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工作却着实不易,卫疆联平时除了短小地密折或是其他非动手不可的文书,从来都是师爷代笔或是誊抄,这可是要上达天颜的东西,半点马虎不得,一旦墨迹污了奏折便得重新返工,因此一直忙活到夕阳西下才堪堪完成。他小心翼翼地将奏折摊开,好不容易等墨迹晾干了,这才将其用绢布包好,然后揣在了怀中。如此机密大事,还是小心为上,否则一旦风声泄漏就麻烦大了,他可不想自己为老师再添麻烦。

卫疆联这边将保定知府衙门押着地所有佃户全都转到了总督衙门,那边萧云朝得了手下管事的音信,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夜就派了那个麻子赶回保定,还命人草拟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函。他是自负惯了的人,虽说直隶总督和自己品衔一样,也没有什么直接统属地关系,但他行文的时候还是架子十足,压根没想到卫疆联正准备抓他的把柄,自己此举无疑是落人口实。

于是,三日之后,皇帝的龙案上便摆了这么一份密折,光是内容已是触目惊心,更何况涉及到的人物又是萧云朝。倘若换了别个大臣,事情还好办些,但现在萧云朝领的职衔众多,压根是碰触不得。没想到平日稳重可靠的卫疆联居然能捅出这么一个漏子,仅仅看那密折夹片上额外加注的

几行字,再加上萧云朝那封字里行间透露着妄自尊大的信函,皇帝的无名火就只往上窜。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偏偏朝中还不得安宁,海观羽一时半会又不能立刻予以复职,蠢蠢欲动的各色人物是愈发多了。

还在苦苦挣扎的风无痕自然不知道由于他的一病不起,原本好得如胶似漆的海家和萧家已经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那神秘黑衣人的筹划终于落在了实处。相位只有一个,对于天赋平庸而又野心勃勃的萧云朝来说,这个位置无疑比外甥更重要,他凭着妹子才有了今天的前程,若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取海观羽而代之,那就是最大的成功。如今海观羽已经免职,虽然尚不清楚皇帝的真正心意,但他相信收拾海氏手下的一个卫疆联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当他知道这个胆大的直隶总督已经先发制人时,立即暴跳如雷。

眼下他当然没有太露骨的打算,海观羽根深蒂固的人脉是他无法企及的,但削其羽翼的主意却始终没有断过。萧云朝心中清楚得很,不管皇帝打得何等算盘,但先前一下旨免除海观羽的诸多头衔便激来各地官吏这么大的反弹,无论如何都不是好事。说不定这位至尊现在也在算计着同一件事情,而海氏门下的领军人物,直隶总督卫疆联便是一个最好的靶子。

卫疆联上的只是密折,而萧云朝一是为了报复,二是为了壮大声势,竟是纠集了一大堆官员,连着上了数十封弹劾奏章,其中便有监察院的一条暗线。他在直隶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光彩,皇帝也许会看在多年功劳的份上从轻发落,但倘若留着卫疆联,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祸害。正是为了自保和立威,萧云朝完全将妹子的告诫丢在了脑后,一意孤行地企图扳倒卫疆联。

贺甫荣就惬意得多了,少了风无痕作牵制的萧云朝充其量只不过是属于外强中干的货色,什么愚蠢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他早就知道这位国舅爷府里有不少能干的幕僚,可惜萧云朝过于自负,往往拿他们当摆设,反而一意信任那些只知道阿谀奉承的小人,怪不得连何蔚涛也时不时往自己府里串门子,原来是怕投错了方向。贺甫荣冷眼旁观着萧云朝那帮手下如同跳梁小丑般的表演,心中暗自盘算着女儿肚子的消息,若真是个皇子,那就是天赐甘霖了。

他正在书房中想得高兴,大门突然猛地被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儿子很是沮丧的脸,中间还夹杂着一丝不解和激愤。“彬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这样子是怎么回事,垂头丧气像遭遇了大变似的,若是让那些下人传言开来,府中又是不得安宁!如今你已经是朝中大员了,行事就不能谨慎些么?”虽然贺莫彬已经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在挑剔的贺甫荣眼中,次子离独掌门户还差得很远。

“对不起,爹,我是心情不好,一时也没注意这些。”贺莫彬勉强收敛起脸上的倦色,向父亲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先关了房门。“爹,孩儿只是刚刚从别人那里得了四弟的消息,一时接受不了,这才失态了。”他实在无法掩饰住面上的疲惫,也顾不得严父在前,重重地倒在一把宽大的太师椅上。

“那个小畜生,我只当没养他这么一个儿子,你还管他作什么?”

贺甫荣不满地一瞪眼睛,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能不顾我这个垂垂老矣的父亲出走,也能抛下你这个一直待他不错的哥哥,还有什么好说的!横竖你大哥给我也留了一个孙子斗儿,你自己也已经娶妻生子,贺家的家业还怕没有人继承么?”

贺莫彬无奈地摇了摇头,“爹,你没听懂我的意思,若是四弟生活困窘,横竖我周济他一番也就是了,只不过事情比这更麻烦。”他深深凝视着父亲的眼睛,好半晌才开口道,“您知不知道,四弟如今在萧大人的庄子里享福!传言的那人还告诫我,若是不想让家里的不少事情流传出去,这时就得出面帮萧大人一把。”

这个消息如同晴空霹雳,震得贺甫荣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贺莫彬暗悔自己的言语过于直接,急忙起身上前几步,正好扶住了父亲。“爹,都是我不好,不敢对您说这些的,您还得以身子为重才是,那些烦心事就别想了!”

贺甫荣无言地缓缓软倒在儿子怀中,神情中一半是失望一半是伤心,尽管口中说得决绝,贺莫林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怎么都不可能忘怀。自己的儿子投靠了自己最大的冤家对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自己失意?

