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尘:“明月仙童修为高超,是真阳金仙特意相求。此为本门祖师遗命,真阳不得不慎重,请仙童体谅。”

清风一皱眉:“这场法会要开多长时间?”

抚尘低头道:“可能一、两年,可能三、五载,我也不能断言,届时请仙童再来,明月自然无恙而回。”

“那好,我过几年再来。”清风不再废话,转身就走。

回去的路上,梅振衣走在前面,清风落后几步无声无息的跟着。去接明月却没有接到人,清风一言不发,显得非常沉默,梅振衣也不好多说什么。

离开浮生谷八百里之外,一片平缓的丘陵间有一条河,河边有一处红沙岩高台,高台靠山一侧向内凹陷似有一个天然石室,石室中还残存有石桌、石座、石炉的遗迹,年代久远已无从考证,据说这里是上古仙人遗迹,名叫丹溪台,这条河就叫丹溪。

四野无人,梅振衣脚踏水面已渡河而过,仙家神识却没有感应到清风跟过来,这位金仙仿佛突然消失了。梅振衣正要回头寻找,只听河对岸有一女子的声音惊呼道:“清风,这便是你的真容吗?”

浮生谷中有人追了出来,一直追到八百里外,正是对清风素有情意的持月仙子,她的声音此刻却充满了震惊,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梅振衣急转身望去,眼神也骤然凝聚,人就像被定住一般站在了河岸边。

只见有一人站在丹溪的中央,脚下的流水很怪异,流动中的水面却平滑如镜不起一丝涟漪。更怪异的是这个人的形容相貌,雪白的长发闪着银光,像一条银蛇从脑后一直披拂到脚跟。

他的脸色白皙,没有一丝血色几乎接近于透明,头发是雪白的眉毛却是漆黑的,梅振衣的眼光很犀利,能发现此人右眉中有一道斜斜的细痕,从相学上看是断眉之相,但非常不明显。他的眸子清澈而深邃,竟是金黄色的,没有血色的脸庞上,嘴唇却是一抹醒目的鲜红。

怎么形容看见此人的感觉呢?——妖异至极!他根本不像一个人,就连这样的妖怪都罕见,然而他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人。以人来形容他也许并不太合适,以梅振衣的通明法眼根本看不透,说明此人在轮回之外。以仙家神识也琢磨不出底细,他的修为境界显然在梅振衣之上。

梅振衣感觉这人的修为非常高,自己所见的仙家当中,恐怕也只有大天尊、镇元子、法舟、不动尊明王等有数的几人才能相比,然而究竟如何只是梅振衣的一种感觉,也没法确切的去印证。

他站的地方就是清风“消失”之处,身着银丝羽衣,左袖口还隐约露出一根金线,就是清风的法衣。那么这个人就应该是清风,但清风怎会变成这个样子?不应是什么化身,就是本尊法身,难怪持月仙子会那样惊呼,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羽衣男子背手低头,正看着脚下水面倒影中自己的容颜,妖异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听见持月的惊呼,他抬头转身道:“你不必再叫我清风,眼前所见,是青帝的真容。”

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梅振衣的仙身差点没坐了个屁墩。梅振衣经历过各种奇妙甚至诡异的场面,早已定心不乱,说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也不夸张。但此时所见完全是另一种意外,梅振衣的心情已无法以震惊来形容——这个人就是清风,却已不再是清风。

羽衣男子的神态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威严,真正的帝王之威也不过如此,说话语气完全“变”了,很锐利似能穿透神识,却还能听出是清风的声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自然带着仙家妙语声闻,未成仙的持月仙子可能似懂非懂,但已达真仙境界极致的梅振衣却听得明明白白。

近两千年前,清风到达昆仑仙境闻醉山之前究竟是什么来历?谁也不清楚,此刻梅振衣却知道了——清风是上古青帝一缕残存的神识所化。

青帝当年修为有多高?不知道!青帝的神识为何消散,是被天刑击散还是有别的原因?也不清楚!残存的一缕神识飘散于天地间,感应化生成灵,这就是清风仙童的来历——当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难怪只说随清风而来,故名清风。

第296回、欲上玄宫寻明月,拨山截路凿天阶

看见清风现出青帝真容,梅振衣有时光错乱的恍惚之感,回忆起了两件事——

幼年时的大梦中,梅太公曾说过:“故老相传,江湖八大门的始祖是青帝伏羲,洪荒之时伏羲氏画八卦,八卦方位分为惊、伤、开、景、死、生、杜、休八门,总述人间万象,后世演化为江湖八大门。”(注:详见本书003回。)

醒来后,孙思邈也曾说过:“远古洪荒之事无史可记,待到有伏羲与女娲出,画八卦正乾坤之序,而定人间大伦,万物之灵开枝散叶。这些是最早的传说,伏羲又称青帝。”(注:详见本书024回。)

这些只是无可考证的传说,如今的梅振衣早已明白,神仙传说殊不可信,就算有那么回事,内情也是大异其趣。但眼前所见就是青帝真容,那他就是传说中的青帝吗?是的,的确是的,但也不完全是!

