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大门的风无言一扫大厅的人流,眉头不禁微微皱了一下,旁边的风无候知机地唤过一个侍立着的龟奴,扬手就是一锭银子,“给我们安排南风阁!”

这龟奴显然是第一次做大堂这稍上台面的营生,先是一喜,随后又满脸为难的样子,“二位爷,南风阁只有夫人点头才能启用,后院的听琴小筑也幽静得很,不知……”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到脸上遭到火辣辣的一击,随后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怒斥:“你瞎了眼了,连四爷都不认得,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干什么,快去通知南风阁的姑娘们,让她们打点精神,给我伺候好了!”翠娘暗自庆幸自己眼尖,否则被这傻瓜一搅和,那位尊贵的四爷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傻了眼的龟奴连忙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撒腿就往后院奔去,这份差事他好不容易才弄到手,可不想就这么白白丢弃。

第九章 赞襄

师京奇住进这豪宅已经是第十个日子了,虽说衣食无缺,下人们也一个个很殷勤,但主人避而不见的做法仍然让他颇有些不满,总不成自己就这么被养着,作个名副其实的食客吧?幸好府中的那位总管比三皇子那的赵祈客气得多,藏书典籍尽可阅览,日子倒是过得舒心惬意。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至今仍未知晓主人家的身份,这里的下人个个讳莫如深,言谈不涉及那位少年公子的只言片语,他就是有心想套些话也难如登天。这样过了两天,他仍是一头雾水,也就索性不闻不问,连求见也懒得设法,只是等着主人自己挑明,

这天,他一如既往地捧着一本《古周易订诂》津津有味地看着,丝毫未注意一个人影缓缓走到自己的面前。半晌,他才感到光线似乎暗了些抬头一看,只见那仅有一面之援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立在自己面前。

“先生好雅致,手不释卷,又有香茗佐伴,似乎只差美女添香了。”风无痕打趣道。

饶是师京奇平日里再镇静,此时也略有些慌乱。不是吗?自己在这里好像和白吃白喝的客人没什么两样,就怕主人家认为自己不过如此那就糟了。他偷眼瞧去,看主人家的样子,似乎并没有着恼,心也就定了。“我一个闲人,自然只有读书解乏哪敢奢想什么美人相伴。倒是公子这几日颇为繁忙,师某欲求一见而不可得啊。”他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风无痕洒然一笑,欣然坐下,只留了小方子和总管范明随侍。范明如今已换了一个叫做范庆丞的体面名字,这个龟奴出身的男人如今已没有了那一脸谦卑样,无论神色还是气度,与往昔已是天壤之别,即便故人也很难认得出来。

“先生似乎有些言不由衷,您既然向那些下人打听我的事情,又为何不当面相询,难道我就这么可怕么?既认为我这主人有避而不见之嫌,又为何不让下人代为转达?难道这也是读书人口不对心之故?”这几句话说得颇有些重了。

师京奇的脸不禁微微发红,他没想到这少年出口就是如此诛心之语。读书人么,自矜骄傲自是有的,哪怕他这种碰了半辈子壁的人。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在真正的贵人面前,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长身而起,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师某蒙公子收留,本不应作此之态,无奈陋习已久,倒让公子见笑了。不敢请问公子名姓,只是担心太过唐突,别无他意。至于相询下人,也是担心自己连累了公子,如此而已。”

“既然我能收容先生,自然就不会在意那些事情。”风无痕示意小方子递上一个信封,“三哥那里,我已经替你通融过了,毕竟我这个七弟的话还能顶上那么点用。这是慕容先生给你的书信,他倒没想到你会为几句话被逐出王府。慕容先生乃父皇也极为器重之人,你轻易开罪了他,自是不能容于三哥。自古士子相轻也是常有之事,但做事太过孟浪,累及家人亲友便不妥了,师先生以为是否?”

师京奇悚然而惊,如此一来,这位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居然又是一位皇子!听到后来,他已是羞愧万分,自己多年狂傲,一事无成,累得老父抑郁而终。平日即便有人劝导,却及不上一位皇子说话的分量,他又哪敢再露癫狂本色?“多谢殿下优容,学生感激不尽,今后如有差遣,定当尽犬马之力。”言必恭恭敬敬地从风无痕手中接过那封信,此话从他口中说出,已算得上是难得至极,毕竟他一直以为自己身怀治世之学,寻常人并不放在眼中。

风无痕含笑点了点头,“先生既然屡试不第,欲取功名就不必执于科考一途了。君不见各省督抚之流,不是名门望族,皇亲国戚,就是皇子门下出身,像那一等贫寒门第的,能做到藩台已属难得,更枉论朝廷中枢。我这里虽不能说是能让先生尽展所学,但想必也比四处流落好。我也不想以适才之事相胁,如何取舍,任凭先生自主就是。”

话已说得如此清楚,师京奇自然不会再犹豫,“师某既已归门下,请殿下勿以先生称之,直呼名字即可,不知殿下有何差遣?”

