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封闭了四日的宫门大开时,里边和外边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徐春书早早地派人向海观羽等人的府中报过了信,因此皇宫门外一长溜地八乘官轿整整齐齐,就连那些个轿夫也不敢恣意,一个个规规矩矩地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尽管自家的主子进宫不过大半日,但只看宫门外步军统领衙门的士卒紧张肃穆的神情,他们的心里便不由惴惴然。须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倘若他们伺候的主子有什么万一,那他们自个的饭碗身家可就全砸了。

海府派来跟轿的是门上总管海青,眼尖的他一见两个小太监扶持着自家老爷出来,忙不迭地就迎上前去。他也不像别家奴才那般嘘寒问暖“卜心翼翼地把老爷搀扶进了官轿,随后便拉下了轿帘,竟是一个字都不敢多问。那两个小太监也在旁边毕恭毕敬地立着,年长些的就对海青说了两句,顿时让这位海府老家仆眉头一皱。算起来海府本就有两个伺候在书房的太监,但先帝过世后,这两个人就奉旨回宫,如今倒好,新君又送来了两个。但这等事情哪有他插话的余地,因此他微微斜睨了一眼轿中主子,便示意那两个小太监跟在后头,一伙人簇拥着大轿急急忙忙地赶回了府。

海青确实没看错,海观羽的心情极度糟糕,先前慈宁宫那一场动乱结束之后,皇帝虽然派了太医为他们几人一一诊治,确定了并无大碍,但并未单独接见任何一人。反而是把他们全都送出了宫。海观羽就算再想和皇帝单独见上一次,此时也找不到机会。单是看氓亲王风氓致那铁青的脸色,海观羽就知道。今次皇帝是动了真怒,若是一意追究下来。怕是京城真要血流成河了。

他一边不断地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三朝老臣,说得好听一点那叫荣宠不衰,但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劳心劳力,糟蹋身体。凌云立国几百年来。有几个元老是得了好下场地?中途累死,尚且能够得一个好名声,甚至可以配享太庙,但那些战战兢兢支撑到最后的,却往往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君王,几十年来的操心付诸流水,实在都是前车之鉴啊!

海观羽前脚刚刚下轿,小方子后脚就打马飞奔而来,竟是气喘吁吁地直追在轿后,看得一众轿夫护卫面面相觑。海观羽却是眼中精芒一闪,面上竟犹自带了几分喜色。甩开搀扶自己地小太监便迎了上去。

小方子利索的单膝跪地行了一礼,也没有往常宣旨时地架势,急急忙忙地低声说道“海大人。皇上口谕,明日朝会先免了,之前先召几位重臣商议国事,因此召您明日巳时入宫面圣。奴才紧赶慢赶。终于没误了事。”他一句话说完,便高声道,“海大人,真是对不住,奴才健忘,先前竟忘了皇后娘娘的差使,娘娘说是宫里头的酸梅不合口味,让您派人留心一下,采买了她喜欢的东西之后送进宫去。明日本来不是椒房贵戚探视的时候,但皇上见皇后娘娘有孕,因此召您和海少爷一起入宫陪娘娘说说话。”

海观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心中却犹自疑惑不已。不过,明日地朝会这么一免,恐怕群臣的异动就更厉害了。然而,皇帝有恙在身,先前也免了几次朝会,因此也不虞有人胡说八道。今次的事情本就非同小可,怕是皇帝不会让众多人在那里七嘴八舌,后日的朝会就要真的见分晓了。

小方子这一头辞出去,海观羽那一头就吩咐人去照皇后懿旨办事,本来还心怀忐忑的海府下人见是为了自家大小姐有孕的事折腾,顿时都是心中欢喜,立刻就动作了起来。倒是海观羽和儿子海从芮罗嗦了几句之后,直接回了书房,他是着实倦极了的人,但也不想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因此只能到书房去眯瞪一会。

与海观羽想象正相反,宫中此时还留了一个人,氓亲王风氓致此时正浑身无力地斜倚在椅子上,听着皇帝风无痕几近愤怒的咆哮。对于这个时日不多地老人而言,即便是皇帝的怒气也算不了什么,横竖这不是对着自己发的。然而,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为将来考虑。这一次牵涉到地不仅仅是一个死了的萧云朝,还有那四个爵位各异的王爷,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得不考虑周全,就连皇帝也是一样,否则风无痕大可直接下旨杀人,又何必在这里火冒三丈?

“皇上,处置一个萧家不过是小事,太后这一次也是窝了一肚子火,怕是您真说要连风无惜一起赐死,太后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若是真要全灭了萧家,那和萧氏一族有千丝万缕的朝官怎么办?萧云朝为官数十载,萧家也在凌云一朝经营了上百年,不知有多少官员和他们有牵扯,皇上还是得三思才行。”这些话从风氓致口中说出来,自然而然便带了沉甸甸地分量。

“自古权臣行谋逆之事,若是侥幸成功自不用说,但若是失败,也经常会祸殃千里。这都是国家动乱的前兆,朕又怎会不明白?”风无痕好容易才稳住了脾气,但眉头仍旧是紧紧皱着,“今次萧云朝的事情若不重处,风声也难免外泻,怕是将来仿效的臣子就多了!人人都逼宫一回,朕还自称什么皇帝!氓亲王,朕知道你的意思,你说吧,该给个什么样的罪名最为合适,毕竟萧云朝人都已经死了,总该有一个交待才光 ”

“唔,萧云朝趁皇上染恙,勾结庄亲王等人,意图矫诏奉皇弟风无惜继位,这一点皇上就这般论罪好了。至于他暗中以毒蜂谋害这一条却可以隐去,毕竟皇上先前已经恕了仇庆源性命,再者此一点过于骇人听闻,就不必宣之于众了。”风氓致郑重其事地开口道,“自然,关于风寰宇的事情也需三缄其口,毕竟那是一个应该死了多年的人,乍然现世,群臣之中必有其他议论。所幸他当日并未表露身份,在场的几个人也应该知道分寸,所以不虞泄漏在外。”

“那么最重要的一点,皇叔祖数了这么多得失,究竟认为该如何处置萧氏一族呢?”风无痕的脸色稍微平和了一些,称呼也由氓亲王换作了皇叔祖,显然对于风氓致先前的说辞并不排斥,“太后已经说了,此事完全由朕作主,不过,若是真的依着律例诛其九族,那太后也就没法自处了。更何况……”他突然闭口不言,目光也变得有几分游离。

风氓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狠狠心出口道:“灭族之法不妥,但萧云朝的直系必须斩除,否则便有违国法。不过,看在萧氏先祖有大功于朝廷的份上,皇上大可赏他们一个全尸。若论起嫡庶,萧云朝一共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那么,三个儿子当即赐死,四个女儿都已嫁人,免罪不究也不甚妥当,至少应处以流放之刑。萧家家产尽数抄没入库,姬妾仆役之流全数造册官卖!”凌云立国至今,鲜少有对世家大族如此严厉的,因此风氓致言语中已是隐隐约约带着杀气,“至于风怀起等四人,身为皇族却不知自爱,为他人所诱,论罪当赐自尽。他们都是王爵,显戮毕竟还是不妥的。”

风无痕听风氓致连对四个王爷的发落一起抖露了出来,不由脸色微变。“皇叔祖,你真是滴水不漏啊,萧云朝这一系算是全都剿灭了,也算是浇了朕的火气是不是?”他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我朝律法较前朝宽纵了不少,因此鲜有灭族之举,但朕也不是真的不敢!也罢,这是你一人之议,朕就暂且先听着,明日待海老爱卿来的时候,朕也想听听他的说法。你这次病得不轻,就不用离宫了,朕让太医替你瞧瞧。”

风氓致只得俯身谢恩,刚弯下腰去就被皇帝扶了起来。“皇叔祖,你记着,朕不是可欺之主,既不会随意宽纵乱臣贼子,也不会苛待了老臣!”他深深地凝视了这位皇族元老一眼,一字一句地道,“朕永远记得皇叔祖当日的交待,因此,你大可不必撂挑子,朕还指望着你活到百岁高寿呢!”

