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押送的兵卒不敢造次,正好连玉常等三位御史也要回京面圣,因此郝渊盛派出的人在请示了他们之后,单独为孙雍准备了一架滑竿,这才解决了问题。连玉常虽然心中不屑,但知道泰慊同的死已经让皇帝颇为不满,因此也不想在小事上再出纰漏。正是因为如此,他只得慢腾腾地跟着押送队伍一起前进,四川至京城千里之遥,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谁都脱不了干系,他实在不想再让鲍华晟操心了。

越是怕出事情,麻烦越是厉害。只不过出发了十天,别雍便因为疲累而上吐下泻,整队人只得在经过城里时找了一个大夫诊治,无奈这种病也不是药石短时间就能够奏效的,他们便只能将大夫一起带上了路。

几个兵卒背地里甚至暗骂别雍的娇贵,若不是有上司弹压着,也许有的人便当面发作了。这些当兵的可不管什么后台,在他们看来,车里的那个人不过是个囚犯,没资格摆臭架子。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来的时候连玉常等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待到回去时,跋山涉水的艰难他们算是彻底领会到了。古来四川学子要进京赶考,往往要提早好几个月上路。翻山越岭走栈道不是件容易地事,即便早有准备。还时有人耽误了应试。好在川汉子的滑竿功夫着实不赖,尽管比不得普通官轿的稳健,但摇晃之间地速度却是不慢,饶是如此,他们也足足耽搁了不少时间。

眼看着进了直隶。快要到京城的时候,孙雍却再次出了状况。本来身体就虚弱地他突然重病不起,那个从四川的一个小城里找的有名大夫再也坐不住了,直截了当地告知连玉常等人,孙雍可能撑不到京城。

这当头一棒让这些人全惊呆了,不用想皇帝的震怒,就连贺家和海家到时也可能给他们扣上各种帽子。为了自己的希望和前程,连玉常连夜吩咐人往京城求援,并直截了当地再次延请名医,想方设法地保住别雍地性命。

要说孙雍的病。自然离不开有人暗地里做的手脚,但是,能在这么多人手环伺中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令人无法置信。连玉常第一次感到无助,他在监察院呆了这么久,也查办了不少大案要案,始终和阴谋打交道。但对于这种置人于死地的勾当,他见识得还是不够。一个个名医应召而来,在兵卒虎视眈眈下把脉诊治,最后却一个个无可奈何地摇头离去,连玉常只感到希望愈来愈渺茫。

不过,名医终究是名医,多亏了这些人的折腾,孙雍至少在几天之内性命无虞。不管是针炎还是补药,亦或是各种偏方,只要能用的,连玉常都只能让他们试试,前提是不能让人死了。好在那些名医也都是知道分寸的人,所用的药方大多符合中庸之道,没人会为了一点虚假的名声乱下猛药,毕竟还是自己地性命要紧。拖了将近十天,皇帝派来的太医终于抵到了,连玉常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来的是太医院地正副医正,沈如海和陈令诚两人同时出动的架势也让三个御史大吃一惊,心中都明白了皇帝的恼怒。两人都是杏林老手了,把了脉之后便在一起商议起如何救治来,根本不理会旁边侍立的一干所谓“名医”那帮人见了太医院地两个头头,往常的倨傲和自命不凡早就没了踪影,毕竟对于他们这些医者,能进太医院无疑是最大的荣耀,更何况这两位都担着品级的正副医正。

孙雍的病本就是陈令诚的手脚,因此装模作样地查看了一番,便拿出了自己的方子。而沈如海也不负医正之名,第一眼就看出这位前任学政中了毒,虽然不甚明白究竟是什么毒药,但凭他多年行医的经验,方子上罗列的药材还确实与陈令诚的有五六分相似。两人商量了许久,最终取了一个折衷的药方,照陈令诚后来的叙述,无非就是让倒霉的孙雍多折腾一阵子而已。不过中毒之事两人却是极有默契,在连玉常面前缄口不言,只等着届时回京面圣时再作计较。

等到他们这

队长长的人马进京时,已经是深秋时分,朝中的明争暗斗始终未曾消停。只不过孙雍的意外让萧氏一党抓着了机会,虽然没有在朝堂上立即发难,但正如同当初萧云朝被诟病一样,贺甫荣也被流言闹了个心烦意乱,不得安生。

至于风无言则是更加背运,淅江巡抚方明渐也是这次进京述职的人之一。比起其他同僚的步步升迁来,他足足七年呆在巡抚的位子上未曾挪动,心底已经够委屈了。无奈江南赋税重地,风无言本就在那里经营过一段时间,哪敢轻易放手?然而萧云朝却偏偏要和他做对,以方明渐在淅江巡抚任上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由上书皇帝,要求升方明渐为陕甘总督,原陕甘总督秦西远则调任两江,接替即将致休的两江总督。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让风无言顿感头昏眼花,却还不敢当场反对。

此时,方明渐便坐在风无言的府邸中,一脸的无奈和沮丧。在江南那个烟花之地呆了这么久,一想到要去西北就任陕甘总督,他就觉得头皮发麻。风无言的脸色更是难看,萧云朝转瞬间就来了这一手,怎么想都是打击报复。西北军营的安郡王风无方可不是吃素的,又向来和自己不搭调,方明渐还不知何时能够调回来。偏偏秦西远乃是皇帝的亲信,和贺萧两家都没什么往来,自己即便想上书反对也没有理由。

