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既然已经将话题岔开,萧氏自然不好再看兰氏的笑话,也就顺势闲扯了一些皇族间的笑话,期间更是赏赐了无数的贵重小玩意儿。那些顶尖的贵妇倒是不在乎这些东西,而对于那些秩位低微的皇族命妇,萧氏的赏赐便令她们喜出望外。虽然只是几件做工精细的首饰,但她们的男人平日不过是从光禄寺领一份年例银子,再就是靠着那些贫富不一的田地过活,能守着嫁妆已是难得,哪有闲钱置办新的头面,因此谢恩是都是喜滋滋的。

交泰殿里固然热闹,外头皇帝那边也同样人头攒动。虽然协理朝政的旨意只不过下了几天而已,但对于三皇子风无言来说,这段时日他享受到的巴结和尊荣是为皇子三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百官们礼敬

阿谀的目光让他分外陶醉,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亲王,还不是太子。

风无候冷眼旁观着诸多皇族对风无言的巴结,心中极为不屑。自打风无言进了致方斋起,他便刻意和这位三哥保持着距离。没有储君的名分却担着储君的差使,只有傻瓜会乐此不疲,不知进退。在他看来,风无言算是辜负了那个贤王的招牌,就连那个慕容天方也是徒有虚名,这种时候不知劝谏主子,还算什么饱学鸿儒?便是朝臣也都被皇帝的举动蒙骗了,不少人还巴巴地跑去荣亲王府表忠心,却不想这些举动全落在了皇帝眼中,到时应景儿便是铁证,真是可悲可叹。

和风无候一样表情的还有风无惜,母亲册封皇后本是天大的喜事,谁想接踵而至地却是父皇对风无言的重用。他自己一无所得不说。还白白受了一顿斥责,仿佛自己就是那等饱食终日,一无是处的草包饭桶。就是风无痕也比他圣眷优厚。不仅仍兼着户部地差使,就是吏部也横插了一脚进去。连在母后面前也抢了他的风头。风无惜不是笨人,自然觉察得出母后萧氏对风无痕不同以往,那种淡淡地表情再也不见毫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热络和期待。

他见风无痕从风无言那边的人群中出来,不由出言讥讽道:“七哥。你倒是大度,三哥可是抢了你最近的风头,皇子中协理政事地头一人,甚至还能代阅奏折。你刚才如此巴结,总不成是想待他登基后捞一个辅政的名分吧?”此话果然使得风无痕脸色大变,风无惜顿觉心中快意,竟是不待哥哥出言分辩,扭头便走,颇有些不屑的意味。

对于弟弟的讥讽,风无痕有心回敬。但最后还是提不起那等兴致。

风无惜的这等小心眼倒是和舅舅萧云朝有几分相似,同样是不识大体,可惜父皇和母后的睿智果决竟是半分都没有承袭在他的身上。他在人群中四处闲逛。居然看见风无清也挤入了风无言面前的人堆中,心中不由一笑。就连风无清这等往日只知风花雪月或是吟诗作对的人,眼下也知道应景似的巴结一下,相形之下。风无惜真是什么都算不上。他忽然瞥见了独自在角落中冷笑地风无候,不由心有所动。

风无痕正想上前打个招呼,突然听到背后一阵轻声的呼唤声,不由转过头来。那是一个衣着寻常的小太监,只是此人说地话大不寻常:

“七殿下,奴才奉皇上旨意,请您到偏殿去一趟,皇上在那边召见。”

乍听得父皇召见,风无痕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和母后的商议被传了出去。须知皇帝此番安排大有深意,若是被等闲人等轻易参透,恐怕也无法把心怀叵测的人清理出来。他点头答应了一声,吩咐那小太监先行退去,这才不露声色地往外边走。所幸人们地目光都集中在了炙手可热的风无言身上,倒是没什么人注意他,当然,一旁的风无候绝不会忽视这点变化。

卸下了群臣面前的威严面具,此时的皇帝看上去仿若一个普通的老人,只有眸子中间或上过一缕精芒。他执掌这个庞大的帝国几十年,天下尚属太平,虽然也有外敌入侵,内贼谋逆,但无不覆灭在他惊人的手腕下。总的来说,作为一个守成的君主,宛烈皇帝风寰照还算称职,如果他能在储君的选择上不出大错,凌云的江山社稷至少还能传上百年。

然而,此时的皇帝尽管已经殚精竭虑,却仍旧无法保证一切能照他的预想进行,至少变数还太多,一切都不是一道传位旨意能够轻易解决的。

“父皇,您有事找我?”风无痕跪拜礼毕,便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不知怎地,他似乎觉得皇帝的面色很不好看,一时之间,他竟觉得这位至尊之前的称病免朝并非搪塞,而是真有其事。“父皇日理万机,但儿臣以为您当以身体为重,须知江山社稷系于您一身,可是轻忽不得。”想着想着,他竟然将心中所虑脱口而出,言毕便觉不妥,脸上立时现出了尴尬之色。

“罢了,朕总算还有你这个儿子知道关心一下,也没有枉费朕的心思,否则真是白白栽培你了!”皇帝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感慨,挥手示意儿子起身,这才郑重其事地吩咐道,“朕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朝中大事却一日都离不开朕,因此不得不谨慎些。今日叫你前来,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吩咐你。”皇帝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前起伏剧烈,一时竟有止不住的势头,看得风无痕一阵心惊,却不敢上前安抚。

好容易平息了下来,皇帝苦笑着拿开了掩口的帕子。只见雪白的丝巾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风无痕见状几乎惊呼出声,他万万没有想到,陈令诚的猜测竟然全都中了,难道父皇真的已经病入膏肓?

第四十一章 意外

皇帝看到儿子脸上的异色,不由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没想到朕也会有这一天,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他轻轻支撑了一把,这才有些艰难地立了起来,“此次群臣上书,用心实在可诛,没想到朕作了几十年的皇帝,最后竟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使出敷衍的法子。现在,那些善观风色的小人一定是在殿里巴结着无言吧?”

