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吧。”皇帝的声音有一丝疲惫,却仍然背手而立,“你知道朕今天宣你来有什么事情吗?”

风无痕感到一阵愕然,父皇这话里有话的,到底是什么意思?话虽如此,只思量了片刻,他恭恭敬敬地答道:“恕儿臣驽钝,父皇突然宣召,儿臣并不知道所为何事。”

“无痕,你实话告诉朕,那天大殿上你说的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只是在博取朕的欢心?”皇帝倏地转过身来,双目中光芒大盛,紧盯着自己的儿子。

风无痕本能地感到一阵颤抖,他如何不知道,只要一句话答错,不仅自己以前的努力全部白费,而且可能立刻引来杀身之祸。但如果犹豫太久,则显得自己明显是在作戏,电光火石间,他重重地叩下头去:“儿臣所言无半点虚假,若父皇不信,儿臣也无话可说。然儿臣卧居病榻多年,深知人情冷暖,皇位虽好,却不是人人可企及之物。儿臣自幼读书甚少,又无饱学大儒教导,如何敢觊觎大位?”他稍微顿了顿,又徐徐开口道:“苍天在上,我风无痕若对皇位有半分不轨之意,天地不容,鬼神共弃!”竟是发下了毒誓。

那悠悠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良久没有散去。皇帝和明方真人都没有想到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会发下如此毒誓,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脸色都有些不太自然。照明方真人的意思,原本并不想再试探风无痕,但皇帝对于这个仅存无天命眷顾的皇子还有那么一点疑虑,这才用如此严厉的语气问了刚才这些话。

“朕相信你就是了,无痕。”须臾之间,皇帝似乎苍老了许多,“不要怪父皇太过多心,你虽然还小,但也应该知道天家骨肉相残的惨剧。你那次竭力保下你三哥,朕很高兴有你这么个懂事的孩子。”他的目光转向了立在一旁的明方真人,“如果仅仅要你作一个清净无为的皇子,朕任命了海从芮为你的师傅,以他的大才自已足够。但朕现在需要一个辅佐朕和储君的擎天栋梁,一个海从芮远远不够!”

风无痕犹自震惊于父皇此番言语,皇帝接下来的话又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过来。

“无痕,从今天起,你每天夜里到勤政殿来,每逢单日,真人将作为你的另一个师傅,担负起教导之责;,你可以翻阅一下各地送来的紧急奏折,并誊写一下节略,学习一下如何参赞国事;朕每逢初十、二十、三十会来亲自考校你的进展,并教导你一些其他的东西。至于你的身子,有真人在,不必过于担心,如果不行,朕还可以让陈太医随时伺候。怎么样,你能担当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此等连储君都无福享受的殊遇震得风无痕一阵头晕目眩,几乎稳不住自己的身子。太意外了,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让父皇居然决心启用自己这么一个不起眼且病泱泱的皇子,风无痕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竭力用颤抖的手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他颤声道:“儿臣叩谢父皇天高地厚之恩,定当尽心竭力,不负您的期望。”只说了这么几句,他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一滴滴地落在了膝前的金砖上。入宫后受到的所有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他从来没有感觉到,眼前这个威严的老人是那样的像是自己的父亲。

看着风无痕稚嫩而挂满泪痕的脸,皇帝也有几分感伤,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冷遇给这个孩子带来了多少伤害?然而,这个儿子没有怨他,反而比其他的儿女更加贴心,更加孝顺,作为父亲,他亏欠得太多,只能以这种方式补偿了。

“皇上放心,七殿下只是胎里带出的那股热毒,如今经调养后,已经没有大碍。贫道自会传他调息之法,足以保他身体无忧。”明方真人虽然奇怪这个传闻中孱弱的皇子并无任何小恙,但还是郑重其事地说。

皇帝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了,既然如此,真人,朕就把无痕交给你了。无痕,以后每日的戌时和亥时,朕会派人去风华宫接你。此地的事情完全保密,这些太监贱奴全是既聋又哑的废人,况且无人识字,倘若他们还能把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哼,朕活剐了他们!”

一句阴狠的话说得四周侍立的太监全都打了个哆嗦,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不能听,不能说,但皇帝言语间的杀气他们却是感觉得到的。风无痕先是感到浑身一片冰凉,然后才放下心来,无论如何,成为众矢之的可不是他希望的。

皇帝离去后,殿中只剩下了风无痕和明方真人两个,环殿侍立的一众太监都像如同石雕一样无声无息,仿佛并不存在似的。

“我也不多说其他话了,七殿下,我们既然有缘,那么现在就开始吧。”明方真人开口打破了沉寂,“你也知道,贫道是修道之人,并不懂什么治国的大道理,此次入世,也是却不过皇上盛情,因此,贫道要教你的,不过是一些保命的小术,另外就是这些年的心得了。”

风无痕诧异不已,父皇说让明方真人作他的师傅时,他就觉得奇怪,现在听到这个以活神仙著称的老人居然要教授自己这些神乎其神的东西,心里的兴奋和疑惑怎么会少的了?不过,神色变幻间,风无痕一言未发,只是恭恭敬敬地一揖。