所谓一缕残存的神识,并不是象打破什么东西后留下的碎片,而是神识被击散后留下的一丝痕迹,机缘巧合自感化生而成清风。应该说清风是另外一个人,有自己的修行,甚至历化形天劫成就金仙。

修行人历苦海劫能见前世种种,心境不为所动、不受所牵方可渡过,有没有前世、前世是什么样?渡过苦海之后其实是无所谓的。还有一点,苦海劫只能见到轮回中的经历,跳出轮回之外的经历是见不到的。清风不知自己是青帝一缕残存的神识所化,也很正常。

神识既散,经历记忆肯定没有了,是不可能恢复的,那么一缕残存的神识包含了什么?青帝的真容、青帝的心境、青帝的行止,换一种角度说,就是清风的来处。

清风求证金仙境界的极致,与加百列天国一战之后,恍恍惚惚已经窥见门径。不动尊明王那一笔削去他一千年三百年金仙法力,相当于真空中重溯修行,此真空已不同于世间法的真空劫。清风做到了,他不仅是简单的恢复修为,而是摆脱了那一笔,已入金仙极致的门径,修为精进就差最后一步顿悟机缘。

这机缘来的非常巧也非常怪,清风经过上古时青帝留下的丹溪台遗迹,在丹溪上忽然福至心灵,做了一个当年青帝曾做过的动作,低头看着如镜水面中的倒影,看见的是青帝真容。就在同一刹那,持月仙子追到了丹溪岸边,看见清风显出妖异真容,发出一声惊呼。

此时丹溪中站的这个人,就是已求证金仙极致的清风,却不再是清风,他并不完全拥有上古青帝的神识,但的的确确就是青帝!——这是梅振衣从妙语声闻中得到的信息以及自己的感悟。

梅振衣的通明法眼看不透青帝,却能将尚未成仙的持月看的清清楚楚。上次清风送明月来九天玄女宫,离去后持月也追出浮生谷,含羞对清风说了一句:“清风前辈的心境,也是少年情怀,不知能否有缘见到你风流逸彩的法身真容?”(注:详见本书268回。)

持月的意思很明显,是向清风表露心迹,希望与他结道侣之缘。清风仙童虽然总是一副淡然如风拽拽的样子,但相处之后会发现他有非常可爱之处,持月动情也不令人意外。清风是金仙似乎不可高攀,但也彷佛触手可及,风不论能否追上抓住,伸手总是可以感觉到的。

持月这一次又追出浮生谷,得偿所愿,看见了青帝的法身真容,她是唯一看见清风这番变化的人,感觉却是七分震惊三分绝望。持月已有出神入化修为,心念相比普通人要通透的多,一眼看见青帝就明白了——这不再是自己所追求、能追求的那位仙童。

青帝就在眼前,却似万里之外遥不可及,金色的眸子望向持月,清澈、淡然、威严,却无一丝她期望的情意。

“你不必再叫我清风,眼前所见,是青帝的真容。”青帝答了这一句,然后向着持月走去。持月身躯在微微发颤,不知是在害怕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然而什么都没发生,青帝走过持月的身边,脚步不停,继续向来路走去,头也没回,只见银蛇似的长发在风中奇异的飘舞。

持月木立当场,咬着嘴唇眼中已有湿润的光泽,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梅振衣,多谢你送我这一程!”神念中传来清风的声音。

“清风,你要去哪里?”梅振衣开口喊道,然而却无人回答,他又喊了一声:“青帝,你往何处去?”

“浮生谷,九天玄女宫,见明月。”青帝的声音远远的答道。

九天玄女宫九门已封正在举行法会,清风已经回头了,怎么变回青帝后又要去,这不是要砸场子吗?师父钟离权叫梅振衣跟着清风,说是怕出什么意外,清风能遇到什么意外?原来是他自己的意外,看来钟离权当时已隐约预见到可能会出什么变故。

“仙童明知明月不能见你,何故去而复返?”梅振衣越过丹溪,追在青帝后面问道。

青帝威声喝问:“梅振衣,你还叫我仙童?”

梅振衣有些耍赖的笑道:“我师孙思邈教我,‘你莫管他是人是仙,就看他如何与人打交道’,我不管你是清风还是青帝,难道变了个的样子,我们就没打过交道了?钟离师父让我陪着你,我就得陪到底,不能出意外。”

这番话说的青帝也无计可施,只有住口不言继续举步前行,并未飞天但脚程却是极快,银丝羽衣与银发飘舞,山川田野的景象向着身后飞移。紧随其后的梅振衣急了,突然一顿脚,一股大法力弥漫而开,移转空间拦住青帝的脚步道:“九天玄女宫正在召开金仙法会,你此时闯浮生谷,就是扰人修行。”

这一手法术就是当年清风将翠亭庵移出敬亭山送入芜州城的功夫,梅振衣证得真仙极致初窥灵台化转之功,也掌握了这一手大神通,此刻是第一次施展,就是为了让青帝怎么走都停留在原地。

青帝没有说话也没有向梅振衣出手,仍然举步前行。梅振衣发现青帝前行的速度虽然慢了下来,但脚步并没有留在原地,而是以法破法,脚下带着梅振衣的移转空间一起往前走,就似拖着另一个空间诡异的穿行——好霸道的法力啊!

