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满意地看着镜中地身影,良久才对柔萍吩咐道:“等皇帝下朝之后,你去请他过来。就说哀家有要事和他商议,让他务必来坤宁宫一次。另外,你去看看慈宁宫修缮得怎么样了,哀家这样占着皇后的正宫总是不成体统,就算血腥味再浓,也总是要搬回去地。”

柔萍一边点头一边应着,待到萧氏交待完,她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算算时辰,皇帝也差不多快起身了,她还是赶过去看看虚实的好。

这两日主子脾气不佳。身边的太监宫女若有不称心之处,动辄送到慎刑司处置,因此是人人噤若寒蝉。她虽是心腹。但也不想讨了没趣,凡事还是尽心一点好。

风无痕昨夜本是歇在凌波宫,但深夜醒来后想起了一件正事,因此已是早早返回了勤政殿。柔萍自几个侍卫那里得了消息。也就直奔了勤政殿来。门口那几个太监侍卫都知道她的身份,因此谁都不敢拦着,只是派人进去给小方子送了个信。柔萍一跨进大殿,就见小方子急匆匆地迎上前来,口里叫得极为殷勤,萍姨长萍姨短的,倒是逗得柔萍也是一乐。

“你如今也是皇上面前地红人,奉承我这个宫女作什么?”柔萍笑骂道,见小方子还是涎着脸的模样,这才转容道,“太后说让皇上下朝后去坤宁宫一趟,你看看皇上的情形,是你去传话还是我亲自走一趟?”

小方子闻言不由一愣,不过他本就是极聪明的人,片刻便得了主意。“萍姨,你在此先等一会,奴才先进去通禀一声。倘若皇上说见,你再进去;若是皇上传话,你就把话带回太后那边就是。”他说着便转身朝正殿行去。柔萍心中暗自点头,皇帝身边有这样伶俐的人伺候自然是好事,也省去了她不少麻烦。不过一柱香功夫”卜方子便回转了来,挥手示意她一起跟着进去。柔萍一路行去,只见两旁的太监宫女都是垂手侍立,连一个呵欠都不敢发出,竟是如同桩子般钉在那里。若是侍卫如此做派当然说得过去,可阖宫上下的太监宫女都能做到这样,可想见皇帝驭下之严。柔萍鲜少在这个时候进入勤政殿,因此暗暗乍舌不已。

待行到了正殿,柔萍依礼下跪请安之后,风无痕便示意她起身。对于母亲萧氏身边的这个侍女,他倒是从来未曾给过脸色,始终都是恩赏有加,虽说之前因萧云朝之事和母亲有隙,此时他也未露分毫。听柔萍说完太后萧氏的吩咐之后,风无痕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但转瞬便恢复了镇定。

“唔,太后既然说了,朕自然不会忘记。柔萍,你回去禀报太后,就说今日早朝之后,朕会去坤宁宫给她请安。另外,西夷人送来了一批贡品,你请她老人家和皇后一同过目,自己留下看中的,然后分赏宫嫔,余下地再入了内库就是。”

柔萍连忙屈膝答应,她不敢打扰皇帝的正事,因此事毕之后便急急退了出来。回到坤宁宫一一禀报之后,她就发觉主子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不过,萧氏显然并不打算对她说什么,挥手打发了所有下人之后,便倚首在妆台边出神。

这一日地早朝不过是虚应故事,各部院的重臣大多仍在阅卷,因此几乎无人奏报什么大事。倒是兵部尚书余莘启转奏了展破寒的折子,无非是西南大捷之类的捷报。不过,这个杀神在西南打地胜仗多了,久而久之,群臣也就不以为意,就连风无痕也不过是置之一笑罢了。当然,尽管都是小胜,但好歹也是彩头,因此一通嘉奖自是在所难免。展破寒好歹也是朝廷大将,不给一些体面也说不过去,风无痕便命上书房草拟了一道旨意,用驿马通告西南军中。

仗打到如今的份上,早已不是所谓的平叛,而是为了昭显天朝军威。缅阳族的一族之力本就不是凌云的对手,但西南部族甚多,若是一个个都仿效缅阳族来一次兵变,那事情就棘手了。展破寒今次领兵,风无痕还另外给了他密旨,让他暗中访查各部情况,扶持一些亲近朝廷的首领。展破寒不断地来一些小胜,为的也正是威慑这些大小部族。所幸破了缅阳族的一处重镇之时,大军截获了不少金块之类的物事,因此军饷方面倒是节省了不少。展破寒之前曾经在风无痕处分到了不少好处,因此对这些身外之物也不甚留心。

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的不过都是些小事,因此这一日的早朝便结束得极早。风无痕下朝之后便换了一身常服,但身后护持的侍卫却不在少数。当日的那一桩事情出过之后,皇后海若欣便下了懿旨,只要皇帝在宫中走动,身后必定要跟着十六个侍卫。这样一来,再加上小方子等贴身伺候的太监,风无痕身边边簇拥着一大群人。

风无痕对此颇为无可奈何,但也知道皇后的苦心,所以并未改变这个规矩。想起当日逃得性命的仇庆源,他便微微摇了摇头,死罪难免,活罪难饶,仇庆源虽然免去了死罪,但在宫里却是待不下去了。到了最后,风无痕只能一道旨意,发配他去了西北军前效力,不过还是破天荒地保留了他的品级。一旦他立了战功,那将来便还有回朝的机会。

风无痕乍见到太后萧氏,竟又生出了儿时那等惊艳的感觉。自从先帝驾崩后,萧氏便鲜少在梳妆上费功夫,不过由于保养得极好,因此看上去也是风姿绰约。但今次又是不同,只见萧氏一身白色宫纱,头上的发髻上缀了一串名贵的珍珠,手腕上却只戴了一个玛瑙镯子,愈发衬显出了白皙的肤色,就连这几天始终笼罩在脸上的忧愁之色也不见了踪影。然而,风无痕见母亲突然这副装扮,心底却不由咯噔一下,脸上却浮现出了亲切的笑容。

依礼觐见之后,他便笑吟吟地在萧氏另一侧坐下,“太后,您今儿个的气色看上去不错,看来那帮奴才终于知道该怎么伺候了。”他见母亲只是晒然一笑,便又开口道,“柔萍天不亮就来了勤政殿通传,因此朕下朝后也立刻匆匆赶来,不知您有何要事?”