这一晚,风无痕没有去坤宁宫见太后萧氏,也没有歇在钟粹宫皇后那边,只是在众嫔妃那里打了个转之后,便到了风华宫红如的寝宫。红如并未料到皇帝会突然而至,因此早已取下了钗环预备睡下,这时竟有些乱了阵脚。风无痕并不以为意,遣退了一众太监宫女,他便揽着红如站在窗前,凝视着那弯弯的月牙儿。

“红如,跟着朕担惊受怕,你有没有后悔过?”他将怀中玉人搂得更紧了些,温柔地问道,“倘若朕做不成皇帝,也像三哥和十一弟那般幽禁府中,你会不会仍旧跟着朕?”

红如低呼一声,连忙用手掩住了风无痕的嘴。然而,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埋首在丈夫怀中,一副慵懒不已的模样。论起年岁来,她比风无痕尚且要年长两岁,跟着他的年月也最长,因此许多话都不用明说。好半晌,她才抬头嫣然一笑,“臣妾知道皇上心中的苦处,您想说什么就说吧,臣妾绝不对外人吐露半个字!”她仿佛并不担心这么做会耽误两人难得的春宵,只是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丈夫。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对方,仿佛这才是天地间最美妙动人的事情。春夜,一切都是寂静的温馨。

第三十五章 平息

次日,海观羽带着海从芮,如期入宫面圣。他先是到钟粹宫看了海若欣,就把儿子留在了那里,也顾不上陪孙女多说几句话便匆匆往勤政殿赶去。为官数十载,他又怎会不知君王的脾性,别看风无痕登基以来从未严刑处置朝中官员,但心中未必没有打算。这一次,怕是太后萧氏也别想保住萧家了。

“微臣叩见皇上。”海观羽伏地叩头道,他本是有旨御前免礼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敢放肆,还是恭恭敬敬地依礼而行。

“海老爱卿平身吧!”从风无痕的话语中,海观羽听不出任何的暗示,因此落座之时,心中仍在打点着早就想好的说辞。

“朕就直说了,你昨日也看到了,萧云朝矫诏枉上,意图谋逆,实在是深负朕望。虽然他最终有所悔悟,也以身谢罪了,但谋逆之罪非同小可,若是不处置,恐怕难以服众。朕先前问过氓亲王之意,如今也问问你的意思,究竟该如何处置萧氏一族?”风无痕直截了当地道,手中却摩挲着先帝御赐的那个小金筒,仿佛仍在考虑得失。

海观羽微微欠身道:“皇上,恕微臣直言,此事皇上一言便可决之。倘若您想要取悦太后,自然可以放萧家人一条生路;倘若皇上想端正国法,以傲效尤,那便可处之以严刑,虽灭族也不为过。”他为人平日虽极是谨慎,此时也知道皇帝母子间心有芥蒂,因此便不再犹豫,“论情太后乃是萧氏嫡女。如今也贵不可言:但论君臣,太后是君,萧氏一族为臣。依国法处置了他们,太后也无话可说。但也许有违皇上孝道。”

风无痕深深凝视了这位老臣一眼,嘴角浮现出一缕笑意,“好你个海观羽,这敷衍的功夫真是上佳,说来说去。你还是把包袱丢给朕了!”他见海观羽脸上惶恐,仿佛欲站起身谢罪的模样,便挥手示意他坐下,“朕没有怪罪你地意思,此次是朕无能,与你等无关。身为人君,为小人奸徒所趁,丢掉性命江山的例子多了,朕侥幸脱险,便要为后人立下规矩。”

他起身昂然道。“萧氏正支如今只有萧云朝的儿子了,不过是些纨绔子弟,朕拿他们开刀又有何妨?听说刑部和顺天府地状子早就摞得老高。趁此机会好生整治一下,该什么罪名就先判了,谅他们也逃不得性命去。这种豪门的败家子弟,还是显戮更为震慑人心!至于萧氏旁支地庶出子弟。朕本意还想抬举一下,现在看来就算了,他们若能自己挣一个前程,将来也有进身之阶。”风无痕冷哼一声,显然已是全然推翻了当初的决定。

“那太后那里皇上准备如何?”海观羽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后乃皇上生母,又是先帝的皇后,身份尊荣贵不可言。若是太后执意要保……”

“太后要保的,是萧氏一族的前程,而非萧云朝和他那几个蠢儿子!”风无痕脸色一连数变,最终还是若无其事地道,“今次地事情虽是萧云朝一意妄为,但若非太后纵容,使得萧云朝机会矫诏,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朕对萧家已经宽纵了,若是还要提拔别个旁系子弟,朝中重臣会如何看?”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海观羽吩咐道,“海老爱卿,太后如今暂居皇后的坤宁宫,你待会去探视一下,顺便把朕的决议告诉她。若她还有什么不满,朕少不得再当面向她解释!”

萧氏呆呆地坐在坤宁宫中,海观羽的话仿佛无比遥远,那一字一句听在她耳中,却如同水流青石般了无痕迹。真真是笑话,她一直以为自己把哥哥牢牢握在了手中,一举一动都廖若指掌,却不料到头来让他闯出了这样的祸事。或许,萧家人天生就有一种冒险的天性,否则,自己当年也不会做出那样疯狂的事情来。“都是天数,都是天数……”她突然喃喃自语道。

“太后,太后!”海观羽见萧氏脸色怔忡,连忙唤了两声,心底却不由忧虑万分。皇帝母子失和并非好事,这些年来,他眼看风无痕和萧氏的关系由冷淡变成了热络,但现在被萧云朝这么一搅和,当初先帝驾崩时萧氏的苦心就算白费了。“太后,皇上的意思就是这样了,您可还有什么不满之处?”