“七殿下,贫道就倚老卖老,称呼你为无痕吧。你的身体虽已痊愈,但积重难返,沉疴一旦解去,调养却不可少。那天你也见识过我的九炼阴阳罡,此功法虽是防身利器,却旨在调息,对你不无裨益。我就先把它教给你吧,希望你能无病无灾,免除将来凌云大地上的所有灾祸。”说到后来,明方真人似乎心有所感,不免透露了一些其他的讯息。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无痕,你要记住,虽然你是天潢贵胄,但有朝一日手握权柄,我希望你能牢记这句话。”明方真人没有注意风无痕明显有异的神色,径直开始传授九炼阴阳罡。

第三十五章 欢场

在诺大的京城中寻找一个小方子,徐春书虽然应承得很爽快,但到真正找的时候,他才发现没有任何头绪。这次出宫,为了保护风无痕的安全,他只带了三个人,其他四人负责留守。九月的天气中已经有几分凉意,但半天东奔西走下来,饶是四人功力精深,也忍不住出了一头大汗。这不,凌仁杰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老徐,这样找也不是个办法,人海茫茫的,我说那小子会不会和他弟弟躲到什么地方自在逍遥去了?”

其他两人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过徐春书却摇了摇头:“那个小子的命是殿下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殿下又待他不薄,我看他也不像个没良心的人,应该不会这么鲁莽。依我之见,他应该是碰到了什么应付不了的事情。”

说着说着,徐春书突然一拍大腿,眼睛也一亮,“小方子的弟弟方勇不是青木会的人吗?说不定他也在那,走,我们去那里看看!”

三人立刻恍过神来,自己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立刻分头行去。

直到傍晚,四人这才碰头,个个脸上都带着沮丧。凌仁杰最为干脆,他双手一摊,气呼呼地说:“他娘的,那个青木会不知是什么大不了的角色,不起眼的角色一箩筐,真正的堂口在哪里居然没人知道,神秘得像什么似的!”

“没错,那些个摆摊的生意人也说这两天街头的地痞混混少了许多,听说顺天府正在狠狠地清洗着京城的这些人物。”彭飞越也不无失望之色。

“我也扑了个空。”徐春书懊恼道。

“头儿,你既然和殿下打了包票三天找回那小子,现在还是第一天,不用那么急嘛!”年轻的叶风见其他三人如此,也就懒得解说自己的遭遇,刷地展开了手中的纸扇,故作潇洒地扇着,出身江湖世家的他甫入宫不久就分到了风无痕身边,对主子为了一个小小的太监如此兴师动众颇为不解。

“小叶,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么大个京城,我们这样找人无疑是海底捞针,第一天还有点希望,若是拖到最后期限,那就等着回去挨批吧!”彭飞越和叶风关系甚佳,忍不住提醒道。

“小叶说得也没错,”徐春书此时也有些后悔一时冲动定下了三天之期,“忙了一整天,大家也累了,这么着,老规矩,今儿个去醉香楼,我请客!”

三人不禁喜出望外,作为侍卫,成天轮班当值,难得有这样的闲工夫。谁不知道徐春书在京城这块地还算趟得开,听到他请客上醉香楼,刚才的怨气早上爪哇国去了,个个打点了一堆好话奉承,把徐春书的心情也说得好了起来。

要说醉香楼,那可是京城的第一销金窟,里面的姑娘无论才还是貌,都是第一流的货色,最是达官贵人流连之所。徐春书四人品级虽不低,但一来囊中并不宽裕,二来背后靠山风无痕并不显山露水,三来在京城这卧虎藏龙之地也不敢等闲造次,所以除了徐春书,他们深深的胡同巷子钻过不少,却难得上这极品销魂的地方一回。

离醉香楼还有百步之遥,四人就觉得周围车水马龙,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而且个个衣衫华丽,举止轻浮,各种不堪入耳的语句也时时在耳边缭绕。不过叶风自诩风流,凌仁杰粗豪慷慨,这两个青楼常客倒是没有皱一下眉头,但彭飞越和徐春书已经有些不豫之色。远远看去,醉香楼包裹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门口虽不见寻常青楼的拉客龟奴,但四位姿色中上,看上去宛若处子的少女默然立在那里,足以让好色之流食指大动。再加上能说会道,风韵犹存的几个老鸨,醉香楼坐稳了京城第一的宝座。

刚踏进门,早有眼尖的龟奴上来伺候,只见那人高高瘦瘦的个子,头带一顶可笑的绿帽子,身穿绸缎对襟长衫,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意。此人觑了下四人的脸色衣着,随即判断出四人是并不常来这里的贵人,马上连声招呼道:“四位爷,稀客稀客,我们醉香楼的姑娘最是可人儿,不知要点哪位姑娘伺候,是陪酒还是唱曲?”