虽然早知先前的旨意中有玄虚,但此刻从父皇的口中听到了实言,风无痕还是感到一阵胆寒,想说什么却嗫嚅了半天都没说出来。

“无言若是能安分守己,朕自然不会少了他的辅臣名分,但若是他趁着这个机会意图夺权逼宫,那便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皇帝的脸上现出了冷肃无情的神色,仿佛在讨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横竖他不是太子,只需一道旨意便能夺去他所有的尊荣。先前风无昭还是皇后嫡子,朕也同样可以痛下决心,又何况虚有贤名的他?”

风无痕听得愈发心惊,虽然此时是寒冬,但房内地龙的热气再加上皇帝诛心的言语仍然让他汗湿重衣。此时若一味闭口不言又显得不合时宜,因此他只能掂量着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皇明察秋毫,自然是不会放任宵小祸乱朝纲。只是三哥行事一向谨慎,应该不会有那等异心,再者您既然已经下了旨意,朝臣归心也是难免的事,若是轻言废立,恐怕会寒了众人之心。不管父皇属意何人为储。倘若并非三哥,则其久居中枢之后,那将来的储君又该如何自处?”

皇帝瞟了一眼犹自战战兢兢地风无痕。轻叹一声,这才说道:“难为你看得这般透彻。只可惜无言虽然薄有贤名,却没有人君之量,担不起这天大的担子。这几年朕存心冷落他一番,本意是想要观其本心,谁想他果然露出了怨望之态。大失朕望。此次他既然得了这个彩头,得意忘形之下,定然会露出不少疏漏,也好让那些真正的纯臣看清此人本色,至于寻常小人,让他们党附于他也无妨。朕从未下过立储地旨意,那些人若是真要误会就随他们去好了,朕正好拿几人作法,以傲效尤!”

直到此刻,风无痕才明白为了江山社稷。父皇已经不顾一切了。

让风无言协理朝政不过是釜底抽薪之计,至于这个儿子的死活竟完全不在考虑之中。虽然他和风无言份属兄弟,情谊倒也平常。不过此刻却难免有一种兔死狐悲地感觉。毕竟风无痕明白这一点,即便母亲已经身居后位,自己先前的誓言仍在,父皇应该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立自己为储。如此一来。倘若他碍了将来储君的道路,岂不是也会被舍弃?

“朕打算让你离开京城一阵子。”皇帝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话,然而听在风无痕耳中却是如同晴天霹雳。这等紧要关头让他出京,无疑是将先前的努力全部葬送,父皇究竟是何用意?风无痕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抬头木然地看着父亲,眼神中也满是茫然。

“京城这滩浑水太深,朕准备好生整治一下,因此不想让你搅在里头。既然抬出了菩萨,礼敬的人绝不在少数,朕也得估摸一下他们地分量再作处置,该杀的杀,该贬的贬。”皇帝还是那幅举重若轻的神情,但风无痕已是浑身一颤。他不知道自己可否认为这所谓的整治就是肃清异己,然而,对父皇的认识告诉他,恐怕这次倒下的官员将不计其数。

能在垂暮之年下这等决心,父皇的性子果然一如当年。

“先前守陵的齐郡王已经奉旨归来,因此朕准备让你到那里去呆一年,待到京城诸事和顺之后再回来。”说到此处,皇帝的话题不由一转,“你和明方真人有师徒之名,他对你说过地话,对朕也同样说过,朕并无意追究。朕的寿限如何自有天意,你无需过分担心。”这几句话既是对风无痕的警告,也同样预示着皇帝会把握分寸,不会让儿子在那边耽搁过久。“总而言之,只要朕不怕杀人,那些跳梁小丑便逃不出朕地手掌心,”皇帝的脸上瞬间杀气腾腾。

“守陵大营的总兵展破寒,你应该听说过,此人领兵打仗极有一套,并不亚于安郡王风无方,只是性情难以捉摸,寻常人驾驭不了他。”皇帝突然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朕一直压着他地秩位,就是为了不让他过分狂傲,谁想当年他差点捅出漏子……”仿佛是醒悟到了自己的口误,皇帝立刻闭口不言,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到那边之后可以好好笼络一下此人,若是能将他收服麾下,对将来不无稗益。”

“儿臣遵旨。”风无痕低头应承道,心中却在想着皇帝此言的用意。展破寒一个手握兵权的总兵,自己倘

若真的结交他,传扬出去又会是怎样的影响,难道父皇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还是那根本就是试探?风无痕突然又想到了当初在福建探知的那笔财富,心不由陡地一紧,这种诱惑实在太大,无论如何,展破寒这个人非得搭上关系不可,否则,自己在那边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京城的邸报朕会命人给你快马送去一份,明发上谕也是一样。至于京城的消息,朕想你王府中养着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白饭的,到时来往京城的信使朕不会过问。”皇帝不动声色地作出了安排。“你若是对朝中的事务有什么问题,朕给你密折直奏之权,直接将东西送到内奏事处,不虑有他人瞧见。”

“不过你那几个娇妻便得受点委屈了,陵区重地,你又不是犯罪黜落的皇族,断没有轻易让她们随行的道理。朕知道你一向在女色上头不甚留心,但此次一去就是一两年,好生选几个侍女随行也是正理,省得在那里日子难过。朕会给你此次出京找一个由头,顺便晋了你的爵位,也好稍稍堵一下那帮嚼舌小人的嘴。”皇帝一副勿庸置疑的语气,竟是连风无痕的个人事务都一并安排了。

对于皇帝早已筹划周全的方案,风无痕自然再也提不出半分用意。

远离朝廷中枢一段时间也好,好久都没有理一理头绪和思路了,也许换了旁观者的身份,他能够看得更清楚。只是那些和他关系密切的官员都必须预先打个招呼,至于心腹则必须把话点透,否则到时谁撞在了皇帝的矛头上便糟了。风无痕算算日子,不禁苦笑了一声,大概元宵之后,自己也就得离京了。

由于皇帝的嘱咐,因此出了勤政殿之后,风无痕也就顺理成章地去了坤宁宫。皇后萧氏新近才接掌中宫,倘若不说清楚,也许还以为是皇帝故意架空了她。风无痕想想也颇觉感慨,萧云朝奉旨去了西北,自己又即将离京前去守陵,母后身边转眼就只剩下了风无惜一人。那个草包弟弟能管什么用风无痕自然有数,因此必须作好完全的准备和安排。

“皇上竟然要让你离京?”饶是萧氏一向镇定,听了这个消息也不由大惊失色。虽然她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后位,但毕竟根基仍浅,倘若没了哥哥萧云朝和儿子风无痕的鼎力支持,也不知有多少人会因凯觎这个位子而心生歹念。“就算有什么大事也犯不着让你这个皇后嫡子前去受那份罪,难道一点转圈余地都没有么?”