萧氏但笑不语,只是挥手斥退了一众太监宫女,这才正容对儿子道:“无痕,哀家并无意插手国事和你的家事,不过有一件事情却得预先提点你一番。先帝立储时的艰难你自己也亲身经历过,应该知道弊病何在。不说如今你这一辈的兄弟中没余下几人,就是你登基时的风波和前几日的变故,你也该知道如何抉择。算起来,你的长子风浩扬已经快八岁了,就连琬嫔平氏的儿子,也已经快周岁了,如今皇后和珣妃尽皆有孕,你对将来立储可有什么打算么?”

风无痕却是没想到母亲会骤然提起此事,因此不免愣了神。然而,他很快便定下心来,见母亲萧氏并无玩笑之意,神情间似笑非笑的,他便省出了情由。萧云朝一支的下场已经注定,以母亲的心计肚量,自然不会再计较这方面的得失,一旦从愁绪中脱困,便会为将来谋划,所以问起此事也是自然。可是,尽管知道立储之事脱久了也不是法子,但他至今仍未有立储的打算,毕竟,他登基连一年都未到。

第四十一章 狠辣

“太后,现在就想着立储未必太早了些,朕的意思和先帝一样,待到诸皇子长大了,能够见着品性之后再议此事也不迟。”风无痕陪笑道,“皇后和珣妃虽然都已经有了身孕,但毕竟还未临盆,是男是女也说不得准。”

萧氏哪里听不出儿子的推脱之意,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后便摇头道:“皇帝,你是哀家的儿子,你在想什么哀家还会不知道?对于天家而言,早定君臣名分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就拿这一次的变故来说,倘若皇帝你早已立了太子,那旁人又怎会把皇位攀扯到一个已被废黜的郡王身上?先帝晚年立储,比起凌云一众先祖来,乱子也就多多了。你看看你那些皇兄皇弟,真正能够信任的又有几人?还不都是那时立储之争惹的祸,须知兄弟合力,其利断金,这可是先贤说的。”

萧氏的一番话语让风无痕悚然而惊,他本还以为母亲是借机争取主动,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上。想必母亲也是知晓了朝中某些大臣的心意,想要绝了他们的想头,这才出了这个釜底抽薪之计。然而,这立储之事又哪里有这般容易,须知他后宫的嫔妃虽然算不上许多,但来历各异,除了如妃红如和琬嫔平氏之外,竟是人人都有一番背景。所幸贞嫔和容嫔都还未有孕,否则这立储之事非得权衡甚久不可。

“那依太后之意,等到皇后和珣妃生产之后,就可以把立储之事提到台面上了?”风无痕沉吟半晌。又出口问道,“诚然,朕可以避免先帝晚年立储的诸多风波。但过早立储,那个皇子无疑是最好的靶子。容易中人暗算。若是储君真有一个万一,那便得不偿失了。”

“所以,皇上等到皇后和珣妃生产后,可以先拟定一份密诏留存,关键时刻也许派地上用场。若是将来不满意。撤了重立就是。至于这份密诏,皇帝你自己那里留一份,在皇史宬留底,然后再搁一份在皇后或是哀家这里,如此一来,那些铁了心谋逆的贼子便没有那么容易得逞!”萧氏近乎咬牙切齿地道。

直到此刻,风无痕才确定母亲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心底地大石顿时也落了下来。不论如何,母亲的提议确实是一个好法子。虽然不见得能在短期之内立一个最合适地储君,但万一事机有变。至少不至于因为皇位虚悬而惹出乱子。“就依母亲之见吧。”他点点头道。两人议了这么一会,风无痕便想将话题转到别处上头,岂料萧氏的面上突然又现出肃然之色。仿佛又有什么关碍甚大的事情。

“皇帝,哀家还有一事要征求你的意见。”萧氏正容道,“是有关你弟弟风无惜的。”她见风无痕立时脸色大变,不由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地苦笑。“哀家知道,当日你能容他活着,不过是看了哀家的面子,不欲驳斥了哀家这个太后的体面。不过,如今看来,哀家当初是太过想当然了,没有顾及你这个皇帝的心思。”萧氏从座上起身,手中的绢帕已是无意识地揉成了一团。

“哀家从来就是宠着无惜,满心以为他会好学上进,谁料他竟是和他舅舅一个德行,刚愎自用,不识好歹。哀家曾经宣召过宁郡王府看押他的内务府中人,想问问他究竟有没有依旨意好好读书养性,谁料最终竟得知他只是一味放纵自己,平日里也是大发悖语,全然没有悔改之意。所以,哀家大为失望之余,此次已经下了决心。旁人都知道哀家只有两个嫡亲的儿子,若是有所谋划,未免就会牵扯到他的身上。他本就是有大罪的人,皇上此次既然处置了萧家,便没有理由宽纵了他,哀家的意思就是赐他鸩酒,以免将来后患无穷!”

风无痕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居然决断至此,这种形同壮士断腕地决心既令人佩服,更令人胆寒。这样一番绝情的话语出自萧氏口中,竟仿佛风无惜全然不是她当年最为宠溺的儿子。此时此刻,风无痕几乎忍不住想要出口询问母亲地真实心意,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平心而论,萧氏的这番决断一点都没错,然而,能做出这种决定,意味着萧氏首先是太后,然后才是母亲。所谓母子之情,在真正的利益冲突面前,实在是显得薄弱无力。

“太后的心意,朕明白了。”风无痕重重地点了点头,“所谓杀弟地骂名,朕也不怕承担,明日下旨意就是。另外,太后您也应该知晓了寿宁宫纯太妃的那一段情由。朕以为无风不起浪,尽管十三皇弟风无玖确实年幼,但若是无人穿针引线,应该也不会攀扯到他的身上。不过纯太妃毕竟是先帝的妃子,朕或是皇后处置都不妥当,是否由您下懿旨……”