徐春书见此人面生得很,不禁有些疑惑,要知道龟奴这个行当,可不是寻常男人拉得下脸去做的。随意打量了下四周,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可不是稀客,翠娘在哪,今天我带了三个弟兄来这里玩玩,她怎么如此怠慢,连个卯儿也不来点?”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我说今天的烛芯怎么爆了两回呢,敢情是有贵客盈门,徐大人您最近可是不常来呢,我们的珠莹可是想死您了!”听了这女子的话,那个龟奴的神色愈发谦恭,要知道他这个饭碗来之不易,眼前的人既然有朝廷官员,便要加倍用心伺候,他的腰弯得愈发低了。

四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女子披着薄纱,隐隐可见那吹弹得破的雪肌玉肤,隆胸丰臀,精巧的发式上,几支名贵的发簪随意地插着,别有风味。待到看见她的脸庞,叶风等三人只觉心头轰地一震,眼睛再也舍不得离开。只见那水波流传的媚目,相得益彰的月眉,小巧的鼻梁,再搭配上嫣红得使人迷醉的唇,让几个见惯了美女的男人也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翠娘,才几天功夫不见,你又漂亮了不少啊!”徐春书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人,这个女人的媚术已经是炉火纯青,石榴裙下不知迷倒了多少权贵,否则这京城第一销金窟怎么会在她手上这么久都无人敢觊觎,相反还有隐隐扩张之势?徐春书自知只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卫,哪敢真的招惹这等刺头,连忙打哈哈道。

“你这个没良心的!”翠娘却娇嗔起来,“什么几天不见,我告诉你,一共是一个月零二十一天。哼,亏我那女儿珠莹茶饭不思地想着你!”

叶风等三人对如此绝色尤物居然是老鸨感到诧异不已,而徐春书更是一脸的尴尬。谁会想到翠娘居然会计较几句假话,到这里寻欢作乐的男人哪个不是只求一晌贪欢,有几个真心实意;那些卖笑的姑娘也不是一样花言巧语,虚情假意?不过话虽如此,在这个翠娘面前,徐春书不敢露出半点这种情绪,只见他大大唱了个肥喏,装模作样地道:“小生这厢赔罪了,还请翠娘大人有大量,饶恕则个。”

翠娘这才转怒为喜,“看徐大人说的,翠娘什么身份,敢怪罪大人?不过是替我那可怜的珠莹叫屈罢了。范明,带四位大人去南风阁,再去告诉珠莹,她的心上人来了,赶快打扮一下出来陪着。另外,让冯妈妈选几个上好的姑娘过去伺候。传我的令下去,徐大人的客人,谁敢怠慢,仔细他的皮!”几句话说得天衣无缝,妥妥帖帖,要不是几人知道这是青楼,还以为碰到了一位有情有意的侠女子。

上了南风阁,几人方才感到醉香楼美名不虚,那幽静的小楼,仿佛把外面的嘈杂全部摒之于门外,只留下一个与美人共享的天地。几名仅仅是垂髫之龄的丫鬟待众人行到跟前后,这才屈膝为礼,引着他们缓缓步上了楼。叶风注意到,那个叫范明的龟奴到了这里,就再也没有前进一步,心中有些奇怪,不禁开口询问。

“这里的姑娘,大多是被那些达官贵人包下了,哪会容许这些龟奴亵渎他们的禁脔?”徐春书只是一笑,“不过,既然小叶你说了,那就让他上来也无妨。”

第三十六章 温柔乡

听到几位贵客点名要他跟着,范明不禁喜出望外。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怎么会到醉香楼来作龟奴这种下贱的营生。可是,想到家里六岁大的儿子和瞎了眼的老娘,他就不得不忍受各色人物鄙视的眼神,强打笑容伺候着。他做梦都想有贵人能抬举一下自己,现在看来机会终于来了。

自从看了翠娘那额外殷勤的脸色,徐春书心中就总有些忐忑不安,不过,这一切都在看到珠莹的俏影后烟消云散。这是一位年方二八的丽姝,身着一袭白衫,论姿色,她最多只有翠娘的八分,可那种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楚楚可怜,还有那种只有大家闺秀才具备的气质,足以让无数狂蜂浪蝶为之倾倒。这不,珠莹缓缓步入的那一刻,除了徐春书还算把持得住之外,其他三人都现出惊艳之色,叶风甚至还不满地咕咚了一句,“头儿真有艳福!”

行到众人跟前,珠莹盈盈下拜,柔声道:“贱妾参见各位大人。”虽然这句话是对所有人说的,可众人从她那不住瞟向徐春书的幽怨眼神,早就发现了其中玄虚。

“老徐,如此佳人,你竟把她撇下这么久,可真够无情的。照我说,早早把她赎身了才是正经,难道你担心嫂子的河东狮吼?”凌仁杰似乎是发泄似的,不满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徐春书不禁发出一阵苦笑,赎身,说得简单!也不看看醉香楼是什么地方,怎可和普通青楼相提并论。当初他囊中富裕,来得最勤的时候,一夕的缠头就足以让一般人家一年无忧,尤是如此,他也从没打过为珠莹赎身的主意,没有数万两银子砸下去,那翠娘怎会放走这么一棵摇钱树?只看她花费六年功夫把珠莹这么一个不懂一点市面的小女孩调教得如此高贵大方,他就放弃了这种打算。“唉,老凌,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不是忙吗?”徐春书扔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对上了珠莹仿佛可以让他整个人融化的目光。

其他三个姑娘也很快到了,翠娘确实没有糊弄他们,每一个都是极为出众的女子,比起珠莹最多逊色一两分。同时来到的还有醉香楼的一班乐师,当一切响起来的时候,整个南风阁就充满了柔情蜜意的气息。