“殿下,如今之计,下官究竟应该如何是好?陕甘总督虽是正二品大员,但那两个省却没有什么出彩的物事,即便经营得当也得不到几分好处。“方明渐终于艰难地开口道,“再者,看萧大人的架势,浙江巡抚一职恐怕是有了属意的人选,此次不提出来估计是担心殿下反对。江南士林对殿下都是心有好感,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怕是要出乱子的。”

风无言烦躁地在书房内踱着步子,不用方明渐提醒,他就已经心乱如麻了。一大堆的事情掺和到一起,即便他再能干,再有法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欠缺了一个强势后台的他仍然是那么力不从心。朝廷上如今群魔乱舞,偏偏自己的舅舅工部尚书兰成益告病在家,连带为数不多的兰家其他官员也都观起了风色,没有一个使得动的。

“顾不了那许多了,郝臣,如今之计便是一定要稳住阵脚。”风无言不得不先劝慰好了方明渐,现在站在他这边的地方官员虽说不少,但像他那样的封疆大吏却着实没有几个,只能谨慎行事。“陕甘总督也算要职,虽然清苦了些,但熬上两年便能再次升转。秦西远不是如今入主两江了么?”

方明渐听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心却往无底深渊沉去,风无言无疑是变相说明这个任命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了。他上次见过刚从甘肃回来的郭汉谨,深深震惊于他的苍老和疲惫,再想到那边的民风彪悍,更是平添了几分恐惧。不过事已至此,看来他是真的要在那个苦寒之地待上几年了。

风无痕这边却是极为兴奋,萧云朝只要不躲在后头,他那帮部属们自然会想出不少好主意。如今可好,淅江巡抚的缺算是空下来了,即便郭汉谨去不了四川,去江南之地好好享受一下也是不错。郭汉谨想起自己前一段时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情景,也不禁觉得有几分好笑。如今朝中形势瞬息万变,谁都说不清会变成什么样子,因此后援和情报才是最重要的。幸运的是,对于风无痕这么一个不算强势的皇子来说,两者正好什么都不缺。

“殿下,您真的打算四川不行就让下官去淅江?纶伦如今正在淅江任按察使,殿下何不设法让他再升一步?”事隔多年,对于当初的一点恩怨,郭汉谨早就抛诸脑后,反而设身处地地为卢思芒着想起来。毕竟卢思芒还在正三品转悠,也该升迁了。

“汉卿还真是贪心,不说你们俩都是获罪起复的人,本王如此做只会落人话柄。就算纶伦真的能升至布政使,上头压着的两座大山也不是那么容易逾越的。本王总不可能让他直接跃至巡抚,因此还是先安分一点好。四川却不同,那边的势力格局已经打乱,正是趁机安插人手的机会,而且不似淅江这般容易让别人心生忌惮。若是你真能就任四川布政使,本王绝不会让你去淅江作一个傀儡。淅江虽是好地,却不是那么容易立足的。”风无痕嘴上宽慰着郭汉谨,心中却仍在反复计算着朝局。

第二十八章 蛊惑

尽管进京时间不长,但善于巴结的闵致远还是隐约得知了朝中近况,心中的忧虑更盛。布政使虽然和巡抚同级,但论起职权却差了一截,甚至可以说是巡抚的属官,他想着那个位置已经很久了。原还指望靠着四殿下夺得巡抚之位,如今看来能把手里的布政使握住就要额手称庆了。

官场上不甚得意是真,但闵致远为官这十几载搜刮的银钱着实不少,因此在京城的花销虽不能说是一掷千金,但也毫不吝啬,往往邀约一众同年或是同乡出没于酒楼饭庄。久而久之,在那些低品京官眼中,这位闵大人无疑已是成了财神爷的化身。

今日的水玉生烟之内,闵致远又约了几个同年饮酒作乐,预先占了二楼雅座的临窗位置,又吩咐人用屏风隔开一个小小的包厢。三楼的位子往往会有不少权贵属意,因此他不想太过显眼。掌柜李侨已是见惯了这位大人,因此额外吩咐伙计殷勤相待。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人,闵致远虽说和萧家没有什么瓜葛,甚至可以说是敌对的那边,但他毕竟是从二品的大员,魏舅爷经营的这个小小酒楼犯不着担一个慢待客人的罪名。

闵致远再次展现出了他慷慨大方,酒楼中最好的美酒佳肴不断地送上来,看得那帮同年眼珠都瞪了出来。京城里最穷的就是他们这些低品官员,平时担着个不甚重要的差事,成天被长官呼来喝去,好处却是最后一份的。就连外官送地冰炭敬也从来没份。因此,这些人中清苦的居多,还要粉饰门面。家里往往比普通百姓还要精穷。如今看得如此美酒佳肴,不少人已是心中称羡。只是面上仍竭力摆着一副从容的样子。

“各位,我难得回京,今次就借着机会和大家聚聚,也是我们同年一场地缘分,先干为敬!”闵致远笑吟吟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他人连忙附和着奉承了一番,忙不迭地动起筷子来。

阿谀奉承之间,闵致远不动声色地探听起朝中情况来,这些低品京官拿了人好处,哪还会藏着掖着,再者他们所知有限,也不怕权贵找上门来。因此不少人便半醉半醒地说起其中隐情来,七嘴八舌的抱怨也不时夹杂在其中。更多地却是不想掺和在达官显贵的阴谋里头,只是埋头于杯盘之中,吃喝得满嘴流油。哪里还有半分官体?