“很简单。”风无痕朝小方子微微颔首,后者递上了一个颇为沉重的匣子,悄然放在了桌面上,“不知绪昌对如今大势看法如何?”

师京奇一阵苦笑,大势,如今的大势就是盲眼人也知道皇帝是蓄意拖着不立太子,但他现在对诸皇子之事仍然知之甚少,又摸不清这位七殿下的意思,又怎敢直言。沉吟半晌,他开言道:“依在下之见,皇上春秋鼎盛,似乎不欲早立太子……”

“不是不欲,而是不能。”风无痕打断了师京奇的话,“绪昌无需顾忌,诸兄弟皆有意逐鹿,独我作壁上观,这是朝中大臣皆知的。我既不能明里结外援以自保,就只能剑走偏锋,从这些东西里寻出些蛛丝马迹来。”他轻轻用手指敲了敲那匣子,“这里的邸报都是今天刊印,还未发到各部和各省去,虽然那些重要的东西可能早已为人所知,但里面兴许还有些价值。你要做的就是为我分析这些东西,我会让小方子随时把其他信息送来,至于服侍的人手,我会让范庆丞挑选几个可靠的童子进书房。”

范庆丞躬身应是,心底盘算着从府里的哪处调人。自己的主子虽未正式开府,但此处的人手颇杂,各皇子那边荐来的人更是多得无处分辨,论及可靠,可就不易了。但这等事情自不能麻烦主子,否则自己这个总管岂不窝囊?他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

师京奇的眼睛已经完全亮了,风无痕分明是已委了他赞襄之职,虽说不十分明白以这主儿不参与逐鹿的性子,又是从哪里弄来的最新邸报,但骤得重用,欣喜还是占了上风。“殿下放心,只是这些官面上的玩艺,恐怕用处极少。”他可不想自己一番辛苦白费。

“你仔细看看,这是专供二品以上,各省督抚级官员参考用的邸报,和寻常那骗人的玩意可不同。”小方子突然插嘴道,随即醒悟到主子还未发话,不禁吓得脸色苍白。

“小方子,你越来越多嘴了。”风无痕面露不豫之色,出口斥道,“你在我这里没规矩不要紧,若是被父皇和母妃见到你如此,恐怕一顿板子都是轻的,去,给我把《训则》抄上一百遍!”

小方子这才彻底苦了脸,他不由跪下哀求道:“殿下,您就赏奴才一顿板子吧,千万别让奴才抄那劳什子《训则》,那东西比天书还难呢!您就大发慈悲,饶奴才这次吧!”

“饶你?”风无痕狠狠给了他一个麻栗子,也不管这小子抱头呼痛的样子,“你再这么被你姐姐惯下去,迟早得爬到我头上来,一点规矩都没有。一百遍,要是实在不会抄,找别人设法吧!”说到后来,他的脸上已满是笑意。

小方子不可思议地看着主子偷笑的样子,这才醒悟到自己上当了,欢喜逃过一劫之余,也陪着干笑起来。

师京奇早看出风无痕的游戏之意,但天家之内,主仆分际甚严,像风无痕这样真心礼贤下士的已属难得,连对一个小太监也能如此随和的,那就真的是异数了。但是,如此上下不分,恐怕将来会有隐忧啊。

第十章 惊变

风无言还是第一次来这风月之地,平日一是为了固宠,二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名声,他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本性。才行了几步路,他就遇见了至少三停熟人,但风无候显然已是熟客中的熟客,那些官员也没多看他一眼,只把他当成了风无候的狐朋狗友,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便躲开了。

甫一落座,风无言的目光就被那进门的两个女子吸引住了,两女长得别无二致,无论身材、服饰、相貌亦或走路的仪态均是万中之选,他这个向来挑剔的人也有些呆住了。雪肤黑眸,皓腕轻盈,轻纱之下隐隐约约可见那玲珑的体态,连首饰上熠熠生辉的珠玉也伴随着细碎的步伐而显得别有风致。

“三哥!”风无候轻唤了一声,这才召回了风无言的魂魄,“翠娘真是体贴啊,居然为我们兄弟两个准备了号称醉香双姝的姐妹花。你看,两人唯一的不同就是脸上的那颗黑痣了。姐姐的在眉角,别有一番妩媚,而妹妹的则在嘴角,野性而又活泼。今日没有白来吧?”说完轻轻使了个眼色。