萧氏这才抬起头来,冷冷地扫视了海观羽一眼,话语中带着一股森然地寒意。“皇上已经网开一面了,哀家还能说什么?如今萧云朝已死,他那几个儿子又都是不成器的货色,若非是他们在背后鼓噪,又怎会闹出这许多事来!杀了就杀了,这些草包死了干净!”她的面上现出一股厌弃之色,见海观羽似乎有些吃惊,又继续道,“海大人,你如今是三朝元老了,有些事情你也应该心中有数。皇帝不是个好伺候地主子,海家如今已是步了萧家后尘,你虽然会韬光养晦,但海氏门生满天下,这股势力不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萧氏的话可谓正好说中了海观羽的心思,然而,这个时候,他势必不能流露出一丝情绪,因此当下就毕恭毕敬地答应了一声。待到柔萍送出来时,海观羽方才低声吩咐道:“柔萍,你是太后的心腹,得空了多多劝劝她,萧氏一族只要有人才,将来兴许还能立在朝堂之上,万不可再与皇上起冲突。唉,不要被渔翁得利就好!”言罢他也不管柔萍有没有听懂,自顾自地缓步行去,身形甚是萧索。

纯太妃王氏地寿宁宫中,此时也是一副紧张肃穆的气氛。庄亲王当日的那份所谓先帝遗命,已经被证实是伪造之物,但上头清清楚楚写明了,皇帝如有不测,着十三皇子风无玖继位。当太后萧氏和皇帝皇后得知了其中内容后,无不深感震惊。王氏自先帝晚年起就相当得宠,但平日行事甚为低调,在宫妃中的人缘也是极好。萧氏正位中宫之后,她从无缺过一点礼数,就连后来萧氏晋位太后,她也是日日请安侍奉,从未有失。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妃子牵扯进了这一次的谋逆大案中,帝后又怎会不觉奇怪?

此时,皇后海若欣正冷然立在寿宁宫中,论礼法,王氏算是皇帝的庶母,但若是论宫规,太后之下便是皇后,因此即便贺雪茗贵为恭惠皇贵太妃,见了海若欣尚且要行礼,更何况王氏一个没有背景的太妃?

“纯太妃,本宫奉皇上旨意问你,庄亲王矫诏行事,其中提到以先帝的十三皇子继位,你对此作何辩解?身为先帝的嫔妃,你不思报答先帝宠眷,好生守节,反而勾结藩王,意图不轨,你该当何罪?”海若欣沉声喝道,眼中闪动着一丝极为隐晦的光芒。在她看来,王氏这等妖媚女子不是那等甘于寂寞的人,真不知先帝当日为何为频频宠幸此女,甚至在晚年还留下一子。依着海若欣的本心,一道旨意赐死了此女才算干净,但无论如何,王氏好歹也是有着太妃封号,不是低等嫔妃,一个暴毙身亡说不过去,否则哪有今日的麻烦。

早有准备的王氏立刻涕泪交加地跪奏道:“皇后娘娘,自从先帝薨逝以后,臣妾都是在寿宁宫中礼佛度日,从未与外人交接。庄亲王若真的矫诏,也不过是看着无玖这孩子年幼,可以倚为傀儡,断然非臣妾授意,请皇后娘娘明鉴!”她一边重重地碰头,一边偷眼打量着海若欣的脸色。毕竟,她名分上乃是太妃,和这位皇后并未打过几次照面,脾气性情都不甚清楚,因此心中愈发惴惴然。

“哼,你推得倒是干净。”海若欣冷冷一笑,但却实在挑不出对方言语中的毛病。无论是敬事房还是守卫皇城的侍卫,无人发现寿宁宫的人有出去的迹象,而王氏也始终在宫中礼佛,鲜少有外出去别个太妃处闲逛的。不仅如此,整个寿宁宫的太监宫女都审遍了,大棍子也打断了几根,却没问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尽管海若欣知道假造证据并不困难,但她毕竟也想顾着皇家的体面,因此嘴上虽然并不放松,心底却想待皇帝做出最后决定。

“纯太妃,论理你是长辈,本宫并不想苛待于你。不过,今次之事非同小可,你若是没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不仅本宫,就连皇上太后那边也过不去。今儿个就到此为止,你也是出身,自己好好写一个伏辩折子,到时本宫派人来取。”海若欣口风一转,顿时表情又温和了些。她已经撤换了此处上下所有的太监宫女,免不了又教训了他们几句,这才出了寿宁宫。

王氏待到海若欣离去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所幸风无凛先前所做之事极为隐秘,就是她的贴身宫女也不甚清楚。他们俩藏在此处的那几日,饮食都是用自己携带的干粮,因此并无露出一点破绽。而先前两人虽在长清宫不时幽会欢好,但早在风无凛假死脱身之后,她就借机把知情者都灭了口,因此阖宫上下,人人都以为她是一个恬淡的主子。只可惜这一次皇后撤换了所有人,她的笼络也就白费了劲。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坎她非得迈过去不可,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风无玖,否则,一切就全完了。

第三十六章 相询

豫丰二年四月初一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算上会试发榜,这确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黄道吉日。然而,在朝中文武百官看来,会试发榜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些暗地里揣测不已的人万万没有想到,权倾朝野的萧氏一族会突然招来如此大祸。

集承恩公、吏部尚书和领侍卫内大臣三种人臣殊遇于一身的萧云朝居然畏罪自尽,这一条消息顿时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甚至以为皇帝是在开玩笑,不过,只看那几个重臣可以状似凝霜的脸色,他们就省出了事实。趁皇帝染病期间矫诏行事,欲奉先帝皇十一子风无惜继位,这一条罪名可不止掉脑袋这般容易,那是要诛九族的!有心人都畏缩地把身子藏进了人群中,御座上的皇帝脸上看不出几分表情,可是,谁会以为这时的皇帝会有好心情?

鲍华晟面无表情地说着一系列决议,那都是先前就议定好的,早已没了转圜的余地。经过这一次的变故,他早就觉察到了许多疑点,然而,他却知机地没有露出一点疑惑。那两个神秘黑衣人出现的迹象都被抹去得干干净净,他哪会不知道其中干系?身为宰相,他要学的就是海观羽那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如此才能镇住场面。

“诸位,你们也听到了,朝廷中竟然出现了如此逆臣贼子,真真是闻所未闻!”风无痕冷冷道,“萧氏一门好歹也是世家大族,屡屡有功于朝廷。谁想到竟会迸出萧云朝这样的不肖子弟来!”他见一众和萧云朝过从甚密的官员都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又出言敲打道,“借着太后和朕同时染疾。他倒好,假懿旨之名在宫闱中肆意妄为。甚至还传召大臣意欲另立新君,好嘛,我朝也有了这么一咋“不同凡响,地人物!”

听着皇帝格外加重语气的说辞,群臣再也立不住了,呼啦啦地跪倒在地。个个口称“万死”不迭。那些本就和萧云朝不睦的官员则是心底暗暗称快,须知当初萧氏一族权倾朝野时,可是全然没有将别人放在眼里,如今遭难,自然是欢喜地人多,痛惜的人少。还有几个手眼不利索地试图趁机落井下石,却招来鲍华晟等人一番痛斥,只得不甘地平息了下来。

皇帝对萧氏一族的处分很快便在京城中传开了,平民百姓固然对其中内情津津乐道,就连一众官员府上也在猜测着深宫之事。皇帝虽然雷霆大怒。但发作在众人面前的东西却极为有限,所谓罪名也不过含糊而已。不过,太后萧氏始终未曾出面。就连萧云朝的夫人想要进宫求告,也是全然没有任何机会。这种不寻常的事实让诸人都是心中忐忑,谁都不知道今次地变故究竟还有什么下文。

