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相爷为官多年,这种事情只有比我们更能看透深浅,殿下无须过分担心。”陈令诚安慰道,“反倒是我们这边最近要格外小心,防着别人抓了把柄,这个难得的机会有心人可不会随意放过。”

风无痕点了点头,心中却想起了若欣和若兰,海家能多年荣宠不衰,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才是。

第三十二章 君臣

一如既往,在皇帝没有作出任何决断之前,谣言再度在京城散布开来,甚至有鼻子有眼地描述了一番海观羽受贿的经过。与之相比,贺甫荣那边贪赃枉法的流言便显得微不足道了。由于海观羽的声望极高,对于这种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百姓们还是半信半疑,然而好事的人却鼓噪不已,仿佛将海家拉下来便是天大的功劳。

百姓们固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朝臣们则是反应各异了。平日呼风唤雨的贺萧两家同时偃旗息鼓,海家明面上虽然没有结党营私,但台面下的势力却远比他们更强,轻易招惹不得。贺甫荣是自己都没洗干净,顾不上别人,而萧云朝则是顾忌着外甥和海家的姻亲关系,不想因为小事而失了臂助。朝中一时间竟是完全没有反应,就连本想趟混水的风无言和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也不敢轻易露头。谁都知道,此事一旦完全揭开,便又是一场风暴。

海观羽颓然看着手中那部沾满灰尘的书,长长叹了一口气。孙雍还真是送礼的天才,足足二十万两银票缀在一部厚厚的《金刚经》中。明知道他是大儒还送这东西,别雍事先一定早就算计好了,因为是那位名满大江南北的高僧法源亲自抄录的,海观羽念及这位高僧的慈悲心才收了下来,思量着横竖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想不到居然着了道儿。

海观羽摇摇头,像丢一个烫手山芋一般将那本金刚经远远丢在地上,心中又涌起一阵后怕。牵亏当初没有将这套东西赠给别人。否则一旦揭出来就更麻烦,现如今究竟该如何处置好呢?他清楚皇帝应该不会轻信此事,但朝野舆论却是不得不防的。尽管今日几个门生登门造访的时候都安慰说无人提起这些流言。但怎么想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地迹嘉海观羽突然立起身来,缓缓走到那经书前。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来人,去请少爷过来。”他高声喝道。半晌,门外传来小厮恭谨的回答声:“回禀老爷,少爷已经出去会文了。”海观羽这才缓过神来,自失地一笑。无奈地吩咐道:“没你们的事了,在门外伺候着就是。”

“实在是个书呆子!”海观羽摇头叹道,又开始翻检起那部金刚经来。二十万两银票缀得极为隐蔽,若是不细看,还真是瞧不出端倪来。

加之这部金刚经不过是一堆经书中地一本,他根本不会去查验。究竟是写折子陈情还是直接去面圣呢?海观羽苦苦思索着应付之道,眼睛突然一亮,难道皇帝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是表示那个意思?

“来人,备轿,我要进宫面圣!”海观羽几步冲到书房门前。一把拉开了门,“吩咐下去,赶紧准备朝服。要快!”

本就被折腾了好一阵的海府顿时又忙乱了起来,海观羽已经连着几个月告假在家休养了,等闲情况下很少入宫,倒是皇帝不时赐下一些名贵药材。还经常遣石六顺前来探望。如今老爷突然吩咐要进宫,这些下人便有些惊惶。前几日大肆翻检府中陈年物品地事情还未过去,难道真有什么躲避不过的风波?海府家规森严,他们自然不敢散播流言,但听到的各色传闻着实不少,因此对于这个诺大府邸的前途还是忧心忡忡。

海家奢华绿呢官轿的再次出现顿时让百姓再度议论纷纷,在天子脚下地京城,八人抬的官轿实属少见,就连几个皇子等闲也不会坐着招摇过市,毕竟实在太碍眼了。而海观羽却凭着两朝老相的威望得了皇帝格外的恩赐,可以随时动用八人抬,无疑是天大的恩宠。自从他告病以来,这乘绿呢官轿还从未动用过,今儿个的破例看在有心人眼中,未免又是一件大事。

“微臣参见皇上。”海观羽可无心理会外人的心思,相比那些流言蜚语,皇帝的意向无疑是最重要的。

“海老爱卿请起。”皇帝的言语中带着一种不同寻常地客气。他命石六顺搀扶起了海观羽,特意指了一个颇为舒适的椅子将其安置下来,这才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你在府里养息了这么多天,今日进宫怕是为了那件事情吧?”

海观羽当然知道自己在府里地动作瞒不过这位至尊,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一脸惭愧地道:“都是微臣的失察,让皇上费心了。微臣本以为那是微不足道的构陷,只不过出于谨慎才在府中搜检了一番,谁料居然真的找到了那物事。证据确凿,微臣实在无话可说。”

这番及其痛心疾首地话顿时让皇帝眉头一皱,海观羽这是什

么愿思?“海老爱卿,你的清正是朝野皆知的,倘若你只是无心之失,朕也不会随意怪罪于你。朕想知道的是,二十万两银票数额巨大,孙雍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门的?”他的声音不禁提高了些。

即便不假装,海观羽的脸上也露出了十分尴尬的表情。“回禀皇上,别雍曾经送给微臣不少经书,说是高僧法源亲自抄录,为百姓祈福的。微臣虽然不信神佛,但和那位大师见过一面,很能体会他的慈悲心肠,也募捐了不少银子,因此只以为是他的一番好意,没作深究。想不到孙雍就趁此机会将二十万两银票缀入其中作为贿赂,实在是微臣的罪过。”海观羽再也站不住了,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微臣罪该万死,恳请皇上降罪。”

皇帝倒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海观羽所说的一切实在是很富戏剧性,尽管他相当信任这个老臣,心中却还是有着怀疑。他离开御座走到海观羽身前,深深地审视着这个两朝元老,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语气,不动声色地问道:“海老爱卿,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话,不过事情实在离奇了些。那本金刚经你应该带来了,可否让朕一观?”