风无言这才省起自己来此地的目的,但如此温柔乡,若只是逢场作戏地戏耍一番就离开,那又怎对得起老四的“好意”?那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坐在了这两兄弟的身旁,一杯杯地劝起酒来,酒酣之际,两人也乘机占起便宜来,风无候更是不堪,要不是碍着老三也在,他就要把全套花样都摆了出来。正当他们俩心猿意马之际,外间突然传来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来人!”风无言一把推开身旁的美人,迅疾无比地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护住了前胸要害,人也退到了壁边。为了防止自己夜逛青楼的事情被人传扬出去,他只带了四名护卫,都是百里选一的高手,安全本应无虞,但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实在是太过骇人,风无言可以说是下意识地掣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防身利器。外界嘈杂的声音愈来愈盛,女子惊慌的呼声和男人的斥骂声格外刺耳。

果然,一呼之下,两名护卫破门而入,手上的兵器都已出鞘,骇得那对孪生姐妹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紧接着又是两人扑进了室内,却是随侍风无候的两名侍卫。四人的脸上都有些惊慌,显然外面确实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怎么回事,怎么只有你们几个,其他人呢?”风无言直觉地感到不好,心中暗骂老四多事,否则也不会陷进如此险地。

居中的护卫行了一礼,随即报道:“启禀殿下,后院刚才似乎发生了血案,静严和章修会同四爷的两名侍卫已经去查探了,听说有人刺死了一位官员。他们唯恐还有刺客隐在园中,正在南风阁四周搜索。”

刺客!风无言和风无候对视一眼,两人的脸上充满了恐惧。即便护卫说刺客似乎并不是冲自己来的,但对于上位者来说,没有什么比刺客的利刃更为可怕的。两人不过犹豫了一息功夫,风无言就先下了命令:“让他们先回来,我们人手太少了,这里既然已经不安全,还是先离开为好,四弟以为如何?”

风无候哪有说不好的,他平日最为惜命,除了这种逍遥时刻,贴身护卫一直保持着一个庞大的数字,现在听到有刺客,哪有不溜的理。

于是,两位尊贵的皇子,在八名护卫的严密守护下,缓缓朝大门退去。院内已是惊惶一片,到处都有只着了贴身小衣或是浑身赤裸裸的男女奔来奔去。离门五步远,几人就再也无法前进了,不知是哪个管事的报了顺天府的巡丁,那巡丁一听是杀人,立即通知了一干同僚,如今,醉香楼前早已被官兵围得是水泄不通,竟是插翅难飞了。

“该死,这哪是缉拿刺客,竟是捉奸来了。”风无候恨恨道,“那刺客行刺完了又怎会留在这里,这亡羊补牢之举未免太愚蠢了!三哥,我们怎么办?”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心虚无比,京畿重地发生如此血案,顺天府一定会扣押所有在场之人,自己这两个皇子倘若牵连在内,事情可就全完了。

风无言的脸色也难看得很,他朝着空荡荡的后院瞟了一眼,咬咬牙道:“我们退回去,然后翻墙离开。”

“什么?”风无候和几个护卫不约而同地叫道,“太危险了,三哥,父皇知道了,最多也是训斥一番,犯得着冒如此大的风险么?”风无候很是不以为然。

“老四,你错了。”风无言拖着风无候往后退去,“今天事有蹊跷,我怀疑被刺死的那人身份非同小可,若是我们也牵连在内,到时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风无候脸色一变:“你是说有人摆好了圈套让我们钻?是谁如此歹毒?”他的额头突然冒出一阵冷汗,“我记起来了,和我们同时进来的,除了几个京官,还有好几个福建的官员,难道……”

两兄弟同时感到心底咯噔一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如果真是如风无候所说,那事情就肯定牵涉到了他们的二皇兄风无论,还是赶快离开来得正经,否则就是当场对质都说不清楚,顺天府尹杨桐这滑头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悄悄到了一道墙边,不待两位皇子吩咐,一个护卫首先跳了过去,其余众人不安地等待着那人传来消息,这等时刻还是谨慎些的好,否则万一墙外埋伏有官兵,就是自投罗网了。风无候暗暗庆幸醉香楼占地广阔,否则顺天府的几百人一围,恐怕就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半晌功夫,只听墙外发出了一声呼哨,众人心情大定,知道官兵还未赶来,几名护卫两个服侍一个,小心翼翼地把两位皇子弄了出去。饶是他们轻功精湛,伺候两个笨重的皇子,也累出了一身大汗。

“四弟,我们分头走。”风无言颇有些沉重地对风无候道,“看这架势,不远处一定戒严了,我们这么多人目标太大,徒惹人怀疑。我们就在这先分手吧。”

风无候巴不得听到这句话,若是只有抓到他一个人,父皇最多骂一句荒唐,可倘若他和风无言在一起,那多疑的父皇还指不定给他派个什么罪名呢!他急急拱了拱手,如丧家之犬一般在四名侍卫的簇拥下,往街东头奔去。

风无言冷笑一声,不屑地吐出两个字:“蠢材!”,这才低声对自己的护卫吩咐了几句,在一帮护卫满脸的讶色中,风无言一行居然又重新翻墙回到了醉香楼内,只有一个侍卫悄悄向前门处掩去。

今夜的月色实在不错,风无痕站在殿前的凭栏边,目光仍是炯炯的。虽然禁门早已下钥,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那边是否已照自己所想一般已经发动了。二哥虽然一向隐忍,但得知了这等消息还能沉得住气恐怕不太可能,此时此刻,也许他已经开始了。思量间,风无痕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殿下。”小方子匆匆赶来,觑见左右无人,这才悄声禀报道,“宫门口似乎有人要求见皇上,当值侍卫正在询问,奴才躲在远处,只听到醉香楼三个字。”

“此话当真?”风无痕眼睛一亮,“他们说的确实是醉香楼?”