闵致远强忍着心中厌恶在众人之间周旋,若不是自己想从他们口中问出点有用的东西,哪有功夫搭理这些货色。简直就是丢了朝官的脸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鄙夷。不过,他地面上还是带着那一成不变的微笑,殷勤地劝酒逢迎,把这些不得志的官员说成是厚积薄发。

为人排挤的英才,一句句精心设计的逢迎话甩过去,这些很少和极品大员打交道的小吏很快就放下了戒心,在酒的作用下一点点透露出各个衙门的流言蜚语来。

酒酣之际,闵致远告了声罪,独自先离了席。他却没有走多远,直接在旁边找了张僻静的桌子,叫了一壶浓茶解酒。成天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他几乎觉得自己都快变成郁郁不得志的人了。倘若这次不能安然过关,或者另外得一个好差使,那少不得又要在京中等待空缺,沦落成刚才那些人地模样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这话还真是没错,闵致远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又想起了风无候的承诺,心情却仍是七上八下地。

“咦,这不是达方兄么?”耳边想起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言语中带有的些许讥诮之意让他立刻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自信地脸。

“绪昌!”闵致远惊讶地叫道,随即又省起几年前的那次会面,“你还在京城?”当年师京奇落魄的样子让他心中解气,虽然最终迫于七皇子的压力而离开,但在他的想法中,这位桀骜自负的莽书生早应该回乡去了。这种人在京里只会得罪权贵,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每次想起师京奇当初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他便恨得牙痒痒的。

“怎么,达方兄见到我如今衣着光鲜的模样似乎很奇怪?”师京奇也不征求主人的同意,径直坐了下来,随口招呼身后的冥绝一起坐下。

闵致远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来,与五年前比起来,师京奇不仅没有苍老,反而更加精神熠熠,眉宇间神采飞扬,看在心生嫉妒的闵致远眼里,便是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态。“原来绪昌兄如今发达了,怪不得说话也硬气了不少,如今不知在哪里高就呢?”闵致远的语气便有几分酸溜溜的,但还是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神气。京里的情况他也清楚得很,师京奇顶多便是找了一个不错的差事,绝没有为官的可能。

师京奇哪还会不了解闵致远的恶劣秉性,否则当初也不会嘲笑他不学无术了,不过说起这家伙巴结的功夫还真是一流,否则也不会轻而易举地从道台爬到布政使这一级。“哪里是什么高就,达方兄未免太高抬我了。”师京奇洒然一笑,“你难道没看见我身边的这尊大神么?”

师京奇嘲讽的话语引起了闵致远的好奇,他这才注意到坐在师京奇身侧的那个男子。不看还好,仅仅瞥了一眼,他就觉得心底直冒凉气,那种冰冷残酷的气息是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惊惶失措的他甚至以为是仇敌派来的夺命杀手,气机紧锁之下,他便是连呼救也办不到,只能左顾右盼,希望能找到一个救星。然而,四周空出了不少位子,但那些吃喝谈笑的人却仿佛见惯了这一幕,丝毫未曾理会不断释放着寒意的冥绝。

师京奇见冥绝的杀意已经奏效,也不想继续把事情闹大,含笑给了身边的冰块一个眼色。冥绝微微哼了一声,离座而起,随意在二楼的角落找了一个位置,自顾自地吩咐伙计送上酒来,当然,能吸引他的还是水玉生烟的招牌美酒碧江寒。

“绪昌,你,你刚才是什么意思?”闵致远见冥绝离开,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说话也流利了许多,“那个男人是谁?我可是朝廷命官,难道你还想着报复?”

“达方兄的气量未免太过狭窄,我可是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你可是堂堂山东布政使,我哪敢得罪?”师京奇好笑地看着闵致远瞬息万变的神情,这才继续道,“那位是敝上的贴身扈从,乃是皇上钦赐的一等侍卫,因此对你存有些许敌意也是在所难免。还望达方兄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一等侍卫!闵致远的表情立刻转为了愕然,京城有资格让一等侍卫作为扈从的就只有皇族,更确切地说,通常情况下就连皇子也不会具有如此殊荣。联想起当年的情况,他很快得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结论,师京奇这几年竟然一直呆在七皇子府中。

“没想到绪昌如今已是攀上了七皇子,真是可喜可贺啊!”闵致远用极为讽刺的语调说,“当初一向自命不凡的你居然会舍弃功名前程的诱惑甘心在王府作一清客,实在是不可思议啊!”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似乎很是惋惜,心中却已是嫉妒地发了狂。须知如今七殿下已经是萧氏一党的中坚,尽管继承皇位也许无望,但无论是权势还是地位都比自己的主子更为耀眼,这叫他如何不嫉妒师京奇的好运?