风无痕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将父皇的话全盘托出,当然,有关风无言的话则被他很有技巧地隐去了。这种关系重大却仍是未定的事情,还是少一个人知道更好。果然,萧氏乃是玲珑剔透的人,转瞬便明白了七分,脸色却犹自阴晴不定。

“无痕,皇上的安排虽然有理,但毕竟还有不少事情非人力可以独断,若是有什么万一,恐怕便再难挽回。”萧氏沉吟半晌,这才隐晦地说道,“本宫会去向皇上进言,至少把一年的时限也放在旨意上,别叫人家钻了空子。本宫新晋皇后,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你若是手底下还有人,不妨都拿出来补缺,不要浪费了。”

萧氏能想到这一点上,风无痕自然不会拒绝。如今他这一离开,京城萧氏一党便只能交由何蔚涛领衔,吏部则是米经复掌管,若不趁这个时候安插人手,那今后就没有这么容易了。皇帝既然已作出了决断,那么无论是贺甫荣还是萧云朝,或是远去守陵的自己,要想尽早归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京城看来是逃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

“无痕,不管怎样,你务必自己保重,本宫要坐住这个位子就离不得你。你若是真得皇上信任,再上一步也未必可知。”萧氏毫无保留地说,“无惜毕竟不阅世事,帮不上什么忙。先前他还因为一点小事和你起了冲突,都是本宫管教无方,宠坏了他,你就看着骨肉的份上不要和他计较。横竖本宫已经对他失望,将来保他一个富贵也就是了。”

从来偏袒幼子的萧氏第一次说出这种露骨的话,就是风无痕也震惊不已。

“母后放心,儿臣怎会这般小气,都是自家兄弟,再闹不和岂非让别人笑话?”风无痕语带双关地躬身答道,“母后如今位分尊贵,儿臣恭居人子,此次离京时日长久,未能尽孝之处,还请母后恕罪。待儿臣回京之后,定当竭力辅助父皇佐理朝政,不负母后之望。”

萧氏满意地看着儿子,嘴角浮现出一丝大有深意的笑容。“本宫也没有什么别的指望,今后如何便只有你自己努力巴结了,须知那个位子可是到现在还空着。”

第四十二卷 远行

元宵节这一日,皇帝照例在保和殿中宴请百官,由于贺甫荣和萧云朝都奉命出京公干,因此筵席的首席便有些零零落落,除了海观羽和六部尚书外,几个往常只挂着闲职的大学士也坐上了这一桌。由于群臣大多还在猜度皇帝的心意,因此气氛便显得有些僵硬,尽管几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臣子使尽了解数插科打详,却还是难掩皇帝眉宇间的倦色。

酒过三旬,皇帝放下了酒杯,肃颜开口道:“众位爱卿,朕昨夜偶得一梦,倒是至今从未有过的奇事。太祖爷托梦给朕,说是陵寝中太过寂寞,想要找朕这些个子孙前去解解闷,顺便当面教诲。可巧朕的堂弟齐郡王刚刚从陵区归来,朕寻思着虽然时时祭拜太庙,敬陵却已是许久没有前去了,因此有意前去拜谒。”

群臣不由面面相觑,只有海观羽事先得了消息,只是沉吟不语。最高兴的则是三皇子风无言,倘若皇帝这么一走,他无疑就可以以荣亲王的身份代为主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过风无言知道此刻不是自己插话的时候,因此强自抑制心头的兴奋,深深地埋下了头。

凌云向来笃信道佛,因此皇帝的言语虽然无稽,那些自命儒学精深的臣子却没有反驳。相反,礼部尚书崔勋倒是第一个站出来赞同的,不管是出于为风无言考虑还是虑及礼法,他都必须附和一番。“既然太祖托梦,皇上若是不去则有违孝道。依微臣之见,可择吉日前去拜谒。以昭吾皇孝道,为天下万民之表率。”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少本心想要劝阻的官员便全都缩了回去。

就在此时。海观羽起身进言道:“皇上日理万机,况且陵区离京城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未免有伤龙体。谒陵一事尽可在皇子中挑选一人代为前去,若是皇上担心不够隆重,则可在皇子中择一位亲王,并在敬陵陪伴太祖一年。如此一来,既圆了太祖的心愿。又不会误了朝政。太祖泉下有知,也定然会欣慰万分。”

这话一出,即便是傻瓜也知道海观羽针对地是三皇子风无言,须知皇子中分封亲王的仅此一人。风无言自是心中暗骂,但海观羽德高望重,又深得皇帝宠信,他又怎敢出言反驳,只得暗地里用求救的眼神瞟向自己这边地官员。

谁料不等众人提出意见,竟是皇帝先开了口。“海老爱卿言之有理,但荣亲王协理朝政。未必抽得出空去。”他的话顿时让风无言松了一口气,谁料皇帝思量一番后,又把目光投向了风无痕。“无痕,你乃是皇后嫡子,身份尊贵,朕拟晋封你为勤亲王。代朕前去谒陵,你可愿去?”