“千真万确。”小方子赌咒发誓般地拍着胸脯说,眼尖的他瞧见红如出现在门口,立即闭上了嘴。

“殿下,这么晚了,你和小方子还在嘀咕什么?”红如不满地行了过来,嗔怪地瞪了小方子一眼,“明天一早,皇上还要考校您的功课,再不休息,明天哪来的精神?”

小方子涎着脸道:“姐姐是不是怪奴才耽误了你们的休息,得,殿下,奴才这就告退,您请先安歇吧。”说完跪下磕了个头,作了个鬼脸,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殿下,您看把小方子给惯的!”红如满脸娇羞,却不防风无痕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在她额头印下一吻。今夜,注定要有许多人无眠。

第十一章 谋划

震怒,失望,哀伤,疲惫,皇帝风寰照在听到杨桐一五一十地报上醉香楼惨案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苍老了十年似的。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虽然只是死了一个区区五品官,杨桐也坦言尚未找到凶嫌,但他怎么会不清楚,就是那个逆子,只因为别人掌握了他劣迹的证据,居然敢在京畿重地杀人灭口。就算他原本再想息事宁人,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况且那份烫手的奏折一直留中不发,也不是个办法。

“杨桐,此事你就以强盗杀人结案,随便找个江洋大盗顶罪即可。”皇帝几乎是无比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对外宣称宁安知府许丰贪赃枉法,勾结江洋大盗掠取朝廷救灾粮款,事后因为分赃不均为人仇杀,其死乃咎由自取。将其家人发配塞外军前效力,以赎其罪。”

杨桐不禁听得冷汗淋漓,心底庆幸着进宫前和三皇子风无言的那次会面,要不是风无言一再告诫他只叙述事实,不要妄自加入任何推断,恐怕此时自己也会被盛怒的皇帝当作替罪羊吧。“微臣谨遵皇上旨意。”他连忙叩头答应,“微臣还有一事相询,由于事发仓卒,醉香楼又是宾客往来之地,再加上出动了顺天府将近五百名官兵,微臣已下达了禁口令,所有官民不得议论此事。微臣未曾请旨便擅自作主,行事鲁莽,伏乞皇上降罪。”

“你做得很好!”皇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如有妄议此事者,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处置。朕有些累了,你先退下!”

退出殿外的杨桐长长吁了口气,他也算常见皇帝的,但每次单独奏报,事后总免不了有逃过一劫的感觉,真是伴君如伴虎啊。突然,他感到瞳孔一阵收缩,远处那个身着极品官服的官员,竟是很少出现在百官面前的宗人府宗正——珉亲王风珉致,只看其满脸凝重,不苟言笑的表情,就知皇帝深夜召见,绝非等闲之事。

他突然一拍脑袋,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是天家内务,自己还不赶紧离开,要是让人误会有所图谋岂不冤枉。想到这里,他匆匆对走来的风珉致行了一礼,飞一般地溜了,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堂堂顺天府尹碰见了鬼。

风珉致不由莞尔,每次他这宗正出现,不是黜落皇亲就是圈禁国戚,竟是从无好事,也难怪这些人害怕。唉,自己都已年过七十,乃皇族中辈分最高之人,却欲享清福而不可得,真是造化弄人啊。

“微臣风珉致叩见皇上。”虽在辈分上较皇帝风寰照高那么一辈,但风珉致一向严守着君臣际野,礼数上从无缺失,做事从不擅专,因此深得皇帝信任。

“皇叔不必多礼。”皇帝点头示意风珉致坐下,“深夜召见皇叔,朕也是迫不得已,此事再不处置,恐怕皇家体面无存,萧墙内也是不得安宁。”

“皇上,事关皇族,不知是否有确实证据,否则万一有所错失,微臣恐怕朝野不服。”风珉致微微欠身道,“还请皇上明示,究竟事涉哪位皇族?”