范明还是第一次陪侍在这种场合,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四位女子看他时的奇怪眼神。无论是那美妙的丝竹管弦还是珠莹绕梁三日的歌声,都是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企及的东西。恍惚间,他不知道为那四位尊贵的大人倒了多少杯酒。

徐春书没有理会几位同僚的打趣,以及言语间的酸意,他只是一杯杯地灌着那根本不知道滋味的美酒,听着珠莹那曼妙的歌声,欣赏着美人们的表演。然而,他的内心深处却在为自己的仕途而感到一阵悲观,虽然离开了侍卫倾轧最厉害的御前,但被指派跟着七皇子,他还是隐隐感到一阵失落,这个皇子再受宠,毕竟曾经当众表明自己无意于皇位,自己要想真的出头,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想起自己当年刚考上武状元,鲜衣怒马游街的情形,再对比如今一些品级一样,却早已封疆一方的同年,徐春书只觉得一片苦涩。

醉意朦胧的,他瞥见了旁边的那个龟奴,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四位歌舞着的女子,脸上一片沉醉之色。徐春书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念头,贸贸然地冲出了一句,“我看你好像原本不是干这一行的,这可是贱籍,入行容易脱行难,怎么,家里的那位不和你闹么?”

范明的脸瞬间就变得雪白一片,“大人,小的没有妻子,家里还有老娘和儿子要养,就算被人耻笑也顾不得了!”

这句话大有语病,如果没有妻子,哪来的儿子,虽然徐春书喝了不少,但这点还不至于不明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只听徐春书喃喃念道,“这年头,什么事都有。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也许徐春书这句话只不过是无心之语,但在范明听来无疑是久旱甘霖,自从妻子跟着一个富商跑了后,他的头就从来没有抬起过。“大人,小的实在是苦啊!”范明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支撑不住的时候,连想死的心都有过,可小的要是死了,家里的一老一少怎么办?”

徐春书原本就是随便说说,要是平时,他也是不屑于搭理这种身份低贱的人,可现在醉意上涌,言语不多的他也不免些饶舌,“这种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你一个大男人,对谁都要装龟孙子,也够难为你了。”鬼使神差的,他又问了句话,“对了,京城有个青木会,似乎势力还不小,你知道吗?”

范明愣了一下,这位大人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了那帮瘟神,不过,想起徐春书不惜身份的劝慰,他咬咬牙,先是偷偷觑了一下周围众人,见他们的目光早集中在美女身上,这才嗫嚅道:“青木会小的自然知道,他们的势力在地才帮灭了后又提高了不少,大人,您问这些干什么,那些个杀人不眨眼的,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把人掐死。”

“他们,他们敢?”徐春书毫无所觉地又是一杯美酒下肚,“我问你的话,你敢不答?”

“小的自然不敢,”范明自忖身份,陪笑道,“您是什么台面上的人,灭了那帮人还不是和掐死一堆蚂蚁似的。说实话,这青木会和一般的地痞混混不一样,没人知道他们的堂口在哪,小的也就是有一个堂哥在里面混口饭吃,这才知道一点……

他考虑了一下得失,正想继续说下去,却发现旁边传来一阵打呼声。醉香楼最顶级的青玉液,常人只要三杯即醉,徐春书只不过仗了内力精深,但十几杯下肚,他还是睡了过去。范明心中再懊恼,也只得作罢。

徐春书一觉醒来,只觉得软玉温香在怀,凝神一看,这才发现珠莹温顺地蜷缩在自己身旁,枕着自己的手臂,漆黑的秀发如同瀑布一般覆盖在自己裸露的胸膛上,脸上充斥着满足的笑意。他这才觉得一阵头疼,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点都记不得了,只知道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为他沐浴,有人为他宽衣解带,最后,当然是珠莹了。但是,徐春书似乎觉得自己忘了些很重要的东西,一些在他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之前听到的话。反复思量了一会,唯一有点印象的也只是那个龟奴,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不禁大变。

他近乎粗暴地从珠莹的怀里挣脱了出来,随便抓了件衣服,就这么赤着脚冲了出去。惊醒过来的珠莹茫然地看着徐春书头也不回离去的身影,眼中泛出一阵酸楚的情意,一滴清泪悄然落下。

叶风等三人莫名其妙地被徐春书从旁边的美女怀中硬拽了起来,心中都有些恼火。就算这次是你老徐请客,也不必这么猴急地走吧。生性豪爽的凌仁杰甚至嚷嚷起来,“老徐,你要不说清楚,扰了我的好梦,我跟你没完!”那大嗓门震得醉香楼的楼梯似乎都颤抖了一下。

第三十七章 受辱

徐春书不耐烦地简短解释了几句,三人这才释然。不过,灌了一肚子美酒,一夜风流之后,一大清早又被人扰了补眠的兴致,他们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一个个青中带白的。但是,谁都知道若错过了这条线索,三天之期转瞬即至,到时交不了差是铁定的事。再联想到几人领着差使却在外面这样逍遥,都不由得忐忑。

楼下打着盹的几个龟奴看见徐春书四人衣衫不整,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都有几分不解。要知道天下的青楼常客,没有一个是在午间前离开的,一大清早的赶路或是办事,那是苦哈哈们的命,来这的哪个不是金主?在为首的那个龟奴眼里,这几个人无疑和傻瓜差不多,他不禁又眯了眼。