群臣不禁大愕,谁都没料到皇帝会将风无痕定会这次地人选。须知风无言虽然在诸皇子中脱颖而出,但风无痕一向圣眷昌隆,岂有等闲离京的道理?风无言那边的几个皇子顿时用幸灾乐祸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兄弟,心中个个得意非常,只有风无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显然想到了什么。

“儿臣愿往。”风无痕离座叩首,状极恭谨。“我朝太祖无论文治还是武德俱是天下无双,儿臣只恨未曾面见聆听教诲,因此早有意拜谒。今日得此良机,又岂有不愿之理?”他微微顿了一顿,又再次叩首道,“只是无功不受禄,儿臣身无寸功,又怎敢受亲王爵位,恳请父皇收回成命。”他地这番话说得诚恳妥当,就连一向与他不和的风无惜也只能在心里承认,这种漂亮话不是人人都说得出来的。

“朕金口玉言,绝不会轻易更改,你既有此心,则是最好。氓亲王,你即日先行在宗人府记档,晋封勤郡王风无痕为勤亲王,另赏庄园一座,其府邸准照亲王规例。”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风氓致过后,又对礼部尚书崔勋道,“崔爱卿,礼部立即定出相应典礼,届时朕将在临行前授无痕金册金宝。另外,你同钦天监商议一下,尽快办成此事。此行务必大加宣扬,以状声威,以昭太祖仁德!”

皇帝既然已下决断,这些官员哪还会去触霉头,连声称赞吾皇圣明。崔勋也随即离座叩首称是,心中欣喜不已。比起乳臭未干的风无惜来,同是皇后嫡子的风无痕反而威胁更大,他这一出京,风无言的地位便大大巩固了。届时木已成舟,即便皇帝想立他人为储君,也要先掂量一下风无言的追随者才行。

尽管丈夫又添了尊荣,但在海若欣等四女眼中,风无痕此次一去就是一年,对她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苦痛。无奈风无痕事先已是道破了所有隐情,因此她们尽管心中十万个不愿,在外人的道贺面前却还是得强颜欢笑,作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来。一来二往,脾气最

大地海若欣第一个撂挑子了,称病躲在房中就是不见客。此时,海若兰便不得不代姐姐接待那些登门的贺客,几天下来,内外交攻的愁苦顿时让她瘦了一圈。

王府中地幕僚则是更加忙乱,由于鲍华晟的病情始终没有完全好转的迹象,因此陈令诚只得留在淮安待命。师京奇一个人担了几个人的活计,一时竟是忙得团团转。幸好先前地西席洗原黎由于深受信任,有时也来帮一点忙,否则光是那些机密文书便够他头晕的。不仅如此,风无痕此去陵区,身边也得有个可靠的人跟着,因此他还必须从新进的幕僚中挑选一个可信的人,因此王府的下人们整日就见师京奇一副焦灼的神情在里外奔波。

越起烟还可以托词处理本家和王府之间的银钱往来,而红如便没有那么幸运了。由于此去敬陵她们四个没法跟着去,因此不得不听从皇帝的旨意安排几个侍女随行。想到以后要有人分去自己本就不多的宠爱,海氏姐妹都不乐意地躲了开,最后只能是红如接了这个差使。

王府中的侍女丫鬟中,除了范庆承千挑万选出来的身家清白女子,就是皇后萧氏赐下的各色美女,若论姿色挑出十几个顶尖的都不成问题。只是风无痕有言在先,先看人品再看相貌,因此红如选了几日,也才挑出了四人。可将人领到海若欣面前时,赌气的海大小姐居然全都驳了,最后在海若兰的劝说下才勉强点头应承了下来。

只有暂居王府的南宫凛最是逍遥,虽然行动不甚自由,但风无痕为了怕他无事可做,特意在王府辟出一个院落,准备好了各色材料任他选用,其中甚至不乏罕见的材料,因此南宫凛也没提出去意。此次风无痕离京,事先和他密谈了好一会,此后他便一心一意地留在了府中。尽管他不能铸造兵器,但一些小玩意还是可以弄出来的,再加上风无痕的三个儿女对此也很好奇,时常去南宫凛院子里串门,找这位大伯闲聊外边的物事,因此他倒是丝毫不觉软禁之苦。

虽然皇帝似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但风无痕还是心里没底,只得另外抽空给自己这边的所有心腹官员写信。不过,皇帝的动作更快,淅江布政使卢思芒升了淅江巡抚,福建总督宋峻闲在右副都御史加衔的基础上又以剿倭有功之名赏了一个子爵,四川布政使郭汉谨虽然秩位没动,但皇帝已是有意将总督郝渊盛调到别处,连成都知府韦绵英也受到了吏部的好一通嘉奖。除此之外,风无痕一系的官员竟是几乎人人得了彩头,先前关于风无痕失宠的谣言顿时不攻自破。

这番做作下,人们反倒以为这是皇帝对风无痕离京前去守陵的一番安抚,风无言嫉妒之余也暗自放下了心。他最怕的就是父皇有什么别样打算,借着这次的机会发作出来。他那么多年的努力才得到了如今的地位,绝不容许旁人夺去。每次想到在致方斋中处理各地奏折时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风无言就感到一阵沉醉,没有储君名分又怎样,他一定会将这个位子紧紧地攥在手中,没有人可以盖过他一头,即便什么皇后嫡子也是一样。

宛烈二十八年二月二十一日,氓亲王风氓致代皇帝送七皇子勤亲王风无痕出京,虽然他身体已经极为虚弱,但对于这一道不近人情的旨意仍然未曾置疑。身为皇族辈分最长者,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来形容这位老人最为贴切。

此时虽是过了寒冬,却也是春寒料峭,因此在风无痕的尽力劝阻下,风氓致只得端坐在官轿中不曾下地。“无痕,此去敬陵非比寻常,虽然皇上别有用意,但你也需小心暗箭伤人。”风氓致沉吟片刻,这才低声吩咐道,“皇上已经给展破寒下了密旨,让他务必护你周全。不过,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若是有什么人敢矫诏行事也保不准,因此皇上让本王将此物转交于你。”风氓致从怀中取出一物,迅疾无伦地将东西塞在风无痕怀中,动作竟丝毫不像一个孱弱的老人。

虽然没有完全看清楚,但风无痕凭着那点印象,还是弄明白了那是何物。“皇叔祖这又是何苦,即便父皇再爱惜我这个儿子,那东西也不可能现在赐予我。您……”

“不用说了!”风氓致斩钉截铁地道,“既然送你至此,东西也给了你,那本王的任务便已经完成。待到你归来时,不知本王这把老骨头仍健在否,就在此告别了!无痕,自己好生珍重!”