“我哪里比得上达方兄的升迁之速?”师京奇调侃道,“殿下仁德,这才收留了我,如今只不过是混一口饭吃而已,处理的也不过是有关文书事宜。今日既然相逢,不知达方兄是否有兴趣到勤郡王府去拜访一次,殿下应该会很高兴的。”这次虽是偶遇,但师京奇可不会放走这么好的机会,也应该让闵致远这个老对头尝点小苦头了。

突如其来地听到这种邀请,闵致远顿时神色大变,心中既欣喜又担心。早就听说萧云朝对这个外甥言听计从,若是能得到他的信任,那自己的位子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保住,说不定还能够更进一步。然而,他又想起了风无候懒散的表情,高涨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究竟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师京奇满意地看着死对头复杂的神情,又添了一把火道:“当然,倘若达方兄想要拒绝,我也绝不让你为难。”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可恶的笑意,仿佛很是得意。

闵致远本能地感觉到对方幸灾乐祸的情绪,立刻答应了下来:“七殿下有请,我又怎敢推辞?还望绪昌为我引见才是。”尽管话中非常客气,但他还是狠狠瞪了师京奇一眼,随即大笑起来。想让他上圈套可没有那么容易,不管如何,只是稍稍造访勤郡王府一次,应该不会引起四殿下的不快才是。闵致远暗自把这次拜访定性为礼节性的造访,但内心的渴望还是依旧高涨,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师京奇故意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遗憾表情,随即起身道:“既然达方兄有意,就请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水玉生烟,同时默契地忘记了角落中的冥绝。

第二十九章 神通

风无候饶有兴味地听着属下的密报,脸上露出了不可琢磨的神色。

“这么说,闵致远确实去了本王那个七弟的府邸?他倒是挺会钻营的,连老七那么谨慎的人也不例外呢。”话虽如此,他却丝毫没有动怒的表示,这让侍立一旁的周严十分不解。

“殿下,闵致远枉顾您一直的栽培,竟然在这种时候到勤郡王府去,其心可诛!”周严的神色有些不以为然,“此事若是传扬出去,那些一贯忠心于殿下的人恐怕就会有所动摇,至少应该严厉训斥他这种背地里的勾当!”

“你真的认为这样做有用吗?”风无候收起了脸上懒散的表情,正色道,“不说本王麾下像闵致远这样品级的地方官本就不多,单单就他拜访老七这件事,最多算是礼貌而已,本王用什么借口去干涉?还是你认为本王什么时候有了可以和萧家抗衡的本钱?”

周严顿时哑口无言,为了出一口气而自损士气,确实不是什么好法子。风无候一向暴躁易怒的背后却隐藏着如此深的心机,说出去谁会相信?“是属下考虑欠周了。”周严低下了头,思索半晌又进言道,“但七殿下选在这种时候接触闵致远,属下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就凭他最近几年逐渐膨胀的势力和皇上的信任,足以让他在朝中立于不败之地,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风无候摇摇头,惬意地品了一口茶,“敬之。对于老七的举动整个朝中看得懂的没有几个,你就不必瞎琢磨了。再者,闵致远地脾性你还会不知道?只要别人抛过一个诱饵。他总会上钩的。山东布政使这个位子虽说不上有多重要,但毕竟油水很足。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才四处卖好。不过这个人确实得好好盯紧一点,虽然他是靠本王起家地,但难保不会因为他人的引诱投过去。眼下却不必太紧张,夺嫡之争尚未尘埃落定。闵致远应该知道如何决断,毕竟跟了本王,倘若事情有成,将来就跑不掉一个辅臣地位子。”

几句可以说是大逆不道的话吓得周严面如土色,幸好四周没人,刚,刚报事的下人也已经退去。“殿下,虽说是在王府,您还是小心为上,如此话语若是传扬到皇上耳中,那可是要犯忌的。”周严可不想因为几句话毁掉一直以来的谋划。

“敬之还是这么谨慎。放心吧,本王有分寸。”风无候头也不回地道,眼中闪过野心勃勃地光芒。“在父皇眼中,强者为尊这句话也是铁律,否则他大可立即将萧氏册为皇后,这样便可轻而易举地将老十一立为储君。之所以让萧氏权摄六宫却不封后。正是考虑到已经年长的诸皇子。群雄逐鹿,胜者为王,最后能幸存的也许可以勉力和无惜一拼。可惜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哈哈哈哈!”

风无候这阵突如其来的大笑让周严感到心中一片冰冷,皇子们一旦溃败,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夺去爵位,软禁终身,更糟糕的则是干脆利落地被清楚。皇朝传承至今,这种弱肉强食的做法便从来未曾改变过。

而他们这些主子后面的走狗呢,一朝功成万骨枯,即便辅佐的主子登上了御座,也可能不得好下场,万一主子失败,那他们便只有丧命的份,一个不好还可能落得抄家灭族地结局。

与此同时,另一个也应该归在丧命那一类中的人却依旧活得好好的,尽管面貌已经和当年大不相同,但霍叔其比之在五皇子风无昭身边当差时更逍遥自在。神通广大地母亲轻而易举地给他找到了另外一个差事,伺候的就是朝中的新贵章叔铭。这位当年的探花郎通过父亲章衍地鼎力扶持和岳丈唐曾源的门生弟子的不断运作,短短几年间连升数级,从内阁侍读一路升迁至正四品的通政使司副使,前途绝对无可限量,谁能想到这个让京城的名门公子羡慕不已的新贵,几年前只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

“老爷,刚才老太爷那里有信来了,听说这次能谋一省按察使的位子。”霍叔其早改了姓氏,不过是当初盛亲王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家奴,谁会认真搜索,因此海捕文书早就撤了。他顶了一个叫杜彬的名头进了章府,很快就凭他多年在王府里淬练出来的经验本事,很快得以重用,章叔铭仅仅考察了他一个月,便直截了当委了他总管的差,更是将不少机密大事交给他去做。

“杜彬,此事可有其他人知道?”章叔铭虽然大为意动,但出于谨慎,还是不得

不多问一句,“老太爷还有什么别的嘱咐么?”