海观羽哪敢说不,从怀中掏出那本用白绫包好的经书呈了上去。他已经打定了那个主意,既然如今朝中实在不够太平,还不如以退为进更好。

皇帝随意翻阅着那部抄录得齐齐整整的金刚经,间或露出一丝奇特的神色。他几乎已经断定这确实是那位高僧的杰作了,然后,那张夹杂在其中显得分外碍眼的银票着实不好处置。可以看得出来,始作俑者花费了不少功夫,无论是手法还是针线都极为巧妙,粗心人还真是看不出来。那孙雍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有心贿赂还是另有打算?这个突然联想到的问题让皇帝脸色大变,本来几乎已经定下的心也再度躁动起来。

瞥了一眼依旧伏跪于地的海观羽,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你年岁大了,况且这件事还没有定论,不必放在心上。”皇帝自己都不知道这些话是否言不由衷,总之,他几乎是强力将海观羽按在椅子上,“朕唯一想要知道的是,孙雍除了与海家和贺家来往甚密,还有没有其他交往密切的大员或可疑人等?”

海观羽显然迷惑了,虽然痛恨孙雍的卑鄙,但他并没有联想到其他方面去,毕竟要正面对上海家不是一个明智的对手应该选择的手段。这部金刚经送来已经有好几年了,若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谋划,事情的复杂便远远超乎预计。“皇上,您的意思是说……”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惊惧,海家的后嗣太薄弱了,他不得为他们考虑。

“朕的意思是说有人早早地布好了局,一步一步等着朕上钩,当然也包括你!”皇帝此时压根顾不上什么言语尺度,脸色铁青地道,“孙雍送上那二十万两银子,如果是为了贿赂,怎么也不会瞒着你作这种手段。但倘若是他有其他心思,那这种奇怪的举动便可以解释了,兴许这银钱根本就不是他的。”

饶是海观羽一向冷静自制,此时也惊讶得不能自已,甚至连起先准备好辞官隐退的话也全丢在了脑后。孙雍选择了一个最不好的时机揭出此事,不能不说是幕后的人最大的失误。如果是别人在朝堂上或是奏折中堂堂正正地揭出此事,也许还会有效。对于皇帝的察下功夫,海观羽一直有着不同寻常的信任,今次也是同样的道理。

“皇上,如今之计是要尽快揭出此人。不过,为了应对愈演愈烈的流言,还请皇上立即下诏处分微臣,以免留人话柄。”既然已经打定主意,海观羽便不再考虑个人得失,言语中也流利了很多,毕竟他应对的劣势局面太多了。“此人能预先伏下这步暗棋,显然早有打算,说不定已经勾结了不少朝中大臣。他隐在暗处,不动则已,一旦哗变起来,恐怕会危及朝纲啊!”海观羽根本无法掩饰自己的忧虑,对于稳定江山社稷,他作为一个臣子的敏感自然及不上帝王,但还是抓住了问题的中心。

皇帝倏地转过身来,眼睛中精芒大盛,讥诮之意尽显无遗。“他们既然选择了挑战朕的权威,那就不妨试试什么叫雷霆之怒好了。”他沉吟了半晌,这才继续道,“就照海老爱卿的话吧,不过实在是要委屈你了。”

海观羽慌忙离座跪倒,深深俯首道:“皇上放心,微臣绝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为祸社稷!”

第三十三章 做戏

海观羽从皇宫出来的时候,脸上是深深的疲惫,甚至眼神中都透着无力,而这一切都被别人看在眼里。由于是密会,皇帝和他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但仅仅从神情仪态中揣测,人们便得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结论,皇帝和宰相大人之间的谈话恐怕是不那么愉快的。

次日的朝会上,海观羽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了众人跟前。尽管知道这位宰相已经见过皇帝,似乎还密谈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但贺甫荣和萧云朝还是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此时似乎放弃了一直敌对的态度。海观羽的脸上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甚至掺杂着无可奈何,这在有心人看来无论如何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已经有好事的人暗地猜测起皇帝的态度来。

然而,当皇帝针对前几日的流言和孙雍的供词,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贺甫荣,然后又将矛头指向了海观羽之后,群臣都惊呆了。皇帝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一位老臣说话,更何况海观羽这般的两朝元老。处分是极其严厉的,对于海观羽这样一个身兼数职的极品大员,皇帝几乎是剥夺了他所有的职位,仅留了一个保和殿大学士的职位,与此相比,罚俸三年便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附加处置而已。

贺甫荣见罪在先,自然不好轻易出言求情,只能目示几个和他交往甚好的官员,至于萧云朝那边则是何蔚涛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自忖皇帝的严厉态度可能别有用心,又想到海观羽多年来的赫赫功劳,因此处置之道上应该大有圈转余地。这才抢在了众人前头。

只见他深深叩首,随后神色凛然道:“启禀皇上,海大人为官多年。清正廉明满朝皆知,断不会如孙雍所言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微臣恳请皇上明察,否则恐伤朝廷重臣之心。”

这位一向善观风色地刑部尚书既然开了个头,后头的朝臣怎会落后?兵部上书余苹启瞥了一眼贺甫荣的脸色,也出列奏道:“微臣附议何大人之见,海大人一向为官谨慎。虽然门生满天下却始终虚怀若谷,士子们无不交口称赞。再者海大人家风严谨,其子海从芮更是饱学大儒,因此请皇上三思,万不可轻易加罪重臣。”余革启乃是贺甫荣地密友,此时见萧氏一党有人站出来,怎会放过这样一个送人情的大好机会?

跟在两位尚书大人后面地是一种二三品的朝官,尽管有的和海观羽交情甚浅,但这等时刻的人情不作岂不是傻瓜,因此竟是人人争先。把他说成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清官良相。海观羽心知他们地算盘,面上却不由露出苦笑,就算是自己现在领了这份情。待会等待他们的也可能是皇帝的一并处分。还是贺甫荣和萧云朝聪明,驱使了一干属下冲在前头,自己却在后面观风色,只是今次他们也是逃不掉的。

御座上的皇帝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的事情和贺萧两家应该没有关系。若是依着本心,他当然不想加罪海观羽这位老臣,但眼下却不得不这么做。既然昨天海观羽出宫时已经很好地扮演了一回失落的模样,那自己也就不能顾忌群臣的感受了。想必幕后那人想要的是一个失去理智的暴怒君主,否则也不会一次就是二十万两地大手笔。

皇帝缓缓站起身来,冷厉的目光扫过众臣,刚才还有些喧哗的朝堂顿时一片宁静。不知怎地,几个领头地大员竟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心中不禁惴惴然,难道皇帝是认为他们触怒了君王的权威?正在他们暗暗叫苦之际,头顶上传来了皇帝冰寒的声音:“诸位爱卿,看来你们对朕地旨意有所不满?朕自然不会全信孙雍那个小人的片面之辞,但是,空穴来风必有因,若非海观羽行止有亏,孙雍便是再大胆也编不出这构陷之辞!”