太后萧氏的眉头顿时又紧紧锁在了一起,对于当时突然冒出头的四个王爷以及那道根本就是伪造的圣旨,她也是疑窦重生。王氏恭谨有加是不假,但后宫女子,哪个没有几分傍身的本事?先帝晚年很少临幸嫔妃,就连她这个曾经宠冠六宫的皇后一月中也不过只能见到先帝一两次,而王氏不但能固宠,而且还能和其他嫔妃都处得好,其中情由极为可疑。再者,十三皇子本就是先帝晚年才得的,说不清其中还有些什么缘故,不管如何,这个女人绝对留不得。

“皇帝的意思哀家清楚了,纯太妃的事哀家自会处置。”萧氏点点头,脸上已是浮上了一缕杀机,“她若真是谨小慎微,就不会捅出如今的漏子,所以,依着后宫的宫规,哀家自然可以赐死她。至于风无玖,毕竟还是个孩子,恭惠皇贵太妃膝下只有一女,当年就求育风无浩,被先帝拒绝,如今着她养育此子也就是了。”

“还是太后想得周到。”风无痕心悦诚服地称赞道,“皇后还年轻,后宫事务繁杂,她也不见得能全然料理清楚,有时便要劳烦太后提点了。”

“好了,皇上就不要奉承哀家了。不就是为你的欣儿分忧么,这点事情哀家还做得到,你就不用操心了。”萧氏笑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这才发话道,“你快回勤政殿吧,否则到时鲍华晟他们找不到人,又得急着团团转。哀家答应你的事情,自然不会怠慢的。”

风无痕笑着又逢迎了几句,这才退了出来。离开坤宁宫时,他便让小方子往慈宁宫去访查一番。毕竟那一处才是母亲正经的居宫,不收拾干净又怎能及早让母亲搬回去,想来再有个十日功夫,应该就能还慈宁宫本来面目。

萧氏待到风无痕退走,方才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凌云的太后虽然向来尊荣,但一来凭得是母家威势,二来则是所谓的母慈子孝,否则又哪来的威权?今次萧家见罪,她这个太后自然也就矮了三分,倘若真是和皇帝撕破脸,将来的事情就祸福难料了。好在她不是那等没主见的人,须臾之间就扳回了败局。虽然风无惜曾经是她的心头肉,但事到如今,他活在世上一日,就免不了被他人算计,还不如赐死来得痛快。

萧氏黯然神伤,此时柔萍正好进来,恰恰看到了主子的表情,立刻不安地缩了回去。在外殿盘桓了好一会,她这才缓步走进了正殿,屏息等待着主子的吩咐。

“柔萍,你去唤平海来!”萧氏沉声道,“哀家有事吩咐他去做。”

应召而来的平海心怀忐忑地进了正殿,跪地叩首后便俯伏在地。他虽然已是积功升至了慈宁宫总管,皇帝又赏了他六宫副都太监的职衔,如今是正五品的总管太监,但在萧氏面前,他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恐触怒了这个喜怒无常的主子。

“平海,你待会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去寿宁宫,把这条白绫赐给纯太妃。”萧氏面无表情地吩咐道,随手取过身旁的一条三丈白绫。

柔萍见状不由心中一颤,她适才去取这白绫时,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不祥的意味,谁料竟着落在了纯太妃身上。想到王氏还曾经是后宫中名分颇高的嫔妃,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场,柔萍又如何不胆寒,只是她面上仍旧装着一副镇定的神情,丝毫不敢露出惧色。

平海先是一愣,随即便叩头应是,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那条白绫。这等差使他也不是第一次接了,只是往常最多只是赐死个宫女贵人的,少有妃子这样地位不凡的。想到王氏那美妙的身段和面目,他便不由砸了砸嘴唇,显然是有些不怀好意。

岂料,他左脚还未踏出门槛,萧氏便在后头冷冰冰地又吩咐了一句。“平海,哀家的懿旨你不要记岔了,纯太妃是先帝的宠妃,她若是不肯就范,你们自然可以用强。不过,若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你也不用回来向哀家缴旨,直接提头来见就是!”

这句恶狠狠的话顿时让平海汗流浃背,回头答应了一声便匆匆地冲了出去。太后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便得挑几个老实本分一点的人,否则到时出了乱子,那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

第四十二章 初定

寿宁宫中,纯太妃王氏正在等着那个也许再也不会出现的人。身在宫中多年,她自然知道那些上位者的规矩,当日皇后虽然未下任何决断便已离去,这几天又迟迟没有动静,但她绝不会以为此事可以这样揭过。事情没有破绽并不意味着他人无法处置,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妃而已,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一个小指头就可以让她万劫不复,这正是她当初不甘寂寞,攀上风无凛的缘由。

她几步走到窗前,目光中又变得有些迷离。早在那一日风无凛发动的时候,她就将一块精心设计的玉佩戴到了儿子脖颈之上,并嘱咐其一口咬定这是先帝所赐之物。谁都不会想到,一块看上去好似无双美玉的玉佩中还藏有一方绢帕,她并不打算让儿子为自己报仇,但不论如何,只要有缘,他定能发现其中隐情,那样也就够了。

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她便感觉到寝宫的门突然打开了。只见慈宁宫总管平海郑而重之地托着一个木质托盘,其中竟是一条触目惊心的白绫。此时此刻,王氏又怎会不明白其中用意,自失地摇摇头后便缓缓跪倒在地。

“奉太后懿旨,赐纯太妃白绫!”平海面无表情地道,甚至都不敢低头看下面的女人一眼。在他看来,王氏实在是时运不济,倘若能早得圣眷,那儿子成年之后至不济也能封王,就不必在居于宫中受太后约束。如今不仅是一条白绫赐死,就连自己的儿子也要交由别人抚养。

实在是命薄如纸。

“臣妾谨遵懿旨。”王氏颤抖着接过那条白绫,突然有一种狂笑的冲动。自从和风无凛搭上之后,她几乎夜夜都会做这样地噩梦。一条白绫赐死,这对于淫乱后宫的嫔妃已经是最体面的惩罚。可是。事情偏偏在先帝过世,而她又有了儿子之后来到,无疑是莫大地讽刺。

平海见王氏手捧白绫一脸怔忡的模样,不由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纯太妃,你是自个了断还是要奴才这些人帮衬?”历来赐死宫嫔。少有能自己下手地,因此少不得太监在一旁帮手。如今纯太妃更是青春正盛之年,谁会相信她能甘心就范?