风无痕望着远去的氓亲王一行,百感交集。上次远去福建,也是这位老人替天子送行,此次一别就是一年,只希望氓亲王能撑到自己回来那一刻才好。

第七卷 夺嫡

第一章 剪除

转眼风无痕到敬陵已经半年了,起初的闲劲一过,他现在反而比在京城更忙碌了些。守陵这种苦差事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只因这原本是历代皇帝贬斥那些与之不和的兄弟或是子侄的处置办法,寻常皇族最是畏惧,他这次自动请缨,自然是令群臣为之大愕。至于那些兄弟,则是一个个假惺惺地慰问感叹,心底却恨不得他走得远远的。

可惜,那些以为皇帝老糊涂的人终究要付出代价。从京城流水不断的邸报中,风无痕已是完全掌握了朝廷的动向。不仅如此,郎哥手下的那帮人马也是日夜搜罗着各色消息传闻,王府来往敬陵的信使更是几乎隔天就有一批,连守陵大营的总兵展破寒也只得为之苦笑。在他眼里,敢情这位皇子是跑到此地处理事务来的。

从西北的破击营调到此地不到五年,展破寒就凭着自己非凡的手腕和武力压服了一众下属。别看这些各级将领都是京中的公子哥儿,但论起人品秉性来却比西北那批人强上许多。这里的营区军队虽然守备森严,但一向只是为了遥遥拱卫京畿以备急用,等闲没有立功的机会,升迁也就自然遥遥无期。被发落到这个地方的主官往往是深受皇帝信任的将领,但下属各部则往往是些刺头,因此几年下来,总兵高升了其他肥缺,而其他将领则只能仍然呆在此处,甚至还有到老都未曾晋升一级的平民将领。

由于曾经在风无昭身上吃过大亏,因此展破寒对于这个和当初的风无昭身份相似,同是皇后嫡子地风无痕并没有什么好感。这等出身皇家的天璜贵胄。全都是自以为是之辈,心中只有自己,视下属性命为草芥。一不留神便会成为牺牲品。展破寒起初抱着这种想法,始终谨守着上下之分。恭敬有加而信任不足,因此神情总是淡淡的。

然而,风无痕仿佛丝毫不在意他地冷淡,不仅在展破寒例行的巡视请安时留他下来闲聊一番,而且常常不经意透露出京城中发生地种种大事。就是在那种无比平静的语气中。展破寒对于目前的纷乱局势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

荣亲王风无言辅政刚刚三个月,礼部尚书崔勋赶巧不巧地遇上了老父逝世。若是换了普通的大员,皇帝下旨夺情之后必定可以留在其位,可崔勋身为礼部尚书,不得不上书固辞,最后只能丁忧回乡守制。如此一来,风无言就丧失了一条最得力地臂膀。虽说崔勋这个礼部尚书一向是徒享尊荣而不富实权,但毕竟坐稳了这个六部尚书的位子,在他的鼎力支持下,风无言才能够得到现在的地位。因此崔勋一离开京城。风无言便有些乱了方寸,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的后着更加狠辣。

宛烈二十八年三月。皇帝接连发出数条上谕。先是以陕甘总督方明渐玩忽职守,致使西安城内饥民骚乱,死伤百余人为由,将其立地革职。由陕西巡抚署理总督之职。再是以四川总督郝渊盛经营四川多年为由,大大嘉奖了他的功勋,命其入京述职以备升迁,总督之位由四川巡抚胡南景署理。仅仅这两条就使得风无言辛辛苦苦在外建立的势力几乎全部掏空,饶是他城府再深,此时也禁不住心头的恐惧和不忿,若非慕容天方一再劝阻,他几乎立刻就要找上父皇理论。

皇帝的动作还远远没有结束,京城中那些劣迹斑斑的亲贵子弟,只要他们地长辈有不稳迹象的,几乎人人都受到了波及。宗人府氓亲王的大轿只要出现在哪家皇族府邸前,那家人便会心惊胆战,一时间人人自危。至于暗地窥伺地宵小之辈,九门提督张乾也加大了清理的力度,仅是那些称霸街市的地痞混混,被步军统领衙门逮住的就有上百。

四皇子风无候觉察得最早,因此预先便把手下地能人异士都遣出了府。那些不太张扬的自然是令他们在别府或在庄园中栖身,至于那些平素就有劣迹或是手上不干净的则是直接遣走了事。不过皇帝却没这么容易放过他,先前风无清的遭遇被他摆在了台面上,一通严厉非常的斥责下来,风无候便唯有叩头请罪而已。直到此时,这位天赋狡猾的皇子才懂得了一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过仅仅是禁足和罚俸的处分对他来说,实在是比之别人优厚很多了。

如此大的动作之下,隐在暗处的风寰宇自然不可能不受波及。尽管部下精锐躲过了军队和密探无孔不入的探察,但这些年他的手伸得不可谓不长,就连宫

中禁卫也收买了不少,外边的小角色也同样收罗在了掌中,更不用说他原本就用各种手段安插在朝中的官员了。这些人平时雌伏在侧,但遇到这种大风波便都有些不安静了,皇权的至高无上让这些人都畏惧不已。

若非谁都知道那位隐伏在暗处的人物操纵着他们的生死,怕是反水的人就多了去了。

风寰宇不耐烦地听着天一报着这些天的损失,心中的怒焰愈来愈盛。以他对皇帝的多年了解来看,风寰照孤注一掷的可能性着实很大,否则他也不会在自己的垂暮之年不想着稳定朝局,而是造成这般令人惶惶不安的局势。皇帝此番整治的借口选得实在高明,惩治贪官,整肃吏治,还百姓一个清平盛世,仅这一点就蒙骗了不知多少无知平民。真是笑话,那些街头卖艺说书的大多都受了密探的银钱,谁敢不交口称赞?