第七章 盟友

谁也没想到贺甫荣也会掺和进萧云朝的闹剧中,一时之间,有关直隶总督卫疆联贪赃枉法的弹章几乎天天都堆满了上书房。奇怪的是,这些上折子的往往都是挂着监察院职衔的各省督抚,而包括鲍华晟在内的大多数监察御史们则是按兵不动,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如此诡异的形势顿时又让朝臣们议论不止,本来有些平息的流言蜚语立刻又高涨了起来。

卫疆联自然是没有料到仅仅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事情居然能完全颠倒过来,不过比起两家人近乎无耻的人身攻击,他自觉胜算更大,毕竟手中掌握的是切实的证据而不是构陷。在他的授意下,远至两广,近至直隶山东,弹劾贺萧两家的奏折也同样源源不断地往朝廷中枢送去。上书房的几个书吏顿时忙了个四脚朝天,一看到奏折就习惯性地打哆嗦。

然而,还是有人顾不上管这档子闲事,毕竟权贵们的互相攻击是常有的,并不新鲜,到头来倒霉的往往是普通小卒。刚刚见罪于皇帝的风无景和风无伤就是那等无奈的人,以他们尊贵的皇子头衔来说,自然算得上是朝中亲贵,但若是以两人的近况来看,怕是不及一个普通的朝臣。风无痕的遭人暗算全被瑜贵妃记在了两人头上,因此虽然为他们保住了王爵,却暗中令人将两人冒领尹家财物的事情捅了出去。这一遭下来,那些原本待他们客气不少的王公大臣顿时更加疏远起两人来,脸上和言语间的不屑就连傻瓜都瞧得出来。

风无景和风无伤俱是心高气傲地人物。哪受得了这般冷遇,回到自己府里便免不了拿下人出气。不过他们两个的府邸可比不得风无痕那边的经营已久,鱼龙混杂。内中有背景地占了一多半,还有不少是各家王府荐来的。这些趋炎附势地小人见自家的主子有失势的模样。一个个便都懒散起来,告病的告病,告假的告假,还有地靠山硬的索性就先作了逃奴,然后再让别人想法花两个银子弄回卖身契。

两位皇子万万没有想到世态炎凉竟然至此。望着日渐萧索的府邸,他们心中都不禁生出浓浓的怨恨,凭什么同样身为皇子却有这样的天差地别?两人的王府几乎是连在一块的,因此往来串门一直频繁,商议再三后,他们俩终于做出了决定。与其被权贵排斥,还不如另谋他法,投靠一个有指望的人再作打算。然而,这个合适的人选却让他们想了足足好几日,最后终于把精神集中在了风无言身上。

虽说三皇子风无言势力大不如往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多年累计下来地潜势力谁都不清楚。更何况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若是能与处于劣势的风无言结盟,总比在贺家或是萧家瞧人脸色痛快得多,日后也能博得一个更好的前程。最重要地是,一定得在如今日益复杂残酷的斗争中存活下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与性命相比,什么脸面自尊都是虚假而不可靠的。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从为数不多地心腹中挑选了一个伶俐的前往风无言处联络,待到事情有了眉目后方才深夜造访荣亲王府。两个名分尊贵的皇子竟然假扮成普通小厮,见面的时候风无言几乎不敢相认,连慕容天方都翻起了白眼,这闹得也太过了。

风无景和风无伤却并不以为然,如今为了保命,两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是让萧氏知道他们暗地里的举动,说不定一句谗言就能取走两人性命,因此不得不谨慎行事。“三哥,今夜我们两个特地过府求见,来意想必您也应该清楚,无非是想托庇于三哥门下而已。我们两个也不像那几个有背景的兄弟那般有讲究,只要三哥将来能赏我们一口饭吃,从今往后,就跟着您后面厮混了!”风无伤也顾不得什么言语粗鲁,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了出来。风无景越听越佩服,这半真半假的言语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风无言可不是那等毛头小伙子,哪会被这几句话糊弄住,随意打了个哈哈便先敷衍了过去,没有实在话的承诺不可靠,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更何况慕容天方在一旁帮着审视两人的言行,若是真能收为己用,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分宾主坐下后,风无言这才郑重开口道:“适才九弟的不过是一番气话,你们离开京城的日子太长,想来已是不明白为兄如今的处境。自从贺萧两家势力日涨之后,我这个当初的所谓贤王便没什么权势了,朝议上只不过是装个样子,做不得半分实事。若非还有些儒林学子撑着,本王迟早也得赋闲在家享清福。”

风无景和风无伤自然知道这位三哥的话里暗藏机锋,他们既然已经决意投靠,就不会轻易退缩。风无景不经意地瞟了九弟一眼,从容地笑道:

“三哥哪里话,父皇至今未复立皇后,则立储当以立长或是立贤为主,现在您是皇子中最年长的一位,贤明又是朝野皆知,根本不是那些个乳臭未干的小辈可以企及的。他们无非就是仗着母家势大,这才欺压到了您的头上。然而,天威莫测,谁又能猜透父皇真正的心意?”

这番话无疑是说到风无言的心坎中去了,若非时时用这种道理提点自己,他还真是无法接受现实中的巨大落差。眼看连年幼的十二皇子也博得了贺家的青睐,继而被贺甫荣大力扶持,他这个虚有其名的贤王离储位就愈发远了。

“八弟,你这话说得不对,立何人为储乃是父皇决断的事,我恭为长子,自然以辅佐朝政为己任,万万不敢有非份之想。”虽然觉得风无景的话很受用,但风无言还是假惺惺地撇清道,“不过,既然两位皇弟都有心作为我之臂助,那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只不过之后的路艰险万分,你们可得有个准备才行。”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慕容天方的表情,见他并无不愉便放下了心。

风无言这话无疑是默认了两人的提议,风无景和风无伤对视一眼,目中的喜悦之色尽显无疑。分则力弱,合则力强,即便风无言此时居于劣势,但只要能推动一把,将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两人齐齐站起了身来,躬身行礼道:“三哥放心,我们也不是三心二意的人,今后唯三哥之命是从,绝无二言。”

慕容天方突然插言道:“两位殿下,如今贺萧两家独大,这次又隐隐有取海氏而代之的势头,不知你们有何对策?”他观察良久,虽然觉得风无景和风无伤别有用心,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风无言又是势单力薄,因此不得不从权。“恕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连殿下的母家在朝堂上尚且无法形成一股足够的势力,又何况两位的母家向来不盛?倘若你们三位的结盟仅仅是引起朝臣的注意,那岂不是对殿下更为不利?”

风无言已是习惯了慕容天方咄咄逼人的性子,但其他两人却从未领教过老人的词锋,不禁脸色大变。若非见风无言也是眉头微皱,他们几乎要认为慕容天方是有心从中阻挠。思索良久,风无景才肃然道:“慕容先生所言甚是,若我们二人无法对三哥有帮助,自然不敢轻易上门造访,更贸然提出了刚才那种要求。诚然,无论是周家还是赵家的人从来都只是中等官宦,在朝中最多只能影响到那般低品官员,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微微顿了一顿,又继续陈述道:“大员们都是唯那两家马首是瞻,轻易不敢改变立场,而他们自不会将那些小官放在眼里,支使这些人如同牛马,长久下来,低品官员敢怒而不敢言,积怨之深恐怕不是那些权贵能够看到的。只要我们能将这些人掌握在手中,再许以前程,那这些如同墙头草一般的家伙自然可以发挥作用。他们人数众多,届时如若临阵倒戈一击,声势也一定不同凡响。”

饶是慕容天方自诩冷静自制,听了这番话也不禁悚然动容,一旁的风无言更是对这个弟弟刮目相看。也难怪两人看不到这些,风无言向来只重上层,慕容天方又对阴谋诡计不太感冒,毕竟大儒的声名摆在那里,不可能自毁身份。此时经风无景一提醒,他们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八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见识,好!”风无言霍地立了起来,“只要能得众人之助,何愁大事不成?”一时情急意切的他仿佛忘了刚,才自己还装得雅量矜持,“朝中的格局已经多年未变了,贺萧两家可以合起来打压那些海氏门生,无非是看到海观羽老迈,时日无多而已。可他们恰恰忘了当初自己在朝议上还假惺惺地为海观羽求过情,此时跳出来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须知父皇可不是糊涂的人。也许现在,他们可以取海氏而代之,但是迟早有一天,那些现在位分还低的官员也同样可以取彼而代之。”

“三哥说得没错,世事难料,谁能始终站在前头?”风无伤唯恐天下不乱地又加了一句,“风口浪尖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只要我们兄弟合力,何愁不能其利断金?”