众官不禁哑口无言,皇帝的言语颇有些强词夺理,但眼下已经龙颜大怒,他们哪还敢加以反驳。皇帝见诸大臣无语,声音又提高了些:

“你们乃是朝廷重臣,进言时难道连轻重亦不分了么?海观羽乃两朝元老,对朝廷有功不假,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个宰相!朕若是不处置他,百姓会如何看?按照我朝律例,贪赃枉法者应革职后交大理寺论处,朕只是革去了海观羽的相位和领侍卫内大臣的职位,至于保和殿大学士之职依旧保留,已是格外开恩。若是事后能佐证此事乃孙雍诬陷,自会另还他一个公道!”

皇帝不容置疑的态度顿时惊醒了一众朝臣,不少人纷纷把目光向海观羽投去。只见这位

现在地上的老臣脸沉如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目光中时而闪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显然早已料到了这个结局。一旁的风无痕心中不忍,但刚才那么多人求情父皇都无动于衷,他根本不敢在这种情势不明的状况下再站出来。

“微臣自知有罪,皇上仅仅赐予革职的责罚,已经是额外开恩,微臣无话可说。”海观羽极为艰难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仿佛突然苍老了十年,“微臣自明日起将于府中闭门思过,还望皇上恩准。”

皇帝的脸色缓和了些,毕竟下面待罪的海观羽曾经是他初登帝位的最好臂助,即便是做戏也不能太过分了。“准你所奏,你就在府中好好闭门思过,朕自会派人详查此事。”

海观羽伏地谢恩后,皇帝便遣了两个小太监送他离去,群臣中有不少都脸露悲色。皇帝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风无痕,随即正色道:“国有国法,朕虽然一向对海观羽信任有加,却也不能放纵了重臣。贺甫荣,萧云朝,近日弹劾你们俩的折子也着实不少,你们两个行事也该收敛一下了!”

贺甫荣顿时汗如雨下,萧云朝倒还好,可孙雍的供词中是大大扫了自己一记。皇帝连海观羽这样的元老尚且不留情面,何况自己这个曾经获罪的人?他连忙叩头谢罪,等待着皇帝的处分。然而,刚才还雷霆大怒的至尊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发作了两句,仅仅罚俸一年算是薄惩,连萧云朝也是一体处置。不过,皇帝在群臣面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如同雷击一般狠厉,震得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无法自制。

“朕知道你们当中贪贿的不少,一个个装得清高,其实家中数万资产的不在少数,还有的在外边金屋藏娇,压根就忘了官筏!你们不妨扪心自问一番,可经得起御史的调查?海观羽一向清正的人尚且会传出贪墨之言,更何况你们这些不清不楚的糊涂帐?回去好生察检一番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你们这些人,朕绝不会容情!”

石六顺的一声退朝让群臣如蒙大赦,一个个灰溜溜地退了下去,只有监察院的一干御史极为兴奋,仿佛从皇帝的言语中听到了惩治贪官污吏的信号。然而,鲍华晟却是心有所捂,他决计不信海观羽会做出这等蠢事来,而且,皇帝的态度似乎强硬地有些过头了,特别是对贺甫荣和萧云朝都是轻轻带过,没道理死抓着海观羽不放。比起贺甫荣和萧云朝,鲍华晟得皇帝的宠信只有更深,况且又曾经受过重挫,因此对于帝王心术更加戒惧。

“大人,如今皇上似乎有心整肃吏治,我等是否应该在朝臣中找两个贪贿最重的人加以弹劾?”刚刚走进监察院的衙门,一个年轻御史便急不可耐地向鲍华晟建议道。

“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还不待鲍华晟出言反对,连玉常便连忙阻止道,“凌兄,皇上今日此举颇有深意,绝不能造次。弹劾这些贪贿重臣必须讲究章法,还是让饱大人决断吧。”他目视鲍华晟,眼中也有些期待,刚才的话虽然七分是真,但依照他的本心,恨不得将朝中贪官连根拔起,只不过碍于情势不能妄为罢了。

“小连所言就是我想说的,现在不是莽撞行事的时候。”鲍华晟扫视了一眼跃跃欲试的众人,兜头就是一盆凉水浇下,“须知监察院如今已是众矢之的,这几年来,你们弹劾的官员几乎有数百人,皇上明察,严刑论处的不少,因此不少权贵都是深恨你等。”他略微顿了顿,见几人脸上都有懊丧的神情,不由又安慰道,“时候未到,你们放心,总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不必拘泥于一时。”

众人听鲍华晟如此说,立即同声应是,对于这位上司他们可是万分佩服。比起如今不太管事的左都御史冯之繁,无论是手段还是圣眷,鲍华晟都是他们最好的倚靠。连玉常思量了半晌,见一干同僚还是摩拳擦掌干劲十足的样子,也不禁笑道:“大人,既然现在不能拣那些大人物,我等总可以从一些小官着手吧?京中的低品官员中也有不少不守官筏之辈,虽然他们位分不显,但也不能放纵了。”

鲍华晟略一沉吟,便点头应了。这帮御史都是年轻气盛的人,若是真让他们闲置了也不好管束,就由得他们去折腾好了。“好吧,你们先列一个名单上来,待我审阅同意后再说,免得你们又嚷嚷无事可做。”