一路纠缠八百里,又来到浮生谷外,他们这种阵势而来,早就惊动了道场中的弟子。抚尘掌门带着十余名弟子现身拦住了去路,九天玄女宫弟子本就不多,这已是留在宫外的所有弟子了。

“抚尘掌门,青帝要闯宫见明月,我也拦不住!”见到抚尘惊愕的神情,梅振衣也来不及多解释,仙家妙语声闻伴随喊话发了出去,向抚尘解说了清风离开浮生谷后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抚尘看向青帝眼光变的无比惊异,一时不知所措,不知是拦还是不拦?九天玄女宫的来历与上古青帝可是有着莫大的关联,弟子传人见到青帝理应恭敬。眼见青帝大踏步已闯到道场门户前,抚尘守护宗门职责所在,不得不硬着头皮迎上前到:“青帝前辈,请留步,莫让晚辈弟子为难!”

“她们拦不住我,我也不想向九天玄女宫弟子出手,你帮我缠住她们,我要进入浮生谷道场。…有些事你还不清楚,我不想惊扰法会,只是要见九天玄女而已。”青帝突然对梅振衣发来神念。

洞天结界不是那么好硬闯的,否则梅振衣就不会花那么大气力凿建青漪三山了,其一是为了汇聚地气灵枢,其二是为了自保。而以青帝的修为,若一意孤行,应当可以闯进浮生谷,此时谷中的守护弟子都迎到门外来了,若让她们退入洞天发动法阵,这一战的动静恐怕就大了。

若进入浮生谷后,道场中枢的九天玄女宫是一处金仙开辟的洞府,青帝怎能闯进去见九天玄女呢?九天玄女不是早已离开了吗,难道青帝要趁着弟子们正在开法会,顺势闯空门?不对呀,青帝明明说只想见九天玄女一面,是不会乱说的。

这一瞬间,梅振衣忽有所悟,做了一个决定,不再缠住青帝的脚步,而是帮青帝闯宫。

拜神鞭突然祭出,化成万道挥舞的银丝,就如青帝飞舞的长发,满天舒卷罩向抚尘等人。他虽然留不住青帝的脚步,但对付一般的仙家可太轻松了,更何况对面只有抚尘一位仙人,又离开了道场洞天的庇护,连镇宫九神器都没带出来。

抚尘惊呼道:“梅振衣,你为何如此?”

梅振衣答道:“你们是拦不住青帝的,又不得不拦,我出手,总比青帝与你们动手好说。”展开拜神鞭,法力四散缠住抚尘等人不得脱身,同时化解九天玄女宫众弟子的反击,却不伤人。

梅振衣缠住了拦路的众弟子,青帝一闪身已来到浮生谷中,这里就是一片极大的空旷山谷,看不见任何道场洞天的痕迹。他朝天一挥衣袖,羽衣上丝丝银光飞出,延伸千万丈就像一只大袖罩住了整个山谷。

银光大袖一卷,浮生谷道场显露出来,只见远方山谷的北侧有一片巨大的高丘,高丘上的原野奇花异草丛生、清泉怪石罗布、亭台楼阁点缀、瑞气祥云环绕,一片仙界景像。高丘的中央有一座壮观的宫阙虚悬空中,九门重重、彩光环绕。宫殿脚下白云拥聚,九天玄女宫就坐落在云堆中。

青帝施法打开浮生谷道场的门户,举步而入收回银丝大袖,然而神色一变似乎很吃惊的样子。别说他吃惊,正在缠斗的梅振衣与抚尘等人都大吃一惊,因为浮生谷的洞天结界消失了。青帝挥袖一击,只是打开洞天门户而入,不可能有让整座道场结界消散之威。

仿佛这座道场结界就是在等着青帝这一击,顺势消散于无形,也许从千年之前凿建之日起,就已经在等待一刻。青帝低喝一声:“果然是你!”脚下不停向着道场中枢那片高丘而去。

这位青帝的冲劲,很像清风仙童当年一路打出昆仑仙境的架势,但此时闯的地方却有些特别。他很快就来到高丘下,身形似欲飘飞而起,却奇异的定格在原地,看他的姿态一直在飞,却怎么样也飞不离地面,已消失的浮生谷道场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力量,压在青帝身上。

青帝朝天大喝一声:“九天玄女,你将法力留在此处,就是为了阻我的脚步吗?既是在等我来到,为何又要这样?”