王氏却只是惨然一笑,竟是偏身对平海一礼,惊得他忙不迭地往一边让。平海如今可不是当年不识趣的小太监,能在慈宁宫当上总管,他的阅历见识已是颇长,再加上太后萧氏临行前又有吩咐,他哪敢受这一礼。“纯太妃若有事请交待,奴才一定尽力而为。”他恭恭敬敬地答道。

“我一个临死之人。也没有别的可以奉承平公公,那边的榻下有一只匣子,全是当年皇上赐下地各色珠宝。平公公和这几位分了就是。”王氏的脸倏地变得无比平静,好似不是在交待自己的身后之事,“我只想知道,我这一死之后。无玖这孩子将由谁抚养?”

平海闻言不由一惊,尽管知道王氏遗赠之物定是十分丰厚,但这份礼也不是那么好收的。然而,王氏最后的一个要求却让他松了一口气,这才躬身答道:“纯太妃敬请放宽心,太后已有懿旨,着恭惠皇贵太妃抚养您的儿子。皇贵太妃身份尊贵,又和太后处得好,膝下也没有别的儿子承欢,一定会善待您的儿子。“王氏面露喜色,许久才自嘲地一笑:“太后还真是想得周到,你们都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服侍,我自会自己了断。待会你们进来收拾时,将东西取走就是。”她一边交待一边转过身来,呆呆地望着屋梁。

平海立刻知机地低喝几声,那几个他带来的中年太监随即便跟了出去。刚才王氏的话他们都听在耳中,当然知道其中干系,不过能平白无故地大捞一笔,谁会不愿意,当然也就乐得王氏自己了断,也免得多一次揪心地经历。

“无玖,娘不能陪你了!”王氏嘴里喃喃念道,一边将垂在屋梁上的白绫打了一个死结。“跟着皇贵太妃,你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一些。她是个懂事地人,应该不会陷你于危难。娘只希望你将来能有出息,不过,千万不要像你父亲和我一样死心眼,活着,比什么都强!”她爬上矮凳,缓缓将头伸在套中,终于闭上眼睛踢翻了矮凳。

平海只听得里边咣铛一声,便知道大事已成,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当然不会立时冲进去,足足候了一柱香功夫,他才小心翼翼地带了人推门进去。待到他们将王氏从梁上放下,人已经是死得透了。几人便忙不迭地从王氏床下找出了那个匣子,仅是打开一看,他们便是一阵狂喜,里边的珠玉之物俱是极品,想不到这个纯太妃竟有如此收藏。平海作主之下,众人就一把把地将东西往怀中塞,每个人的袖中和衣服中都是塞得严严实实的。

“你们都拿了纯太妃地好处,以后记得,碰着那位主儿的时候看顾一点。”平海大约想起今日他们做的是有伤阴鹜的差使,连忙吩咐道,“如此,纯太妃也不会来找你们的麻烦。”他的秩位最高,这句话一说,其他人哪有反驳的理,都是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太后萧氏自然不会追究这些太监的小意,待平海缴旨之后,便命人宣召恭惠皇贵太妃贺雪茗,将此事一一对她交待了一遍。贺雪茗本就是兰心慧质的人,思量片刻便答应了下来。好在风无玖还年幼,她当作己子抚养也没什么负担,因此在坤宁宫略坐了片刻,她也就辞了出来。

待到风无凛从杜氏处辗转得了消息,已经是深夜的事了。尽管他和王氏的来往中,肉体的欢愉占了绝大多数,但两人之间毕竟还是有些情分。骤然听闻对方的死讯,饶是风无凛再镇定,脸上还是露出了震惊之色。杜氏本就是心存试探,立刻便省到了两人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至于先帝所谓的十三皇子,她也有些猜着了其中蹊跷。

不过,王氏既然已死,一个不过四岁的孩子便没有什么大的用场,再说恭惠皇贵太妃贺雪茗还不见得会让那孩子知道此事,风无凛在宫中的内线已失,未必能够认下这个儿子。如此一来,只要自己能够承诺这对父子重逢,这个风无凛便不得不乖乖听自己的指使。想到这里,杜氏不由愉悦地一笑,因为旧情郎身死而造成的心结也顿时无影无踪。

风寰宇望着那朱漆宫墙,再一次生出了恍若隔世的感觉。平日来去自如的地方,如今却是再也无法企及,甚至连和自己有过纠缠的女人都无法相救。身为男人,没有比这更为令人屈辱的经历了,可是,他必须忍耐。父王能忍耐数十年,他也一样可以,好歹,他的骨血仍旧能够在宫闱内生存,总还有相见的一天……

朝房中的一众读卷官也总算看完了那一摞高高的卷子,因此以海观羽为首,众人便至勤政殿奏报。虽然是恩科盛事,但风无痕也信得过这些人,在随意阅览了前十的卷子之后,他便开始评定三甲的名次。不过,正要提笔的时候,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在后头的卷子中又翻检了起来。不出他意料,鲍华晟长子鲍锋草那份卷子俨然在二甲之列,一笔字写得风骨不凡,文字周正,显然有大家风范,正是他爱重的那一型。

不过,海观羽显然对皇帝准备越级提拔鲍锋草的做法并不认同,一通苦劝之后,风无痕便只得将鲍锋萃的名字提到了二甲头名。至于一甲的前三名进士中,只有一人来自世家的旁支,其余两人都是寒门出身。

殿试发榜之日,自然是几人欢喜几人愁,不过,前三甲的卷子也早就流传了出来,竟是人人服气。不过,当朝宰相的长公子居然能居二甲头名,这让不少人还是心怀疑窦,直到有好事的把鲍锋萃的卷子传出,那些士子方感叹服。毕竟,有那么一个饱学的父亲,鲍锋萃的才学自然非比寻常,甚至有不少人议论,若是皇帝不避嫌,就是授了鲍锋萃一甲也顺理成章。

豫丰二年五月初一,殿试发榜,取中的进士在太和殿传胪赐宴之后,一甲三人插花披红,状元用金质银簪花,诸进士用彩花,由鼓乐仪仗拥簇出正阳门,跨马游街,备伞盖仪送回会馆住所。其余二甲,三甲进士便由东华,西华门出宫。百姓无不围观,京城诸名门便又开始从恩科取中的进士中寻找品貌出众者,意图招为佳婿。毕竟,有章叔铭的飞黄腾达在先,无人敢小觑这些朝廷新贵。