被这件惊天大案一搅,本来喜气洋洋的恩科拔贡之事就变得萧索了几分。那一帮子贡生有心闹腾一番。却都从自己的老师那里得了告诫,因此只得规规矩矩地在酒楼稍稍庆祝一番,哪里还有往日的书生意气?一旦拔贡,将来就有了锦绣前程,到时倘若殿试再能得中一甲二甲,转眼便是朝官身份,因此,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敢胡来。

李均达此次是考官之一,前来拜见的门生弟子也不少,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精神来。想起当日的贡院风波,再联想这一次的宫闱变故,他早已是心惊胆战。皇帝看重虽然不假,但可以想象,倘若当时他的考场真是出了什么大纰漏,那皇帝绝不会真的护着他。唉,已是贵不可言的萧家转眼之间就是烟消云散,自己这个小京官行事还得更加小心才是。仅这一次皇帝对他和范衡文地看重,就不知招来了多少闲话,为官之难,恐怕莫过于此了。

他正在心不在焉地看书,就听得外头又是一阵喧闹,不由眉头一皱。这心绪不好的时候,凭什么好事都得往旁边让,往日看得顺眼的那些考生竟是左看右看都不是滋味。他随手撂下书,刚想唤人问一个究竟,就听门外一个声音奏报道:“老爷,是宫里来地人,……”

一句话尚未说完,李均达便三两步冲了出去,一颗心已是提得老高。这个时候宫里来人实在猜不出其中用意,因此饶是他心思机敏,此时也有些乱了方寸。他快步走到正厅,一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又是一愣。不管怎么说,小方子如今都是皇帝御前最得用的太监,又是从风华宫开始跟着皇帝的心腹,实在不应该在此时造访他这个无足轻重地官员府邸。

“方公公!”李均达笑容可掬地迎了上去,两人原先虽是熟络,但如今不比当初,他也不敢太过放肆,“你可是皇上跟前的忙人,今日驾临我这陋室,可是有什么提携之处?”他心知肚明对方并非前来传旨的,因此言辞中便稍稍带了几许调笑之意,一手将所有堂上的仆役都摒退了。

“什么忙人,左右不过是奉了皇上旨意,操持些杂事罢了。”小方子半真半假地道,他见旁人都已退去,这才和李均达分宾主坐下,低声道,“今次我是奉了皇上旨意而来,要问你几句话。”他见李均达起身欲跪,连忙又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不过是奉旨闲话几句罢了,你用不着那般紧张。”

李均达尴尬地一笑,这才打听起其中情由。原来,风无痕这一日正好单独召见了浙江布政使章叔铭,突然又省起当年那桩公案,对此人未免有些厌弃。但皇帝见章叔铭谈吐不凡,而且又听说他在浙江也是政绩斐然,甚至这次入京还有百姓攀辕相送的,便又犯了几分踌躇,因此特意遣小方子来问李均达此人的真秉性。

李均达自忖身份,并不敢在这个时候诋毁别人,因此言语间极为谨慎。“我、范衡文和章叔铭当初相识不过偶然,他那时家境贫寒,只是极有志气,举止气度俱是上上之选,因此我与衡文才和他攀了交情,衡文的表妹更是看上了他的一表人才。若是论学识,章叔铭自是一等一的,否则当初也不会高中探花,只是这攀龙附凤的脾性实在令人不齿!”说到这里,李均达的怒气顿时上来了,不过,他毕竟比范衡文要收敛得多,因此也不过是略提了一句便转向了其他方面。

小方子自然分辨得出是非,但不过是记在心里,并不去深究。他和范李二人均有那么一段交情,而且他又并非寻常宦官,乃是诗书上都能兜得转的人,又得风无痕信任,因此在朝中官员之间无人敢妄自菲薄。

此时,他见李均达似乎想把一碗水端平,犹自在那里想着章叔铭的过往,不由笑着打断道:“李大人,你用不着这么紧张,皇上不过是虑着这个人的钻营功夫,这才想起问问他的从前,到是让你犯迷糊了。”

他见李均达似乎还有疑惑,便又低声道:“你想想,他先是攀上了原来的章大学士,然后又娶了唐大人的女儿,在官场上也是一步步升到了布政使。十年不到的功夫能有这样的成就,就连如今的直隶总督毕大人也没有这么快,怎能不让人感到奇怪?”他仿佛是自知失言,连忙捧起了一旁的茶盏,略略润了润嗓子。

李均达顿时心里透亮,他也知道这些年章叔铭青云直上,屡屡得到升迁,其中固然有章家和唐家出力,但也和自身才干有关。想必皇帝也是看上了他的才学,却又不满他的品性,这才差了小方子前来相试。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明白章叔铭过往,还能试探自己的心性,真可谓是一石二鸟。此时此刻,他分外庆幸自己不过鄙薄了章叔铭的人品而已,却并未否定他的才学,若是换了范衡文应该也是如此,毕竟他们两人的脾性一向如此,不喜背后胡乱诟病他人。

小方子又问了几句别的,这才告辞离去。出府时,他正遇上了几个前来给老师请安的贡生,那帮人一见小方子浑身上下的宫中服色,顿时都是噤若寒蝉,待到他行去老远后方才进了李府,脸上犹自带着惊容。

他们早就知道自己的恩师乃是皇帝自东宫就使惯了的老人,这一次亲眼得见,对自己的前程便又多了些企盼,毕竟,往马逢初和唐曾源两位正副主考那里奉承的人多了,还不如巴结好这位恩师来得正经。

李均达起先不过是强打着精神应承这些贡生,到后来却也觉心头一振。这些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才子,又见了刚才的情景,哪个不打叠起浑身精神奉承,因此一个个都是口舌伶俐,时不时还拿自个打趣一番,另一边则是不着痕迹地逢迎李均达这位老师。

“好了,你们也都歇歇吧!”李均达无奈地摇头道,“四月二十六日就是殿试的时候,你们有时间在我这里搅和,还不如回去多看些书正经。策问的时候若是出了岔子,你们可就白辛苦了。我可不想你们好容易中了贡生,结果还在殿试时名落孙山,须知二甲和三甲可是天差地别。”

几个贡生连忙附和,但还是盘桓了一阵方才告辞离开,一个个心中都极为得意。今次若非他们赶得巧,又怎会知道老师圣眷之隆?有了这一层关系,即便是殿试,他们也有心能闯过去。

第三十七章 觐见

章叔铭凝望着眼前庄严肃穆的勤政殿,不由生出了一股自豪的情绪。想当初琼林赐宴之时,他何曾想过今日的风光?不过九年,他就已经位居从二品,比起那些同年来,他的光芒实在令人不可逼视。就连深得皇帝宠眷的范衡文和李均达,就目前看来,也盖不过他去。然而,聪明的他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皇帝的情绪,似乎有心用他,又似乎心有疑虑,因此召见了一次之后才有这另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他牺牲了这么多,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弃之不顾,绝不能在这个时候败下阵来。

“微臣浙江布政使章叔铭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章叔铭进殿之后,立即俯伏叩首道。尽管不敢东张西望,但他仍然察觉到殿中没有几个外人,因此一颗心已是提了起来。

“章叔铭,你抬起头来!”殿上传来了皇帝淡淡的声音。虽说是面圣,但章叔铭一介外官,风无痕这个皇帝又鲜少有接触他的机会,因此便少了朝中重臣赐座的那一条。章叔铭连忙挺直了身子,但目光仍旧不敢仰视,只是低低地直视着地上的金砖。

“按照吏部的规矩,进京述职的官员只需在朕面前引见一次即可,你知道朕为何要破例两次召见你么?”风无痕的声音中带了几许缥缈的意味,“你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在本朝来说也是异数,足可见你的为官之道,揣摩上意的功夫也不错。你今儿个就猜猜,朕究竟为何要两次召见你?”