各怀鬼胎的三兄弟深深看了彼此一眼,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慕容天方却突然省起,风无言始终未曾提过他和风无候之间的勾当,看来即便是兄弟盟友,却还是不得不相互提防。

第八章 辞表

就在三派势力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刻,皇帝突然下旨,以孙雍虚词陷害忠良为由,将其发大理寺审理。大理寺卿明观前是体察圣意的老手了,装模作样地暗地审了一番,便判了孙雍死罪。为了防止事机不密,他用的全是心腹手下,连萧云朝等人打的招呼也不敢理会,匆匆就定案提交了皇帝。打一开始见到孙雍遍体鳞伤的样子,这位大理寺卿大人便觉得心惊胆战,哪里还敢深究下去。为官之道,在于体会上心,浅尝辄止,万万不可自以为是,他算是有些明白皇帝先前举动的深意了,因此刻意深居简出,唯恐触了霉头。

接到明观前的奏折还没有两天,皇帝便命上书房拟旨,将海观羽官复原职。这一招让朝中上下大为不解,卫疆联和萧云朝的奏折官司还在紧要关头,再加上贺甫荣横插的一脚,这当口恢复海观羽的官职,无论怎么看都是对两家的当头一棒。然而,无论是萧云朝还是贺甫荣都没有退缩的迹象,雪片般的奏折仍然源源不断上达天听,颇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海观羽面无表情地接过了石六顺递过的旨意,仿佛没听见他精心打点过的一连串奉承。到了他现在这个年纪,什么恩宠都只是过眼云烟,重要的只是能保住海家的血脉和家业而已。身后的海从芮见父亲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忙好言应付了石六顺几句,心中着实不解。好不容易解脱了贪贿这个罪名,父亲却还是一脸的落寞。他这个不知官场险恶的书呆子无论如何都弄不明白其中原委。好容易打发走了石六顺,海从芮刚想细问父亲事情原委,却见海观羽长叹一声。头也不回地朝书房走去,身影竟显得有几分萧索。

一心想跟进去地海从芮却吃了一个闭门羹。书房伺候的两个小厮言辞婉转地转告了海观羽的话,不得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这让海从芮愣了半晌。毫无头绪地他想到女婿还在病榻上挣扎,心情顿时又低落了下来,横竖现在父亲不想见人。他还是去勤郡王府一趟好了,说不定也能安慰一下两个女儿。

难得一见的海家大少爷突然出现,本来就烦杂不堪地勤郡王府顿时更是添了几分忙乱。在外人面前强装笑脸的海若欣和海若兰一见父亲,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那种黯然神伤的模样看得海从芮一阵心疼。待到问起风无痕的情形,陈令诚这才无奈地透露,虽然他性命已无大碍,但他和沈如海商议许久也确定不了解毒的方子,因此何时苏醒还是个未知数。海从芮进门后就看到不少忙碌地太医,但万万没有料到情况还是这般凶险。进房稍稍探视了一番后,他本想开口的家中事务也顿时都咽了下去,此时此地。实在不是再添麻烦的时候。

倒是在风无痕病榻边伺候的越起烟发现了海从芮复杂的脸色,但她自忖并非海氏一脉,只得轻声对海若欣提点了几句。如今王府的当家一倒,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不得不分外小心。

海若欣知道越起烟一向心思细密,自然也不敢等闲视之,等父亲出了房间便脸色肃然地追问起家中近况,海从芮只得将海观羽接旨后的奇特言行和盘托出。由于正式下旨只是几个时辰前的事情,因此王府上下还未收到音信,但这些都是知道消息缓急的人,脸色顿时全都变了。

就连海若欣这个平时粗枝大叶的人也知道父亲在此帮不上任何忙,因此先是嘱咐他好生注意海观羽地情形,又宽慰了他几句,随后便催父亲先回府。用这位王妃的话来说,如今是多事之秋,即便父女亲情乃是人之大伦,但还是尽量不要落人口实的好,毕竟海观羽刚刚复职,因此海从芮也只得匆匆离去。

由于眼下事出非常,因此海若欣等四女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全都聚在书房中商议大事,本来宽敞地地方顿时显得有几分拥挤。刚才从海从芮那里得到的消息实在耐人寻味,熟悉爷爷的海氏姐妹几乎可以肯定,海观羽一定是察觉到了皇帝的弦外之音。

“殿下地病情不能再拖了!”师京奇劈头就是这么一句话,“看来暗中下手的人是有心想让朝局动荡,然后一分分添柴,让火烧起来。皇上在这个当口将海老相爷官复原职,可谓是用心良苦,其中还有别样的心思,但已经燃起的烈火不是那么容易熄灭的。若是殿下不能重返朝堂,即便将来能完全康复,影响也会大不及从前。”

其他人无言地点了点头,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陈令诚身上,毕竟风无痕早年也是病恹恹的,这位太医既然能妙手回春一次,自然可以再来第二次。陈令诚扫视了众人一眼,无奈地点点头,“老夫又何尝不想让殿下早日苏醒,这毒一日不解,对殿下身子的侵蚀就一日不止,若是再拖下去,即便将来能找到灵丹妙药,怕是也救不下殿下的性命。老夫和沈如海也拟过几个方子,只是太过凶险,始终不敢轻易尝试,唉!”