豫丰二年五月初十,皇帝风无痕下旨,以心怀怨望,大发悖语,并与萧云朝谋逆一案有涉为由,赐已废宁郡王风无惜鸩酒。

豫丰二年六月初二,询妃越起烟诞下一子,皇帝赐名风浩准,是为皇三子,并晋封询妃为询贵妃。

豫丰二年十月二十九,皇后海若欣未足月而产子,经太医院尽力救治,母子皆平安。皇帝赐名风浩嘉,是为皇四子。

同年除夕,西南乱事平定,而兰妃海若兰再度有孕,并受恩旨晋封为兰贵妃。风无痕以天下安泰为由,为仁显皇太后萧氏加徽号“端诚”至此,天下百姓俱称皇帝孝道。

第十卷 升平

第一章 中秋

豫丰三年的八月十五,对于凌云上下的所有臣民而言,无非是一个大好日子。新君登基已经将近两年,虽说还算不上完全是四海升平,但至少天下也是一副平静祥和的景象。西南的兵灾在号称“杀神”的展破寒铁腕镇压下,各大部族无不俯首帖耳,再也不敢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而西北也是风平浪静,安亲王风无方甚至屡屡在给皇帝的密奏中抱怨,似乎所有的战事和不顺都在这一年的中秋前平息了下来。

照旧是中秋赐宴,却是和往昔大不相同,席中除了一众嫔妃之外,又多了两个乳母抱着的孩子。皇后海若欣固然是眉开眼笑,就连其他嫔妃也都是着意奉承。如今皇帝已经是有四子承欢膝下,而皇长子风浩扬已经年满九岁,眼看再过几年就可以协理政务,因此无论皇帝还是太后,这一日的心情都格外好。

月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皎洁明亮,然而,看在风无痕眼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意味。宛烈十九年,也正是这样的一次中秋赐宴,他对上了先帝的缘法,自此之后才有了光明的前途,这是他永生永世无法忘怀的。看着下头莺莺燕燕的一众嫔妃和几个粉妆玉琢的孩子,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几许欣慰的笑容。江山在手,美人环绕,怪不得有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御座,其诱惑确实非同小可。

太后萧氏见儿子一副怔忡的模样,不由笑道:“皇帝,今日这般大好时节。你就把心思都搁下吧。操劳国事虽是你的本分,不过好容易她们都来得齐全,你总不能扰了大家地兴头。皇后。你说是否该罚皇帝一杯酒?”

海若欣见太后发话,自然懂得对方的意思。连忙笑着埋怨道:“太后说得是,皇上成天忙于国事,这个时候还冷落了大家,确实该罚。不过么,既然是罚酒。就得来一点新鲜的玩意,我们轮流敬皇上一杯,然后送上一句吉祥话,当然也要皇上回咱们一句。若是他既不能饮也不能说,就罚他一个东道好了。正好西夷又进贡了一些各色珍玩,臣妾也未来得及分出去,此次地玩意便都有了。”

众嫔妃当然知趣,忙不迭地在一旁撺掇着皇帝应承。风无痕见大家兴致颇高,也就笑着答应了,挥手命小方子去取东西。待到几个小太监将几盘各色各样的饰物捧上来时。众女脸上无不一亮。虽说她们在宫里什么都有,不过这种贡物见地确实不多,而且外间风情和凌云大不相同。所以看上去竟都是新鲜不已。

“皇后就揭朕的短处。”风无痕苦笑一声,接过了海若欣递来的酒杯。“朕可是说好了,若是不能饮下满杯,可是要在你们之中寻人代替。到时可不许抵赖!”

海若欣不由抿嘴一笑,这才举杯祝道:“所谓的吉祥话儿不外乎应景两个字,臣妾是个粗陋人,自然说不出什么新鲜话来,只愿皇上江止,永固,太平万年!”言罢便一饮而尽,片刻功夫便把一个杯底倒转了来给众人看,脸上已是掠过一丝红晕。

“好好好,朕承你的情!”风无痕笑吟吟地灌下这杯酒,这才道,“朕登基两年来,不过是承着先帝地荫庇,没想到身为帝王,政务繁杂得紧,倒是冷落了你们。今儿个中秋佳节,朕也没什么别的可说,唯愿你们青春永驻,和朕白头偕老罢了!”

这句话一出,众嫔妃顿时忙着谢恩不迭,平日虽然皇帝临幸时也曾说过不少情话,但这等场合说出来,情形又不一样。想到东宫的五位旧人都已经膝下有儿女承欢,容嫔和贞嫔也不由想入非非,她们入宫时日尚短,虽然皇帝看着库尔腾部和萨克部的脸面恩宠有加,但论起情分来,毕竟是及不上其他众女的。

一个个嫔妃都忙着上前颂圣,吉利话打点了一箩筐,看得皇帝旁边的太后萧氏捂嘴直笑。不过,后宫中少有能够这样热闹的机会,难得畅快一番却也心情愉快,因此萧氏也就随她们胡闹。她已经是四十三岁的人了,尽管保养得还好,但心境却不可避免地已经老去。先帝去世这两年来,她在慈宁宫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所幸皇后和其他嫔妃都是知情识趣的人,常常过来陪伴,就连贺雪茗和不时过来走动,总算解了几分寂寥。

容嫔雅娜终于忍不住了,见已经轮到自己,连忙斟满了一杯葡萄酒就迎了上去。只见她双目中蕴含着脉脉情意,低头轻声道:“臣妾没什么别地心愿,只愿皇上身子康健,永远顺心!”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好半晌才咬牙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不知皇上今年木兰围猎之时,能否带上臣妾同去?”