章叔铭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皇帝话语中地试探之意他又怎会听不出来,想不到当年的那桩公案既为他带来了荣华富贵,也同时招来了无穷后患。真是有得必有失。思量半晌,他便垂头答道:“微臣虽然愚钝。但皇上的意思却能揣测一二。微臣年少得志,行事未免有不到方正之处,再加上外头对微臣地人品履有微辞,皇上想必是对微臣镇守一方颇有疑虑?”

章叔铭这种老实中带着狡猾的说辞顿时让风无痕为之大笑,“好你个章叔铭。面圣之时居然意存试探,胆子倒是不小!”他徐徐从御座上起身,悠然负手道,“没错,朕确实对你地人品不够放心。为官之道,首称德行,德行有亏者,虽有上才也不可大用。你是聪明人,深知取舍之道,朕就是怕你这玲珑心思误入歧途。反而辜负了朕的用心。”

章叔铭见状连忙叩首道:“启禀皇上,当年之事确是微臣德行有亏,微臣并不敢遮掩。然当日舍内才貌俱佳。且对微臣一往情深,而微臣血气方刚之时,也难掩心中爱慕。一朝大错铸成,微臣便不得不弃了前盟。心中早是满怀愧疚。微臣知道此事为诸多人所不齿,但微臣既已娶妻,就当一心一意,因此并不在乎外人如何评述。即便是在京官和外官任上,微臣也始终勤勤恳恳,从未有半点懈怠,此中并无借重父亲和岳父之力,伏乞皇上明鉴!”

风无痕不置可否地踱了两步,这才意味深长地道:“朕自然知道你的政绩,吏部考评年年卓异,这在年轻官员里头确实分外难得。如今科举场上虽然年年都有才子,但说到通实务经济之道的却没有几个,你能从各官任上一路做到布政使,自然是有一通本事。”他仿佛在思量什么,突然又开口问道:“章叔铭,朕且问你,江南乃鱼米之乡,你在那里为官,尽管政绩颇佳,但还算不上十分本事。倘若朕调你前去湖北,你可有信心能还朕一个清净之地?”

章叔铭顿时大愕,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心中竟然存着这样的意思。

然而,此时此刻,他又怎能开口推脱或拒绝?湖北比起江南富饶之地,相差不啻天壤之别,民风更是彪悍至极。自来在那里为官地,能保住官职已是不易,枉论升迁二字。不过,从皇帝颇含深意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丝讽刺,一丝冷然,甚至还有几许期待。章叔铭咬咬牙,重重叩下头去:“微臣唯皇上之命是从,即便是刀山火海尚且不惧,又何况区区湖北!”

风无痕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登基未久,湖北就闹了洪灾,虽然这是天灾不可避免,但湖北通省上下的官员仍然被证实是庸碌无能之辈。一到灾荒便只知伸手向朝廷要钱粮,那朝廷要他们又有何用?闹到现在民众怨声载道,连玉常也上了好几道的弹劾折子,其中更是把现任湖北巡抚说得一无是处。如此一来,风无痕便不得不考虑调一个能员去湖北镇压局面。看了不少吏部送上的履历之后,他还是把目光集中在了章叔铭身上。

“很好,章叔铭,能有担当方为忠臣。你若是一味推三阻四,朕少不得就要免去你的布政使之职。”风无痕点点头道,“湖北民风彪悍,官员向来不是死命弹压就是敷衍了事,因此无论赋税还是民政都是一团乱。你此去湖北,朕希望你能打开一个局面来,不要像以往那些龌龊官吏一样只知欺上瞒下。”他略略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分量颇重的话,“朕可以和你约定,三年之内,若是你能还朕一个富饶的湖北,朕就给你的生母诰命封赠!”

章叔铭闻言浑身大震,几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头顶地君王。他自幼丧父,母亲含辛茹苦将他抚养长大,不仅省吃俭用送他念书,甚至还不惜在大户人家做活弥补生计。然而,在他进学后不久,积劳成疾的母亲就撒手人寰,这让他分外心痛。也正是因为如此,无父无母的他才会轻易入了章氏宗谱,但内心中,章叔铭对早已辞世地母亲仍是心怀愧疚。

“微臣,叩谢皇上恩典,绝不辜负皇上的重望!”章叔铭深深俯首叩头,眼中已是水光乍现。他并不知道皇帝如何知晓了自己的家世,然而,就是为了那诰命封赠,他也绝不会轻易认输。“不就是一个湖北么,又怎么难得住我章叔铭?”他暗暗发誓道。

待到章叔铭退去,风无痕方才淡淡吩咐道:“你出来吧!”只见偏殿中步出一个人影,毕恭毕敬地走到阶前跪下,正是李均达。他也没有想到皇帝会在召见章叔铭时令他在偏殿随侍,因此心头一片迷糊,待到最后皇帝派章叔铭去湖北时,他才恍过神来。尽管还是有些不解,但他心头的愤恨本就不如范衡文深重,再加上皇帝又额外开恩让他看了章叔铭地履历,因而他已是完全释了怀。换作自己,就算有人暗中扶持相助,也决计做不到章叔铭的政绩,他心中暗自存了几分钦佩。

“李均达,你在实务上远远胜于范衡文,但与章叔铭一比,却仍旧有不小的差距,朕此言可是属实?”风无痕直截了当地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朕此次让你作了房官,你的言行也颇为称职。论起学识来,其实你倒是三人中最为上乘者,朕有意调你为四川学政,加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衔,你可有信心为朝廷访查英才?”

李均达顿感一阵头晕目眩,虽说他这个学政不过从四品,但依照历来凌云的规矩,所谓学政乃是各部堂或是翰林院进士出身的官员充任,身份极为尊崇,在各省甚至可以和督抚平行。像他这样得圣眷的官员,一旦三年任满,再向上升迁是极容易的事。不仅如此,将来门生满天下时,这为官就要轻松得多。想到这里,他立刻叩头应承道:“如此殊遇,微臣本不敢当,但访查英才乃是微臣平生所愿,因此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唔,你就回去好好准备吧。“风无痕颔首道,“李均达,朕信得过你的人品,希望你也不要让朕失望。为官一任当造福通省学子,你牢牢记着这一点就是,万不可走了他人徇私舞弊的老路!”尽管深知李均达的秉性,但他还是不得不嘱咐几句。官场犹如染缸,能出污泥而不染的毕竟是少数,他实在不想看到一个清正的官员因为环境而堕落。

章叔铭心思复杂地坐轿回府,和岳母的期望相比,皇帝的这一道任命无疑是晴天霹雳,然而,对他而言却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作了近八年的唐家女婿,他对杜氏这个岳母实在是忌惮非常,唯恐对方在利用自己做什么干碍太大的事情。然而,他却不得不紧靠唐家这棵大树。章家自义父致休以后,已经是日渐式微,若非他能力出众,怕是在京城立不住脚跟。

此去湖北,皇帝似乎有意让他接手巡抚一职,这是一个不小的飞越。抚台和藩台虽说官阶一般,但毕竟还是有从属之别。只要他能在这三年中有所表现,说不定将来湖广总督的位子也能够轻易染指。他一边想一边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和为人傀儡相比,自然是自己作主更有挑战性。若是杜氏一意逼迫,那就休怪他不客气了!