小方子和冥绝本是没有资格呆在这种场合,只是屋里的人都知道风无痕对他俩的信任,再者书房里也需要一个伺候的人,冥绝身手利落,也可防着外头有人偷听,因此海若欣做主让两人旁听。冥绝这个冷人儿自然是只听不说的主,小方子也知机得很,清楚自己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因此只是听着众人的商议,始终垂手侍立,闭口不言。不过,陈令诚道出心中的顾虑后,小方子的脸色便有些变幻不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小方子,看你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红如是对小方子最了解的人,立刻看出了他的脸色不对,“若是你有法子就说出来,都什么时候了,能让殿下康复才是最要紧的。”话一出口,她便醒觉到自己失礼了,不禁歉意地对海若欣一笑。

小方子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这才咬咬牙建议道:“陈大人,奴才当年曾经在,那边,遇到过一个姓宋的大夫,听他们说,似乎医术很是不凡。若是真没有万全的法子,您何不遣人联络一下他们?那边全是手段不凡的人,一定还有别的法子。横竖殿下和他们有约在先,救人才是第一要务。”

这话说得隐晦,四女之中竟是没有一个听明白的,但陈令诚和师京奇对视一眼,却是明白了小方子的意思。“各位王妃,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们的事情关系重大,老夫暂时也无法做主道个明白,但这个建议确实不错。”陈令诚见四女都露出了释然的神色,又瞥了一眼角落中若有所思的冥绝,这才出声道,“冥绝,你明天就暗地里去见一下那两位,务必让他们帮忙。”

冥绝也不多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知道他脾气的人心中都明白,若是找不到人,估计这个大冰块是不会罢休的。风无痕这一病,府中的不少事情都没了头绪,这种情况若是再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众人又重新议定了对于朝中大事的其他安排,总而言之,绝不能让风无痕辛苦创下的势力因为这次的意外而受到大的损伤。

然而,众人还是没有料到,海观羽的动作会来得这样没有预兆。就在卫疆联等海氏门生为了老师的复职而欢欣鼓舞时,这位老相突然上了辞表,以自己年老体衰为由恳请皇帝允他辞官养老。这番意料之外的陈情震惊了所有朝廷官员,就连一直未止息过对卫疆联弹劾的贺萧两家也停了攻势,谁都不知道这是否为海观羽的以退为进之策。

就在外人纷纷猜测这位两朝元老用心何在的时候,皇帝将这份辞表留中不发,这种暧昧的态度更是让有心人摸不着头脑。皇帝究竟是想要打压海家还是要警告其他居心叵测的人,竟是不得而知。如此一来,各家权贵的府上串门子的人就更多了,贺萧两家原本络绎不绝的访客更是再添了三成,原本备受关注的孙雍之案便显得分外平常。

大约是不想让这桩牵涉甚广的公案再度闹得沸沸扬扬,皇帝赐死的旨意只是在邸报中略略提了一笔。在朝中上下看来,对于这位曾经与海家和贺家都有很深交情的学政而言,落得这个田地无非是咎由自取。关在大理寺的这些时日,没有任何不长眼睛的官员来探视过他,临行的酒菜也只是明观前按照旧例准备的,一时让别雍觉得凄凉无比。最后饮鸩的那一刻,还是亏得几个奉命监刑的差役帮了一把,这才让他解脱了。

孙雍这一死,任何关于海观羽贪贿的言辞便没了任何佐证,缀了银票的金刚经也已经在皇帝手里,但是,谁都知道,既然海观羽已经提交了辞相的奏章,事情就远未结束。

第九章 豪赌

皇帝和海观羽一前一后仿佛很有默契的举动让萧云朝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这几天来尽管自己这边形势大好,但他却一直是担惊受怕的。妹子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在宫里帮他任何忙,这他也就认了,毕竟这是担着天大的干系,涟漪如今仍旧是荣宠不衰,还是想着皇后的位子好。然而,最奇怪的却是贺甫荣,眼下这种情势,换作是他看到老对头正在舍命去拼前程,即便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凭什么还有意无意地来帮一把,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贺甫荣的所作所为。萧云朝当然不知道,府中的几个幕僚瞒着他使出了贺莫林那一步暗棋。

这一天,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派人将何蔚涛请到了府上。尽管两人的关系一向相当不错,萧云朝也对这位执掌刑律的尚书青眼有加,但何蔚涛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势。时而在朝中为了萧氏一党的利益据理力争,时而却几天都默默地不发一言。正是此人如此做作的模样以及对情势的精准判断让不少大臣唯他的马首是瞻,因此萧云朝也从不敢怠慢,哪怕下人告知何蔚涛时常也是贺府的座上嘉宾。

“老萧,你今日倒是好兴致,这种乍暖还寒的日子还在这里饮酒作乐,倒是让我羡煞了。”由于是常来常往的朋友,因此门上的小厮没有通知主子一声就悄无声息地放了何蔚涛进来,谁料他一进院子就见萧云朝不顾外头春寒料峭,摆着个小几,一个人在那里独酌。心头不禁有几分诧异。

萧云朝迷茫地抬起头来,脸上的疲惫和苍老之色根本无法掩饰,何蔚涛一眼看去竟有一种相见不识的感觉。皇帝罢朝仅仅只有三日。传出地各色消息却足以让有心人夜不成眠,想来萧云朝受的刺激还真是不小。他微微叹了口气。既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相位就如同一个烫手的山芋,岂是这么容易争地?

“老何,你终于来了。我还道你真的能撇下如今纷乱地局势,独享逍遥呢。”萧云朝干笑一声,亲自起身为何蔚涛张罗了一张舒适的靠背椅。“今日虽然风大,但其中的萧索之意却深合我心,便只得委屈你陪我在风里坐一会了。”

何蔚涛无奈地摇摇头,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管这是在他人府上,随意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竟是仿佛无视了萧云朝一般。“你我相交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意?只不过欲速而不达。你这次操之过急,犯了人臣地大忌,难道娘娘就没有警告过你么?”他伸手在几上拿起一杯美酒。仰头灌了下去,方才啧啧称赞道,“就如同这杯中之物,细品才有滋味。愈是陈年佳酿,愈是后劲无穷。海观羽为相多年,若是容易扳倒,我们当初在朝上又哪里用得着一力为他开脱?”