可这个倒霉的人还是没想到徐春书第一个就找上了他。“昨晚那个伺候我们的龟奴上哪去了?”徐春书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问道。

旁边的几个龟奴不禁傻了眼,感情这几位肝火那么盛是为了这个?这些人刚才还冒出来的火气一下子都没了,龟奴这营生下贱他们都知道,可是在醉香楼这种地方,要是谁敢惹客人不高兴,或是偷拿客人的东西,那翠娘就只有一种处置办法,打断了手和腿扔出去,想到这里,他们不禁打了个哆嗦,不过,潜意识里还有那么些幸灾乐祸,又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徐,徐大人,小的是早上刚来换班的,不知道昨晚是哪个不长眼地没伺候好几位大人,您,您先松手好不好,小的去请夫人来。”那个被一把拽着的龟奴终于看清了是徐春书,心里暗暗叫苦,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男人的脸色,颤抖着说。

接着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待到翠娘来时,徐春书几乎是把醉香楼的所有龟奴翻了个遍,可就是没找到昨晚的那个人,气得他直跺脚。

“徐大人,一大清早的,你这是抄检我们醉香楼还是怎么着?”翠娘眼皮也不翻,“要说是谁得罪了您,我也没什么二话,我剥了他的皮给您下酒!”翠娘阴狠的目光扫向底下的那些人,龟奴们顿时噤若寒蝉,谁都知道老板娘是说到做到,就算用他们的尸体喂狗,顺天府也只会装没看见。“不过,您刚才闹得这一出可是惊了我的客人,这该怎么算,您总该给阁说法吧,是不是啊,徐大人?”她紧接着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

“翠娘,你也知道我徐春书无风不起浪,那个龟奴没有得罪我什么,只不过他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想让他带个路而已。闹得这么大,是我的不对,今日我不得空,改日我一定登门道歉!”徐春书不卑不亢地说。

翠娘面带微嗔地白了他一眼,这才转向了身边必恭必敬地侍立着的中年男子,“老路,徐大人既然发了话,你把人给我找来,我倒想看看是哪个小崽子让徐大人这么记挂!”老路答应了一声,立时一帮子手下就开始清查。

到最后,老路斥退了一众手下,走到翠娘身边,一幅预言又止的样子。徐春书暗道不好,果然,老路的口中吐出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原来,昨晚的那帮乐师舞娘中,不乏一些自恃不凡的女人,其中绮霞和洛云自忖一向只伺候达官贵人,本来就对范明这么低贱的人也能上南风阁有诸多不满,后来见他用那种迷醉的眼光看着自己,内心的厌恶自是不必说了。待到范明从南风阁退出的时候,早就被两人实现吩咐的打手教训了一顿,最后敲晕了不知扔到京城的哪个角落去了。

得知了楼里的姑娘如此张狂的行径,翠娘的脸色自然不好看,但当着徐春书等人的面,她还得维护着自己人的面子。“徐大人,这么着,我让人带着你去找,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被折腾没了。您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定给您一个交待就是。昨晚的缠头费用,就算我请的!”她随手一招,几个刚才还像霜打过白菜似的打手立刻点头哈腰地凑了过来,“你们听着,今天的事我暂不追究,你们带着徐大人,务必把那个范明找到。如果找不到人,哼!”她的眼中寒光乍现,自有一股威势。

事到如今,徐春书也不想完全扫了翠娘的面子,只见他略一思量,就爽快地拱拱手道:“那就劳烦了。”旁边的三人不免都有些奇怪,就看徐春书刚刚还气冲冲的样子,肝火这么快就平息了下去,心里都犯起了嘀咕,当然,某些人甚至怀着恶意猜测他是为了自己留一条后路,否则下次一定会被珠莹打出来。

几个打手陪着笑脸领几人来到了昨晚把范明扔下的地方,可四周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没了翠娘在身边,徐春书哪会客气,“你们不是保证能找到人吗?”

打手甲看着那四个主儿快要发飚的样子和明显不善的眼神,腿肚子不由抽起筋来,心里把绮霞和洛云不知道骂了多少遍,要不是那两个女人装什么金尊玉贵,哪会有今天这个个苦差使?他就差没下跪了,“四位大人,我们昨晚确实把人丢在这儿了。想是他醒来自己走了。”

“那好,你们带我们几个去他家一趟,要是再找不到人,那你们就全滚回去醉香楼吧!”凌仁杰不耐烦地道。

范明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天明时分了。他压根没想到原本顺顺当当的一天会变成这样。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面相狰狞的打手把脚踏在他脸上时的那幅情景,还有那一句句诛心的话,“小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楼里的姑娘是你能看的,就你那一辈子受穷的命,怪不得老婆都跟别人跑了!”

范明恍如梦游般地推开房门,枯瘦得如同劈柴似的老娘立刻醒了,只听她摸索了一阵,这才颤声道:“阿明,是阿明回来了么?”