只可惜为了保存实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的人鼓吹其功绩,连一丝一毫大动作都不敢有。

“启禀主上,风无言那边已经多次提出要求,他声称上次百官上书的事情是照着我们的意思去做的,如今皇帝清算起来却都是他的人倒霉,因此他要求再来一次联合劝谏,一定要将皇帝的那些举动压下去。”天一觑着主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禀告道。

果然,风寰宇原本铁青的脸色顿时更加阴云密布了,只听他狠狠一拳锤在扶手上,顿时木屑四溅。“好大的口气!若非本座让人配合他的势头,再加上那几个老家伙的人脉,他可能这么顺利地协理朝政?哼,不自量力的家伙,怪不得只能被别人支使得团团转!”他高声咆哮道,“如今一看势头不对就想靠过来要支持,当初刚刚入主致方斋的时候不是尾巴翘得比天还高么?”

一通脾气发过,风寰宇见底下的天一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的模样,立刻压下了心头的怒气。“好了,此人也就利用到此,横竖先前本座也帮了他不少忙,仅是那一次百官上书议立太子就费了多大精神,这次就随他去折腾好了。”他思量半晌,又沉声吩咐道,“即便本座不襄助于他,风无言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他一动,就能吸引风寰照的注意力,下一步棋也就好走了。”

天一不由疑惑地抬起了头,对于这个时而露出高深莫测之态的主人,他实在是摸不透其用心。办了那么多年的要命差使,他能够始终保住小命,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从不将聪明才智花费在计划上,如何执行主人的命令,如何揣摩上意才是他最需要的。

“如果本座没有记错,上次你派人去接洽风无言和风无候时,带去的杀手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事后皇帝的那帮密探居然找了缅阳族来作替罪羊,灭了那个蛮族在京城的一个据点。本座不知道该说那个密探首领是愚笨还是聪明,这等移祸江东之计也许能为他逃脱一次惩罚,却给风寰照添了大麻烦。“哼,如今那伙蛮族一定是恨透了朝廷的这帮人,只要时机选得好,缅阳族的战力也能好好利用一下!”风寰宇负手而立,神情中现出阴狠之色,显然早就将那件事考虑周全了。

天一低头应了一声,却没有问该如何利用。主人既然已经交待了下来,那后续的安排应该早已有了腹案,他只要照做就好。果然,片刻之后,他便听到了命令。

“这几年朝廷虽然对那边封锁得很紧,不过本座手底下的人和缅阳族的交情倒是不错,生意更是连绵不断。他们那边有的是黄金,缺的就是中原的补给,因此进出那边没有什么问题。你加紧派人和那边的头人打好关系,趁机再派几个身手高绝的人过去,想法子埋伏下来。到时只要风寰照病重或是归天,立即让他们刺杀缅阳族首领桑莫。那些不要命的勇士没了领头的一定会挑起边乱,如此一来,朝局必定更加混乱。即便风寰照真的留下了什么狗屁传位诏书,那也压不住阵脚!”

天一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怪不得这两年主人的触角深得愈发远了,没想到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那些蛮子身上。可是,难道他就丝毫不在意引起兵乱或是其他祸事?天一悄悄抬头看了看主人的脸色,心中犹自敲着小鼓。这两年会了不少朝中亲贵,他心底已是隐约有了计较,能够和这些人打上交道,显而易见,主人也是非富即贵之流,只是他为何要处心积虑搅出这么多乱子,天一至今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第二章 踪迹

风无痕缓缓地在宽敞的平台上踱着步子,两个面目姣好的侍女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左侧还有一个宛如影子般随行的冥绝,不远处则是几个心腹侍卫正在警惕地扫视着四处的动静。虽然名为守陵,但他的日子过得还是颇为逍遥,竟是有如一方的土皇帝,只是没什么百姓之流可供管理而已。

“殿下,京里来消息了。”小方子匆匆走近前报道,“海老相爷情况非常不妙,听说是病情愈发沉重了,几个太医看过了都只能摇头。老相爷也是倔脾气,还一直拖着病体前去上朝,竟是谁都劝不住。”

风无痕顿感心中一紧,海观羽对他来说是无比重要的人,不说他娶了海家的两个孙女,就只凭这些年来的唇齿相依,他也容不得海家再有什么变数。“太医院的那些人都是作什么吃的,居然一点用场都派不上。都已经半年了,陈老怎么还耽搁在淮安?”风无痕的脸色不免有几分不悦,“鲍华晟正当壮年,一点小病怎么会需要这么久,难道真的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小方子见那两个侍女都知机地避开了去,这才低声答道:“听说这是陈大人自己的意思,京城这滩浑水太深,若是他急巴巴地赶回来,反而会落人话柄。须知鲍大人可是皇上最为信任的臣子,说不定就是将来的宰辅,有什么万一就交待不过去了。再者鲍大人先前虽好了一些,但一听到京城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消息后,病情顿时又重了几分。听说陈大人把那些嘴巴上没个把门地下人骂了个半死,如今只得徐徐医治而已。”

风无痕脸色稍霁,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既然如此,那就让宋奇恩去好了。陈老不是分外推崇他的医术么?海老相爷为官清正了一辈子,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任何差池,你派人捎一个口信给宋奇恩,就说哪怕是本王欠他一个人情,他也得把事情给解决了!”

小方子连忙躬身应是。他知道主子现在是说一不二的角色,这些事情自己都得办妥当了才行。想想海观羽地近况,他已是深深地明白了京城的局势,确实是令人望而却步,幸好主子及早抽身出来了。

风无痕深深叹了一口气,如今地情势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父皇想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麻烦,但他这般大动作一下去,不识时务的人也许真会跳出来作祟,但那些城府更深的人便会深深地缩回去。难道父皇真的只是想将儿子这一辈梳理一遍?风无痕摇了摇头。以他的了解,父皇地行事应该不会这么肤浅,这些年来。老爷子的哪一次举动不是蕴含深意,颇具敲山震虎之效,恐怕这次也是同样道理吧。

他正在这边想着,突然见徐春书快步走上前来躬身行了一礼。“殿下,展大人来了。”虽然展破寒面上没流露出来,但扈从风无痕的这些人也是多年官场厮混过来的人精,又岂会不明白此人出入这里愈发频繁的缘由。须知五万精兵虽然不算很多,但在关键时刻也是非同凡响,就是丰台大营也不过是七万人马而已。