几个御史相视一笑,提出建议的连玉常更是欣喜异常,碍眼的钉子拔掉一个算一个,他可不在乎品级高低。

第三十四章 盘问

若是早想到如今的惨痛,孙雍就是死也不会轻易把海观羽牵扯进来。看那些用刑者的架势,似乎并不关心贺甫荣等官员受贿与否,而是死死缠住那部金刚经的来由,而这样东西却恰恰是别雍有口难辩的。有心将它揽在身上一力承担,那个阴沉冷漠的人却不相信,但真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孙雍却压根不知道从何说起。什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在皇帝的眼中,他已经是死人了,自然不必谨守礼法律例。

蘸着盐水的皮鞭重重地鞭笞在他身上,孙雍不由发出一声惨叫,但声音已是几乎微不可闻。自从进了这个地方,他已经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偏偏还用参汤吊着元气,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已经把该说的都倒了出来,可人家却偏偏不肯放过他。

风绝用阴冷的目光扫视着曾经自命不凡的孙雍,鄙夷之色溢于言表。这等小人正好用来试刑,若非皇帝一再交待不可用刑太甚,需得保住他的性命,自己那些暴虐的部属恐怕就会拿出最残酷的手段了。

“别雍,我再问你一次,金刚经中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你缀进去的?”风绝一把托起孙雍的下巴,狠狠地问道,“你应该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若是再不说实话,就准备零碎受苦吧!皇上已经有了旨意追查到底,你就是替别人藏着掖着也是没用的。”

孙雍忍着伤痛露出一个苦笑,居然出动了密探来审讯他,皇帝还真是目光如炬。轻而易举便看出了那东西不是他的手笔。“大人,我已经一再说过了,是一个神秘人将东西送到了我地府上。说是以此来巴结海大人。我寻思着没人知道这回事,也就借花献佛当作礼物送给了海老相爷。我在皇上面前一时糊涂。这才胡说八道构陷了海大人,求求您放过我吧!”他已经是怕了风绝的冷酷无情,因此连称呼上也讨饶了起来。

风绝不由皱起了眉头,孙雍一看便不是能熬得住刑罚的人,反复重复着同一个说辞地唯一理由。就是他确实不知道其中原由。可是,拿这个去向皇帝交差是绝对不够的,看来只能在那个神秘人身上作文章。

“孙雍,那个神秘人你先前见过吗?究竟长得什么样,年岁几何?”风绝丝毫没有松开地意思,仍然紧捏着孙雍的下顾,仿佛不在意他说话是否吃力。

孙雍见刚才用刑的几人都退了开去,连忙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大人,我只和那人见过一面,他当时青衣小帽。打扮得就如同一个寻常小厮,一点特色都没有。我从来没见过此人,若非他说是替主子求我一件事。我也不会见那么身份低贱的人。”话音刚落,他就觉风绝手上加了劲道,不由痛呼起来。

“那人求你何事?”风绝突然听到了关键,心中不由一喜。若是能拿住那个神秘人物,皇帝对自己地信任无疑能更进一步。

“大人,您轻些行吗?我,我……”孙雍讨饶了几句,这才感到痛楚轻了些。刚才他几乎连眼泪都忍不住了,落到这些人手里,他就没想过能活着,但他们也太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吧。他竭力扭动了一下脖颈,偷觑了一眼风绝的脸色,这才开口道:“他是说想为主子脱罪,知道我和海家的关系,因此托我转送了这部经书。我让人去刑部和大理寺打听,却没发现他提到的名字,因此思量下来,就把经书当作了我的人情。”别雍还是隐瞒了一点经过,那就是他原有将东西据为己有的心思,只是怕那人揭出这才原封不动地转送了海观羽,毕竟是一份极大的人情。不过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只对海观羽说是经书,闭口不谈其中奥妙。

风绝陡起疑心,皇帝大张旗鼓地拷问孙雍,他原本还觉得有几分小题大做,但现在看来隐藏在深处的势力确实不同凡响,说不定就是先前几次风波的主谋。想不到暗地谋划的除了自己之外还有更高明地人,风绝本就是嫉贤妒能之辈,虽然这几年除了那次谋刺风无言和风无候的事之外,那些人很少露出痕迹,但他可以断定朝中的不少大事隐隐约约有他们地影子。看来自己行事要小心了,为他人作嫁衣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万万不可再出现,否则岂不白费苦心?

“今天不必再用刑了。”风绝冷冷地对几个部属吩咐道,“你们随便找点乐子,我去请示了皇上再作打算。在此期间,不许动他一根毛发,记住了吗?”

刚才还舔着嘴唇露出

暴虐之色的几个大汉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承了一声,风绝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圣旨,谁要是敢违逆,少不得就是一顿责罚,严重地就连性命都难保。他们目送着上司离去,狠狠地瞪了孙雍一眼,掏出骰子聚在一旁玩乐起来。横竖这个当官的跑不掉,晚些折腾他也无所谓。

天一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主人的召见,尽管这些年来他履建功劳,但在别雍的事情上还是栽了一个大跟头。主人原想着趁那个机会埋下一步暗棋,岂料那个疯狂的家伙居然死到临头还要坏事,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海观羽揭了出来,这不是明摆着让皇帝疑忌么?

耳边突然想起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天一连忙匆匆低头行了进去,在离主人十步远的地方恭恭敬敬地伏跪了下去。就那一瞬间,他感到一阵阴寒无比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后背顿时凉飕飕的。

“天一,你知罪么?”黑衣人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你居然放任孙雍说出那种话来,你可知道本座多年的计划也许就毁在你手里?”

天一感觉背后的寒意更甚,连忙伏地请罪道:“都是属下一时疏忽,没想到孙雍居然会抓着这个作为倚靠妄图逃过一条性命,属下罪该万死!”他连连叩首,状极恳切,此时此刻,无论是抵赖还是推卸责任都可能引起主人的不快,那就是真的找死了。

“你倒是承认得痛快!”黑衣人突然长身而立,言辞中更是尖锐了许多,“这些年来,本座的成就居然是养了你们这些废物,实在是可恨!本座自诩算无遗策,谁料天衣无缝的计划竟被你搅和成如今的局面,想必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下场。你的前几任是如何死的,你还记得吧?”