范明答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昏昏沉沉躺在床上的儿子,心知肚明孩子又是饿了一宿,心中的悲苦再也忍不住了,这种像狗一样的日子,他再也过不下去了,还不如死了干净!长久以来缠绕他的念头,终于让范明下了决心。

他翻开床上的破稻草,终于找到了十来个黑乎乎的铜子,心中不禁发出一声苦笑,活了几十年,家里却只有这么一点财产,作为男人,大概没有人会比他更加失败的吧。他小心地把铜子揣进怀里,回头嘱咐了一句,“娘,你和小虎等着,我去买些吃的回来。”

捧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范明一进房门,儿子小虎一骨碌地就爬了起来,抢过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范明也不去管他,又拿着一个馒头小心翼翼地喂着自己的老娘,直到看见老娘吃了整整一个馒头,他才自己拿起一个,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他知道,老鼠药的毒性恐怕就要发作了。

果然,儿子小虎的嘴角第一个溢出了鲜血,只见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胸口,眼睛中满是惊恐的光芒。紧接着,老娘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枯树皮般的脸上先是一阵痉挛,随即又变得无比安祥,老人原本就身体虚弱,老鼠药这么一折腾,第一个撒手西归。范明见小虎还在那里蹬腿挣扎,随手又拿了一个馒头塞在他嘴里,“去吧,做个饱死鬼,也比在世间冻饿强!”他喃喃自语道。

第三十八章 再别

徐春书破门而入的那一刻,正是范明药性开始发作的时候。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根本连愣神的功夫都没有,三两步蹿到范明的身边,一把抓起范明的手,平时视若珍宝的真气立刻源源不断地输了过去。

范明艰难地睁开眼睛,入目的却是徐春书阴沉的脸,顿时呆若木鸡。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死志最坚的时候,竟然会有贵人赶到,可是,什么都来不及了,儿子,母亲,都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眼神再度涣散了下去。

徐春书暗道不好,如果一个将死之人真的绝望的话,那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他不回来。想到这里,他只得示意凌仁杰去看看范明的儿子,随后大喝一声:“醒醒,你儿子还没死!”

范明浑身一震,嘴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五脏六腑如同火烧般似的疼痛,忍不住呻吟起来,此时他的求生欲望已经完全被激起了,徐春书的真气顿时在他体内畅通无阻。兴许是上天不想让他就这么死去,兴许老鼠药的毒性并不强烈,半个时辰下来,范明的脸色已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惨白,刚才还青筋毕露的手也放松了些。

“你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知道么?”徐春书轻拭额头的汗水,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吗?虎毒不食子,畜类尚知反哺,你居然弑母杀子,置伦常于不顾,要不是我有要事询问于你,怎么会救你这样丧尽天良的人!”

范明愣了半晌,这才一声干嚎,向一旁的老娘和儿子扑去。凌仁杰摇了摇头,“中毒太深了,就算是华佗再生也救不回来。”

范明颤抖地抱起儿子业已冰凉的尸体,茫然的眼神向众人扫去。突然,他看见了徐春书身后躲躲闪闪的那几个打手,满腔的怨愤顿时爆发了。谁也没想到一个刚刚还如同死人般的男人会有这样的速度,几乎是瞬间,范明就冲到了几个打手面前,给了每人两个个结结实实的耳光,“你们这些畜生,如果不是你们把我逼急了,娘和小虎怎么会死?”他呆呆地抱着小虎跪在地上,举首望天,“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这可怜的一家,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折腾我们!”

几个打手的眼中凶光一闪,被这样的窝囊废打了,他们心中刚才还涌起的那丝同情和后悔顿时无影无踪。只是在徐春书四人的威势之下,他们不敢还手,只能在暗地里盘算着到时怎么让那个窝囊废生不如死。

“好了!”徐春书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们固然有大错,但你扪心自问,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卖苦力也不至于到现在的地步。我没有闲工夫和你耗着。范明,我再问你一次,昨晚你说的那个在青木会混饭吃的堂兄,可是真有其人?他知道青木会的堂口在哪吗?”

这句话一出,除了凌仁杰等三人,其他人都愣了,敢情这几位主儿眼巴巴地来这破地方,是打听青木会来着。几个打手心底这么一琢磨,脑筋就动开了。可青木会不是一般的帮会,堂口在哪,他们还真的不太清楚,只能在那懊恼着。

“大人,如果我能带您去,您给我什么样的报酬?”范明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徐春书感到一阵厌恶,一个刚刚还亲手杀死了母亲和儿子的人,现在还对救命恩人谈报酬,简直是猪狗不如!可现在自己有求于他,只能强自按捺心头的怒火,“你要什么报酬?开口吧!”

范明阴恻恻地一笑,随手一指那几个打手,“只要他们给我娘和儿子披麻戴孝,哭灵七日,我就带你去!”

“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彭飞越对这个男人的得寸进尺也很不满,“就算他们昨晚欺辱了你,大错是你自己犯下的,怎能全怪到别人头上?”

“答应还是不答应,全在大人一念之间!”范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果大人不答应,全凭处置就是。但要从我嘴中找到点什么,那是休想!”

徐春书紧皱着眉头,随便打量了一下身后那几个打手,很快下定了决心,“好,本官答应你了!”他突然自称本官,那就代表他准备用官身来强压那几个地头蛇就范,至于翠娘那里,事后赔礼想必就差不多了。

几个打手无不用怨毒的眼光看着范明,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那范明不知可以被杀死多少次了,可那个平时懦弱的男人还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好,大人一言九鼎,我这个小人物就信了,希望大人不要让我失望。”范明缓缓走到门口,推开那扇破烂不堪的大门,“跟我来吧!”