杜彬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答道:“回老爷的话,此事除了奴才,没有其他人晓得。老太爷那里只是嘱咐老爷行事小心些,莫要让那些眼馋的人抓住把柄。这次朝廷似乎要调动不少地方官的官职,老爷的名字混在里头,应该不会激起什么异动。”

“那就最好。”章叔铭沉着地点了点头,短短几年能奋斗到如今的地位,靠得无非是章家和唐家根深蒂固的人脉以及自己灵活的手腕。为了前程,一个姓氏算什么,一个未婚妻又算什么,只论自己如今拥有四品的官职和美貌有才的妻子,就是一个普通的探花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自己还年轻,为官之路还长着呢!

“另外,老爷,听内院的丫鬟说,太太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似乎身体不太好,是否要请一个大夫?”杜彬小心翼翼地问道,目光却偷瞥了一下主子的脸色,似乎想确定什么。

果然,章叔铭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语气也强硬了不少。“哪有此事?简直是胡说八道!杜彬,你好好去清查一下,哪个丫头仆妇敢背后嚼舌根,若是找出来重责三十,立刻撵出去!主子的事情也敢胡乱传言,我章家可是家法森严,哪容得下这种不知好歹的奴才!”章叔铭说得义正词严,仿佛他生来就是在这个名门长大的一般。

“奴才记下了,一定好好盘查,绝不会放任这些流言。”杜彬心领神会地点头应道,随后躬身一礼后退下。

章叔铭露出微微的冷笑,别人看不出这个总管的真面目,他又怎会不了解其中奥妙?作了唐家这几年的女婿,他算是了解岳母大人的手腕了,不管是府中上下的奴仆还是唐曾源本人,根本就是揉捏在她手中的玩物而已,枉论自己那个对母亲敬畏惧怕的妻子?杜彬,只看这个姓氏就能觉察出其中的警告之意,只是她可以放心,再还没有建立起足够的势力前,自己一定会安安分分地作一枚称职合格的棋子。

杜氏漠然地立在房内,毫无表情地听完了杜彬的回报,仿佛其中谈论的不是自己的女儿。“嗯,我知道了,杜彬,章叔铭那里你必须再盯紧一些。这个人野心太大,驾驭得不好便容易伤到自己人。多年的处心积虑才找到这样一个符合所有条件的人,不能就这么糟蹋了。至于小柔那里,你照他的话去做就是,用不着怜惜。不能管好丈夫是她的失职,整天哭哭啼啼的样子算怎么回事,那些琴棋书画都白学了么?”

杜彬仿佛对这位太太指责自家女主人的言语毫不在意,低头应了声是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老爷这些天回府都晚了些,每次都是满脸疲惫地归来,我打探的时候他都说是应酬。我寻思着会不会太太镇压不住他,他就出去寻野食了?”

杜氏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起身踱了几步,这才转过头来道:

“看来我要和小柔好好谈谈,别的姑娘家嫁了一个有才有貌的郎君就够了,她却还挑三拣四地嫌别人人品不好,也不想想自己当初迷恋地和什么似的。实在不行就只能挑两个懂事的过去伺候了,好歹章叔铭也已经是四品官了,没两个通房的也不成体统。”

杜彬这回却不插话了,虽说暗地里有亲,但他早从母亲那里得知了杜氏一向的为人秉性,因此一直守着缄默这一条,多报少说,但显然今次杜氏并不打算让他这么容易过关。

“杜彬,我让你跟着章叔铭可不是想让你做一个简单的耳目,否则也不会煞费苦心地为你安排身份。”杜氏走近了几步,颇有深意地瞥了瞥低着头的年轻人,“你还年轻,自然不会想着一辈子这么混下去吧?若是能让章叔铭格外另眼相看,也许能更进一步也说不定。”杜氏继续蛊惑着,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说话的对象已是捏紧了拳头。

“多谢夫人提醒。”杜彬恭谨地答道,语调却没什么变化,“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夫人的夙愿得以实现。”他的头更低了些,“总而言之,为了达到大家一直以来想要达成的愿望,即便再卑微的事情,我也会勉力去做。”

屋里顿时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气息,无论是杜氏还是杜彬都没有再出一言,两人默契地都沉入了往事的回忆中。对于这些执着于阴谋的人,一遍又一遍地从以往的经验教训中提取未来的计划是家常便饭,因此丝毫不觉时间的流逝。

第三十章 发作

被病痛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孙雍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但随即面对的就是皇帝的雷霆之怒。俯伏在御阶之下,他浑身都在战栗,四周没有任何人可以倚靠。若是说以前作为臣子最希望的就是能单独奏对的话,那此刻他就分外希望有别人可以分担皇帝的怒火。

“孙雍,弹劾你的奏章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买卖生员,徇私舞弊,收受贿赂,甚至还在风月场上泄漏考题,你的胆子着实不小啊!”