随着大喝,青帝亮出法器金击子,持在右手中化为一柄金凿,挥左袖如锤,向着面前的山坡凿了一下。没有泥土翻飞、石宵四溅的景象,银袖金凿扫过,高丘的边缘出现了一节石阶,青帝踏上石阶继续挥凿,一阶阶道路凿成,他一步步登阶而上。

奇异的是,九天玄女宫所在的这片巨大高丘也在变化,青帝每凿一阶,它便拔地而起更高一尺。此时梅振衣与抚尘等人早已罢斗,实际上他们已经停手三天了,如此奇异的场面就连傻子都能看出一些端倪,更何况修行高人呢。

青帝在斗法,他的对手却看不见。也许九天玄女还在此处,也许九天玄女早已离去却留下法力阻挡青帝。青帝凿阶不止,如雪长发满天飞舞,如万条银蛇狂卷,他人别说插手,就连接近都不可能,能够阻止青帝的,只有那不断升高的巨大山丘。

山丘之上的广袤平原中,九天玄女宫静悄悄的矗立于云端,法会还在继续,并未受一丝惊扰。

寻常人根本看不清青帝的动作,甚至也察觉不到这座巨大山丘正在缓缓的、无声的凭空抬高,只能看见离山脚不远处有一团耀眼的、不可接近的银光。

必须入灵台定境才能看清青帝的动作,等定神看清之后会发现青帝的动作是很快的,一阶一阶凿山不止,片刻功夫就凿成一阶。然而以人间岁月论,三天时间不过凿成二十七阶而已。与此同时,周围人间一切景象闪过的速度极快,就似发生在另一个时空。

以梅振衣的修为倒无所谓,但有人可受不了,只见两名九天玄女宫弟子发出如呻吟般的低呼,身形已遥遥欲坠。梅振衣喝了一声:“修为不足者,切莫入境长观!”神念发出将那两人从灵台定境中唤“醒”,顺手扔过去两枚补益神气的灵丹。

第297回、张果奉诏入京师,武妃毒计再陷王

“多谢梅真人,是我疏忽了!”反应过来的抚尘仙子向梅振衣道谢,并吩咐众弟子小心旁观青帝“演法”,这是一个观摩印证的机会,但不能入灵台定境太久,只要一入神,时间过去的极快,修为不足受不了。

梅振衣也醒悟过来,青帝凿阶看似极快,然而时间不知要多久,很可能要过好几年时间这番“斗法”才能结束。这座缓缓拔地而起的高丘是随着青帝凿阶的高度增长的,看似与丘顶平原只有几十丈的距离,但青帝始终上不去。

梅振衣还看出另外一点玄妙,按这个趋势,九天玄女宫所在的高丘会成为一座巨大的山峰。而且拔起的山峰,力量全部压在青帝身上,此山越高,压在青帝身上的力量就越大。如此玄妙的大法力移转几乎无懈可击,青帝几乎立足于不胜之地,等于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然而这一切一定有个尽头,九天玄女留下的法力究竟有多强,这座山究竟能拔起多高,青帝能否坚持到尽头?这一切梅振衣也不敢断言,然而以斗法的形式而论,没有现身的九天玄女占尽了上风,青帝若想获胜,要远比对方更强大才行。

人世间一个月过去了,青帝凿山数百阶,梅振衣暗暗咋舌。灵台中略做推演,若是换成自己的话,一鼓作气最多能凿山千阶,用时至少两年,到时候若还不能登上山顶就不得不住手了。梅振衣还发现青帝所用的金击子,并非此时最适合的法宝。

若论修为,梅振衣当然不能与青帝相比,但论炼器之道,梅振衣不让仙界众尊,如今与青帝也可一较高下,所见过的仙家当中,恐也只有明月比他更高明。精擅炼器,自然也能看出各种法宝的最佳妙用。

法宝本身不能代替修为,但可以发挥不同的作用,以求法术威力最强。拿斧子劈火腿、拿小刀削苹果,不同的东西适用不同的场合。青帝化金击子为凿虽然神妙,但不如以自己的雷神剑削山成阶更加便捷。

一念及此,梅振衣拔下发簪正准备扔给青帝,同时提醒他一声。然而神念尚未发出,就见一团银光从远处飞来,穿过青帝乱舞的发丝直击他的身后。这不是偷袭,青帝就似早已知道,头也未回左袖往后一卷收起银光。

再往前挥袖时,金凿已不见,青帝手上多了一柄银色的战斧,就如半轮明月,赫然是天国圣物秩序之刃!运斧削阶如行云流水,青帝的动作比刚才从容了许多。

不用梅振衣再多事了,在这种场合,秩序之刃比雷神剑好用的多,是天下最适合的法宝。梅振衣转头望去,只见加百列不知何时已来到浮生谷上空,在云端上望着青帝的背影,如汉白玉雕塑般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梅振衣有些疑惑,加百列怎么一来就将手中的天国圣物丢给了青帝,她应该不认识他才对啊?清风现出青帝真容时,如果不开口,连梅振衣都不敢认,而那时加百列应该还在神木林闭关。

下一瞬间梅振衣突然明白了,加百列应该早就见过青帝真容,也许她认识的那位清风,就是青帝的影子。想当年在天国一战时,加百列的秩序之刃化为银光飞出打向清风,一击白发三千丈,如银如雪漫天似万条银蛇狂舞,以至旁人看不清他的身形,不就是现在的场景吗?那一战之后,清风仙童就变得恍恍惚惚若有所思。(注:详见本书264回。)

加百列在看清风,云端之上也有人在看加百列,天国四大天使长之一的米迦勒也来了,身边还跟着四位天使,还有一位未往天国的凡人——罗含也站在众天使的身侧。加百列将秩序之刃扔给青帝时,米迦勒瞄了她一眼,眉头微皱似乎颇有些不满。

再往天上看去,可不止这几个,云端之上密密麻麻来了近千人,可真够“热闹”的!