这句话一出,顿时就冷了场,太后萧氏斜睨皇后,显然是询问对方是否事先知情,谁料海若欣根本就是一片茫然,就连平素和雅娜相处甚佳的贞嫔明秀和如妃红如也是惊愕得不能自持。虽说雅娜平日在众人面前也经常流露出这种意思,但好歹那都是众人说笑地场合,上不得台面,但现在却不同了。不说四周还有不少操持杂务的太监宫女,就连座上的皇帝也是惊容满面,须知宫规乃是凌云太祖所立,雅娜的这句话无疑是犯了忌讳。

皇后海若欣心念数转,终于勉强开口岔开道:“皇上,容嫔毕竟年岁还小,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她一个孩子在这深宫中,寂寥难耐在所难免,不若皇上今次围猎之时,请赖善老王爷到京城来住上一阵,也好进宫和她叙叙亲情。横竖库尔腾部现在是由克尔泰王爷作主,也就不碍事了。”

风无痕这才笑道:“还是皇后想得周到,朕倒是没注意这些。”他见雅娜一脸黯然地模样,心中又有些不忍。然而,深宫之中本就是如此,凭你当日何等娇贵,一旦入了宫门,便几乎是终身再无见外边天日的机会。对于寻常女子而言,身为宫嫔既是天大的尊荣,但也意味着那是一辈子的牢笼。

出了容嫔这一挡子事,众人对后头的筵会也就有些意兴阑珊了,还是兰贵妃海若欣见机得快,请了太后懿旨后便召来了宫中御用的戏班子,闹了好一阵子方才在晚间散去。众嫔妃起初已是见了皇帝脸色,知道他今晚怕是要歇在永宁宫容嫔处,因此都三三两两地各自回宫去了。

只有红如一向和越起烟交好,便和她先往钟和宫去了。

钟和宫的上下人等早就得了太监的奏报,因此待越起烟回来,阖宫上下已是收拾得利索。不过,越起烟显然是没有多大兴致,挥手摒退了一众太监宫女后,便拉着红如分宾主坐下,神色间已是一片黯然。红如本就对今日越起烟的沉默极为讶异,此时见她这般模样,未免乱了方寸,连忙开口问道:“珣贵妃,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今日有什么不快么?”她寻思着今日筵席上众女的说辞,却一丁点都没找到触动越起烟的地方。

越起烟却有些着恼地瞪了一眼红如,这才嗔怪道:“红姐姐,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本就比我年长一岁,叫我一声妹妹就是了。秩位这东西本就是虚的,难道还真要扰了我们两人的交情么?”她说着便露出了戚色,“这深宫之中,虽然尚未有明目张胆的钩心斗角和争宠之事,但难保将来没有。皇上如今已有四子,而兰贵妃也已经有孕,谁知道将来能够如何。有的时候,我还真想脱身而去,也好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红如顿时大讶,她不可置信地紧盯着越起烟的眼睛,许久才迸出一句话:“妹妹这是什么话,你如今可是堂堂贵妃,外头又有越大人他们撑着,就连越家也是视你若珍宝。即便你想退,还能退到哪里?”她思量着越起烟刚才的话,顿时想到了其中要害,不由摇头叹道,“皇上尚未有立储的意思,即便是有,那也是看天命,我们最多不过尽尽人事而已,横竖我是不作非分之想。不过,妹妹,这种事情你是欲退无门,只能认命了。”

“姐姐可以不争,我却没那么好的福分。”越起烟冷笑道,“昨儿个母亲入宫,带来了本家的意思,他们倒好,一知道我生了儿子,便一个个都蠢蠢欲动起来,也不思量思量皇上的心意和皇后的手段。”她的脸上布满了无可奈何的神情,“我先前跟了皇上,不过是为了能一展所才,谁料最后竟是作茧自缚。如今一旦生子,他们竟是全打起了母以子贵的主意,想要借机再来一个鸡犬升天。笑话,皇上膝下又不止一个皇子,而皇后又有嫡子降世,他们何必那般着急!”

红如不由把越起烟的话一句句掰碎了思量,却还是弄不懂她的意思。“妹妹,你若是真无心让浩准去争那个储位,对皇后言明不是更好么?先头皇上也试探过我的意思,我一意推脱了,皇上似乎也很高兴。如今朝堂上已是平息了,若后宫再来什么乱子,皇上说不定又得大发雷霆。”

“姐姐,你我二人是不同的。”越起烟终于吐露了一句实话,“今日找你来,罗罗嗦嗦地说了这么多,就是请姐姐今后看顾一点浩准这孩子,不要让他受了他人欺负。你若是还惦着我们两人的情分,就答应妹妹我的这个请求便是。”

红如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然而,她却只能点点头,心头的疑惑和恐慌却愈发深了。

第二章 探病

次日的朝会上仍然只有些许小事,不过,风无痕的目光掠过群臣时,却愕然发现少了海观羽的身影,心中立时一沉。自他登基以来,海观羽一直是硬撑着病体协理朝政,就连初任宰相的鲍华晟也是得了不少帮助。而年岁更大的氓亲王却是撑不住了,自年前开始就始终在王府中静养,只是在皇帝有所疑难时才会遣人前去相询。

退朝之后,风无痕始终感到心绪不宁,立刻遣了侍卫凌仁杰前去海府查探。不到半个时辰,凌仁杰便匆匆赶回,带来的果然不是什么好消息。海观羽毕竟已经年迈,这些年又从未有余遐好好休养,之前虽然宋奇恩勉为其难地为其稳住了病情,但也只是饮鸩止渴,并非根除。可这个在某些方面比陈令诚更神奇的宋奇恩早在风无痕登基之初便已经回了老家,丝毫没有在太医院供职的意愿,风无痕也只能赐金任其归去。

此时得知海观羽又是重病在身,风无痕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命人上太医院请了沈如海和陈令诚两人跟着。他也不想大张旗鼓地以皇帝身份前去探病,因此除了一干侍卫护持之外,三人竟是乘了一顶寻常官轿便往海府赶去。陈令诚倒不在乎,沈如海却是第一次受此礼遇和皇帝同轿,坐在里头是浑身不得劲,额上的汗珠就没断过。风无痕却无暇注意这些,只是在那里想着海观羽的病情,脸上尽是忧色。

海府门上还是海青当值,见凌仁杰去而复返。再见到官轿中下来的人,顿时呆了一呆,随即便连忙俯伏在地。口中却是不敢多言。皇帝今次明摆着是微服出行不欲声张,他可不会傻呆呆地扰了兴头。见总管尚且跪地相迎。其他门子哪还有不知机地理,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所幸风无痕先前就有旨意,文武百官,非要事不得擅自打扰海府,因此今日海府门口还算清净。也不虞惊动太广。