皇帝几步踱到别雍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号称博学的臣子,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没有廉耻心的小人。

“皇上,皇上,罪臣冤枉啊,那都是有人诬陷,罪臣,罪臣饱读圣贤之书,决计不敢做出这种事情!”孙雍连连叩首,大声辩解道。这是唯一的希望了,若是能侥幸让皇帝相信自己的无辜,那便能逃出生天,否则,便是一死都难得全尸。

“冤枉?”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声音也变得讥诮无比,“孙雍,你未免太小看朕了。证据确凿,你仍然意图抵赖,看来你确实是胆大妄为。怪不得连玉常的奏折里直言不讳地说留你一命是天大的祸事。”

孙雍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伏跪在地下的身躯颤抖得愈来愈烈,哆嗦得仿佛寒风中的乞丐。然而,他的双目中却闪现出无比怨毒的情绪,连玉常,这个名字就如同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还有那些个收了他大笔银子的权贵,事到临头就全都成了缩头乌龟,想将他一人抛出来顶罪。他们通通该死。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既然已经自忖必死,孙雍也就铁了心。

皇帝决绝地态度意味着无论是海观羽还是贺甫荣都没有为他求情。这种体悟让已经丢弃了一切希望。“四川贪贿之人不止罪臣一个,全天下的贪贿之人更不止罪臣一个。不说其他。罪臣买卖功名的银钱所得,其中七成都用来打点京城地大员,上至贺家,下至其他经手的官员,他们收受地贿赂远比罪臣更多!即便是海老相爷。罪臣也曾经送过一部书,其中十页俱是用银票缀入,总价二十万两!”孙雍已经疯狂了,他在官场受挫甚少,这次栽了一个无法翻身的跟头,恨不得将所有人全数攀咬进去。

皇帝的脸色顿时阴暗下来,本来还挂在嘴边的一丝讽刺笑意无影无踪,眼睛中时而闪现出狠厉的光芒。“孙雍,朕不想听你说什么朝官贪贿成风!你大约是想着海观羽和贺甫荣都没有为你求情是不是?朕早就在朝上明确说过,四川之事绝不姑息。绝不宽纵,即便你是皇亲国戚,也难逃律法!朕今日见你本想是给你一个悔过地机会。如今看来是不用了,就凭你刚才大放厥词,胡乱攀咬的本性,留着你的性命也无用。”

不屑地瞥了这个丑陋小人最后一眼。皇帝厌恶地挥了挥手,沉声喝道:“来人,将孙雍带下去!”

“皇上!”孙雍高呼一声,还想说什么,突觉身上一麻,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瞪着眼睛。

“既然你不想为自己留一个全尸,朕也无话可说!”这是孙雍从皇帝那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虽然皇帝没有追查孙雍先前大病的经过,但贺甫荣心中仍然惴惴不安。此事不是他经手操办的,但难保手底下那些人没有擅自行事。他算是明白前一段时间萧云朝为何负气在家养病了,这种事情根本说不清楚,只能吃一个哑巴亏了。想来这一次又是平手,他忿忿不平地放下手中茶盏,立起身来,深深叹了一口气。

“爹,水大人来了。”贺莫彬轻声禀报道,唯恐惊了父亲的思绪。

“你先让下人带他到书房等候吧。”贺甫荣吩咐道,“我还有话要对你说。”贺莫彬微微一愣,随即答应了一声,行到门口对一个小厮吩咐了几句,又匆匆转了回来,垂手等待父亲示下。

“彬儿,这些天户部有什么异动?”贺甫荣盯着儿子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问道,“你最近老是徘徊在家里,似乎很少到衙门理事,难道就真的这么空闲吗?”

贺莫彬哪敢正视父亲,脸上的神色一连数变,好半晌方才嗫嚅地开口答道:“我是见父亲最近心绪不佳,怕您动了肝火,这才告假在家料理。我是想您年纪大了,朝廷最近又都是一团糟地事情,万一您身体不好,应付不过来,其他官员恐怕就要失了主心骨……”

话还没说完,贺莫彬就感到脸上重重地着了一掌,不由踉跄了几步,几乎跌倒。他震惊地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贺甫荣闪着怒

大的眼睛。“彬儿,你都已经官至户部左侍郎,做事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太让我失望了!”贺甫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我已经垂垂老矣,本就不及萧云朝正当盛年,这份家业和朝中那些依附贺家地官员迟早要交由你来统御。如今重要的不是我的身子,而是朝中的大局!”

贺甫荣瞥了一眼儿子地肿起老高的半边脸,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有几分怜惜,但出口的话依旧毫不留情。“户部才是你的正经差事,我丢了户部尚书,萧家那边却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越千繁为臂助,此消彼长之间,你以为皇上为什么将你破格提拔上来?好好想想,别耽误了自己的前程,我这个老头子算得了什么,贺家如今只能靠你支撑了!”

几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般地让贺莫彬醒悟了过来,满嘴的苦涩。

“爹……”他想说什么却发觉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脸上的伤处更加火辣辣了。

“好了,我刚才也过火了些,但都是为了你好。”贺甫荣走近前去,仔细地打量着儿子的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待会吩咐下人好好用冷水敷一下,免得到了户部被人看出名堂来。彬儿,记住,即便我这个作父亲的有什么万一,你也算是朝中的高官,自然可以代替为父集结贺氏一党的官员,记住端起你这个国舅爷的架子来!”贺甫荣炯炯有神的目光直透儿子的心房,一双大手紧紧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去吧,不要让我失望!”