东华帝君带着岩中、箬雪等几位仙家弟子,赤精子带着阿牛等门人都在旁观,他们以移转空间的大神通掩住了自己与弟子们的身形。梅振衣证真仙极致境界得通明法眼,虽看不透轮回之外的仙家,但是诸菩萨、金仙在他面前已经无法隐去行迹,他都看见了。

这场面与梅振衣和善无畏演法论高下时还不一样,当时万家酒店中来的只是诸金仙、菩萨本人,今天却是拖家带口来看热闹。梅振衣也明白这是为何?青帝的修为已证金仙境界极致,此番又是全力出手,这是晚辈弟子们难得的观摩机缘,诸位尊长就算自己不必来,也要把众弟子带来看看,能看懂多少玄机就是各人的福缘了。

梅振衣仔细观望,没有发现大天尊、镇元子、法舟等人,不认识的仙家倒来了不少。来观摩的也非全然是仙家,还有世间修为高超的萨满大巫、各教高人,还有些人的修为不低,梅振衣神识扫过却觉得怪异,难道是修入“他化自在天”境界的诸天魔?

正在观望间,有几人身形一晃,如断线风筝般从云端上失足落下。他们却没有摔死,半空中被无形的力量接住,无声的送出了浮生谷外。有这么多高人在场,也不知是谁顺手帮了一把。

修为不够不可入境长观,一闪念间就是好几天,稍不留神就会神气衰竭,需要长辈高人在一旁护法提点。此番斗法境界虽然玄奇至极,但若不到出神入化境界不适合旁观,修为相差太远看也没用,弄不好还会出意外。

见到这个场面,梅振衣心念一动,自己何必在此空耗时日呢?应该组织众弟子也来观摩才对,别人还好说,胡春是一定要来的,见证青帝挥秩序之刃削山开阶,对将来劈开龙首山是最好的印证机会,千载难逢不能错过!胡春还在洗剑池闭关,不知历苦海劫成就地仙没有?出关的时间也该到了。

梅振衣离开芜州之前,曾化出一个显像分身回到了青漪三山。这种显像分身与地仙的阳神变换分身不同,化出时不需要始终施法作为一种修行过程,与金仙斩出的化身也不同,本身没什么法力也谈不上独立的修行,其实就是带着神识的五音、五色、五触的显像而已,表面上与本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为了陪伴玉真等家眷。

梅振衣的显像分身走出随缘小筑,正想找知焰招集山中弟子,却看见师父钟离权已进入青漪三山来到面前,对他道:“你想招集山中众修士去浮生谷观法吗?交给我带队护法吧,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忙完了再去九天玄女宫,两、三年之内这事完不了。”

梅振衣又去了白莽山,将此消息告诉了李元中,李元中当然也想去观摩,次日对梅应行打了声招呼,自称有事将远行,一、两年后才能回来,嘱咐行儿这段时间要勤加修行,莫要嬉戏荒废,然后也随钟离权去了浮生谷。

钟离权带领的这个“观摩团”人数不少,有知焰、提溜转、梅毅、梅大东、刘海、李元中,还有张、徐、肖三位妖王。考虑到得有地仙修为以上的弟子镇守三山,命应愿暂摄掌门,好生看护菁芜山庄与青漪三山。

等到了浮生谷上空,徐妖王一见时间还来及,又溜回昆仑仙境,把段、谢、姚、宋四位妖王都叫来观法。浮生谷上空云端中来了近千号高人,大多数估计都是这么被叫来的。

梅振衣本人却悄然离开浮生谷去了洗剑池,其他人倒无所谓,最重要的胡春。就算青帝那样的高人还有机会演法,手中也不一定会有秩序之刃,就算有秩序之刃,也不一定有九天玄女那样的对手,以灵台化转玄妙拔起那样一座高山,这简直是不可再重现的观法机缘。

胡春在洗剑池寒潭中央的巨石上定坐历苦海劫,看似无声无息但凶险难以形容,历时数年终于离苦海而出。方离定境,就听耳边有人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睛发现师父就在眼前,他赶紧下拜道:“弟子历苦海,不知师父就在身前守候。”

梅振衣看着胡春,通明法眼十分透彻,这么长时间以来见不到龙隐姑,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胡春内心中不是没有想法的,尽管他对谁都没多说什么。胡春不知道确切的内情,梅振衣特意没告诉他,他只知道龙隐姑是大天尊之女,离去时曾留话:“成仙之后才能再见。”

按胡春自己的理解,龙隐姑是大天尊之女,下界与自己结一世夫妻之情,可能是前世缘法或者有别的原因,他若不成仙,龙隐姑与他这个凡人也只有一世之缘,如此就算了结。这是胡春破妄之后的心境,纯粹的色爱之欲已淡,对龙隐姑的感念之情不忘不执。

这才是梅振衣所期望的修行心境,否则别说成仙,胡春连苦海这一关都不容易过去。苦海中能见前世种种,谁又能说清自己经历过多少世刻骨缠绵的恩爱呢?若看不透沉溺其中的话,定心就会散失。