对于何蔚涛略有些讥讽的言辞,萧云朝只能回之以一个苦笑,若是换了旁人这么直白,老早就被他一顿训斥赶走了。“老何,你也用不着一来就给我一个下马威吧?我承认,就是娘娘也不同意我这番妄为,但这个机会实在难得,皇上迟迟没有表态,也许就是心存顾虑。他处死了别雍却不用明正典刑而是暗地赐死,复了海观羽相位却又立即收到一张辞表,这些事情中怎么都流露着一股子蹊跷,你说我能只看着不动手么?再说了,如今正好又是……”

何蔚涛见萧云朝在紧要关头住了嘴,心知肚明他想说些什么。风无痕这次险遭毒害,萧云朝想的不是凶手,而是如何趁势取得更大的利益,怪不得人家说这舅甥俩亲情淡薄,彼此间只有说到利益大事才能走到一块,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好了,我也不纠缠在细枝末节上了。如今的情势就是这般错综复杂,你究竟想要怎样?不是我谨慎,现在就是连投石问路都要分外小心。”

萧云朝的脸上顿时现出几许狂热的光芒,目光中更是充满了狠绝。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横竖我本就是小人,也顾不得什么公道正义。相位就算我不取,贺甫荣那老匹夫也不会放过。老何,我坚信之前选择了卫疆联作为突破没有错,只是他手里还掌握着我的把柄,虽然只是微末小事,但一朝发作起来,便是了不得的麻烦,还得请你帮着料理一下。”

何蔚涛心中陡然一凛,萧云朝少有这般执着的时候,这次看来是真地下定决心了。他面色不变分毫,心

中却算计开了得失,之所以有时存心避开这个国舅爷,就是认为他不是做大事的料子,如今看来以前还真是小瞧他了。他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都是老朋友了,你地麻烦就是我的麻烦。当然,事成之后,别忘了在怡情苑和醉香楼请我一次,我可是很久没有去那边销魂了。”

萧云朝愣了一愣,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一阵大笑,有这般臭味相投的朋友,人生还真是充满乐趣。他们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后随意一掷,勾肩搭背地往书房走去。这边毕竟不是谈话地地方,个中详情还得好生谋划,否则惹了皇帝气怒便不妙了。他们都是极品大员,已经几乎是升无可升的地步,圣眷才是最最要紧的。

郎哥一见冥绝冷肃的模样便明白了他的来意,风无痕的近况他也早有耳闻,因此几天前就派人去请自己的那位旧友。无奈这位宋大夫是个奇怪的性子,等闲绝不为不相干的人诊治,若是他的牛脾气上来了,就是自己也没有一点法子。想来自己当年还真是好运,在京城落魄潦倒,身受重伤时正遇着了此人一点好心发作,否则这副臭皮囊早就不知扔了哪个乱葬岗子了。

但对于冰块一般的冥绝,他自然不可能说那么多,再说此人也不见得有耐心听他罗嗦,因此直截了当地就说了宋大夫的住址。果然,冥绝顿时失去了和他纠缠的兴致,急匆匆地便掠出了门,身形快得无以复加,显然是忧心于风无痕的病情。

“还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家伙!”郎哥轻赞了一声,随即便冲着里边喊了一句,“你也该出来了,以为那个人不知道你躲在里头偷听么?”

翠娘这才掀帘出来,脸上写满了好奇,“你就这么笃定宋先生会出山?他可是了不得的人物,无论武功身手还是医术经略都是上上之选,让那个冷人儿去搅和一下,岂不是坏了大事?”她对于冥绝一直没什么好感,每次来见时都死板着脸,仿佛自己这个颠倒众生的美人是摆设,倒是和郎哥的话还多两句。“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不但七殿下救不回来,到时你自己也得遭殃,宋先生的脾气可是大得很。”

“你放心,那个冰块其它法子没有,执着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宋先生拗不过他的。”郎哥神秘地一笑,便再也不理身边伊人的追问,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傍晚时分,冥绝领着一个人回了勤郡王府,只是神色远比出去时还要难看,虽然掩饰得不错,但眼尖的范庆承甚至发现他脸上有些鼻青脸肿的痕迹。居然能把几个侍卫中身手最利落的冥绝弄成这样,究竟是何方神圣?范庆承强压住心中的疑虑,径直按照王妃事先的吩咐将两人引进了小书房,临走时他还好奇地看了冥绝身后那人一眼。只见此人全身着黑,四五十来岁的年纪,一张脸板得比酷似冰块的冥绝还要冷肃,一眼看去,似乎眉眼间也有些受伤的痕迹。不是两个人刚干过一场吧?范庆承的心底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陈令诚一听说大夫有了消息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然而,他看见宋大夫的第一眼就愣了,而那个原本冷着脸的人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好一会,实在不耐烦的冥绝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哼,仿佛在说不要浪费时间。陈令诚心知此时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也就随意对冥绝吩咐了两句,立刻把宋大夫带到了风无痕的寝室。

两人几乎可以算是当今世上少有的名医,医术精湛自然不在话下,而这个宋奇恩更是精通各类用毒之术,因此陈令诚一见了他便松了一口气。想必有了此人这个毒中圣手,便是阎罗王也不敢轻易收了床上这位皇子。

“你说怎么样?”陈令诚低声问道,“我一直都不敢用猛药,这才拖到了现在。你能定下药方子么?”

宋奇恩狠狠瞪了陈令诚一眼,这才不满地回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要救人就得冒风险,像你这么谨慎,就让他在床上不死不活地躺一辈子吧!”

陈令诚不禁气结,多年没见,这个人居然还是老样子,一股执拗劲,和一头蛮牛没什么两样。“算我服了你,走吧,到外边和王妃她们商量一下,若是你有七成把握,就只得赌一次了!”

第十章 苏醒

陈令诚既然已经言明了风险,其他人商议良久,终于艰难地得出了一个决定。由于之前已经用尽了续命地法子,因此眼下不能再拖,只能赌一赌了。然而,无论是四女还是师京奇,都对宋奇恩一脸无所谓的态度颇为不满,若不是陈令诚暗中先打过招呼,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信这个奇怪的人能救得风无痕性命。

既然要开始正式用药,王府上下便更忙碌了几分,光是用来浸浴和内服的药材就不下于上百种,那些普通的自然不在话下,也就是些干姜、甘草、金银花、绿豆、犀角、黄葳、远志等等,全是不值钱的。然而,一味主药却是连太医院的几个人都难住了,这所谓的犀角并不难寻,可恶在宋奇恩标注的年份,非得三十年以上才能入药,这就不好办了。太医院贮藏的珍贵药材比比皆是,但偏偏犀角的存货本就不多,枉论这三十年的货色?