天一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怎么会不记得几个前任的惨状。为了震慑一干属下,主人每次处刑都会命所有天字辈一同观看,无论是万蛇噬心还是刀山火海,亦或是五马分尸,全都比朝中酷刑更狠毒千万倍。正是因为怕遭了同样下场,他一向行止小心谨慎,唯恐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主人,难道今次真的难逃一劫么?

他突然想到今日打听到的消息,顿时如同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启禀主上,今日朝中传出消息,宰相海观羽因为孙雍的证词而被革职,只留了保和殿大学士的职衔,皇帝令他在家闭门思过。属下自知有罪,不敢抵赖,但别雍在这当口揭出此事也确实成功地令皇帝生出疑忌。只求主上看在属下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从轻发落,属下一定戴罪立功,绝不敢再有过失。”

“哦?”黑衣人的眼中顿时精芒四射,显然是已经意动。“那个狗皇帝居然相信了孙雍的话?哈哈哈哈,他实在是老糊涂了!嗯,不对……”他突然停止了狂笑,眉宇间的神情似有些复杂,喃喃自语道:

“海观羽随他多年,一直都视为左膀右臂,绝不会因为一个贪官的话而轻易入罪。难道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他是遭遇过大变的人,自然不会如此轻信目的这么容易达成,因此冷冷地瞥了一眼天一后,再次发问道:“本座就看在你多年还算勤勉份上,饶你一遭好了。不过,你即刻带人去查清此事的底细,海观羽绝不会轻易承认一个和自己无干的罪名,应该是另有文章。出去之后,先到刑司领罪!”

天一如蒙大赦,立刻连连叩头谢恩,只要得免一死,其他只不过是些许小事。这些年来,他所受恩赏虽重,但进出刑司的次数也是最多的,每次不过是在床上养息个两三天就继续奔波,看在主人眼里也就成了忠心不二的证明。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刑司那个老怪物面前,只有屈意奉承,装得一脸可怜相才能蒙混过去,否则十记鞭笞就可取人性命。

黑衣人的脸上写满了浓浓的疑惑,他本就不奢望这一步棋能让风寰照和海观羽君臣决裂,只要让他们相疑就可以了。相比陷在党争中不能自拔的贺甫荣和萧云朝来说,海观羽这个天字第一号近臣的名号要实际的多,而且更是朝廷柱石,江山栋梁。能砍去风寰照的一条臂膀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希望这次能真的得偿所愿吧。到了那个时候,再将谜底揭晓,想必君臣离心也是相当容易的事情。“风寰照,你靠海家而起,这次也一定会因海家而亡!”他恨恨地自语道,脸上的怨毒之色尽显无遗。

第三十五章 忧心

海若欣一回府便发现了那种奇怪的气氛,下人们虽然还像平日那般恭谨,但却掩盖不住神色中的忧虑之色。少数几个在窃窃私语的人甚至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回避了开去,这让她直觉地感到一丝不对劲,难道府中出事了?她随手打发了几个扈从的护卫,急匆匆地朝书房赶去。依照平日的习惯,风无痕向来在下朝时在那边理事。从早上起她便有心神不宁的感觉,这才带着人往圆柘寺上香祈福,谁料真有变故。

两个贴身丫鬟从未在主子的脸上见过那种脸色,几乎跟不上海若欣的脚步,只能连跑带走地跟在后面。果然,守在书房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徐春书和凌仁杰。两人见是海若欣,不禁都是一愣。谁都知道这位王妃很少上这里来,今天突然破了例,难道她是知道出什么事情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让开了几步,待海若欣过去后,却将跟在后面的丫鬟拦了下来。

房门砰地一身被推开,正在书房中商议的风无痕等人顿时都愣了神,冥绝更是探前一步,身上的杀气无遮无拦地散发了出去。还是小方子眼尖,一见了来人模样,连忙喝止道:“冥大人住手,那是王妃!”

冥绝收回了杀气,但冷酷的眼神仍然盯着来人不放,目光中透着浓浓的敌意。海若欣也顾不得害怕,三两步冲了进来,劈头就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由于起先的步子快了些,因此问完这句话后,她就禁不住娇喘连连。甚至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师京奇和陈令诚交换了一个眼色,行礼问安后就匆匆离开了书房,反正此时此刻也商量不出什么名堂来。况且有海若欣这个正牌王妃杵在这里,气氛反而尴尬。还不如等风无痕安抚好了她再说。小方子揣摩着情势,也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顺便还掩上了房门,只有冥绝一个人仍然不解风情地在书房中碍眼。

见一干人全都知机地退了出去,风无痕连忙搀扶住妻子的娇躯。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欣,今天父皇因为孙雍地证词而雷霆大怒,下旨夺了爷爷的宰相之职。”果然,话音刚落,他就觉得怀中的海若欣身体似乎僵硬了,映入眼帘地是一张惨白得可怕的脸。

“怎么可能?”海若欣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父皇一向信任爷爷,怎会因为一个贪官地构陷而加罪于一位老臣?难道爷爷就没有申辩吗?”她自幼就被爷爷捧在手心里护着,此刻听到海观羽有难。脸上露出了罕有的焦急神态,“无痕,你想到法子了吗?”

风无痕正想编出几句说辞安慰一下妻子。岂料海若欣竟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此事当真棘手得紧。是吗?”海若欣的声音竟然很平静,“嫁给你是爷爷的主意,也是我地意思,因为我知道你的性情,不会因为爷爷失势或是我们姊妹年老色衰而抛弃海家。我只想知道的是,父皇发落爷爷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形?”

风无痕还是第一次看到海若欣如此严肃的样子,一时之下竟然失了神。此时的妻子虽然容光还如同往日一样艳丽,但却多了几分神采,他不由看得怔住了。“父皇当时连着驳回了好几位朝臣的求情,还借着由头训斥了贺甫荣和舅舅,顺带把不少官员都扫了进去,气性似乎很不好。”他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脸色顿时也有些不好看,“至于爷爷则是一言不发,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

海若欣疑惑地问道:“难道爷爷之前进宫见过父皇?否则以他的个性,应该不会任由发落才对。毕竟这是贪贿的罪名,可不是普通小事,爷爷是爱惜声名地人,应该会据理力争才对。除非……”她的脸色突然一连数变,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拳头也捏紧了。

“除非什么?”风无痕刚才和其他人商量了好一会也没什么结果,此刻妻子既然有了猜测,他顿时焦急了起来。须知他如今的命运和海家紧紧相连,正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正想方设法开脱海观羽地罪名。“若欣,听说昨日爷爷确实入宫见过父皇,不过谈的是什么无人得知。现在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究竟怀疑什么?”