“胡春,你已历苦海而出,见前世种种爱恨情仇而定心不乱,成就神识不灭地仙。我问你,假如将来能飞升成仙,还会去寻找这一世的爱侣龙隐姑吗?”梅振衣开口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胡春很认真的答道:“前生事已了,只修此世求超脱。龙隐姑是我此世爱侣,虽然离去的有些奇怪,但这多年我仍愿以她为爱侣。若她在天庭等我结仙缘,我自会去找她,若她认为一世夫妻已尽,超脱轮回后也不会再相扰。”

胡春这番话虽然简单,仔细琢磨起来也挺复杂的,还可引申出一句普通人能明白的话“我爱她,不等于她欠我,我只是有我的期待,有我的所为。”这种心境可能不太适合于普通人谈世俗情爱,但却是仙家应有的情怀。

梅振衣的表情很满意,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眼下有一番难得机缘,你随为师去一趟浮生谷,观高人演法。你一定要记住,不论能看懂多少玄机,一定要入境而观印入灵台,来日再闭关好生体悟玄通。这番观法对你而言还难以持久,但尽量坚持到最后,不要慢视每一个细节,或许就有所悟。这里有几枚灵丹你且收下,钟离师祖会为你护法的。”

胡春随着师父飞天来到浮生谷外,远远只见云端上影影绰绰站了三、四百号高人,以胡春的修为眼界,更多的观摩者他是看不见的,也没有发现钟离权。就在此时,眼前光影空间恍然移转,青漪三山众修士的身形显现出来,钟离权挥扇发来神念:“胡春,且站到我身边。”

把胡春送到了地方,梅振衣又一次离开浮生谷,飞天直往长安城方向而去。

话说两头,张果在梅家原清修,每日陪伴爱侣星云还有小儿思恩,虽未去天庭修行,人间的日子过得倒也逍遥。这一天,中书舍人裴晤忽然奉旨前来,征召张果入长安面圣,追溯前因,还牵扯出一段往事来——

李隆基的后宫,与他的爷爷唐高宗竟有三分相似,早年立皇后姓王(高宗早年的皇后也姓王),又纳一妃姓武,册封为武惠妃,乃是武家子弟武攸止之女。这位武惠妃生的甚是聪明秀媚,深得李隆基宠爱,天子甚至动了废后之心,武惠妃也成了王皇后的死对头。

武惠妃不仅有堪比武则天的姿色,也有一般的弄权心机。入宫后恰逢王皇后无子,四处求得子之方,有一僧人明悟趁机进言出了个馊点子,告诉王皇后用霹雳木(被雷劈中后的树干)做成符牌,刻上天地文以及皇上的名字随身携带,便可以得子。

这件隐秘之事不知为何被武惠妃得知,向皇上密告王皇后“巫蛊厌胜”之罪。天子大怒直入中宫搜查,王皇后措手不及,身上的符牌被当面搜出来了。要知道,在古时后宫中行“巫蛊厌胜”是相当严重的罪名,李隆基还算留情,废王皇后为庶人贬入冷宫。

第298回、平步天梯青云上,不复昨日羽衣郎

从此后宫无人能与武惠妃争宠,李隆基欲立武氏为后被朝臣劝阻,但武惠妃弄权之心日盛,她勾结权臣李林甫排挤朝臣张九龄等,并诬陷太子李瑛伙同另外两位皇子鄂王李瑶与光王李琚谋反,欲另立寿王李瑁为太子。宫中行废立事,乘机来掌朝权,与当年武则天是一般手法。

李隆基对此将信将疑,查无实据不好追究。武惠妃又使一条毒计,遣人招太子与鄂、光二王,诈称宫中有贼,请他们带甲士入宫协助抓贼。三位皇子也太疏忽大意,竟然真中计带甲士入宫了,武惠妃立刻向皇上告变,将三人抓个正着。

李隆基震怒,招早已“提醒”过他的李林甫商议处置,李林甫能说什么好话,李隆基随即下旨贬三子为废人,并赐自尽。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啊,震怒之后也有些后悔,然而人死已不可复生。

武惠妃可能有效仿武则天之心,但武则天毕竟是一代英主,有太多方面是武惠妃无法企及的,她也不过是个热衷于宫斗的妇人而已。至此武惠妃已用尽心机,可惜她没有机会再图谋更多,因为死期到了。三皇子自尽之后,武惠妃就病了。

这病来的十分奇怪,如痴如狂高烧不退,满口胡言乱语,睁眼就有幻觉,看见死去的太子李瑛以及鄂王李瑶、光王李琚站在床前索命,宫女、太医诚惶诚恐却不敢多言。李隆基听说了这件事,心中惊疑不已,武惠妃死后,他也落下了心病,惧于鬼神之说同时又向往长生修行之道。

李隆基下旨改葬三子,又以皇后礼葬武惠妃,然后请人去晋汾一带的梅家原诏张果入朝。他未登基之前曾去过芜州,与梅振衣密会时就见过张果。数十年后梅振衣到长安,辞南鲁公爵位,他曾向梅振衣请教仙家修行事。

梅振衣当时说道:“养生延年之术,自古不缺显传,陛下若有疑问,往后可命人召见张果,他就在关中修行离长安很近。我只能劝陛下欲不可奢,灵台常明,莫为声色谀媚之事所迷。”然而张果却不清楚这件事。(注:详见本书259回。)