沈如海本就对王府巴巴地在外边请了一个大夫很是不满,现在见这位怪医开出的方子除了一味犀角,其它的都是平平无奇,不由更是怀疑此人本事,因此几次三番在陈令诚面前委婉提起。陈令诚也不多话,只是让他安心,到了最后还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横竖是他担的干系,沈大人就稍稍休息一阵好了,这等猛药的法子,换作你我是决计不敢下手的。”沈如海这下才真正诧异了,风无痕待陈令诚甚厚,这是朝野上下谁都知道的。此刻这人却说出这句话来,其中的隐情想必不简单。

他也不是傻瓜,弄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乐得在王府松乏一下身子,毕竟这些天来实在是忙坏了。

那味犀角最终还是瑜贵妃萧氏赐下地。海若欣携着妹妹进宫一遭,只是在这位母妃面前略略一提,凌波宫上下就是一阵翻检,最后还是柔萍终于把东西找到了。听说王府又新进了一个大夫替儿子诊治,萧氏心中不放心。又额外叮嘱了几句,母子情深的感觉让不明深浅的海氏姐妹一阵感动,因此叩谢事毕便匆匆回府。

既然诸事齐备,宋奇恩也就开始泡制起分量诸多地药材来,他的秉性本就怪异,这期间除了陈令诚和两个粗使地小厮,竟是把其他人全都轰了出去。当然,那个冷着脸的冥绝却始终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宋奇恩也不去理他,仿佛没这个人似的。

整整忙活了四天。宋奇恩的不断施药加上陈令诚精湛地针炎,风无痕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从上一年的腊月二十八到正月二十四,他昏迷了几乎快一个月。如今睁开眼睛,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入目的第一个人正是还在忙活的宋奇恩,仔细打量了两眼,风无痕却无论如何都认不出这是何人。心头的疑惑不禁愈来愈盛。最最奇怪的便是此人分明见自己醒来,却仍是自顾自地在那边撮药,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

风无痕正想开口询问,突然门外传来几声脚步,他连忙艰难地扭转头一瞧,只见陈令诚手中捧着一碗汤药,不紧不慢地踱了进来。还没等他开口,陈令诚便瞥见了这边的情形,脸上顿现喜色,那碗汤药也几乎溅了出来,所幸他的脚步还稳,随意找了个地方放下东西,就几步冲到了床边。

“殿下,你可是终于醒了,若是再拖个几天,老夫非得被外边地那几个丫头纠缠死!”陈令诚小心翼翼地诊了一下脉搏,脸上的皱纹也好似舒展了开来,“老宋,你的本事还是和当年一样,这种毒伤居然这么快就拔除得差不多了,不愧是毒中圣手!”

风无痕这才明白那个怪人原来是陈令诚地旧识,而且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想要开口道谢却始终无法出声,目光中不禁充满了惊惶。

“你的毒不过是才解了一多半,不要费心说什么话了,那是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宋奇恩也不理会陈令诚地赞叹,趋前几步看了看风无痕脸色,便硬梆梆地甩出一句话,“再过几天等毒素完全拔除了,想怎么说都行。”

陈令诚见风无痕青中带白的脸色,情知他不满此人说话的态度,连忙岔开道:“殿下确实得好生养息,在五毒珠下能逃得性命已是不易,万万不可轻忽。外边那些人可都是急坏了,这些天就连皇上也连着派石六顺来了好几次,全被老夫挡了驾。你若是再不能见客,恐怕皇上或是瑜贵妃娘娘怪罪下来,老夫就真的吃罪不起了。”

风无痕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谁料耳边清清楚楚地传来宋奇恩的一阵嘀咕:“当官的瘾这么足,说出去不被那些同道笑话死了!”陈令诚也变了脸色,连推带赶地将宋奇恩逐出了屋子,这才开始喂食汤药。

为了稳定人心,陈令诚立刻风无痕苏醒的消息放了出去,王府众多的下人顿时都放下了悬着的心,而外头和卫疆联正斗得如火如荼的萧云朝却着实感到麻烦。他和风无痕名为舅甥,实则隔着天大的分别,到时若是他不满自己所为,恐怕本就不理不管的妹子更是会缩在后头。他此刻最盼望的便是皇帝对海观羽辞表的答复,不论是准还是驳,至少能看出至尊的态度,否则今后的举动便更难立得住脚了。

然而,不管是海观羽还是皇帝,似乎都压根忘记了这道辞表,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一点风声都没有。海观羽还是和之前一样不去上朝,闲时换了便装在几个相好的老臣那边串串门子,要不就是在府中伺弄花草,上门的门生故旧一个不见,一副凡事不理的模样。皇帝则是闭口不言海观羽之事,若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官员问起,一顿训斥便是家常便饭,或是干脆顾左右而言他,到了最后无人敢问。

事情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萧云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如今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和何蔚涛再商议了一次,当夜便派出几个心腹家人往保定去了。

御前官司打到现在这幅模样,卫疆联也是始料不及,虽然之前老师起复的消息让他振奋不已,但随后便传来了海观羽辞官的传闻。他初时还不信,待到几个同年都给了他肯定的回复,再加上派了心腹进京打听的事情经过,无一不是揭出了事情背后的纷乱局面。卫疆联也是多年官场厮混下来的一流角色,怜悯心一过,便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作为。

论法,那几个佃户抗佃就是触犯了律例,虽然不当死罪,但也确实要受惩,再者此事最多只能牵连到保定知府常采节,要扳倒萧云朝谈何容易。论情,萧云朝背后的那位是权倾六宫的妹子瑜贵妃,封后可能就是眼前的事情,两个外甥一一都封了郡王,这在皇族子弟中也是一等一的荣耀,自己要和他斗真的是困难重重。

“大人,您找我?”背后突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卫疆联回头一看,只见那个他带回来的小女孩正垂手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深深的感激。大约是这些天在总督府养得不错,本来面黄肌瘦的人看上去似乎稍稍胖了一点,只是从没到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地方,因此进府几天了,眼睛却总是不安分地四处乱瞟。

“我记得上次你说过自己叫铃铛是吗?”卫疆联尽量让自己显得和蔼一些,见女孩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道,“你知道和你爹娘一起的那些人都躲到哪里去了吗?”他是不得不把更多的受害者聚集起来。虽然从知府衙门调过来关押的佃户也有十几个,但只要听说要告萧云朝,本来的勇气就全丢到爪哇国去了,一个个畏缩得不成体统。卫疆联派了手下的差役寻了好几次,萧云朝的庄子自然不能进去,那些被管事逐出来的人应该也不少,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踪影。

“铃铛也不知道。”铃铛摇摇头,似乎对自己没能帮上这位好心的大人很是难过。不过,揉捏了一阵衣角,她突然抬起头来,“我听爹娘说过,庄上好些叔叔家的女眷都被管事叫去陪过夜,上次还说过看中了姐姐,租子又太重,爹娘就领头去闹,结果就……”她一下子又想起了当初的惨状,不禁凉然欲涕。

“哦?”卫疆联虽然心中一动,但却不准备插手这种事情,萧云朝只要推说一个管教不严就能搪塞过去,那岂不是白费功夫。能编排的罪名他几乎是一个不落地全写进了奏折,由于萧云朝暗地里支使人明折弹劾,恼火万分的他也毫不示弱,几个同门一个个都上了折子,口水仗打到现在,是非曲直早就扔到了脑后,只是看谁的后台更硬,谁的圣眷更隆而已。