“你自己看吧。”皇帝递过一份奏折,“是都察院右都御史鲍华韬的折子,此人一向正直,但所参奏之事太过骇人,朕原已经留中不发。本想遣人调查清楚再作定夺,谁料想宁安知府许丰今夜居然离奇被杀,朕才不得不痛下决心。”

风珉致也是勃然色变,“皇上,既然如此,当机立断方为上策,既然二殿下手无兵权,护卫不过百人,立即调动禁军先将其软禁,随后再作处置。”

“不行,如此惊动太广,传扬出去恐怕又起风波,你也知道,朕那些儿子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若是他们趁机在暗地里做些明堂,反而坏事。”

“那,依皇上之见?”风珉致早知皇帝不会同意自己的主意,在风寰照这等主上面前,有分寸地藏拙才是上策,“恕微臣驽钝,还请皇上示下。”

皇帝低声吩咐了几句,只见风珉致的表情由不可思议到惊讶然后再到叹服,他不禁击掌叹道:“皇上圣明,既然如此,微臣这就去安排,一定能摄住蠢蠢欲动的诸皇子。”

“那就有劳皇叔了。”皇帝的脸上一片漠然,“他们既然有问鼎大宝之心,想必也有必死的觉悟才是。若是他们真能完成这些事情,朕的皇位让于他们倒也无妨。”

风珉致有心想出口安慰,却发现皇帝脸上那萧索的神情,知机地闭上了嘴。皇帝自己的内务,还是由皇帝裁决为妙,自己还是想想几天后如何应对那些小祖宗吧,他已经感到一阵阵头痛了。

风珉致前脚刚走,皇帝就挥手斥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御座上发呆。天子,说得多好听,就算自己拥有的臣民再多,还不是管不住自己的儿子?真是讽刺啊,他不禁发出一阵重重的叹息。突然,刚才还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了,“风绝,是你在那里吗?”皇帝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昔的威严。

“卑职万死。”一个人影奇迹般地从墙角处露了出来,“卑职见皇上心绪不宁,不敢妄加打扰……”

“算了。”皇帝无所谓般地打断了他的话,“朕既然给了你见机求见之权,就不会计较你刚才的过失。朕让你打探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风绝伏跪于地,恭声道:“据卑职手下所探,今夜三殿下和四殿下曾联袂去过醉香楼。”此言一出,尽管他还低着头,却能感觉到四周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些。

“他们,他们两个去那里干什么?”皇帝的情绪突然变得无比激动,“一个牵扯进去还不够,这两个平素并不热络,这个时候掺和进去,一定有什么打算。风绝,你说,他们俩到底在醉香楼干了些什么勾当?”

“卑职听说两位殿下只是叫了两位孪生姊妹相伴,并没有什么别的举动。事发之后,两位殿下和其属下翻墙离开。”出于某种原因,风绝隐瞒了风无言见过杨桐的消息。

“很好,很好!”风寰照再也坐不住了,霍得立了起来,捏紧了手里的拳头,“两个堂堂皇子,居然学会了偷鸡摸狗的本事!朕可不信他们会这么好兴致地寻花问柳,况且老三还一直都装作道学的样子,他会如此轻易败坏自己的清誉?你,给朕去彻查此事,朕要知道,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勾搭到一块的!”

“卑职谨尊圣谕。”风绝碰头道,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知机地身形一晃,顿时消失在了大殿中。反正这把火自己已经烧起来了,风无言和风无候就算再神机妙算,也难想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暗暗盯着,也绝不会料到自己的父皇已经对他们生出了怀疑。让你们去猜疑吧,总有一天,我会取回我应得的东西,他得意地想道。

风寰照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眉宇间阴沉无比。风绝,那条他已经用了将近十年的忠犬,似乎还有些秘密瞒着自己呢,不过,看在现在还需用人之处,他也无心计较。但是,自己是该再留一步棋了。哼,朕君临天下几十年,不会那么容易让那些逆子得逞的。

第十二章 贺寿

五月初三是皇族辈分最高的珉亲王风珉致的七十三岁寿辰,平日不张扬的他此次竟邀请了所有皇子,这个消息为颇不平静的京城又添上了一把火。要是平常的闲散宗室,人们也许会置之一笑,可风珉致不同。即便不论他身为亲王的尊贵身份,就以他现任宗人府宗正的官职,足以让有心人心惊胆战。去,还是不去,每一个皇子都在惊惶不安地算计着,即便是风无痕也不例外,虽然和那位严肃的老人总共不过见过三面,但他还是害怕那犀利无比,仿佛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神。

到了风珉致宴客的那天,顺天府尹甚至调动了人马,将王府前的一整条街全部封了起来,连官邸在此的一干朝廷官员,也不得不绕道回家。谁也不敢有什么怨言,开什么玩笑,今天的王府可是汇聚了所有皇子,顺天府哪能不紧张?为了以防不测,每个皇子几乎都带了几十名的亲随,就看那长长的一串大轿,以及那些还不够身份进王府伺候的一众随从,就可想见这场景有多壮观。