张果如今已成仙,爱侣星云虽成就出神入化却没有飞升,这一世尘缘未尽,再加上儿子也未长大成人,所以张果还留在梅家原,但已经不欲纠缠无端的俗事。天子有旨表面上不得不行,他随裴晤而去,然而刚登上马车就仆地气绝。

裴晤给吓坏了,连忙把张果送回乌梅山庄,张果死而复苏又回过气来。再请他出门还是一样,一登车就倒地气绝,血脉气息全无,在当时看来,真真切切就是死了一般。皇上要裴晤来请的是一位高人,若把人逼死等于完不成皇命,裴晤也害怕了,不敢催逼,直接回长安禀报李隆基。

裴晤一走,张果在乌梅山庄又一次还魂起身道:“红尘牵扯,真是麻烦!”

星云抱着儿子幽幽说道:“郎君此言,是否嫌我们母子是你的仙家拖累?”

张果赶紧解释:“娘子不要误会,我绝无此意,爱惜还来不及呢!但我毕竟是梅氏家奴出身,二少爷振庭还在长安为南鲁公呢,公然不奉旨也不好。…来,小思恩让我抱抱。”

张果刚刚把儿子抱到手中,就听门外有人笑道:“张老,你几番借体还魂也不嫌麻烦,做神仙做到装死避事,当真少见。”

张果又把儿子还给星云,回身拱手道:“少爷怎么突然来了?老奴倒不是想惑弄人,只是不想进那污乱的宫廷。”虽然已成仙,但张果的习惯一直没改,还是称梅振衣为少爷,在他面前自称老奴。

梅振衣和星云打了声招呼,又逗了逗思恩,这才坐下对张果道:“宫廷自古为污乱地,但你若去了,以仙家行止也不会自污。这事其实责任在我,早年我曾对李隆基说过,欲问修行事,可来关中诏张果。”

张果一拍脑门:“少爷怎么不早说?”

梅振衣笑了笑:“还会有圣旨来请你的,礼数规格只会更高,你就顺势去一趟吧。你这几番死而复生,天子只会更想见你,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你在使江湖术‘抬门槛’以退为进呢。”

张果皱眉道:“皇上无非欲问神仙术,老奴自不能蒙骗胡言,李隆基如何能成仙,实无话可答。”

梅振衣也皱眉道:“来乌梅山庄之前我已去过长安,寻机暗中扫视李隆基,若谈朝中供奉的修士,高人也不少,无非假手帝王家留人间道统而已,当年国师智诜、善无畏皆是如此,修为不在你我之下。”

张果问道:“李隆基本人又如何?当年见面时,倒也是一位有谋才俊。”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当年才俊仗父辈余荫有功臣良将相佐,创盛世开元,但久居帝位已不复当年。其人好大喜功,渐迷于声色嬉欲,如今国势之盛无以复加,但举世文闲武嬉已久,盛极而衰之兆已成。其实无论谁坐在他这个皇位上,都难免如此。”

张果:“少爷的意思,是让我入宫趁机劝谏吗?”

梅振衣:“以李隆基的处境以及心性,是劝不了的,我当年已经劝过他。但以尽人事而论,你还是劝一劝吧,天子若问长生之术,只谈息心养气之道。…此去速回,然后赶去浮生谷,有一场难得的观法机缘。”

果不出梅振衣所料,李隆基随即派出了第二批使者,这回换成中书舍人徐峤,捧着玺书与御赐肩舆来到梅家原,优礼迎奉张果入朝。张果没有乘舆,倒骑着小葱跟在使者后面,向星云挥手示意,溜溜达达去了长安。

张果入京之后天子礼待有加,住在长安集贤院,天子召见问修仙长生之术,张果答道:“帝王业强国富民,延年术息心养气,若二者能相合于行止,不仅是陛下延年之道,也是民生之福祗。”然后详谈息心养气,劝天子勿沉迷于声色谀媚之奢。

李隆基表面上听得似懂非懂,可能在内心中他是听明白了,但却是做不到的。这并不妨碍他对张果更加优待,而张果留在集贤院中辟谷不食,每日只饮御赐美酒,常常一连酣睡数日。

武惠妃死后,朝中也请了不少懂神通的术士,真真假假鱼龙混杂。玄宗派了两个人去暗中查探。其中一人叫邢和璞,号称能推算人的寿数运程,却无法推算张果。另有一人叫师夜光,号称能辨认鬼神,却根本看不透张果的行迹。

李隆基惊叹不已,下诏张果称为仙人,欲许配公主结为皇亲。使者来到集贤院通报,张果连连摇头道:“既在尘俗中谈尘俗事,就莫称仙人,只是张果而已!陛下称我为仙人,而让我所行的却非仙家事,又何必强留我在朝中?果从此辞,请为转奏。”

李隆基仍欲挽留,张果一再恳辞还山,于是下旨赐号通玄先生,赐帛三百匹、美女两名,派使者送张果回山。张果把东西和人都收下了,带回乌梅山庄与星云打了声招呼,都交给梅五中处置妥当,自己飞天赶往浮生谷,也去观摩青帝削山成阶。