小方子这两天也格外焦急,虽然在郎哥面前拍了胸脯,但主子是否能在三日之内派人找到这里他还真的没有把握,况且他已经知道郎哥已经下令青木会所属不许外出。这不,郎哥不限他在这宅院里的举动,但就是不许他出去,害他只能干等着,连累得方勇也一样没有好脸色。虽然读过书,但几年的黑道打拼下来,这小子早沾染了一身混气,对大哥这种对主子忠心耿耿的样子很是看不惯。

可是今天不一样,守门的几个青木会属下急匆匆地向内间走去,看他的眼神也很奇怪。小方子可不是糊涂虫,乐得一蹦三尺高,他心里清楚得很,一定是主子派人来了。不一会儿,郎哥就板着张脸走了出来,大有意味地瞅了他一眼,就往大门迎去。难道主子派来侍卫竟是以官身求见?小方子心里犯起了嘀咕,自古官匪在面上就难和,那个报名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

徐春书此刻窝了一肚子火,哪还记得什么不得张扬,看见小方子低着头跟在郎哥后面出来,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不过,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发火,淡淡地和郎哥客套了几句,立刻提出要带小方子离开。老奸巨猾的郎哥早就看出了面前几人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再加上答应小方子的条件事关体大,风无痕如果没有亲自出面,他也不会轻易提起,因此爽快地应承下来,只是附带地提了小方子前天受伤的事,当然隐去了大黑闯祸的真相,徐春书的脸色这才稍霁。

方勇自然不舍大哥离开,但义父的一句来日方长让他讪讪地退了回来。小方子强装笑意地对他们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跟在徐春书几人后面走了。谁也没发现,他已是满面泪光,与方勇度过的这两天,他何尝不知道虽是郎哥对主子的考验,更是为自己创造的机会。咫尺天涯,以后与弟弟再相见不知是何时,但他压根不敢回头。

回去的路上一片沉默,心事重重的小方子没有发现除了徐春书四人外,还有范明这个陌生人。范明也紧闭着嘴,装作没看见刚才的一幕,他的心早已死了,这些与他无关的事情连想都懒得想。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时,徐春书停下脚步,沉吟半晌道:“接下来我们就分头行事吧,小叶,小方子就麻烦你带回去。我和老凌,老彭把那些事料理了再回去,你帮我们禀告一声。”

平时一向是乐天派的叶风此时也沉着张脸,他看了看小方子,又瞟了一眼旁边如行尸走肉般的范明,这才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好”。

一行人便在岔路口分了手,小方子瞅着几人不善的脸色,尽管满肚子疑惑,但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只得和叶风一起踏上了另一条岔路。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两天失踪为这些侍卫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第三十九章 荐人

范明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堆高高的黄土面前,两块简易的石质墓碑上,只有“慈母范氏之墓”和“爱儿范虎之墓”几个字。半晌,他颤抖地捧起一把黄土,又任其悄然从指缝中滑下,神色间似可见无穷无尽的悲哀。

范明这种精穷人家的丧事,哪有什么讲究,不过几丈白布,两口薄木棺材就解决了的事,要不是徐春书帮着垫了银子,恐怕他的娘和儿子连破席也不得裹,直接扔了化人场完事。因此这次娘和小虎入了葬,他也就不再戴孝了。

徐春书答应他让那几个打手披麻戴孝的事情,在翠娘的首肯下完成了,毕竟如果不是他们的那番羞辱,也不会发生两条人命的惨剧。看着那几个平日嚣张跋扈的人扮作孝子哭灵时的场景,范明觉得一阵解恨,但随即又是一片茫然,人已经死了,还是自己犯下的大错,就算把这些人全部杀了,难道娘和小虎还能复活么?

“今后你如何打算?”身后传来徐春书冷然的声音,“虽然按照律例,你弑母杀子,罪在不赦,但一来你本意一同殉死,就有一分可恕,二来我既然已救你一命,绝无再次让你送命之理。”

范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缓缓转身面对徐春书,深深地伏下身去:“小人受大人恩典,才留下了性命,这丧事也全凭大人资助才能完成。小人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今生今世就算为大人作牛作马也偿还不起。小人的性命营生,由大人作主就是。”

徐春书倒是一时没了主意,就看范明一气之下毒死全家人的决绝,便可以知道此人并不如表面一样软弱。他看了看凌仁杰和彭飞越,后两者的眼光中却是同情居多,他叹了口气,“我一个小小的侍卫,安顿你虽不难,眼下也有那么一个去处,但你一向自由惯了,受不惯家规拘束,与人为奴恐怕并不合适。”

范明连连碰头道:“小人就算是自由身,也是被人欺辱,以前也想过投靠大户人家,可惜别人都要身家清白的人,小人既没本事又拖儿带口的,这才只能勉强在外混口饭吃。大人如果能为小人寻得一个好去处,小人甘愿为奴。”

凌仁杰和彭飞越正在纳闷徐春书哪里有什么本事将范明荐到什么大户人家,就听得徐春书道:“既然你自己答应,那等会我带你去就是。不过,你原本就入了贱籍,以后虽终身为奴,倒还能再寻个妻子成家,比你在外间挣命强多了。”