“除非昨天爷爷向父皇坦陈一切,也就是说他贪贿确有其事。”海若欣无力地靠在书桌上,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否则以爷爷在官场多年,一直荣宠不衰的经历,父皇断没有轻易处置他地道理。只有爷爷自己承认了,父皇才会真正发作,毕竟谁都不会为难一位两朝老臣。”

“这不可能!”风无痕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若欣,倘若连你都不相信爷爷的品性,那旁人的疑心就更重了!你是他的孙女,应该最能明白他的心才是。”对于贪贿,风无痕并没有什么感觉。朝中上下贪赃枉法的官吏比比皆是,但这种科场舞弊,贿买生员却不同,他绝不相信海观羽会掺和到这种牵连极大的巨案中。况且海家世代出仕,家中的资产颇丰,没道理就看重区区二十万两银子。

“我也希望不是如此。”海若欣软弱地答道,突然,她仿佛是抓到了一点什么,倏地直起身来,将风无痕拉到了屋子角落,低声问道:

“会不会父皇和爷爷在做戏给别人看?”她仿佛是察觉到了自己言语的幼稚,国事哪能作为儿戏,不禁尴尬地低下了头。

风无痕却是陡然一惊,尽管这个可能在一开始就被他排除在外,但此时经海若欣说出来,又觉得有几分可能。此事若是作为整肃吏治的由头,却说不过去,论理此次四川之事牵涉到贺萧两家,怎么也是拿贺甫荣和萧云朝作靶子,没有牵扯到海观羽的道理。倘若不是四川的事,究竟是什么道理让父皇大动干戈呢?

他这边再苦苦思索,那边海若欣却在好奇地打量着丈夫的神色,到后来干脆坐在椅子上等着。这几年她作为王妃,并没有过多地管理府中事务,反而把不少事情都丢给了妹妹和越起烟,自己却依旧在京城的贵妇圈里厮混。虽说时常把自己形容得是任事不理,但还是趁那些机会收集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只是她也古怪,转手就把听到的琐事或是要点告诉了越起烟,自己便再也懒得理,甚至还一再告诫她不要透露是自己说的,因此风无痕压根不知道。

好不容易把事情理出了一个头绪,风无痕这才抬起头来,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而海若欣还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不觉有些好笑,竟如同以前那般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看什么呢,如此专注,你刚才不是还急得那幅样子?怎么,不担心爷爷了?”

海若欣没好气地回复了丈夫一个大白眼,“你都这么笃定,我还担心什么,刚才是关心则乱嘛。至于爷爷的安危,想必他遍布天下的门生弟子都会想方设法。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这么一个孙女婿么?刚才你也说了,爷爷大学士的职衔还未革除,也就是说父皇还留了余地,说不定哪天就能翻案!”早已大婚的她此刻看起来就如同还是姑娘家般狡黠,不得不说是京城中贵妇的特例。

风无痕无奈地摇了摇头,要说有十分把握是不可能的,但被海若欣一提醒,他至少知道眼下的情况并不严重。无论孙雍的证词是诬陷还是事实,总有人会跳出来搅和,如此一来便可看清事情真相了。最可笑的是贺甫荣和萧云朝,这次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受了一顿训斥,也许还会在皇帝将来的整肃中充当靶子,确实不值。

“若欣,你刚才贸贸然冲进来,可是把礼制什么的都扔了,若是传到那些下人口中,你这个王妃的体统就全没了!”一句调笑的话说得海若欣满面通红,在王府她还是一向端着仪态,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故态复萌。她反正也习惯了冥绝总是在场碍事,随手便拿起一本书掷了过去。

轻松躲过了书本的袭击,见海若欣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风无痕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对于妻子的敏感,他还是分外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府中下人露出了马脚,不由再次板起了脸。朝中大事这么快就传了出来,足可见其中的蹊跷,想到这里,他低头又对妻子吩咐了几句。

海若欣转眼间便收起了刚才的笑脸,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事情的轻重我还分得清楚,待会便吩咐小方子去召集各管事。我这个王妃今儿个就逞逞威风好了,横竖是得了你这个王爷的钧旨!”说到后来,她又对风无痕展颜一笑,这才匆匆出了书房。

风无痕无力地倒在一张椅子上,今天的事情远没有这么容易结束,还有海若兰那里需要安抚,毕竟她的自卑不是在王府的这些时日便可以消除的,内心中总还是留有阴影。海府的沉浮直接便牵扯着她的荣辱,怕是府中的那些下人也会不安分,只能寄希望于海若欣能好好整治一下家规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闹笑话。风无痕胡思乱想地思索了一阵子,脸上露出了温馨的微笑。

第三十六章 复杂

海若欣虽为皇帝赐封的王妃,但自知在府中很少管事,权威实在有限,因此思量之下,便死活派丫鬟去拉了越起烟来助阵。至于海若兰则是听了丈夫的一番话后花容失色,急匆匆地到姐姐这里来讨主意,谁想正好遇上了海若欣整肃下人,只得留下。当下府中的四位女主人到了三个,一干管事仆妇面面相觑间,都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范庆承心怀忐忑地等待着发落,他自忖一向谨慎,对主子忠心耿耿也是人尽皆知的,只是毕竟没有一个可靠的出身,海家和越家跟进来的下人对他总有几分不服。就拿今儿个的事情来说,他的人一个都没掺和进去,反倒是那两家的人乱嚼舌根,恐怕就是此时王妃召集众管事的由头了。