“二哥今天来得好早啊。”陆续赶来的诸皇子一个个笑容满面地和风无论打着招呼,嘘寒问暖的样子似乎友爱得很。由于皇长子早逝,二皇子风无论在这些皇子中自然就是最年长的,虽说平日里诸皇子和这个母亲出身微贱的二哥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消息灵通的更是隐约知道月前的血案和这位二哥有关。但今日皇叔祖难得请客,为了博得一个好印象,他们一个个都装出一幅礼敬兄长的意思。只有风无痕心中最清楚,宴无好宴,今天自己的这位便宜二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

二皇子风无论确实早早地就赶到这里,那天的事发生之后,他就开始惴惴不安,几度都有逃离京城的打算,却不料想朝中上下居然反应平淡,去请安时父皇压根没提到此事。他自忖事情做得隐秘无比,而且血案又是发生在青楼,一句争风吃醋就能打发过去。连内宫里传说的那份该死的奏折也没了下文。想来父皇没抓到自己什么真实的把柄,他也就松了口气,不过仍一直闭门不出,唯恐触了父皇的霉头。此次风珉致借寿辰之名宴请诸皇子,他只能来敷衍一下。

可是,一到这里风无论就后悔了,他本就心里有鬼,原想趁其他兄弟不在探探这位皇叔祖的口风,无奈风珉致也狡猾得很,托辞等诸皇子来齐了再一起说话,竟是把一个堂堂的皇子晾在大厅里。虽然下人们无论礼数还是招待都很周到,但风无论已经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他只能寄希望于宗人府不会在这种兄弟团聚的机会对自己下手了。

“给皇叔祖请安。”风珉致在所有皇子都到齐后,方才慢腾腾地现身,一群小辈的皇子连忙乱哄哄地行下礼去。快七岁的十二皇子风无浩也跟在众人后面装模作样地见礼请安,眼睛却早就盯上了大厅中那盘晶莹剔透的不知名水果,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倒是随身伺候他的那个乳母显得雍容沉静,虽说姿色只是中上,也没有镶金佩玉,却不带半分奴才相,连风珉致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呵呵,今天本王生日,能得你们全数前来,倒也是一次盛会啊。只是不知本王以后还有几次这样的机会,岁月不等人啊,看你们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本王却是老了。”风珉致伸手虚扶了一把,将诸皇子让进了屋里。

“皇叔祖这是哪里话,”五皇子风无照率先开了口,“您老身子骨康健着呢,至少能看到您的重侄孙辈长大。再说,我们这些小辈,没有您的提点怎么行?”此话说得冠冕堂皇,若是寻常人,哪听得出其中蕴涵的深意。但在座诸位可没有省油的灯,哪能不明白风无照言语中的真意,皇族的上面压着这样一位老祖宗,滋味可是不那么好受的。风无照自恃乃皇后嫡子,平素却没有被这位老祖宗少教训,因此也是一肚子火。

风珉致洒然一笑,心底却为这位身份最为尊贵的皇子不值,和自己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较劲,心胸确实太狭隘了,怪不得皇帝没有直接立他为太子。“呵呵,本王一个老头子,哪比得上你们年轻人。好了,不说这么多了,再客套下去,本王专门准备的酒席就要凉了,都落座吧。”

若是往常的宴席,若非皇帝御口亲断,排定座次就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可风珉致的辈分摆在那里,他说按长幼之序落座,其他人又怎会说不好,风无照也只得勉强安于第四的位置。至于十二岁的风无惜,当然是恨恨地坐在了下位,眼睛还不住地瞟向那个同父同母的哥哥。

坐在风珉致右下首位的风无论心中欣喜不已,在他看来,这无疑是个好兆头,若是能得到这位威望颇高的老人之助,自己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想到这里,他连忙站起身来,高举酒杯,恭敬地劝酒道:“今天这第一杯就由我代诸皇弟敬您老一杯,祝您老永享天福,长命百岁。”

其余皇子虽然不满风无论自居老大的态度,但都明白此时此地最好跟在后面,因此全都举杯劝道:“请皇叔祖满饮此杯,长命百岁!”

“好,好!既然如此,本王满饮就是!”风珉致笑着举杯一饮而尽,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能见到皇家有你们这么多能干的儿郎,本王怎么能不高兴?来,你们随意,今儿个是家宴,不用拘泥这么多礼数!”

尽管如此,这些皇子都是平日里居移体,养易气惯了的人,拣着合胃口的用了几口,筷子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眼睛却都盯着风珉致,他们可不相信这位老人请自己来只是吃个饭那么简单。

果然,酒过半旬,戏肉来了,只听风珉致长叹一声,半真半假地说:“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泰,竟是百年难得的盛世。你们身为皇子,可有意为江山社稷做些实事么?”