青帝凿山历时三年有余,手挥秩序之刃一日削成九阶,九天玄女宫所在的高丘如今已拔地而起成为一座巨大的千丈高峰。只见这座高峰的正南面,有一线石阶如天梯般直入云端,离峰顶数十丈的地方,有一团耀眼的银光飞舞。

张果来到浮生谷上空时,梅振衣也回来了,刘海请命回山,因为杨玉环正在修行关口,他要亲自为道侣护法。梅振衣命刘海回去,把留守青漪三山的应愿也叫来观法,青漪三山中已有地仙修为的弟子,一个也没落下。

梅振衣在云端之上看着青帝,心中惊叹难言,青帝削山已近万阶,一步步踏阶而上,这座巨大的山峰化作的无形之力,越来越沉重的压在青帝身上,如此修为果然震惊仙界。到九千九百余阶的时候,青帝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但却没有一刻停顿。

看他这个架势,究竟是清风的脾气还是青帝的秉性,连梅振衣都说不清了。当青帝的动作慢下来之后,巨大的山峰也停止了长高,秩序之刃削成最后近百阶,青帝终于登上了高峰顶端的平原。他背手而立银发飘扬,看着远处的九天玄女宫虽然一动未动,但一种难言的威势却在无形中弥漫于天地间。

只要登上峰顶,就是青帝胜,这样的斗法他还能获胜,修为之高法力之强,足以傲视仙界。然而他的对手九天玄女却一直没有出现,峰顶上静悄悄的,只有云霞雾霭随风飘渺。

一团银光飞向天上,青帝将秩序之刃还给了加百列,神念中淡淡说了一句:“谢了!”然后抬头朝天上扫了一眼。

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神念,然而这冷冷的一眼扫过,大家自然就明白了青帝的意思——热闹看完了,你们也该走了,剩下的是我的私事,难道还想旁观吗?

天上近千名高人各展神通,片刻间全部离开了浮生谷上空,钟离权带着众弟子也走了,临去时用扇子拍了梅振衣的肩头一下,示意他留下。就算钟离权不提醒,梅振衣也不会走的,他是陪清风来的,此时就要陪到底,空荡荡的云端之上只剩下梅振衣一人。

梅振衣飘然落下云端,站在了青帝的身侧,青帝头也不回的问了一句话“梅振衣,你还没走?”

梅振衣答道:“我陪仙童来此,你没回去,我怎好独自离开呢?”

青帝不再说话,就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九天玄女宫,抚尘掌门带着十余名弟子在浮生谷中有些不知所措。就在此时,远方的九天玄女宫九门开启,九位仙女手持镇宫九神器飘然而出,金仙真阳手持当年清风亲手炼成的瞄日鹊,来到青帝面前欠身施礼:“前辈,你终于还是上来了?”

青帝没说话也没还礼,眼神没有看真阳仍然望着远方,场面有点僵。梅振衣轻轻咳嗽一声打破尴尬,插话道:“真阳宫主,您怎会认识青帝?”

上古青帝早已不在,真阳不可能见过。宫外斗法时真阳正在宫中举行法会,并未受惊扰,怎会一露面就这么对青帝说话?似乎真阳早就知道青帝会来,梅振衣也觉得有些意外。

真阳答道:“本门祖师离去前曾有遗言,若道场中大丘成峰,则是青帝驾临。”

“遗言?九天玄女何在?”青帝突然收回眼光看向真阳,这一眼之威竟使得对面九人长发无风飘起,身形都恍惚了一刹又重新变得清晰。

在青帝的威势面前,真阳却没有退后,仍然行礼答道:“祖师离去时还有遗言,世间再无九天玄女。”

身为传人,无端这么说话是大不敬,九天玄女已成就金仙,怎么会没了呢?真阳的话并不伴随仙家妙语声闻,就是这么一句话。青帝金色的眸子在收缩,直盯着真阳问道:“那与我斗法者又是何人?”

真阳:“是祖师留下的法力,散于浮生谷中,只有青帝来此才会发动。”

青帝上前一步道:“九天玄女在等我来,而我来时她已不在,既然等我,何必以拔山法阵拦路,究竟是在等我还是在拦我?”

真阳低头答道:“祖师没有交待,我姑且言之,她等的人是你也不是你,所以既等你又拦你,而青帝前辈修为高超已达金仙境界的极致,竟然能登上此峰。”

这番话充满矛盾,梅振衣听得有点迷糊,青帝又上前一步,鼻尖几乎碰到了真阳的眉心,低头缓缓问道:“九天玄女认为我上不来吗?”

青帝的身躯就逼在面前,真阳连头都抬不起来,手中的瞄日鹊几乎抵到了青帝的胸口,脚下仍然未退,低声答道:“弟子不知。”

看这架式两人都快撞到一起了,其余八名九天玄女宫弟子神情都很凝重,各持法器虽未出手,但也在随时戒备。梅振衣可不想再节外生枝,赶紧上前提醒道:“仙童,你忘了来意吗?”

一听这话,青帝退后一步,微微一摆手道:“算了,我不逼问你了,明月何在?我是来接她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