“请他过来吧。”风无痕扬眉一笑,显然对此人的到来极为高兴。

展破寒来得也快,他是统兵打仗的人,因此身后的亲兵便和风无痕的护卫大不相同。这些人都是他从破击营中精选出来的,不说功夫极为扎实,光凭战功,他们每个人就至少脱不了一个六品千总。无奈展破寒自己在西北大营就是被排挤之人,手下战功彪炳地人多了,却被人死死地压住秩位晋升不得,因此最终不得不将心腹全都带了出来。

风无痕赞赏地看着那群浑身散发着铁一般气息的亲兵,心中全是敬佩和嘉许。虽然知道展破寒心机极深,动机不纯,但仅仅凭他是悍将这一点,父皇就没有用错他。“展大人,每次见到你这些亲兵,本王就免不了想起他们浴血沙场的情景,真可谓是壮士!”风无痕迎头就是一顶高帽送上,果然,展破寒还未作出十分反应,那几个亲兵面上不动声色,身躯便挺得格外笔直,显然对于高位者地称赞很是得意。

展破寒仅仅是微微一笑,每次见面,他对风无痕的了解便深上一分,现在已是对这位养尊处优的皇子有了不同的认识。旁人赞一位将领往往是从其本身入手,而风无痕却常常从小处发现一些细致地东西,就比如这些他最为自豪的心腹亲兵一样。

“七殿下所言极是,末将虽然算不了什么,但这些人确实都是沙场的有功之人,只是如今闲在这里,未免是埋没了他们。”他略有感慨地答道,仿佛又想起了当年统率破击营驰骋战场的往事,眼神也有些迷离了起来。半晌,展破寒才发现自己失礼了,连忙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殿下恕罪,末将刚才失神了。”

“无妨,骁勇的将士离了战场总是有些不习惯。”风无痕体谅地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他已经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些亲兵眼中的落寞和无奈之色,心中已是有些明悟。“不过展大人说自己不算什么可是言过其实了,正二品的实缺总兵,比起你当年在西北大营饱受排挤的窘态可是要强上许多。须知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届时你重上沙场的时候就知道利害了。”

展破寒不由皱起了眉头,和刚犊自用的风无昭比起来,这位七皇子的城府要深上许多,言谈中往往要回味许久才能品出真意。此刻的这番说辞也是如此,皇帝给了自己兵权,给了自己尊荣,却剥夺了自己重上战场的机会,无非是不放心而已。风无痕敢这么说话肯定不是无的放矢,难道皇帝遣他此次前来守陵真的不是贬斥,而是有其他用意?

“多谢殿下教诲。”展破寒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一直认为还算眼光长远的他,竟然不知不觉地在这位皇子的面前败下阵来,这是心高气傲的他从未想到过的。仿佛先前的几次也是如此,数句轻描淡写的话下来,他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虽然由此得知了很多朝廷密辛,但这种被他人握住主动权的感觉实在不好受。眼看这次又要向那种情况发展,展破寒连忙匆匆告退,在他此刻的心里,与风无痕相处实在是一桩难受的差使。

风无痕也不留他,微微一笑便看他离去,目光中闪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看来父皇说得是,此人确非池中物啊!”他喃喃自语道,“倘若此次在这边能收服他,也不枉这一遭了。”

这番交涉下来,风无痕便有几分意兴阑珊,再加上外头实在是寒冷,因此便令众人一同回房去了。摒退那两个侍女之后,风无痕这才低声询问冥绝道:“来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什么可疑的迹象,你这两天可有发现?”

虽然太祖的敬陵和先帝的豫陵相隔不远,但风无痕总不好老是差遣属下去那边窥伺,因此身手最高的冥绝便成了当然的人选。按照碧珊当年的供述,那笔巨大的财富就埋藏在豫陵的东侧石碑下,然而,冥绝几乎是踩遍了整个豫陵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令风无痕分外恼怒。

“殿下,东侧石碑是肯定不实,属下自忖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不过,若是说可疑之处,……”冥绝犹豫了片刻,突然出口道,“可疑之处还是有的,豫陵的东面,离守陵大营不远,属下曾经在那边发现土质较松,查探之后,找出了不少具骸骨。”

风无痕不由悚然动容,价值两百万纹银的黄金是什么分量他非常清楚。换作任何人,那些负责埋藏的也只有灭口一途。既然真的存在骸骨,那这笔财富看来便有些门道了。“现在大肆寻找着实不便,若是能将展破寒一起拉下水就不同了,你还是行事谨慎些,千万不要露出蛛丝马迹。”风无痕思量了一会,这才吩咐道。

冥绝点了点头,神色虽然一如往常,内心却仿佛大海般波涛汹涌。

苏常是什么人他清楚得很,那种狠辣和果决,恐怕灭口的就不是一点点人而已。若是他没有猜错,恐怕这些尸体都是分开埋藏的,至于金子也许正是同样处理。比起碧珊刚死的那一会,现在他已经能够坦然面对这一切,一个心机狠毒的女人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而已。

“冥绝,你跟着我也快十年了,总而言之,你当初经历的惨剧不会再有第二次。”风无痕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脸色大为坚决。

“那种过河拆桥的作为不过是自毁长城,我不屑也不会做这等事。不过,你的脾气也最好能够改改,成天独来独往的,这样下去对你不好。”

冥绝自然知道风无痕的意思,这件事只有他和陈令诚知道一二,这位主儿的话无非是在安他的心而已。不过,一个本来应该见不得光的人能活得如今这般自在,换作旁人大概是不可想象的,能够这样他就知足了。

第三章 深谋

皇帝怔怔地看着眼前堆积的奏折,轻轻叹了一口气。果然,三皇子风无言并不满意那个辅政亲王的名义,而且,近来接二连三的官员升降显然触动了旁人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经。仅仅是代阅奏折这一项,风无言便谨慎了许多,比起先前那些力图表现出他精明睿智的手笔来,如今他在奏折上往往是小心翼翼地附上意见,然后便是一句“恭呈父皇御览”

不过,风无言背后的动作愈发诡异了,交接官员,贿赂皇族,竟是无所不为,看来大位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太深。可惜啊,又是一个过于执着的人!皇帝缓缓起身,目光中又有些迷茫,当年自己亲身经历的那场夺嫡之战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当初的功臣早已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不得不兵刃相见,不死不休。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气闷,脸色顿时又变得惨白一片。