他才踏进章府大门,贴身小厮就匆匆走近禀报道:“启禀老爷,夫人刚才又犯了病,才叫大夫来瞧过,老太爷似乎很是不喜呢!”

章叔铭眉头一皱,深深叹了一口气,仕途得意又如何,妻子的心结不知他今生今世能否解开。唉,他自忖对唐见柔这个妻子体贴入微,为何还会弄到如今的局面?“天意弄人,莫过于此!”他仰天喃喃自语道。

第三十八章 外迁

豫丰二年四月初十,宰相鲍华晟奉旨至萧府查抄萧家家产。果然如群臣所料,除了萧家的祖产和御赐之物外,萧云朝的积蓄着实颇丰,光是金玉之器就多得令人眼花缭乱,甚至还有不少西夷之物,总价超过四百万两白银。不过,萧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因此对于这些家产,皇帝未曾置词,群臣也知机地不发一言。只有百姓望着那一队队搬箱子的士卒,口中啧啧称羡。而状告萧云朝三个儿子的状子足足在顺天府尹的案头堆了三尺高,就连刑部尚书何蔚涛也是为此不胜其扰。

案子的审理过程没有一点悬念,谁都知道,身为谋逆主犯的儿子,那三人自无幸理。而顺天府和刑部会审后的一系列罪名更是足以让他们死上数次,从草芥人命,强抢民女到大发悖语,心怀叵测,足足十几条的罪名让人看着就感到心悸。这一次萧云朝谋逆一案,出于皇帝授意,因此大理寺并未行株连之举,这才让一众攀附萧氏一党的官员松了一口气,但心中仍然忐忑。何蔚涛则是顺理成章地成了这一派的领袖人物,但行事也更加谨慎小心,唯恐触了禁忌。

至于萧重华一家却并未遭到几分扰动,先前风无痕本意的加封自是没了动静,但他的此子升迁苏州知府的吏部任命却仍然有效,故此,萧重华一边哀叹时运不济,一边想着将来可能的飞黄腾达。他很是清楚,株连九族的大罪变成了只诛萧云朝一系之人,这其中不知费了多大周折。太后萧氏的态度也是起了不小地作用。想到自己竟差点遭了身首异处的下场,他就感到心惊胆战,因而对当日柔萍许诺的事情也看淡了许多。女儿萧珑本就是庶出。横竖现在还小,等几年没动静再将她嫁了就是。

除了处置萧云朝一家以外。皇帝对于四个皇族老王爷地处置也格外严厉。宗人府宗正氓亲王风氓致亲至他们府上,庄亲王风怀起、青郡王风怀德、肃郡王风怀引这三人毫无悬念地被赐鸩酒,而理亲王风怀章却幸而逃过一劫,只是被褫夺了亲王爵位,幽禁府中。这番敲山震虎的举动顿时让一众皇族收敛了许多。当日先帝在位时,尚且没有如此严厉地处分宗族,而新君登基未久,就以谋逆罪鸩杀了三位王爷,这种狠辣地手段着实让人心惊。

未几,皇帝又下了旨意,授李均达翰林院侍讲学士衔,出其为四川学政;除章叔铭浙江布政使一职,另授其为湖北巡抚。这两道任命让有心人揣测不已,对于本就在詹事府任职的李均达。其得蒙重用乃是顺理成章,但章叔铭这从浙江调任湖北,看上去却怎么都不像是升迁。毕竟历来地方官员的升转都是优先考虑本地。而异地升职却往往有着其他考量,因此看好章叔铭前程的人并不多。多数朝官都以为年少得志的章叔铭在将来地仕途上会有波折,只有极少数的权臣才能品出其中含义。

与萧家一门的大案相比,史名荃的回京自然不会激起多少动静。尽管左晋焕和范衡文带去了皇帝的谕旨。但这位硬脖子的御史愣是在甘肃又呆了半个月,这才回到了京城待罪。他循例先是去见了兼任左都御史的鲍华晟,自然而然地便遭了一通训斥,心头自然是极度不服。史名荃自忖弹劾甘肃通省官员并未存有私心,对于朝中文武的态度,这个二愣子御史想当然地以为那是上下包庇,排挤他这个直臣,直到鲍华晟反复敲打之后,他方才有所醒悟。

“史名荃,该说的本官都对你说了,听不听自然在你。”鲍华晟已是有些不耐烦了,“当日你上书弹劾海大人,已是犯了皇上的忌讳,就应当吸取教训。你弹劾甘肃通省官员本是言官职责,并未有错,但你不知进退,用明折拜发就是最大地不智。须知如今乃是皇上登基未久之时,百废待兴,哪有功夫只注意甘肃一省之事?你倒好,递了明折也就算了,还擅自插手地方政务,搅得好好的赈灾一团乱,还要皇上派人为你收场,实在是太胡来了!”

史名荃已是听得心有所动,但一直以来积存下来的倔犟还是占了上风,因此始终低头不言。只听鲍华晟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御史耿直本是朝廷幸事,但也需循着正理而行,否则朝纲岂不大乱?你是聪明人,自个看看连玉常,同样是监察御史,他就比你年长几岁,行事便要老成持重得多。赈灾就是赈灾,观风就是观风,他一边安抚民众,一边是流水般地奏报呈往朝廷,皇上对其极为满意看重,你怎么就不能好好学学?……”

直到出了鲍府,史名荃的脑海中还是回荡着鲍华晟的一通训诫。对于他这等年轻官员而言,鲍华晟这样的前辈一直都是崇拜地偶像,所以自从进入监察院后,他便铁了心要做出一番成绩来。但是如今可好,他成绩倒是不见,祸事却是不断,时时要劳动鲍华晟善后。史名荃嘴上虽然没有半点流露,心中却着实愧疚感激。

如同行尸走肉地回到自己家中,史名荃已是浑身无力。今次的过失着实不小,即便鲍华晟再护着他,怕是处分降级也在所难免。说起来,他现在也觉得当初过于性急了,仗着钦差之权免去那几个龌龊官吏虽然并无一点过错,但拖延了赈灾却是大过。每每想到有人因此丧命,史名荃立时寝食难安。为官之难,更甚于蜀道啊!