“大人,您能不能先把我爹娘放出来,铃铛都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们了。”铃铛见卫疆联许久未发话,心下焦急父母的处境,又添了一句话。然而,当她看到刚才还和蔼万分的卫疆联突然露出狰狞之色,不由吓住了,以为自己的话说得不对,立马就跪了下去。她可是听下人说过,这位大人的官比什么知府还要大上好多,一句话就能救她全家,但也能杀她全家。

第十一章 转机

卫疆联无心和一个小孩计较,见铃铛吓成那样,脸色也就和缓了些,随意又安慰了两句,这才吩咐一个小厮领她下去。如今的情势下,放人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朝廷律例岂是儿戏,他收留铃铛只不过是一时义愤,若是届时要定她父母的罪,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随意劝慰了这小姑娘几句,卫疆联便吩咐下人带她下去,心中计较起之后的打算来。这年头,地主夺佃,佃户抗佃乃是常有的事情,他之前的奏章自然不会以这等小事为契机。但是,萧云朝盘剥百姓,纵容家人草管人命这条罪名却是坐实了。奈何要凭这个小小罪名动摇这位极品大员的根基却着实不易,常采节,如何才能从常采节身上打开突破口呢?他苦苦思索起来。

想着想着,卫疆联的眉头愈皱愈深,这个保定知府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入罪的。所谓死罪不过是几个市井小民的传言,一没有书证,而没有人证,那次常采节是吓呆了,倘若他到时来一个矢口否认,轻而易举地就能抵赖过去。“来人,传本官宪令,让保定知府常采节到总督衙门来,本官有话要问他!”卫疆联突然出口唤道。一旁伺候的小厮低头答应一声,便匆匆快步离去。

果不其然,何蔚涛和萧云朝派来的人一早就到了知府衙门,当着常采节的面撂清了干系。那个人乃是何蔚涛的心腹,因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位尚书托他带地乃是口信。细细交待之后,常采节已是豁然开朗,脸上又恢复了从容自信的神情。“请回去转告萧大人。下官是个知道大体的人,此次捅了这么一个大纰漏。已是无地自容。承蒙大人看重不弃,一定不会让卫疆联轻易得手。”

他冷笑一声,突然高深莫测地对那人道:“所幸萧大人派你来得及时。卫疆联自信得计,却不知道他带走地那些人不过是从犯,都是些起哄的角色。实在不足为惧。只要遣人警告几句,他们绝不敢胡言乱语,蝼蚁尚且贪生,又何况这些靠田地挣命地汉子?”他得意地看着身前那人诧异的模样,“下官好歹也是官场上搏杀过来的人,遇事怎能不留后路?总而言之,卫疆联此次定难过关,请转告萧大人看好戏便是。”他苦苦做作,为的就是能攀上萧家这棵大树,如今萧云朝果真派人前来。他又怎会不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待到常采节到了总督衙门,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地事,卫疆联心中便有几分不耐。然而。看到眼前那张脸上深深的畏惧,他的心便有几分定了,看来常采节还未来得及和萧家接触,这等热衷于仕途的人。只要能许他前程无忧,便能暂时为己所用。

“常大人,之前你的所作所为大违官筏,想必你已经知道本官已向皇上呈交了弹劾的奏折?”卫疆联不紧不慢地说道,眼角的余光却不时打量着常采节的神色。这句话一出口,常采节的额上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副诚惶诚恐地样子,欲言又止。“你的知府衙门和总督衙门同在保定,你我虽是上下属,却份属同僚,因此本官得知你被那些豪奴蒙蔽,心中也是痛心不已。”卫疆联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

常采节心中暗笑这位总督大人地做作,面上却丝毫不露异色,连忙起身一揖谢道:“下官自知有罪,多谢大人教诲。”他突然咬咬牙道,“下官当时只是利欲熏心,一时犯了糊涂,这才做出如此有违朝廷律例的事情,若非大人当头棒喝,下官一定会愈陷愈深。如今想来曾经的十年寒窗,心下已是惭愧万分,无地自容。”

卫疆联见他如此做派自是心中暗喜,常采节乃是直接镇压这次佃户闹事的人,只要他能知机行事,自己地胜算便又多了几分。人家的话说得这般诚恳,他也不好再拿着上宪的势派来压人,便借势起身将他扶起,神态中已是大为缓和。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常大人若是真能弥补过失,本官一定具本保奏,皇上乃是明察秋毫的有道明君,定能察你心意,最多是罚俸便过去了。”卫疆联口不对心地劝慰道,听得常采节心中腻味。此事本就是这位总督一手挑起,现在又在自己跟前装好人,实在是虚伪得很。不过眼下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自己官卑职小,未到关键时刻,断不能和这等大员正面冲突,因此他连连点头称是,神色极为恭谨。

卫疆联见戏演得差不多了,便装作不经意地说起提审的事情,常采节哪还会不知机,装成痛悔的模样,并一再请求自己陪同列席。居然如此轻易地便收服了此人,卫疆联心下未免有些飘飘然,但他还是存着几分警惕,直接开口要求常采节这几日先留在总督衙门,早就预备好一切的常采节立刻一口应承了下来。他得到的消息更为精准,皇帝忧心直隶有些不稳的局势,此次竟是直接派了监察院的连玉常下来,卫疆联一点口风未露,只可能是他至今未得到任何风声,相比萧

家的准备周全,这位直隶总督已然落了下风而不自知。

直到开审的前一日,卫疆联方才得知连玉常的到来,这位铁面御史几次的弹劾俱是声势非常,在朝中的声势也随之大噪,隐隐有鲍华晟的接班人之势。当下卫疆联不免有几分心虚,虽说他自忖乃是为民请命,但心底的小想头瞒得过别人,却未必能骗得了皇帝。就连这个目光犀利的连玉常他也没有自信能轻易说服,因此在总督衙门见这位监察御史时,卫疆联的神色间颇有几分不自然。

待到开审的时候,保定府颇有几分万人空巷地模样。无论是贫苦百姓还是富商大贾,亦或是豪门世家,对这个案子都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毕竟保定乃是直隶重镇。频频发生这种佃户和地主间的冲突,对于贫富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

卫疆联神色自若地坐在公堂之上。论理这等案子用不着总督出马,但月前他在街头露面地那次已是让不少人看到了真身,再者他左一个折子,右一个奏章的上表陈请,和萧云朝地御前官司早已是名噪天下。因此今日竟是亲审此案。依着他的本心,不管能不能扳倒萧云朝,只要能借着这次的机会造成一段佳话美谈,他卫疆联离入主朝廷中枢便更近了。

连玉常和常采节一左一右地坐在两侧,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底下跪的几个佃户却已经是瑟缩不已,他们何曾见过这样地场面,不少人的腿已是打起了哆嗦。由于皇帝钦派了连玉常来此地监审,因此萧云朝庄子上的那些管事也不得不出席,一时之间,公堂之上竟是满满当当的。