“今日召集你们来,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如今府中伺候的人多了,未免人多嘴杂,乱了体统。”海若欣高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下面略有些畏缩的下人。她能够清楚地认出来,不少都是海家伺候了几代的老人子弟。“今天我上香归来,无论是应门的门子还是伺候的小厮,似乎都有些不妥当。朝廷大事居然在这边流传,看来世道真是翻了个了。”她冷笑一声,转过头来向着越起烟道,“起烟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越起烟点头称是,海若欣并不常管府中之事,今日一反常态,无疑是风无痕授意的,联想到起先得报的情况,她当然能明白此中苦心。

“王府有王府地规矩。所有人各司其职,这才是兴旺的道理。治国有治国之道,治家有治家之道。王妃乃父皇御口亲封的勤郡王正妃,回府之时居然有人为了小事而怠慢。这成何体统?既为下人,就该心无旁鹜地伺候主子,时时关注外边地事情像什么话?还有的竟然在背地里乱嚼舌根搬弄是非,若是按照家规就得立即乱棍打死!”越起烟地话说得煞气十足,和她往日的低调大不相同。连海氏姐妹都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其他下人就更不用说了。

范庆承见左右都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不得不出来陈情。“启禀王妃、兰妃、闽妃,那些流言蜚语都是从市井传出来的,因此府中少不得有些人听在耳中。都是奴才失职,这才没遏制住一小撮人的性子,今后一定严加管教,还府中清净。”他这个总管一向得风无痕信任,此次便想借了女主人地权威收了大权,免得以后再受责罚。

海若欣不置可否地看了看身边的妹子。脸上的神情居然有些高深莫测。“若兰,依你的看法,是否需要严查下去?殿下对这些散布流言的人深恶痛绝。况且也提防着那些人别有用心,若是放任下去,恐怕是府中大患。”她悄悄向妹妹挤了挤眼睛。

海若兰也是聪明人,眼见着姐姐和越起烟一唱一和地演戏。也就不再装着冷脸。“范总管,府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算由来已久了。自从殿下大婚之后,两家带来的人手就几乎占了整个勤郡王府的三分之一还多,想必这些人都自恃有内院的主子撑腰,没少给你脸色看吧?”她见范庆承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愈发觉得自己所言不虚,不过接下来地话还是得交给姐姐,毕竟她才是王府真正的女主人。

“范庆承!”海若欣突然出口唤道,脸色也随之一正。跪在下面的范庆承立即趋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奴才在,请王妃吩咐。”

“从今往后,你这个总管需得更加用心,整个王府地上下人等,除了真正的主子,你就是真正的总管,不需看我等的面子。”这句话一出口,下面地各色管事立即变了脸色,他们往常仗着自己出身大家,很少听范庆承的调度,只是碍于规矩才不敢放恣。如今海若欣的这番命令一出,无疑是对他们的当头一棒,知机的人都猜到上头的主子恐怕已经不满他们很久了,连忙都伏低身子,心中惴惴不安。

“另外,整肃王府自然等内外一起来,内院的由小方子管着,我和几位妹妹一同镇压,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差池。至于外院的那些人,若有自恃身份不同或是不服管束的,你无须回报,立刻开革了差事撵出府去。从今往后,王府的规矩就是上下有分,不许妄议主子的事,不许犯上,不许交接外臣,违者一律严处!”海若欣的脸上仿佛能凝出霜来,疾言厉色的模样和平日的容光艳色大相径庭。

一干大小管事尽管心情各异,打算不一,但还是齐声叩头应是。一番训,话事毕,见众人全都退去,越起烟便笑着对海若欣道:“今日王妃大显威风,从今往后,怕是那些奴才见了您便要绕道了。前些日子府里也确实不象话,趁着机会管束一番后,到时又是一副新气象了。,海若兰也有些惊异地瞧着姐姐,突然噗哧一笑。“姐姐,若是我没猜错,刚才那番话怕是殿下面授机宜吧?”海若欣满不在乎地置之一笑,“反正今儿个我是把丑话都撂在前头了,再出什么差错自有人处置,也不关我的事。”她反倒是笑吟吟地看着身边两位各具特色的女子,“这次把你们俩拖上台面才是正道,以后我就可以更逍遥了。,海若兰和越起烟对视一眼,同时掩口笑了起来。说得也是,今天她们俩着实狐假虎威了一回,想来也觉得好笑。这番做作之后,因为海观羽的见罪带给勤郡王府的不安总算消除了不少。不过此事带给朝中的风波,仍然远未消除。

由于海观羽的罪名并未罗列在旨意之上,因此遍布朝野的海氏门生顿时炸开了锅,一时之间,蜂拥而至的奏折几乎堆满了整个上书房。几位上书房大臣焦头烂额间,却能隐隐约约察觉到其中的不妥,更有洞察先机的人料到了后头更大的风波。贺甫荣和萧云朝则是不约而同地同时告假,使得局面更加复杂。

天一将查探到的结果报给主人后便等待着预料之中的命令,他知道以主人的心性应该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果然,随后的指令便是让他连夜拜访了数位京中要员,并和地方上的不少官员通了声气。仅仅十天之后,在海氏门生为海观羽请命的折子传得沸沸扬扬之后,各地送上的弹劾奏章顿时多了起来,罗列其上的罪名触目惊心,竟是一把将大多数海氏门下扫了进去,斩草除根的意味颇为明显。

这种近似于急功近利的行为立时引起了朝中重臣的警觉,贺甫荣和萧云朝几乎是同时派出了得力属下前去调查,至于皇帝更是立刻派出了精锐密探。然而,细细品过奏折的含义之后,那极为陌生的笔迹和熟悉的印鉴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不少官员甚至置疑起奏折的真假来。果然,这几份以明折拜发的奏折送进京城不久,那几个地方官便上书皇帝,声言奏折乃是伪折,顿时又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番大张旗鼓的上书弹劾居然是伪折,牵涉的人不知有多少,正当震怒的皇帝下令详查之际,那几个官员的府中同时逃走了几个贴身下人,其中有不少都是伺候笔墨的,如此一来,就算是傻瓜都想到了其中明细。风波既然已经开始便不是那么容易压下去,终于,隶属监察院的一个御史史名荃作了真正的出头鸟,以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纠集党羽,祸乱朝纲的名义上书弹劾海观羽,让本就纷乱的朝局又乱上了几分。

鲍华晟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皇帝的旨意,自己的属下出了这么一个大乱子,他这个堂官连回避都没法子。气恼的他失去了往常的风度,差点将书桌都掀翻了。苦心孤诣地经营了监察院这么多年,好容易创出一点场面,居然被一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伙给砸了,他如何抑制得住心头怒火?