正在父亲病榻前侍疾的海从芮得了消息,也匆匆地赶了过来,却不料风无痕已是抬脚进了后院,因此只得在院中迎驾。“微臣叩见皇上!”尽管是当年的师生,又有着翁婿地情谊,但如今份属君臣,海从芮仍是不敢失礼。

风无痕却对这个岳父分外礼敬,亲自将其搀扶了起来,又示意无关人等退下,这才低声开口询问道:“爷爷的病情怎样了?”不用伪装。

他地面上就已经布满了忧容,看上去焦急得很。

海从芮却是一愣,虽然两个女儿都嫁给了风无痕。但平时除了私底下相见,皇帝鲜少有这样的称呼。不过,他也不糊涂,连忙躬身答道:

“父亲说了。不过是多年顽疾发作,皇上不用忧心。反倒是皇上日理万机,不应轻易出宫,而且带的人手也未必太少了些。”

风无痕微微松了一口气,对于海从芮的提醒却是不置可否,这些话他可不信会出自于这位岳父之口,大多是临出来之前海观羽授意的。当下他也不多说,命沈如海和陈令诚紧紧跟着,便往海观羽地卧室走去。

两位太医院的正副医正轮流把了脉,心中便都有些沉重,当着海观羽的面却一点都不敢露出来。风无痕命两人出去草拟药方,见房中并无外人,这才好言安慰道:“爷爷,朕知你多年操劳国事,身子不比以往,但还是要好生养息才是。说起来也是朕的不对,明知你日渐虚弱,却还是命你参知国事,硬生生地耽误了,唉!”

海观羽听了心中感动,然而,他是朝堂上伺候了三位君主的老人了,喜怒自是不形于色。他强自笑道:“皇上言重了,海家世受皇恩,如今微臣那两个孙女俱得椒房之宠,荣华富贵已极,又怎能不思报君恩?微臣的身子不碍事,皇上大可不必忧心。氓亲王比微臣还要痴长几岁,如今也还支撑得住,微臣又怎会先他而去?”他见风无痕犹自沉着脸,又开口道,“皇上是念旧情的人,这一点微臣很是感激。不过,这微服出宫一事还是不可多为,须知白龙鱼服易为鱼虾所戏,还是谨慎些的好。”

风无痕不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海观羽的脾气就是如此,君臣两人独处,久而久之地就变成了朝堂奏对的格局,说起来也实在可叹。不过,海观羽说地也是正理,他答应了一声,又劝慰了几句之后方才来到了外头。只见沈如海和陈令诚各提着一支笔,底下的处方上却是半点墨迹都没有,显然正在为难之中。

风无痕立感脑际轰然一声,上前两步低声问道:“海老爱卿的病情就这样难以决断么?是不是有其他干碍?不管什么珍贵药材,只要是能治病救人地,你们两个尽管用就是!”

沈如海见皇帝出来,连忙跪倒在地,沉声奏道:“启禀皇上,先前微臣也曾经替海大人看过,他是凭着几颗药丸才撑到了今日,五脏六腑生机已经极弱,恐怕……”他却是不敢再说了,毕竟海观羽乃是朝廷重臣,若是他此言不准,那事情就闹大了。没了主意的沈如海只得目视陈令诚,希望他能出来打一个圆场。

陈令诚却没有沈如海那般拘束,只是捋着胡子沉吟道:“皇上,不是微臣不想尽心救治,实在是海大人年岁已高,禁不起虎狼之药折腾。太医院的太医早就看过先头宋大人的方子和药丸,也深叹他地冒险,不过若非如此,海大人也支撑不到今日。如今油尽灯枯几成定局,微臣确实没有回天之力。”

太医院两个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同时下了如此断言,风无痕顿感一阵头晕目眩,幸得小方子搀扶一把,这才勉强支撑住了身子。想起自己年少时海观羽的屡屡提点和护持,他便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本想登基之后对海家再多多优容,谁想到为了制衡之道,自己却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的决定,更是勉强将海观羽留在了朝堂之上。如今风无痕想来,若是早早地令海观羽致休荣养,怕也不会耗费他这么多心力,以至今日无法可想。

“朕知道了,不过,若是有一分可能,你们两人便得尽心竭力,哪怕是为海老爱卿多留几年寿元也好。”风无痕勉强开口道,他瞥了一眼角落中的海从芮,挥手召过他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来到了当日的那棵桂花树下。

“当日,朕就是在这里遇见若欣的。”风无痕惘然道,“那一日,朕从爷爷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可以说,朕能有今日,既是先帝的不断栽培,也是爷爷不断提点的功劳。如今,他老人家重病缠身,朕却无法留住他,实在是心中有愧。”

海从芮仿佛已是从两位太医的断言中恍过了神来,眉宇间虽然仍是黯然,脸上却多了几许平静。“皇上,父亲此人向来对生死看得极淡,也从不信鬼神之说。他老人家一生为朝廷殚精竭虑,想的不是身前身后的名利,只是为了尽人臣本分而已。微臣身为人子,却无法继承他的衣钵,实在是有负皇上重望。”他一边说一边撩袍跪倒,随即便重重叩下头去。

风无痕忙不迭地将其扶起,这才面色诚恳地劝道:“老师,你的秉性朕清楚,若是让你真的搅和进朝堂的政务当中,恐怕你也不会乐意。海氏门生满天下,就是老师你,又何曾不是才学深重的名士?朕要倚重海家的还有很多,老师一味在家中研习学问恐怕不行,将来为一春闱的主考官还是该当的。”

海从芮愕然抬起头来,突然明白了皇帝言语中的深意。毕竟,海家荣宠不能到他父亲这一代便断去,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永远保持那等清贵之身,永远不沾俗务。他毕竟是将来的海氏家主,作一个主考官,将来又能栽培出不少门生。至于再下一代,恐怕就得皇帝履行他的承诺了。

“微臣明白了。”海从芮点头道,神情中已不复往日的潇洒,“父亲常说我不通经济之道,又不理实务,皇上如此优容,微臣知道今后该如何处事。父亲之病既然真的已经病入膏肓,皇上也不必勉强那两位太医,这些事都是人力所难及的,只看天意罢了。”