谁也没料到。这次审理竟完完全全是一场闹剧。当初在对峙中剑拔弩张,绝不退让的佃户,这次在公堂上竟全是一副胆小怕事的瑟缩模样。看得底下围观的百姓都心生不满,这和一般的小民有什么两样?那几个原本仗势欺人的豪奴更是没了一贯的嚣张嘴脸,唯唯诺诺地问什么答什么,但只要说到抗佃时的冲突。便一口咬定只是口舌之争,知府常采节是小题大做才将那伙佃户抓了起来,决计没有任何其他用意。

连玉常冷眼旁观,已是看出了几分不对劲,心中暗暗埋怨卫疆联的失策。他对萧云朝这等权臣没什么好感,反倒是对这位直隶总督一怒之下为民请命地行径很是赞赏,眼下见卫疆联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未免有几分不忿。堂下议论的声响愈来愈大,实在不耐的连玉常抢过桌上的惊堂木,狠狠拍了下去,巨大地声响让卫疆联和常采节都吓了一跳,那些刚才还发出巨大喧哗的百姓更是噤若寒蝉,一脸敬畏地看着堂上的三位大人物。

“这是直隶的事情,论理本官不应该插手,不过此事已是闹到圣驾跟前,你们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欲图蒙混过去,未免太小瞧卫大人了!”他瞥了一眼略有些不安的常采节,冷冷的目光扫视着公堂上跪着的诸人,重重冷哼了一声,“本官就不多说了,即便你们再抵赖,想必当时械斗的人证还在,细加盘查之后,你们还能瞒天过海不成?”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堂外便传来了一阵喧哗,刚才还将公堂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顿时分开一条道来。几个衣着破旧,神色间萎顿不堪的人出现在了公堂之上,为首的领头跪了下去,后面顿时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参差不齐地道:“小人给大人请安!”

堂上的众人全都愣了,卫疆联不悦地喝道:“此乃公堂,尔等何人,居然敢乱闯,难道不知朝廷律例森严,擅闯公堂者理当乱棍打出么?”他的目光又投向了堂外,“今日何人当值,竟敢胡乱放人进来,该当何罪?”

还不等门外差役答话,那为首者重重叩了一个响头,这才朗声回话道:“大人,小人乃是当日领头闹事的石三,小女铃铛承蒙大人相救,感激不尽。”他也不看卫疆联陡然色变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当日是我等几人闯下了大祸,几乎要放火烧毁了东家的房子,甚至不服管事的压制,一意想要动手。谁知常大人派兵前来,小人等乃是贪生怕死的性子,便纷纷逃走,害得那些跟在后面起哄的兄弟被抓,如今投案自首,望大人不要错怪了好人!”

这番话是蹊跷之上再是蹊跷,卫疆联顿时哑口无言,就连连玉常也是感到事情棘手。本以为已经将所有被抓佃户都转移到了总督衙门,谁料竟放走了主犯,如今他这么一开口,顿时事情就全翻转了过来。卫疆联还希望这些人都是冒牌货,但公堂外那铃铛泪流满面的样子决计做不得假,再看公堂上那些被捕佃户的惊喜表情,他已然确定,别人已经占了先机。

常采节的脸上掠过一丝胜利的微笑,这些泥腿子容易买通得很,许了几亩田地外加丰厚的犒赏,再加上威胁以家人性命,让他们说什么办不到?这下子就让旁边的两个大人物伤脑筋就是了,反正自己的干系已经撇清,断然不会再牵扯进去,除非这些升斗小民不要命了。

第十二章 搅和

又调养了几日,苛刻的宋奇恩终于恢复了风无痕说话的能力,憋了这么许久,他开口便问起陈令诚关于外边的情况。尽管想敷衍过去,但陈令诚不郁的脸色便表明了一切,风无痕直觉地感到如今朝中的局势似乎很不利。禁不住他的再三追问,陈令诚终于说出了萧云朝最近的作为,果然,大病初愈的风无痕立刻勃然色变,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显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在病榻上的这些日子能发生这么大的巨变。急怒之下,他猛地剧烈咳嗽了几声,几乎又昏厥了过去。

“喂,你若是想把我刚救回来的人弄死,就继续刺激他好了。”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不用回头,陈令诚也知道是谁。宋奇恩本就是脾气古怪,此时见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的风无痕又有不稳的迹象,顿时难忍心中的恼火。只见他闪电般地伸手在风无痕背上连拍数下,刚才还似乎快要倒下的风无痕,此时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艳红,突然张口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

“还好,我刚才真是孟浪了。”陈令诚对自己的失态后悔不迭,关心则乱,这个时候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把这些烦心事说出来的,毕竟风无痕的身体还未痊愈。“殿下,老宋好不容易才救回你的性命,外头的事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你就安心先养一阵子。若是此时伤了身子。将来就是想挽回也来不及了!”几句不轻不重地话恰到好处,风无痕自知此时就是激愤也毫无用处,只得顾然躺下。心中却始终不得平静。

保定发生的事情早已传到了京城,尽管大多数朝臣并不相信卫疆联会如此不智。但仅从表面看来,此事的后果怕是无论如何都要由这位直隶总督承担,就是连玉常怕也找不到真正地破绽。这阴毒无比的计策正是出自何蔚涛地手笔,在他看来,皇帝是否相信不要紧。只需让各处官员怀疑卫疆联是为了私利而扭曲事实即可,如此一来,三人成虎,皇帝便是再高明也会有几分疑忌。卫疆联能高居直隶总督之位,靠的就是海家的荫庇和皇帝的信任,否则以他寒门出身的家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坐得稳这个炙手可热地位置。

在何蔚涛的授意下,萧氏一党的弹劾顿时少了,一副偃旗息鼓的情势。这为刑部尚书甚至还在皇帝问起此事时假惺惺地为卫疆联说了几句公道话,顿时博得了海氏门下的好感。一直以来。他总是刻意和萧云朝保持距离,就是为了避开嫌疑,最后再施以重重一击。精明如他自然知道要扳倒皇帝心目中的信臣。光靠小计谋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动摇其圣眷的根本才行。

这阵风波正好遂了天一那位主人的心意,对于他来说,朝中的风波是愈大愈好。愈乱愈妙,因此他冷眼旁观之余,甚至还有添油加醋地意思。他在朝在野经营的日子虽然比不得皇帝,但在市井之中伏下的暗棋却远远多于那位居于深宫地至尊,因此耳目灵通之处比皇帝有过之而无不及。三皇子风无言和四皇子风无候的结盟便是他暗中促成,八皇子风无景和九皇子风无伤的窘境也是他的手笔,因此对于这四个心怀鬼胎,又紧紧抱成一团地皇子,他早已有了利用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