这句不轻不重的话让诸皇子都愣了,原本想在这位皇叔祖面前显摆一下治国之才的他们根本没有料想风珉致会问这种问题。甚至不管怎么回答,都将会把自己置之于及其不利的局面。若回答“是”吧,老狐狸指不定会问自己愿不愿意到某个荒凉偏僻的地方去为国效力;若是回答“不”吧,除非自己不想再当这个皇子了,否则这个字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吐露的。想来想去,席间顿时一片沉默。

第十三章 深意

“身为皇家子弟,为巩固江山社稷,自当不落于人后。”风无言硬着头皮第一个开口,他是不得不如此,否则自己一向摆在那里的贤王名声就全泡汤了,“不知皇叔祖所指为何?”

“如今福建遭灾,饿殍遍野,你们身在天家,自然不能体会民间疾苦,不知你们谁愿意为皇上分忧,去福建走一遭呢?”风珉致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风无论身上,谁都知道福建是他的地盘,那么,风珉致在这里提出这么个问题,内中的深意就不言而喻了,这件苦上加苦的差使看来非他莫属了。

直到此时,风无论才感觉到一阵深深的绝望,这个老人从一开始就在给自己下套,就连让自己坐在诸皇子的首位,也只不过是用了迷障法而已。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他就算想退缩都没门。风珉致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秉承着父皇的旨意,自己还想着能够瞒天过海,真是太天真了。哼,什么抚慰灾民,那些贱民们要是知道是自己吞没了他们的救命钱款,还会让自己好过么,说不定在路上就会遭人暗算!

“皇叔祖,您这话似乎是冲着我来的吧。”风无论阴沉着脸道,“谁都知道,福建巡抚聂思远是我门下出去的人中官职最高的,一向官声也相当不错。谁叫他运气不好,摊上个天灾的祸事。我知道,父皇和朝中大臣一向看我这个出身微贱的皇子不顺眼,看来,现在父皇要趁机料理我这个刺头了么?”

风珉致和其他皇子都想不到这个一向出言谨慎的二皇子居然敢指责皇帝的不是,惊愕之色不禁溢于言表。风无照不由出言讽刺道:“二哥如果心里没有鬼的话,又何必怕父皇彻查。况且皇叔祖既然说父皇有意委派一名皇子去福建赈灾,二哥不妨挑下这个差使,这样一来,谁还敢有闲话?”

其他皇子也开始帮起腔来,好不容易可以打击一下自己的竞争对手,他们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就连十二皇子看得好玩,也想跟着起哄,却被侍立身后的乳母给按住了,只得不高兴地把玩着一个佛手。风无痕知机地没有插嘴,他早就瞧见了风珉致脸色不佳,哪有兴致学其他兄弟那般趟这浑水,再说,当面落井下石只能给自己找麻烦。

“你们全都住嘴!”风珉致实在看不下去了,怒声道,“看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子,哪还有半分规矩。全都给本王坐下!”

诸皇子一时的兴头一过,便都省起自己是在珉亲王的府上,一个个都有些讪讪的。风无论的脸已经红得几乎可以滴下血来,只是勉强克制着。

“本王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在想什么,不就是觊觎着那个太子的位子吗?哼,皇上春秋鼎盛,如果你们一个个都不争气,届时皇上立一个皇孙也未必可知。别以为你们挤下一个人就少一个对手!”

在座的诸皇子从来没看见这位皇叔祖发如此大的火,满屋子都充斥着他的咆哮声。“一个个只想着把自己的人往地方上塞,天天和那些朝廷大员眉来眼去的,你们以为皇上都不知道?哼,皇上圣明,只是不愿追究罢了,偏偏你们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本王告诉你们,皇上迟迟未立太子,就是因为你们一个个都造着虚名,却连半点实绩都没有,让皇上如何下决心立太子!”

听到立太子,众人的耳朵便都竖了起来,这时哪还有人计较老头子的言语难听,只要能辨认出皇帝的一星半点心意,那今天的骂就没白挨。

“你们一个个几乎没出过京城,怎么知道百姓疾苦,怎么知道边疆军情,怎么知道官吏操守?一个个只知道道听途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假,但像你们这样,和普通人家的公子哥有什么两样?国事国事,国事是只用来说的么?当年我太祖皇帝打下这天下,难道是靠嘴的么?”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风珉致也有些吃不消了,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也不理下面那群若有所思的皇子。

“皇叔祖,听您一席话,胜似那群迂腐的师傅们讲一个月。”风无言斟酌着话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是说,父皇的意思是要把我们外放到各地历练一番?”