贺莫彬点点头,躬身一礼后方才离去。贺甫荣只听得他在外间大声还着贴身小厮,似乎紧赶着往衙门去理事。“彬儿这脾性,不敲打一番实在不行,唉!”他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几句,这才往书房赶去,水无涯这个通政使管的就是四方陈情,难道又有什么不妥?贺甫荣只能暗自希望不要再有谁捅篓子,如今棘手的事情已经太多了。

“贺大人。”水无涯一见此间主人进房,便忙不迭地起身行礼,贺甫荣也不客气,含笑受了他一礼,便分宾主坐下。水无涯也懒得寒暄,见书房门已经关上便低声报道:“大人,今儿个下官从宫中得了消息,皇上私下见了孙雍,最后闹得很僵,是几个侍卫把孙雍架下去的。”

贺甫荣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孙雍不过是想捡一条命而已,想必再三抵赖,这才触怒了圣驾。他若是聪明就应该好生认罪,伏辩折子写得好还能有一条生路。唉,还是一个饱读经书的人,连这么一点道理都不懂,他这个学政算是白当了。”尽管收受的好处并不少,但贺甫荣言语中却毫不留情,横竖已经是弃子,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水无涯却没这么镇静,他脸上的骇色再也掩饰不住了,几步冲到贺甫荣跟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透露了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大人,下官得到的还有其他消息。孙雍那个混帐向皇上告发了大人和其他收受他银钱的官员,还把海老相爷也牵扯了进去!”他竭力抑制住已经微微颤抖的双手,勉强把话说完。

砰——贺甫荣重重一掌击在书桌上,人也霍地立了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孙雍会如此疯狂,这要牵扯到多少朝廷官员。想必皇帝早就知道四川选拔生员和举子时的舞弊之事,只追查别雍一个人本就是为了避免风波太大,然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却把一切都搞砸了。“皇上,皇上是什么态度?”贺甫荣狠狠地问道,“皇上是龙颜大怒还是闭口不谈?”

水无涯顾不得擦拭额头沁出的冷汗,忙不迭地答道:“皇上似乎是训,斥了孙雍一番,然后就下令侍卫将他架了下去。不过,皇上并没有说是信还是不信,怕是难以决断。”

贺甫荣不满地瞪了水无涯一眼,号称和内宫不少太监有交往,居然就得到了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消息。不过他知道,此人急匆匆地赶来,就是因为他自己也从中捞了不少好处,这才凭着通政使的权力,压下了四川士子千辛万苦送到京城的不少文书,因此分外焦急。

“海老相爷那里得了消息么?”尽管自己心中同样极为不安,但贺甫荣面上还是淡淡的表情,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别雍敢攀咬这位两朝老相,怕是活得不耐烦了。海老相爷平日也许不显山不露水,但他可是门生满天下的宰相,孙雍一介门生居然诬陷恩主,想必到时与海府交好的其他官员也不会放过他!”话虽如此,但贺甫荣知道,自己得赶紧动起来,否则若是真的逼皇帝下了决心,他可经受不起再一次劫难。

第三十一章 惊涛

在朝中经营了数十年,海观羽的人脉自然不会逊于贺甫荣。毕在皇帝发作别雍一个时辰之后,在家休养的他便收到了密报。突如其来的打击让这位两朝为相的老人失神了好一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居然狠狠地摔碎了手中茶盏,显然是愤怒至极。

闻讯而来的海从芮见状也大吃一惊,在他印象中,父亲处置任何事情一向是从容不迫,很少露出这种不能自制的情绪,今儿个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位沉浸在书堆里的海大公子虽然很少理事,但还知道深浅,匆匆吩咐下人收拾完那些碎片,便斥退了所有闲杂人等。

“爹,究竟怎么回事?您年纪大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发这么大脾气?”海从芮有些不解,一面揣测着老爷子的心情,一面觑着他的脸色,“刚才到底是什么消息?”

“要是有人污蔑我贪赃,我还能像平时那样,那传扬出去,我这个宰相就真的和天上的神仙一样无欲无求了!”海观羽脸沉如水,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话,他偏头看了看儿子,“你今天来得倒快,如今没有女儿需要操心,怎么,也不留恋你那些宝贝典籍了?”

父亲一转话题,海从芮不免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这才轻声道:

“还是父亲了解我的脾气,明日有个文会,京里不少名士都要参加。我的俸禄有些不够用了,想到帐房支一些银两,怕您老反对,所以才来提一声。想不到正好撞上这事情。”他见父亲脸色不愉,赶忙岔开道,“究竟是谁这么大胆?父亲为官清正。朝野皆知,皇上又怎会相信您贪贿?”

海观羽冷笑两声。颇有深意地看了儿子两眼,那种奇怪的目光顿时让海从芮心中发毛。“还会有谁?我平日自诩识人,想不到居然有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门生,说出去都是丢人现眼!你平日里和他会文也不少,居然没能看到此人本性。实在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书!”海观羽一肚子地火没地方出,竟全撒在儿子身上。

海从芮一时摸不着头脑,好半晌才想起那个人的名字。“爹,那时你也夸他是得意门生,还说什么精通典籍,饱读诗书,我哪分得清这些,不过孙大人的才学还是确实好地。”话音刚落,他就见父亲的脸色愈发难看,连忙闭了嘴。

“他都诬赖我收了他二十万两银子。还提什么才学,根本就是伪君子!”海观羽地声音又提高了些,狠狠地训斥道。“从今往后,你交接那些名士也得小心些,别把那些虚有其表的往家里拉。我如今还未致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到时连你一起都没法担当!”

海从芮只得低头应是,见父亲一时无话后方才悻悻离去。这等时候,即便他手头再紧也不敢开口,幸好这次会文只是结识几个朋友而已,应该花费不大。

海观羽还在想着刚才的密报,孙雍即便再傻也应该知道皇上对海家的信任,那胡乱攀咬便是最无用的行为,他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点才是。可是,二十万两银票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地银钱往来。可恨密报上偏偏把这一点描述得极为模糊,也不想想自己虽然年纪一大把了,送礼的人是不少,但绝不会把这种大事忘在脑后。如果是赤裸裸的构陷那是最好,倘若真有这么一回事,那劳什子的银票究竟在什么地方?