他正在房中胡思乱想,就听得雇来的小厮在门外嚷道:“老爷,有人送帖子过来!”这小厮本就年岁还小,一边说一边冒冒失失地闯进屋来,递上了一份极为精致的帖子。

史名荃展开一看,讶异地发现这帖子竟来自连亲王风无清,顿时愣了神。他自忖和这位王爷并无交情,刚想打发小厮前去谢绝,就见一个身穿王府号服的长随出现在眼前。来人深深一揖告罪了一声,便恭谨地道:“史大人,王爷有要事和您相议,这才贸然下帖相邀,请您今晚务必到场。奴才是奉钧命行事,还请史大人给一个回执,奴才也好回去交差。”

史名荃沉默良久,只得点头应承了下来,随意扯过一张拜帖写了回执后,他方才打发了那长随。摒退了自己的小厮后,他就不由胡思乱想了起来。虽然对京中权贵并无几分认识,但他还是知道连亲王乃是皇帝驾前最得用的兄长,此次相邀,说不定就是出自皇帝的授意,因此一颗心不由砰砰直跳,始终无法平静。

到了傍晚,他换了一身常服后,也不雇轿,也未带随从小厮,竟是孤身一人安步当车地来到了连亲王府。许是王府门上的下人早就得了讯息,因此并无一人拦阻于他,王府总管更是恭恭敬敬地将他引到了书房门口,这才示意他进去。

甫一进门,史名荃便愣住了,书房中有两个相貌极其相似的男人,一个年长几岁,另一个看上去却极为眼熟。仅仅思绪一转,史名荃就连忙撩袍跪倒在地,口称万岁不迭。他也并非蠢笨之人,哪里不知道连亲王风无清是借机代皇帝邀他过府,此时此刻,他想起自己在甘肃的作为,顿时汗流浃背。

风无痕倒不像史名荃想象中那般震怒,神情只是淡淡的,倒是风无清侍立在风无痕身侧,不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底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御史。“史名荃,朕没有在勤政殿召见你,而是选择了连亲王府,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若是真要论你的罪过,怕是你的御史也当不成了,你倒是说说,这几年先是御史,然后是外官,最后又回到了御史任上,你是否有寸功在身?”

史名荃听皇帝如此说,心中立时了然。诚然,他是生性耿直不假,但辗转数职都没有建立什么功劳,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皇帝问话不得不答,他沉吟片刻,只得诚惶诚恐地应道:“启禀皇上,微臣确实未建微功,有负皇上所望。”

风无痕见他老实,脸上才稍稍露出了一点笑容,“你还算诚实,那你是否想过,为何旁人能履建功勋,你却频频惹祸,这一次还好心办了坏事?”他不待史名荃回答,便正容道,“史名荃,朕不妨告诉你,你是被一个‘名’字所累!”

一句话顿时把史名荃震得呆了,风无痕却并不看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是羡慕了鲍华晟的声名,想要仿效他为一代御史的典范,不是么?确实,朝中直臣难为,但是,相比直臣,朕更看重的是纯臣!心中有社稷百姓,而无一己之私,行事须得考虑周详,不因图名而破坏了大局,身为纯臣者,时刻以君父为重,为君父分忧,这才是臣子的典范!你看看连玉常,同样是御史,他的举止手段便有鲍华晟的影子,旁人虽称其为铁面,却爱其风骨,朝中文武也无人在背后诟病,这才是你该好好学学的!”

同样的话史名荃也从鲍华晟的口中听过,然而,鲍华晟自然不会这般直接,言语中不留一点情面。因此,震慑之余,史名荃只能叹服,可心头的沮丧之意却未曾退去。只听得上头的皇帝又冷然道:“史名荃,以你本次的过失,本当革职,但朕最后给你一个机会。以你本来从五品的御史之职,朕便委你梧州知州之职。那里出了好几任的贪官,朕倒要看看你能否过得了这个染缸。倘若你能真正料理好上司下属,又在地方做出政绩,朕便调你回来,让你在监察院再出一份实绩,你可愿意?”

史名荃心念数转,最终俯首应道:“微臣谨遵圣命,定不辜负皇上所望!”

第三十九章 殿试

豫丰二年四月二十六日,新取中的几百名贡生齐集太和殿,对于他们来说,这兴许是一生中头一次看到至高无上的皇帝。依照惯例,殿试都由皇帝亲自主持,另设八名读卷官,其中大学士两人,院部大臣六人,另设王公大臣监场。而风无痕为了昭显此次恩科的公平和郑重,八名读卷官俱是朝廷重臣,就连海观羽这类已经年迈的老臣也不例外,监场的更是连亲王风无清和和亲王风无候两个亲王。如此一来,众贡生的心底便不免惴惴然,须知殿试只策一问,若是不得章法,今科就算中了,也没一个好名次。

这些贡生都是在殿试的头天晚上进入宫中,住在偏殿或大臣们的朝房内,论起礼遇比在贡院会试时强上了许多。由于殿试只关系到三甲排名,并不筛选淘汰,因此相对乡试和解试来,他们的压力便要小些。此时的太和殿内,东西向陈列着十几排矮几,尽管风无痕早已下了旨意,在殿中燃起火烛照明,但殿内光线仍旧暗淡。好容易候到皇帝升殿,众官员和贡生们下跪参拜之后,礼部官员才颁下了试题。等到归位答题时,已是足足费了一个时辰。

风无痕高居御座上俯视着这些忙于答题的士子,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所谓科举,正是为了拔天下之英才,身为帝王者,无不期望能从每一科的举子中选出自己看重的人才。他不由又想起了宛烈二十一年的春闱,那个时候,自己就碰上了范衡文等人。如今。那三人不管曾经有过怎样地故事,都已经进入能够协理一方,他只希望今科的士子也能出几个得用的。如此一来,朝堂上又可出现一些新地声音。

下头的贡生又哪里知道皇帝地心意。他们面前的这些矮几都只有一尺左右高,两千字的策问至少得盘膝书写一天,因此到后头不免腰腿酸痛,头晕目眩。然而,由于日落前就需交卷。因此谁都不敢怠慢,只要能坚持到底,至不济也能捞一个同进士,总也对得起十年寒窗苦读了。

待到八位读卷官将贡生弥封好的答卷全都收拢来了之后,一众人便聚在朝房说笑。虽然他们大多都是从科举场中走过来的,不过其中毕竟还有不少勋贵子弟,因此倒是免了这一通地苦恼。而连亲王风无清和和亲王风无候则是更为好奇,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听着马逢初在那边说着一些有名的典故。

“两位王爷,各位大人,你们也知道。虽然读书人为天底下第一自命清高之士,但一遇到科举,那就不一样了。从各省乡试到会试。那些夹带的,作弊的,也不知有多少人被驱逐出了考场。我朝对于会试的搜检也是愈加严格,宽衣解带还不算。往往是连头发耳朵也是搜了一个齐全。说起来虽然是侮辱斯文,但这也是着实没有办法,即便这样,还是有人不知洁身自爱,毁了一世前途。”马逢初一边摇头,一边又念起一段骈文来:

“八股立,三场设,秀才集,贡院塞。覆压九千余号,不见天日。行台北构而西折,直登文场。一位主司,各谨关防。头炮警众,二炮开阁,听点传呼,争先捷足。各抱考具,铺阵紧缚。挨挨焉,挤挤焉,凳脚篮头,猝不知为何人跌落。”

这一段话一出,直叫一帮饱学大儒全都愣了神,好半晌才发出一阵大笑。越千繁笑得是前仰后合,几乎直不起腰来,“真真难为了这个举子,居然能仿着《阿房宫赋》写出这段故事来,心思还算灵动。怎么,此人后来可曾中举?”