风无痕见海从芮如此说,心中不由有些欣慰,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当日海若兰的恳求。说起来,如今海若兰也已经有孕九个月了,眼看便要临盆,倘若真能再得皇子,先前对海观羽的承诺便可兑现。对于后宫诸嫔妃而言,这也是最好的法子,皇子众多固然昭示了皇家兴旺,但在立储时看来却并非好事,况且他还是鼎盛之年,将来恐怕还会有皇子降世。

“老师,朕当日曾经对爷爷说过,将来如果若欣和若兰都有子嗣,便择一子继承海氏门第。如今若欣既为皇后,她的儿子朕便得留在身边,假使若兰此次生子,朕便让此子易为海姓,也好圆了爷爷的心愿。”他突然仰首望天,一字一句地道,“朕只希望,爷爷能看到海氏有后的那一日。”

“皇上放心,父亲心愿未了,一定不会轻易撒手。”海从芮见风无痕再次承诺,又觉得心中悸动不已。他乃是单传之子,却未能为海家留下后嗣,心中已是极为愧疚。此时此刻,他已是暗自祈求上天,一定要让父亲活着看到若兰的儿子,如此一来,父亲即便是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为海氏香烟不虑再有断绝的危险。

第三章 口风

由于鲍华晟已是位居首辅之职,因此监察院的事务便大多交给了连玉常料理。自湖北归来之后,连玉常便受了好大一通嘉奖,最后皇帝还破例给他加了右都御史的职衔,直叫他人羡慕万分。而从甘肃回来的左晋焕和范衡文也进了监察院,他们作为钦差时就已经御赐了御史职衔,如今自然还是得循例。不过,连玉常心中清楚,范衡文多半是要留在监察院磨砺,而左晋焕这个实务上很是不凡的官员怕是要外调了。

果然,左晋焕在监察院不过呆了大半年,皇帝便下了旨意,调左晋焕出任山东巡抚。这一道任命顿时让朝中文武议论纷纷,毕竟,左晋焕先前在外官任上最高也不过是知府一职,如今品级是一涨再涨,竟已经是和其父左凡琛同居巡抚,隐隐有当朝新贵的态势。不过,谁都知道他深得天子青睐,圣眷非凡,因此尽管背后非议,当面仍是不敢露出毫分。

此时,左凡琛正在勤政殿单独面圣,他是机灵透顶的人,皇帝将他调到山东,他顿时便想起了那个闵致远。不过,皇帝显然并不打算把事情搅乱,从监察院的弹劾折子中随意挑了一个错处,便免去了闵致远山东布政使的头衔。可怜闵致远钻营了十几年,最终却仍然跟错了主子。

失意的他还想重新抱上旧主风无候的大腿,却叫王府总管赶了出来,只得苦苦地在京城等待机会,看能否伺机起复。

尽管已是君臣际野严明,但由于勤政殿中没有外人。左晋焕也就笑吟吟地说了这一番情由,竟是让风无痕不禁莞尔。“你啊,这个时候还有机会说别人的闲话。朕还真是服了。”风无痕摇头叹道,“外边都在准备看你的笑话。你倒是笃定得很,就真地不怕那些下属找你的麻烦么?”

左晋焕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皇上,微臣跟随家父多年,官场上那一套就算看都看会了。不就是欺上瞒下么,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他见上头地皇帝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又补充道,“父亲也担心过此事,因此派了心腹家仆送来一封厚厚的书信,无非是提点如何做官地。微臣既然领了圣命,就不会顾忌太多,为官一任即便不能使一省百姓衣食无忧,也至少应该做出一点实绩。皇上择了微臣出任山东巡抚,微臣总不能还是照老样子让底下那些官吏继续逍遥吧?”

风无痕倒是没想到左晋焕会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不由含笑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朕也就放心了。说到实务,当初詹事府的三人中数你最强。所以朕才派了你出任巡抚;李均达学问上佳,人品出众,朕便委了他学政:至于范衡文么,性子虽然执拗了一些。行事却相当方正,正是御史的材料。朕倒是犯了嘀咕,如今朝中似乎御史的人才一抓一大把,吏治却仍然败坏,看来不来一个杀一做百,这些人还以为朕舍不得诛戮大臣。”

风无痕的话虽然说得极淡,但左晋焕还是不由打了个寒噤,心中却暗暗佩服父亲地为官之道。身处两江之地,繁华富饶自是不用说,然而历任封疆大吏却鲜有好下场的,就连曾经任过浙江巡抚的方明渐,调任甘肃之后也是捅了一个大漏子,几乎连性命都没保住。可是父亲却不同,尽管是按部就班地升迁,但一步步走得极稳,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反倒是自己背负了皇帝亲信之名,升迁过于迅速,这对于仕途来说却不一定是好事。

“好了,朕也不和你说那么多了,相交多年,朕还信得过你的人品。不过,山东一省之地,你又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下属,朕也不甚放心。前些日子绪昌刚刚从浙东观察道任上回来,朕索性就派了他山东按察使,你们也好互相倚助。”风无痕露出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显然是早有定计。

左晋焕愣了半晌,方才心悦诚服地起身谢道:“皇上圣明,有了绪昌兄之助,何愁山东一省之地?”他知道师京奇的才学,不仅对大势把握极稳,就连律法和民政上也颇有造诣,因此皇帝在登基之后才破例赏了师京奇进士出身,又放了浙东观察道。如今又提了山东按察使,品级一跃到了正三品,前途绝对是无可限量。“绪昌兄如今怕不会再说什么郁郁不得志了,能遇到皇上这样的明主,真是我等臣子的福分。”

风无痕却是不在乎这些奉承话,只是置之一笑后便示意左晋焕退下。登基这两年来,他不动声色地将许多年轻才俊安插到了各省,有的身居高位,有地不过是县令知府之职,但无一不是有才之人。只要真能治理好地方,他并不在乎朝官说什么任用私人,横竖一个皇帝的心意本就难测,他哪理会别人怎么说。

左晋焕这边前脚刚走,嘉郡王风无伤便在外边请见,两个人正好在殿外碰上。由于风无伤的谨小慎微,因此这些时日倒是领了不少差使,在朝臣中也隐隐有了一个王爷应有地体面。他一见左晋焕从勤政殿出来,立刻满脸堆笑地打了招呼,左晋焕自然不敢怠慢,硬是躬身行了礼。