众人的心不禁沉了下去,倘若真是如此,只要看外放地点的远近,就不难看出父皇的心意。而且,让他们放弃安逸的京城和牢靠的势力,谁的心里没有点忐忑,就连风无痕的眼睛中也厉芒一现。

“外放?就凭你们一个金尊玉贵的身份,那些地方官哪敢让你们做什么实事?想来他们为了巴结你们,恨不得连自己的政绩都加到你们的头上!这种历练有个屁用!”风珉致说得一时兴起,竟连脏字都吐了出来。

“那……”所有人都糊涂了,心中不禁暗骂这老狐狸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害得他们一惊一乍的。

“本王这里有朝廷现在的几大难事,历来也有不少官吏试过,只是从无人成功过。你们若有信心,不妨试试。若是巴结得好,兴许皇上会对你们另眼相看。”

几个刚刚还有些想头的皇子顿时有如冰水浇头般醒了过来,开什么玩笑,历年那些精选的官员都没办法的事,自己怎么可能夸口一定能做到,这不是摆明了折腾人么?可是,看这架势,似乎父皇已经铁了心了,现在还是考虑一下可能有什么差使容易些的好。

“无论!刚才你说的话,本王就当作什么都没听到。你的这些弟弟们也不会说出去。”风珉致又转向了正在发呆的风无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些伦理纲常你都忘记了么?莫说皇上并没有错怪你,就算皇上真的冤枉了你,君父有命,你敢不从?”

这句话却是说得重了,风无论本是自忖前途无望,这才大放厥词,如今听得父皇并没有严加处置自己的意思,早就后悔了刚才的言辞。无奈这些话其他皇子都听见了,即使明天不说出去,今后也是一个大大的麻烦。无端送给别人一个如此大的把柄,自己的日子只怕更加难过。他硬着头皮站起来,团团作了一揖,却什么话也没说。

“好了,今日本王请你们前来,就是打个招呼,宗人府很久没有动过了,这次本王奉了皇命,连那些闲散宗室也要一起管管。你们的那些狐朋狗友也告诫着点,约束他们不要胡来,知道了么?”

众人无语,今天这接二连三的事,每一件都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可是,接下来的筵席还是要继续的,可怜满桌的珍馐美味,除了风珉致胃口不错外,其他人都是强打着笑脸应付着。好容易撑到散席,诸皇子忙不迭地辞了出来,却是风无痕领了风珉致的一个眼色,待众人都离开后,嘱咐小方子打发走了一干从人,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第十四章 誓约

风珉致看着这个温和的少年,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曾几何时,那个一样有着这样笑容的人已经永远地消失了。

“坐吧,不用那么拘束。”他似乎是看出了风无痕的紧张,“你不是想做一个砝码么?才这么点小场面紧张个什么劲?”

风无痕骇得几乎跳起来,这个老人怎么知道自己心中在想什么?没错,自己找到的唯一一条生存之道就是成为皇位竞争中的一颗砝码,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这个想法,连陈令诚和红如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会知道?

风珉致随手递过一本厚厚的册子,“自己看看吧。”

风无痕忐忑不安地打开那本册子,才翻了几页就呆了,上面详细记述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重要事情,要不是他对于那些儿时的经历未曾亲身体验,此时早就吓出冷汗了。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鼻尖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幸好,直到翻阅到最后,都没有出现最令他担心的几件事,着实让他那颗悬起来的心落回了原处。

“皇叔祖,这是……”

“身为皇族,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宗人府盯着。”风珉致缓缓踱到窗前,“皇上需要这些来考虑哪位皇子有理政的资质,也想清除掉一些毒瘤,所以自然就有这些东西。”

瞟了一眼闷声不响的风无痕,风珉致继续道:“当年皇上那一辈中也有一个和你持差不多想法的皇子,他没有去争那个炙手可热的皇位,而选择了与你父皇结盟,最终帮助他登上了皇位,知道你的那位皇叔是谁么?”

风无痕无论如何都没有印象,确实,如若父皇身边真的有这么一位帮手,自己决不至于没听说过呀,他的眼中不由满是疑惑。

“风寰宇这个名字你总该听说过。”风珉致再次提醒道。

直到风无痕回到自己府邸的时候,那颗恍惚不定的心才平静下来。今天听到的事情,足以让他消化好几日,就连原先自以为绝对正确的打算,在事实的面前也变得不堪一击,他甚至怀疑是皇帝通过那个老人来警告自己不得轻举妄动。无知啊,就凭自己一个原本出身贫寒的无知小儿,居然想骗过皇族中的那些老狐狸?还真是不自量力呢,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陈令诚听着风无痕对于当年那件谋逆大案的描述,愣了好半晌,方才恍过神来。那件事情,所有的知情者全都讳莫如深,因此真相也就被无数的恶意中伤所掩埋,风寰宇,一个曾经在朝中深得人心的亲王,转眼间因为失察和野心而覆灭。

“这么说,那位王爷是为了自保才起事的么?”红如忍不住开口问道。

“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由来如此,父皇一旦登基,群臣中能人无数,几个争皇位的兄弟也尽皆放逐,自然无须一个盟友再来指手画脚。”风无痕的话中有一股深深的寒意,“他又怎会容忍一个亲王几乎拥有和他同等的威信?偏生那位皇叔又自认为地位牢固,不懂得韬光养晦,把柄还怕没有么?最后只要别人一挑唆,事情就这么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