马逢初摇头道:“此人是个懒散的性子,一见那人头攒动的模样,早早地逃了回去,还美其名曰,性命要紧,这番考试不去也罢,后来竟是作了商贾,居然也积下了万贯家财。”众人闻言都是大讶,有心人不免嗟叹不已,只有越千繁想起了本家的兴旺,不由莞尔一笑。

一阵说笑之后,他们看着案头堆得老高的卷子,不由又是相视苦笑。这些都必须在三天之内看完,不但要依五等评议,最后还得综合起来再评一遍。想到此次恩科之中连番变故,他们都是一阵阵心悸,所幸风波暂时已经平息,否则这阅卷还真是没有心情。

风无候和风无清只不过是担着监场之名,交卸了差使便觉一身轻松。两人虽然当年有着极深的芥蒂,但眼下都是皇帝倚重地皇兄,因此面上已是好得如胶似漆,等闲人决计看不出他们以前的过节。临出宫时,两人却看见了嘉郡王风无伤,顿时都是一愣。

嘉郡王风无伤自然是进宫求见皇帝的,眼看着风无候圣眷日隆,他心中也就活络了起来。所谓野心不过是当年地一厢情愿,谁会始终执着于那点东西,风无言和风无景的前车之鉴犹在,他早就收了心思。与其把命搭进去,还不如巴结好皇帝,也好作一个既有富贵又有权势的王爷。不过,在这里遇到风无候和风无清,他便立刻想到两人先前兼的差使,脸上便有几分不自在。

“四哥,六哥,小弟在这里给两位请安了!”风无伤转瞬就换了一副满脸堆笑地神色,几步迎了上去。

风无清含笑打了个招呼,风无候却是没那么正经,拍了拍风无伤的肩膀道:“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要进宫面圣?今日皇上主持殿试,说不定已经累了,你这时候求见,未免有些不识趣了。依我之见,你不若明日再进去,大不了我再拖上六弟给你作陪。要知道,如今六弟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有他在,你说话也方便不是?”

风无伤今次本就是前来试试,听风无候这一说便立刻变了主意,立刻涎着脸朝两人一揖道:“多谢四哥提点,否则,今次吃一个闭门羹不算,还得吃一顿挂落。六哥,明儿个我求见皇上,你可得给我帮衬一下,彼此都是兄弟,你若是不提携,我这个小小郡王可得真要在王府中闲着了。”

风无清倒没想到对方居然这般打蛇随棍上,待要拒绝又觉不妥,因此只得笑骂了一句便答应了。三人一时无事,便相约到风无候的王府饮酒,谁都知道,这位和亲王府上的女乐是出了名的。不过,此时犹在先帝的三年大丧期间,因此他们也不敢太过造次,否则既违了儿子的孝道,也失了人臣之礼。

那边的朝房内,海观羽在众人劝说之下,便先歇了。他的身体现下已是极为虚弱,平日不过是强自硬撑着,好在皇帝和群臣都不敢累着这个老臣,因此勉强还应付得过去。马逢初等人自然也就打起精神来看那一叠叠的卷子,还时不时交头接耳地商议几句。

到了戌时,本来紧闭的朝房突然被人推开,一个披着明黄披风的人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此时此地,敢穿这种服色闯进阅卷重地的自然只有皇帝,因此一众读卷官忙不迭地欲下跪行礼,却被风无痕用手势止住。他见隔壁朝房中的海观羽睡得极沉,因此便示意小方子轻轻掩上了房门,这才走到那一堆卷子之前,笑着问道:“虽说是第一晚阅卷,不过你们都是历经这一道的老人了,可是发现今次恩科有什么入得了法眼的英才么?”

马逢初不由笑道:“皇上也太心急了,光是先前那些人誊录弥封就用去了好大的功夫,臣等还刚刚开了个头而已。不过,这一次是恩科盛事,想必定能取中英才,皇上只管等着好消息便是。”他这个礼部尚书既然发了话,其他人也纷纷颔首应是,倒是让风无痕觉得无可奈何。

“朕不过是来这里走走,看你们的样子,仿佛是不欲朕在此久留。好了好了,朕知道你们的辛苦,待会让御膳房送上几碗参汤燕窝过来,省得人家说朕不体恤臣子。”他一边说一边提脚往外头走,口中却继续吩咐道,“科举大事关系士子一生前途,你们一定要用心评判,免得引起人家诟病。你们都是朕信得过的臣子,这恩科大事朕可就交给你们了!”

一众朝臣连忙恭送皇帝出去,马逢初起身之后,这才亲手关上了房门。他是之前会试的主考官,此时又见皇帝郑重其事的态度,只得苦笑道:“诸位大人,皇上如此看重此事,看来我们少不得要更辛苦一些了,断不能将优等的卷子错过。横竖多选一些好的出来,到时由皇上钦定三甲,便再无悬疑了。”

越千繁等人也点头应是,回想起皇帝适才的态度,他们哪里还有看不出来的。朝堂上的重臣大多是先帝遗留下来的臣子,虽然现在身居高位的都是皇帝信得过的人,但毕竟不若那些天子门生容易指使。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混迹官场多年,又哪会不明白这些道理。只看皇帝屡屡提拔年轻才俊,他们便体察到了君王的心意。横竖这次取士,他们无人在其中作梗,怎么也能出一科名副其实的进士才对。

第四十章 和睦

萧氏一连几天都在噩梦中度过,她已经许久没有品过这般滋味了,即便是当初孝仁敬皇后贺氏薨逝时,也未扰过她的安眠,如今萧家正支的陨落却不可避免地为她带来了诸多愁绪。尽管口中说得强硬,但当自己的三个嫡亲侄儿全都被赐死时,萧氏仍是黯然神伤,而这一切,全都被柔萍看在眼中。

“不要,不要!你不要来找我,明明是你咎由自取,为何还要怪我见死不救?”突然惊醒的萧氏顿觉浑身一个激灵,几乎从床上跃起,然而,入目的却是柔萍忧心忡忡的脸色。她扫了心腹侍女一眼,无奈地喃喃自语道,“若非你当日的临死一击,怕是萧家真的要遭到灭族之祸了。哥哥,不要怪我,我也是没法子!”萧氏突然把头深深地埋在了两臂之间,面上满是泪痕。

“太后,太后!”吓坏了的柔萍连忙上前劝慰道,“事情都过去了,太后还是放宽心些,否则伤了身体便不得了!如今萧重华大人那边好歹还存了萧家的血脉,还有其他散落各地的亲族犹在,太后若是真的有心,不虑挑不出真正的人才。皇上不过是一时激愤,等火头过去了,一定还会有所恩典的!”

萧氏茫然地抬起头来,这才勉强发话道:“你去打一盆水来,哀家要洗漱!”她撑着床沿下了榻,几步冲到妆台前,果然发觉自己脸色极为难看,眼眶也深深凹陷了下去,没有半点往昔的风仪。“再这么下去。哀家就真的变成骨架了!“她不满地抱怨了一句,后头地柔萍已是叫来了几个太监宫女,一众人立刻忙忙碌碌地服侍萧氏开始梳洗。尽管此刻离天亮尚早。但主子有命,谁都不敢说一个不字。因此这些太监宫女无不尽心竭力地为萧氏装扮。不到半个时辰功夫,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便又是那个仪容端庄,高贵典雅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