海观羽直觉地把儿子的嫌疑排除了出去,他绝没有这种胆量,更何况海从芮只是个书呆子,压根没什么使用银钱的地方。那是门上管事海青或总管海宁?海观羽摇摇头,二十万两银票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他们经了手,不露声色是不可能的。海观羽陡地想起库房堆着的不少土特产,那些都是成批的东西,下人也就是拆个几盒或几箱验看一下,会不会在那里面?

海家这边为了莫须有的银票闹了个鸡飞狗跳,勤政殿中地皇帝也是脸色阴沉。审一个小小的别雍却牵扯上了海家,这是他事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贺甫荣倒也罢了,他那群人中本来就是逐利,贪赃地确实不少,一时也清不干净,皇帝也不想现在就乱了朝堂,横竖留着他们也就是为了将来的安宁。但海从芮不同,对于这个两朝老臣,皇帝有着极高的信任,倘若连他也背着自己干一些不清不楚的勾当,那就太让他寒心了。

“属下参见皇上。”风绝恭谨地叩首行礼道,“消息已经传到海老相爷府上了。”

“噢?”皇帝仿佛是不经意地抬

起了头,但眉宇间仍可见一丁点异样地情绪,“海观羽反应如何?”

“整个府邸都似乎在翻检什么东西,听说海老相爷几乎将库房都翻转过来,所有的下人都在忙活。”似乎是想起了海府上忙碌的景象,风绝一贯冷漠的脸上竟带了几许笑意,随即醒觉到自己的失仪,慌忙低下了头。

皇帝却没有注意到这些,脸上反而掠过一丝轻松。风绝不芶言笑的秉性他是知道的,既然能让他莞尔,估计事情是八九不离十了。海观羽听了消息便开始搜检府中,估计连他自己也拿不准此事。别雍的话里是说将银票缀入书中,若是真的巧合,海观羽没发现也有可能。只要这位宰相没有欺骗自己,事情就好办多了,只要将孙雍明正典刑便可解决一切。

“贺府和萧府有什么动静么?”皇帝想起那斗得不亦乐乎的两家,眉头顿时又皱了起来。朝臣的鼓噪幸亏被这两家分了去,否则自己要得一个清净还真是不容易。所幸两家虽然内斗不止,但手底下的能员还是不少,为了怕对方抓着把柄,行事倒也不敢太出格,朝廷中枢却也太平,只是地方上便不好约束了。

“回皇上的话,通政使水大人下午去了贺府,不知议了些什么。萧府最近也是神神秘秘的,两家似乎都在打什么主意。”由于早得了皇帝允准,因此风绝言语间便没有多少忌讳。

“他们计议的不就是如何分配地方上的那些权力么?”皇帝冷笑道,“随他们去好了,只要直隶总督和两江总督牢牢控制在朕的手中,其他地方就随便他们折腾好了。”

风绝心中一动,他知道皇帝并不信任他,那为什么还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他深深地伏低了头颅,知机地不发一言。两江和直隶的重要固然勿庸置疑,但其他各省诸如四川还是相当重要的地方,难道皇帝真能随意任这些臣子放恣?

“你退下吧,最近盯紧一点,务必不能出一点纰漏,否则提头来见!”皇帝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风绝立即叩首答应,随后起身退了下去。

空荡荡的大殿中顿时又只剩下了皇帝一人,但他心中明白,自己的身边永远都少不了犹如影子的两名侍卫。自从登基之前的那次遇刺起,他便不再信任一般人的守护,除了那两个人。凌云自开国以来流传下的影子侍卫无疑是最好的护佑者,倘若他不是君王,决计想不到天下还有这般奇妙的事情。有了他们,自己的安全自可无虞,就不知道那些逆子是不是敢真的走那最后一步了。

“贪贿?真是笑话,海老相爷为官清廉是人尽皆知的,别雍此举无疑是将自己逼上绝路!”风无痕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污蔑,他不屑地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殿下绝不可等闲视之。”师京奇的脸色却不那么轻松,甚至还有些凝重,“不论真假,这对海老相爷的名声都有很大的损害,况且您又是海家的别女婿,因此一个不好就会牵连到王妃和兰妃,就连您也会遭到麻烦。”

风无痕狐疑地转过头来,却见陈令诚也是一般脸色,琢磨了好一会才悟出此中奥妙。他阅历尚浅,自然不像身旁这两位能一眼看穿情势险恶,但此刻既然经人提醒,神色已是不由大变。“你们的意思是即便父皇不追究,有人也会趁势大造谣言,趁机陷害?这不可能!”

“殿下可是认为贺家也是同罪,而萧家不欲多事?”师京奇紧逼着问道,眉头已是皱成了疙瘩,“须知对皇位有心者并不止贺萧两家,京城还有其他皇子和世家,再加上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几位大员,只要有心兴风作浪,即便皇上也无法轻易阻止。”

风无痕终于明白了此中凶险之处,暗道自己实在太天真了。这些年的顺风顺水让自己忘记了凯觎皇位的远不止贺萧两家,父皇有那么多皇子,突然杀出任何一个就是无法预料的变故。“如此说来,岂不是应该去通知海老相爷多作防备?”尽管已是海家的别女婿,但风无痕还是习惯了那个称呼,反而是爷爷这两个字很少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