶到洛阳寻找,他也开始担心了,几次逼问张家,而张柬之上哪里去找人?待到张柬之封王之时,满洛阳的人都暗中传闻梅孝朗之子在张家做客时不见了,南鲁公与汉阳王闹翻了。

这些只是传闻,因为梅孝朗并未报官,对外人只说儿子入山修道去了。知焰都找不到,报官府又有什么用?但是梅孝朗与张柬之不合的消息,已传遍东都。

梅振衣就在云端之上,知焰城里城外飞天来回很多次,为什么就找不到呢?众高人各展神通境界对峙,镇元子站于中枢,这一片空间仿佛就从世间消失了。里面能查觉外面的事情,而外面根本发现不了。就算知焰在皇宫上空飞过,也根本进入不了众高人所在之处。

这一片云端上就是这么玄妙,小和尚法舟不紧不慢念了三声佛号,人世间已过去了十个月,宫中武太皇驾崩!

第238回、旧物新成回仙梦,无欲何处论修求

一道白虹从皇宫中升起,在镇元大仙脚下化为一朵洁白的祥云,镇元大仙挥拂尘一引,祥云飞入武皇座下莲台。十二品净白莲台圆满,奇异的闭合,武皇身形消失于其中,接着净白莲台也不见了,闭合卷曲消失在另一个奇异的世界。

梅振衣突然发现,云端之上一切恢复了“正常”,只听一个女子柔美的声音远远传来:“多谢镇元大仙接引化身归位。”

抬头看去,只见一体态妖娆的女身菩萨,身披金色焰光,手持白莲坐着一头猪腾空而去消失于天际。梅振衣没看错,大势至菩萨收回化身并在空中现形一见,坐骑就是一头长着獠牙的大肥猪。

当梅振衣低下头来,发现云端之上空空荡荡,几乎所有的高人都不见了。他身形一晃就觉得倦意袭来,并未出手与人斗法竟有这种感觉还是头一次。只有灵珠子还在,瞬间到眼前扶了他一把道:“梅公子,此境界中你的修为还是不能久持,是不是有些晕眩?他们都走了,让我送你回芜州还是洛阳南鲁公府?”

梅振衣摇了摇头:“多谢了,上仙请自去,不必相送。”说着话袖中飞出一道白虹从天际落下,他脚下也升起一朵祥云,顺着白虹缓缓落入洛阳城中。

这法术并不高深,就是在他修为未能飞天之前,借助拜神鞭的妙用飞天而行的手法,看上去却酷似镇元大仙方才施展的奇术。如今再用此技,巧妙已经完全不同,隐去身形不为凡人察知,信手施法自然而然几乎毫无阻碍,也不刻意耗费什么法力。

在云端上陪着众位高人站了十个月,梅振衣也不是没有收获。灵珠子眼中微微露出赞赏与惊讶的神色。

“大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都急坏了!”南鲁公府门前的下人眼前一花,突然看见大少爷走了进来,紧接着眼前又一花,一道红影闪现,知焰仙子迎住了梅振衣。

“振衣,你这一去将近一年,怎么毫无消息遍寻不得?”知焰又惊又喜的问道。

梅振衣苦笑:“我未去别处,只在云端上听闻三声佛号,其中曲折再慢慢与你细说,现在我要去见父亲。”

知焰上前挽住他:“你的样子好生疲惫?”

梅振衣:“是有些累,但是无妨,难为你这几个月来四处寻我。”

“父亲,你看韦后比武皇如何?”这是在书房中梅振衣问的话。

梅孝朗直摇头:“韦后较武皇,天差地远,徒效其皮毛,自置刀俎迟早取祸。”

梅振衣:“韦后自取死路但气数未尽,如今张柬之等五人封王,看似尊崇恐怕祸事已至。朝中乌烟瘴气,父亲应求自保之道啊。恕儿不孝之言,不如称病辞官,回芜州休养如何?或效杨元琰所为,借出家而离京。”

羽林将军杨元琰也是拥戴李显复唐的功臣,就是曾与张柬之在江中泛舟密谋的那位,如今被封为弘农郡公。他见张柬之等五人封王罢政,武三思朝中用事,也起了避祸之心,跑到明堂供奉膜拜佛指舍利,上表称颂佛陀功德,申请辞官削发为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