“皇上!”一直侍立在侧的石六顺顿时慌了神,连忙上前搀扶了一把,伺候着皇帝喝了几口热茶后,他才见主子的脸色略略好了些,心中的大石头顿时放下了。不过,他依旧不放心地建议道:“皇上,是不是将那一位请过来替您瞧瞧?万一有什么不妥,奴才可是有十个脑袋也担当不起。”

皇帝对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当下就点头答应了。石六顺朝一旁的汪海使了个眼色,自己匆匆出去找人,汪海则是小心翼翼地上前替皇帝抚背。这是他做惯了的差使,因此皇帝的气息很快就平顺了下来。这些天来皇帝地身体虚弱了很多。虽然上朝时一点不露痕迹,但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都是担惊受怕,倘若有什么万一。他们便都是殉葬的份。

明方真人一进殿便深深叹了一口气,皇帝地状况实在不容乐观。可是。为了黎民苍生,他却只得听从这位至尊的旨意,勉强替他拖延着性命。想来实在好笑,他当年算出来地五年之期和那个劳什子的门槛,结果竟完全着落在自己身上。敢情自己就是皇帝命中的贵人。若非这些天来不断用针灸和真气替皇帝压着病情,恐怕事情早就不可收拾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方真人将一根根寸许长的银针扎进自己的体内各处,许久才吐出一句话。“真人,你上次作法过后,说有把握再拖上五年,如今朕地病一犯再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朕乃是天子,难道为了江山社稷拖延几年都那么困难么?”皇帝的脸上写满了不悦和疲惫。

“皇上,恕贫道直言,这等偷天之术本就是修道者的大忌。况且皇上要求的又是五年,其中的坎坷之处实在不为外人所知。”明方真人一边答话一边用极快的手法收取着银针,又在其他几处的银针处轻轻捻动着。“总而言之,有那等至宝护佑心脉,皇上再徐徐调理,应该能撑过去。不过切忌发火动怒。贫道知晓皇上近日发作了不少人,如此大动干戈未免伤了肝脾,对身子没有任何好处,还是徐徐图之的好”

皇帝不由苦笑,他怎么可能再拖下去,几个儿子尾大不掉已是既成事实,而那些个幸存的堂兄弟或是兄弟之类的也在蠢蠢欲动,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引起大乱。“朕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依着一个父亲地心意,儿子都有出息是最高兴的事。只可惜位子只有一个,若是有一个儿子最适合,朕便不得不舍弃别人。说到此事,朕不得不问你一句,你当初看相的时候是否想到了如今地情景,须知你可是犯了一个大错呢。”

明方真人不由一愣,皇帝在这个时候追究他的失误实在是奇怪得紧,难道……他用不经意的眼光打量着周围伺候的一干下人,仿佛有些犹豫,毕竟那些话干系极大。皇帝冷哼了一声,“真人不必有所顾忌,这些人都是朕精挑细选出来地,倘若谁敢到外边嚼舌根,朕可以剥了他们的皮!”这话说得杀气腾腾,那些太监宫女不由缩了缩脖子,脸上全是恭谨之色。

“贫道不妨直言,观人之术虽是小道,但也随命数而改变。各位殿下虽然全是天璜贵胄,各人的气度却不相同,将来成就也是不同。皇上说的倘若是那个人,贫道也无话可说,没想到他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只是当初瞧他面相不定,将来也许还有其他变数。”明方真人顿了一顿,仿佛在斟酌着语句,“倘若皇上真的有心,恐怕得下大功夫才行。如今外界的纷争太过厉害,要让那些世家权臣都俯首听命,还是得靠皇上的决断。”

皇帝脸露讶色,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明方真人的话虽隐晦,但他还是听得出其中的意思,横竖自己也是在给儿子铺路,那多用气力和少用气力又有什么差别?他苦笑一声,喃喃自语道:“上天不肯周全朕为一个善始善终的皇帝,那朕也顾不得大开杀戒了。那些人既然有心和朕过不去,那就得作好必死的觉悟才行。”

周严必恭必敬地站在风无候身后,一五一十地将外间的变化一一报上。主子的收手之快让他大为钦佩,只看三皇子风无言吃了那么大的一个哑巴亏,就可见皇帝的心意依旧莫测,此时妄自出头无非是自取其辱而已。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风无候在各地的势力都不强,就是母家也已经渐渐式微,为何主子还是那种悠闲自得的模样?

“敬之,你知道父皇为何只令三哥协理朝政而不是立他为储君么?”风无候仿若不经意地问。不待身后的心腹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道,“三哥太心急了,当年正是因为他的贤名传遍朝野,父皇才在他和五弟两人中摇摆不定。须知作为皇子,显露才干固然可喜,但太得人望却意味着也得罪了更深的人。无论贺家还是萧家都已经是尾大不掉的趋势,德贵妃娘娘又不会做人,除非父皇大行之前赐死其母,否则三哥这储位就不用想了。”

周严听得心惊胆战,这些话从风无候嘴里说出来,仿佛就多了那么一丝冷酷无情的味道。他现在才发现,跟了这个皇子多年,他甚至连主子的喜好和性情都摸不透,那些旁人津津乐道的荒淫无道或是不学无术等考评实在是小觑了风无候这位皇子。

“说来本王那位七弟也去了敬陵好一阵子了,你代本王草拟一封书信,多多问候他一下,顺便捎带一些京城的近况。”风无候有些突兀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如今风向既然不对,本王也应该改换门庭了,只是三哥那边还需不时敷衍一下,此事也交给你去办好了。”

周严答应一声,有些迷惑地离去,跟着这样一位主子,他这个作下属的只能尽力办差,其他的还是以后再想吧。

风无候面上露出了一丝冷笑,说什么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只看皇帝的动作深合稳准狠之道,就可以推断风无言这次的靶子是当定了。父皇若是有心立他为储,绝不会下手剪除他的羽翼,那么,自己及早抽身而退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目前想要夺嫡是没有指望了,但是,只要能在现在的局势下保住性命,将来倘若皇帝拣选的新君无法服众,自己一样可以趁势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