鲍华晟从来不知道那个不起眼的史名荃居然是如此倔犟的人,连劝说带恐吓地说了两个时辰,此人仍然固执己见,压根就不肯收回自己的弹章,甚至还指责鲍华晟身为右都御史却不守言官之道,把他气了个倒仰。如果仅是如此倒也罢了,史名荃甚至还当着其他人的面数落海观羽的罪名,把一个两朝元老说成是一个奸猾小人,只知道回避责任,这些话一出,鲍华晟便再也坐不住了。看着其他御史跃跃欲试,心有所动的样子,鲍华晟甚至有一种暴虐的冲动,想不到自己调教了许久,却依旧难以让他们看清朝中大局。可恨这些东西又万万不能随意出口,他只得干着急,最后还是连玉常替他说出了一番话。“诸位,饱大人知道你们的意思,不过,现在不是风闻奏事的时候,海老相爷为官多年,口碑人尽皆知,史大人贸然弹劾已是莽撞,你们就不要再掺和了。论起痛恨贪官污吏的心来,我绝对比各位更甚,但若是都依本心行事,一旦乱了朝纲,岂不是让君父为难?”他用锐利的眼光从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又正色道,“若是诸位的弹章为奸人所趁,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在大家履行言官职责时,不妨照着鲍大人的意思,先静观其变为好。”这番颇有分量的话说出来,鲍华晟不禁暗自点头称赞,其他御史也不由心中惭愧,只有史名荃依然固执地仰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鲍华晟也懒得理会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略略又吩咐了几句便令他们散了,随后狠狠地瞪了史名荃一眼,这才悻悻离去。连玉常深深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同僚的肩膀道:“史大人,今次你闯了大祸了,好自为之吧!”

第三十七章 高枝

朝中的风波有愈演愈烈之势,而原本受吏部之命进京述职的众多封疆大吏顿时坐不住了。虽然局势还未至风雨飘摇的态势,但看在这些有心人的眼中,万一自己的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的前程就全都完了。

这个紧要关头又不好随意串连,因此竟是半分都动不得。

闵致远就属于这些人中的一个,风无候那里他跑了几回,但仅仅从周严的脸上,他就看出了几分不屑和厌恶,因此心知肚明自己私下拜访勤郡王府的举动被发现了。尽管风无候仍然如同往常一般满面笑容,似乎对一切都是满不在乎,闵致远却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和这位皇子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隔阂,而一切的起因便是那次贸然的造访。不过他就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一切都是师京奇搞得鬼,他一想起那张可恶的脸,就禁不住暗骂起来。如今看来,那位四皇子要登上大宝几乎是希望渺茫,如果真是如此,另投明主怕是在所难免,只是至今还未找到合适的主子而已。

不过,闵致远毕竟是聪明人,在京城攀了不少同年同乡,倒是让他认识了几个神通广大的人物,其中一个便是户部主事王广元。仅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此人竟是周旋于权贵之中,连皇子中最深居简出的宁郡王风无惜也攀上了关系,着实是个能人。打听到了这条消息之后,闵致远便对王广元格外交好,就盼着能通过他进入风无惜的班底。

王广元却也是爽快,几杯美酒下肚。便满口答应了闵致远的请托。

其实他压根就没有那份本事,否则也不会多年都混在同一个位置,连一个可以攀附地主子都没有。但在面上他却对各家权贵都恭敬有加,逢年过节都是置办了各色齐全的小玩意儿。因此差事上往往能捞到些好处,只是品级却始终难以升迁。今次若是成功将闵致远介绍给风无惜,无疑能博得那位主儿的青睐,毕竟好歹也是一个从二品大员。

但真地落实起来,王广元才感到自己的位分实在太低了。即便是想见宁郡王府地总管老福一面。他都得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有时就连门子都会将他拦在外头。好容易将闵致远的事稍稍露了个底,那位总管还是爱理不理的。若非他运气好,正好碰着了风无惜,恐怕事情就那么黄了。

尽管已经开府封王,但由于最近朝中连番事故,因此瑜贵妃和萧云朝都无心为他争取差事。如此一来,风无惜这个郡王怕是世间最悠闲的人了,成天不是邀集清客吟诗作对,就是接待一干皇室宗亲。旁人很少来拜访。这是因为萧云朝早就吩咐了总管老福,不许闲杂人等交接十一皇子,免得引起皇帝的猜忌。毕竟无论瑜贵妃萧氏还是萧云朝。两边集聚地班底就够风无惜使用了。

可惜十一皇子风无惜并不这么想,在他眼里,同父同母的哥哥风无痕可以交接外臣,开府理事。自己这个身份更贵重的弟弟却只能闲置在家,怎么想都不是滋味。旁人看他悠闲,但那都是没法子,母妃时时遣人告诫他要谨慎,舅舅也常常派人送上各色珍玩,仿佛他这个皇子就什么用场都派不上似的。因此,今日难得有人不怕犯了忌讳找上府来,他的兴趣立刻就提了上来。

王广元心怀忐忑地跟着风无惜进了书房,极度的兴奋和紧张让他的手心都湿透了,他还是第一次单独面见一位皇子,因此连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难。风无惜将所有人都留在了门外,吩咐侍卫守住了房门,这才施施然地在主位坐下,居高临下地问道:“王大人急着要见本王,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王广元连忙利落地行了个礼,然后躬身报道:“下官怎敢无事滋扰殿下的清净,实在是下官的一位朋友交托了一件大事,这才冒昧登门造访。想不到今日如此有缘能见到殿下,实在是幸事。”他边说边打量着风无惜地脸色,见没什么异样后才敢继续下去,“下官知道殿下身份贵重,轻易不交接外官,只求殿下看在他一份诚心面上,惠赐一面,也好绝了他心中想头。,他情知这些上位者的架子都不小,因此把话说得极为低微,一心想促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