范明懵懵懂懂地跟着三人,七弯八绕地竟来到了京城最为热闹的西华门外长安大街,这一条街华宅林立,住的人非富即贵,甚至有笑话说,等闲百姓连这条街的一只蚂蚱都不敢踩,生怕它是那个权贵千金买下的宠物。不过,话也难怪,普通人没事绝不会上这地方来,须知光是府邸门前豪奴的架势,来往的王公贵族,再加上那一块块往往出自名家手笔的牌匾,就足以让他们退避三舍。

范明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要不是他接连遭遇大变,心志比以前坚定了不少,早就吓得畏缩回去了。不过,凌仁杰和彭飞越还是不明白徐春书的打算,追问了老半天,徐春书只是但笑不语。

转眼间,几人就来到了一所颇具气势的宅邸面前。虽只是傍晚时分,迎门的两盏大红灯笼已高高挂在两侧,闪着温暖的光芒。黑漆大门上,古兽铜环犹如实物般狰狞可怖。范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很快发现了它和长安大街其他府邸的不同之处,门口并没有家丁侍立,甚至门上没有匾额,一切都是崭新的,似乎主人刚搬来不久。

“老徐,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彭飞越实在忍不住了,“长安大街我也不是没来过,怎么没见过这户人家?”

凌仁杰却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如果我没记错,这原本好像是平南侯安荣远的府邸,不过,他一年前就坏了事,全家发配岭南,现在住的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徐春书有些好笑地往两人肩膀一拍,“你们两个啊,叫我说什么好呢,闲事管得不少,正事什么都不知道。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叫门去啊!”

彭飞越恨恨地瞪了徐春书一眼,无奈地上前叩门。黑漆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钻出来一个熟悉的脑袋,竟是小方子,这让彭飞越和凌仁杰愣了神。两人对视一眼,不禁捧腹大笑,瞎琢磨了半天,原来这宅院是皇帝赐给风无痕的府邸,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倒是小方子全不明白他们俩在笑些什么,站在门口是让也不是,赶也不是。

那天见了小方子安然回宫,又听他报了郎哥那边的消息,虽然为了避人耳目,风无痕不敢轻易过去见面,但心情格外好,因此今天才又出宫散散心。经小方子提醒,这位七皇子这才想到父皇那次赏赐给他的宅院,于是趁着得空过来看看,谁想到这么巧,竟让徐春书他们给撞上了。

知道风无痕在这里,徐春书倒有些尴尬,原本想暗地里把范明托付在这看来是行不通了,不解释清楚,要是主子认为自己在他身边安插人,那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因此,他边走边想着说辞,却不料风无痕就站在院子当中,背着身子,一手抚摸着一棵老树,似乎在想心事。面无表情的冥绝护在他身后,仿佛没看见其他人的样子,叶风和其他四人随侍在不远处。

徐春书不敢造次,和其他两人在离风无痕尚有十步左右时悄然跪倒,齐声道:“卑职参见殿下。”

早就知机跪在后面的范明心中唬了一跳,他几乎是认为自己听错了,“殿下”这个称谓可不是随便乱用的,难道这儿真的住了一位天潢贵胄,那位徐大人把自己荐到这种地方当差,看来能量还真不小。

风无痕微微一震,这才恍过神来,刚才看着那棵老树,他的面前仿佛又出现了难以忘怀的笑颜,心神早飞到了九霄云外,此时他分外庆幸自己是背对着众人,否则非被看笑话不可。他轻咳一声,这才背转身来,却见徐春书三人跪在面前,稍远些还跪着一个看不清脸孔的陌生人。

“免礼吧,为了我的私事劳你们奔波许久,都辛苦了。”风无痕微笑道,“小方子,还不去叫人搬几张几凳来,愣在那里做什么?”

小方子应了一声,挥手招来几个小厮,把差使吩咐了下去,自己却没动。这里可不是皇宫,他小方子虽然无职无品的,却是主子面前的红人,支使几个小厮自不在话下。他一眼就瞟见了昨天见过的那个人,但叶风送他回宫时,却没说怎么一回事,只和主子叽叽咕咕了半天,让他好奇得很。

徐春书三人看了犹自侍立在风无痕身后的几个同僚一眼,哪敢就座,最后是风无痕强令八个侍卫全都坐下了。当然,各人的心思不一,有的认为七皇子不摆架子是好事,有人认为七皇子是失了皇子的威严,不过,八人中,对风无痕有好感的,现在占了大多数。

“那个人就是叶风所说的范明么?”风无痕看着不远处的身影,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虽然厌恶那种弑母杀子的行为,但曾经经历过自己亲身父亲那种悲伤绝望,他并不像几个出身世家子弟的侍卫那样鄙视这个男人,更多的是同情。

“回禀殿下,正是此人,请殿下恕卑职莽撞,擅自将此人带回殿下府邸。”徐春书撩袍再次跪下道,“此事纯属卑职自作主张,与仁杰和飞越无关。”

第四十章 用人

风无痕止住了一旁要说情的凌仁杰和彭飞越,亲自扶起了徐春书,“春书不用请罪,如果你没有想到安顿他,我倒要责怪你不近人情,反正我这里没什么人往来,多一人少一人,没人会说闲话,你叫他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